是你在欢唱?是我在欢唱?
是他在欢唱?是火在欢唱?
欢唱在欢唱!
欢唱在欢唱!
只有欢唱!
只有欢唱!
欢唱!
欢唱!
欢唱!”
俄尔,
起风了,
下雨了,
火熄了,
我们倏忽间,
从天堂里,回到了人间。
这是涅磐的凤凰!
这是雄浑的交响!
第五章 麦子
我从不渴望飞翔
能乘风破浪
迎接那海平面的
第一缕朝阳
我从不梦想远方
能历尽名胜风光
看那香格里拉的山峦
披着七彩的霓裳
我从不羡慕他人
有童话般美丽的新娘
他们在爱情的森林里
每天流连忘返
我只愿在项槁齿落时
和我的弟弟
携手在黄昏下
金色的麦田中
听着布谷的欢唱
让他猜测着
我干瘪的嘴里
牙齿是否已经落光。
我想
天堂里
也就是这样
我是跟随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他们生养了十二个孩子,夭折了两个。爷爷是读书人,他把十个子女全部送到学校
,其中二叔学习最不用功,所以爷爷在他识了几个字后就让他退学务农,以供弟弟妹妹们上学,二叔四十岁那年,下
水库捞鱼,就再也没能活着起来,撇下二婶和念初中两个儿子——我的大哥和三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念书,父亲
便叮嘱所有人看紧我,因为我四叔家的小堂哥喜欢带我去河边玩水。我的六叔念书时是最用功也是最聪明的,却又碰
上政治动乱的年代,因为“家庭成份”过高,他失去了本属于他的很多。
小时候,父亲母亲工作不便,把我交给了爷爷奶奶看管,和我同命相连的就是长我四岁的小堂哥,四叔和四婶闹离婚
,他也被送给爷爷奶奶抚养着,因为在众兄弟中,他排行老六,所以我叫他小六哥,而我就是小七。父亲每隔一个星
期才会回来探望我一次,于是我便能经常肆无忌惮地发挥着我的聪颖才智,而这些小聪明也三番五次地差点要了我的
小命。
我依稀记得来乡下不久,有一次老家堂厅的灯泡坏了,六叔取下坏灯泡,去外面买新的,我想知道灯座里到底有什么
东西,能让灯泡亮起来,于是我在桌子上架上椅子,再在椅子上架上小板凳,我站在小板凳上,用手按灯座上的铜触
点,结果有股巨大的力量把我的手弹开,我被甩掉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心脏狂跳不止,后来我再试了
一次,才知道这个就是所谓的电。我还经常把手指伸到天井(四合院的中间)墙壁上的洞里,妄想把里面筑巢的大黑
蜂扣出来,然后拿青霉素的空药瓶把它们装起,有次我明明看见一只黑蜂钻进一个大洞里,当我拉出它时,却是一条
足有半尺长的红头蜈蚣,当然,我被咬了,我大叫着去找爷爷,他拿刀在我手指上划了一道口子,放了许多血,我仔
细盯着看,却一点也没有哭闹,后来我就病了,一直发冷汗,在爷爷的床上睡了一个星期,不知道打了多少吊针才渐
渐好起来。小时候我最为得意的事是拿螺丝刀把家里的黑白电视机拆开,在带电的情况下,用电笔在里面乱戳,结果
电视机的画面就变红了,我就向伙伴们炫耀我把黑白电视机变成了彩色电视机。诸如此类的种种丑事,都是背着父亲
干的,奶奶总是一字不漏地向父亲汇报,而且会添油加醋,例如我曾图新鲜,拿火机烧田坝上的枯草,她会说是放火
烧山。
我是如此地招人讨厌,但却是爷爷的心肝,因为我的加减口算,比他用算盘要快得多,他当我是命根子,指望着我能
在几个堂哥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于是在我们家就形成了这样的环形生物琏:我听我妈的,我妈听我爸的,我爸听
爷爷的,爷爷听我的。每次父亲回来,听完奶奶对我的控告,都会罚我光着膝盖跪在碎瓦砾上三个小时,奶奶则站在
旁边拿蒲扇给我打扇,她觉得我做错事应该受到惩罚,但她心疼孙子是另一回事。有时候我乱动把膝盖蹭破了,痛得
我龇牙咧嘴,她又会心疼地擦流泪,用手帕放在我的膝盖底下垫着,或者拉我起来去吃饭,但没有父亲的允许,我是
万万不敢起来的,于是奶奶便去找爷爷,他会拿着拐杖使劲往父亲的背上打,最狠的一次,是他拿拐杖的铁腿把父亲
的眉梢打破了,血流满面,父亲居然低着头,像我一样,不敢用手去擦,通过这件事,我才知道,原来父亲打我,是
遗传的。
我经常去二婶家,把她家的收音机、缝纫机等等只要带“机”的东西都弄坏,她的儿子,我的两个堂哥自然是不会放
过我的,他们会像电视里放的绑架一样,用两条以上擦鼻涕的手帕塞进我的嘴里,反扣着我的手把我压在地上,然后
拿梧桐树的青果子不停地敲着我的头,像和尚敲木鱼似的,直到把我痛得哭出来为止;如果梧桐果子老了,松软了,
打不疼我了,他们就把它掰碎,塞进我的衣服里,又痒又痛,到了晚上,整个背上都会长无数的大疱。于是我总梦想
着,我有一个机器猫,坐时空飞船飞回到他们小时候的年代,用同样的方法来整他们,但我更想得到的是,有一个穿
着战铠的亲哥哥,像圣斗士那样,所向无敌,谁敢打我,他就会揍谁。
我快上五年级的时候,两个堂哥双双考进了重点大学,二婶家的鞭炮足足响了一上午,爷爷乐得拄着拐杖要去七里外
的老祖坟烧纸,“大学生”可是头一次出现在刘庄的词典里,大哥和三哥给他挣足了面子,而我大叔家的二哥在这一
年却名落孙山,受尽了爷爷的冷遇,但他第二年奋发图强,考上了极负盛名的高等学府,前途无量,于是爷爷又经常
去大叔家窜门了。在这个暑假,我有机会学会了游泳,因为大人们每天都在为堂哥的事情张罗着,没空理我。我和几
个伙伴们总是背着大人去离村三里路的水库里洗澡,然后在水边的柳树下讨论女生,年纪最大的那哥们总是脱下他的
裤子向大伙儿炫耀,他那地方长了三根衰不拉叽的黄毛。他还会向大家吹嘘说他曾带女生回家玩,还在她脸上亲了一
口,于是他被我们骂成不正经的流氓。我小时候个头矮,和班上的那些男生玩不起来,因为诸如“斗跛子”之类的体
力游戏是男生的最爱,而我一上场总会被打得四肢朝天,于是我只得和班上的女生玩,像跳皮筋、跳绳、跳田、抓子
儿这些女生才玩的东西,我无所不能,甚至技高一筹,我还自创许多跳皮筋的高难招试,女生们纷纷效仿,她们分组
比试的时候,总是抢我,于是也落下了个坏名声:色狼。
那个时候,我已经物色好未来的媳妇了,是村里铁匠家的二女儿刘小玲,长得就跟那七仙女似的,而且头扎了两只麻
花辫,在头顶两侧盘成大包包,像米老鼠的两只耳朵;每次看到电视里放的“机器猫”的时候,我就会喊来爷爷,指
着“小静”告诉他:这个像我们班上的刘小玲。
父亲对我做的一切事情都反对,唯独对刘小玲,他却反常地热心,他还还经常问我,怎么不把人家带到家里来玩玩,
我总会羞得躲起来。我想父亲孩童时定是个多情种,他盼望着我传承他自己未续完的精彩章节罢,那时候,我十二岁
,还没发育。而我的小六哥似乎是发育过早,三天两头地带不同的女孩子去水库边的后山,终于有一天,出了大事,
因为四叔和四婶都回来了,我依稀听见他们提到了“打胎”。后来小六哥就被四叔捆起了双手吊在院子里的桑树上,
我看见小六哥使劲想踩到地面,却又踮不到。四叔拿着鲜活的柳树条抽他,抽断了又撇条新的,整整打断了三条,四
叔才罢手,小六哥浑身血淋淋,包括脸上都没有一块好皮肤,眼泪流成一脸糨糊,却始终没有叫一声疼,倒是一旁的
奶奶已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了。后来爷爷回来,四叔的下场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他跪在爷爷面前,爷爷双手抡起拐
杖打他,落下时,拐杖就断成两截,然后他拿半截拐杖使劲往四叔的胸口戳,盛怒道:“你自己行为不端,酿下的祸
根,教坏了孩子,现在你不急着亡羊补牢,倒打起来孩子来了!小杂种,我告诉你,你要是再和那个野女人勾勾搭搭
,和秀玫闹离婚,毁我刘家清誉,你就不是我刘家的种!”
听二婶说过,我的爷爷是个很传统的人,通读四书五经,本可以谋个一官半职,却放弃了家里优越的条件,顶着巨大
的压力,娶了当时门不当户不对的奶奶,这为他在全国解放时保住了一命,而他的父亲及叔辈们无一幸免。爷爷和奶
奶曾以种茶、种草药和养蚕为生,在文革时所有东西都被生产队收回,村长的大女儿看上了长相英俊又有气质的爷爷
,于是给奶奶冠以无中生有的罪名,想方设法地批斗奶奶,以解心头嫉妒之恨,而后逼着爷爷和奶奶划清界限,无奈
爷爷宁死不从,被打折了腿,他和奶奶一直不离不弃,相濡以沫,坚强地活了下来,还哺育活了十个儿女。
爷爷是在奶奶离去半年后无疾而终的,谁也没有想到爷爷会忽然不在了,听六叔说就在他离去的前一天,还在池塘里
挑了几担水,把院子里所有的花花草草浇了个遍,大约他是知道自己要去见奶奶了,又不忍去后院子里他亲手栽的一
切无人打理。而我这时已经离开他一年多,在城里念中学了,我去乡下见他的时候,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
攒着什么,后来被六叔掰开,才发现是一撮用红头绳扎的花白的头发,我最清楚,这些是奶奶每次梳头时掉下来的,
被她收集在梳妆盒里。爷爷的遗体被安置在堂厅,我所有的堂兄弟姐们又一次全部聚在一起,五个村子的男女老少也
全部出动,送礼送红,万人空巷,都来给爷爷送别,以感谢他带头为乡里筑路、造林,捐款修桥、盖学校。
而他管教得最严厉的两个儿子——我的父亲和四叔,为他守灵,跪了两天两夜,哭了两天两夜,叫了两天两夜的“爹
”,直到两人都晕了过去……
我每日给子凯补完课后,便不再回楼上睡觉了,无论天气有多炎热,我都会和他一起睡在地下室里,互相拥抱着,贪
婪地呼吸着彼此的气息,直到天明。而我租的房间,除了摆放生活用品外,形同虚设。我依然在上课时用文具盒里的
小镜子照他,而他每次似乎故意对我不理不睬,都在认真地听老师讲课,这总让我整节课都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
于是我的脑中便酝酿起一个想法来,可不可以向班主任提议,同学们自由结合成同桌,自由坐到教室的任何位置?没
想到班主任居然答应十一过后征询一下同学们的意见。我暗自高兴了一整天,子凯,等着,我们马上就可以同桌了,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从不敢去想我和子凯是什么关系,这是我最忌讳和恐惧的东西。我常常觉得我们是在干一件不干不净伤风败俗天理
不容的事?就像我小六哥那样,甚至比他做的坏事要严重和卑劣得多?亘古以来,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怎么
可以如此大逆不道,和一个男人水乳交融?我和子凯是不是违背了天理,违背了自然规律,违背了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如此可耻可悲且荒淫,可是,当我伏在子凯的身上,会有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感,让我
无法自抑地迫切地想与他每一寸肌肤都相亲在一起,我甚至祈祷着,我们就这样拥吻在一起死去,让明天的太阳永远
不再升起。
高三封闭式的教学,让我无从知晓外面的世界,只要有机会,我就会翻阅医学相关书籍以及那些街头的消遣书刊,而
我得到的信息就是“同性恋是一种精神病”之类的“权威定义”,或者“同性恋父亲强奸儿子”这样的醒目刊头,要
么就是“北京某酒吧同性恋打扮妖艳,堪比真女人”等等,其中的案例亦真亦假,都是为了吸引那些无聊的看客,但
这些信息却无一不加深着我对自己的鄙视,每次和子凯云雨之后,我都会觉得自己非常龌龊,对不起家人,我真的不
想这样,可是我无法自制。
子凯对我的悉心照顾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的身影始终走不出他的视线,他甚至会在放学时拉着我的手,狂奔
到住处拿饭盒,以免排队。两个男生手拉手,难免会让同学笑话,他们经常打趣说我们是夫妻,当然,他们是无心的
,不会联想到同性恋,这是个方兴未艾的词语,连我自己都不理解,他们又从何而知呢?再说我还有周蕙芳这个准媳
妇,在班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我们的喜酒,他们都已经预定好了;另外张子凯长得人高马大,气壮如牛,大大咧
咧的,是个再地道不过的男生,和大家所想的戴大耳环、化女人妆、说话嗲声嗲气的同性恋,有着天渊之别。
我和子凯之间到底是兄弟间的亲情,还是变态?我开始踏上了一条寻找自己的征途。
转眼十一国庆节到了,学校通知放假三天,当然,放假之前,是例行的月考。子凯表现出从未有过的信心,他说他的
物理这次肯定能考及格,不枉我这一个月来的耳提面命的教导,这次月考就是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也暗自为他高兴,
心里在不断地给他打气。我有一个愿望,就是明年我们能去同一所大学,这实在有些好高骛远,不切实际,他的底子
这么薄,即使他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五门课平均考到一百三以上,每当想到这里,我总会
忧心忡忡,惶惶不可终日。
三天的放假时间,让我不得不想到这是校长喝多了酒后做出的决定。我正愁无事可做的时候,潘婷的一件小事让我做
出了一个有意义的决定,那就是和子凯一起去乡下,帮二婶干农活,挖红薯去。
那是考完第一科语文过后,我看见潘婷从课桌里拿出饭盒,逃命似地冲出去打饭,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啥呢?是不是这次作文写得天衣无缝,不给班主任留下把柄?”周蕙芳边收拾着课桌边轻声笑问我道。
“哪的话啊?我作文本来就差得很,我笑潘婷呢,吃饭这么积极,还经常看她一餐打七两饭,我一天都吃不了这么多
呢。”
“噢,不是的啦,女生打饭要么二两,最多就三两,她是打给校门口一个小乞丐吃的。”
“小乞丐?”
“那是上上个星期了,我们中午去外面买圆规,有个小乞丐在外门口垃圾堆里刨东西吃,就十来岁的样子,看着挺可
怜的,潘婷心软了,就天天打饭给他吃,现在我们女生轮流着给他打饭呢。”
“噢,这样啊,就是那个嘴唇缺了一块,天天早上都在翻垃圾桶,找塑料瓶的那个,对吧?”
“是啊是啊,潘婷让他捡塑料瓶和废纸卖钱,教他自立呢。”
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那个小乞丐我倒是经常在外面看见,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施舍给他一个鸡蛋或者一个馒头
呢?我从来就看不起潘婷,不仅仅因为她的学习成绩差,更是因为觉得她话多,是个俗不可耐土得掉渣的乡下女子,
不想这样一个长像普通甚至有些难看女孩子,却有如此这般女儿心肠。想着以前对她的种种恶言恶语,我不禁羞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