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熟。」
还有一点。
「仁美夫人是不是史学科的学生呢。专攻是日本史,毕业论文的对象是源赖朝。」
「……你到底是……」
这次男人是彻底地呆掉了。
「我并不是什么魔术师或者超能力者。其实前天去镰仓玩的时候,看到有个女性在很难说是普通的情况下在编织东西
。一起去的史学科的朋友说,记得在上课的时候看过怀孕的她,所以才知道是帝都大学的学生。现在想起来,她那时
就是因为精神受到打击而做出奇妙的举动吧。」
「是的。我对历史知道得不多,可赖朝的子孙全部都是死于非命的吧。那么这个人又会有怎么样的心情呢,我想这应
该是她发泄的一种方法。」
「现在仁美在哪里……?」
「我担心她有奇怪的想法,暂时拜托她的娘家照看她。虽然还是我一直陪着她的好,但也不能辞掉工作啊。」
看起来,自己从那时候起就已经与这对夫妇扯上了关系了。虽然是件麻烦,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透也放弃了。
就算人被给予了其他动物所没有的理性与知性,也还是会因为什么契机而恢复成感情动物的。
这个男人也是,平时他一定是很有教养与理性的社会人吧,但是为了妻子,就做出了这种愚蠢的行为来。多半,每天
发生的毫无预兆的事件,追究起来大半也都是单纯的、不为人知的感情的冲动而已。
没办法,一群笨蛋啊,透扭歪了脸。
不顾及他人,任性地生活下去的生物们。没错,包括那个无法克制欲望,做出袭击自己的卑劣行为的男人,他也不例
外。
不意间在眼前浮出的面容更增加了透的不快感。为什么在这种非常时刻,会想起那件事情呢。
描绘出这个情形的是大脑,即使闭上眼睛,也不会让那可厌的残像消失,但是明知没有用,透还是紧紧地闭住了眼。
前天夜里的记忆还像伸手可及一样鲜明,果然它是不会老实地沉没到忘却的深渊去的吧,现在依然真实到无法挥去的
地步。
但是,在予以鄙视的同时,也发现这种人类的愚行——或者说无法控制地膨胀为愚行的强烈的思念,是如今的自己有
些羡慕的。
怀念着那阳光一般的笑颜,他做给自己的料理,两个人一起走过的街道,一起看的电视……就连惹自己发脾气的无聊
笑话也是。日常没有在意过的一格一格光景,在自己处于非日常的状况中时,却无比地令人怀念。
虽然被做出了过分的事情,但自己并不真的生气,因为知道是自己把他逼迫到这个地步的。
回想过去,自己在他面前总是拉着一张睑。喜怒哀乐四种感情里,有两种很早就被自己忘记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
,连好好地笑都做不到了呢。
——我希望你总是在笑的。
——今天就不要做明天的预习了,不早点睡可不行,知道了吗?
——如果赶不上,你掉下去死掉了的话,我也跳下去。
耳边响起的,是前辈深沉而温柔的声音。脑海中苏醒的,是恩师充满慈爱的面容。还有一定会为失踪了的自已而担心
,忘记了寝食的搭档。
既然有人在等着自己,那么无论做什么,一定要回去。
被嗤笑也好,被轻蔑也好,就算要犯罪也没什么。看起来,自己也已经堕落成一个愚蠢的人了。
「……有事情要求你。」
「咦?」
「能不能解开我手脚上的绳子。不然我没法调查。还有,可能的话请给我一点食物。我从昨天晚上起就什么也没吃过
。解剖要花好几个小时,没有体力支持不下去。」
透以事务性的口气淡淡地说着。
男人打开包裹着的毛巾,取出的婴儿尸体令人惊讶地保持着原形。
透和纯也在家具店听他们说话的时候婴儿就应该已经死了,那么已经经过了半个月以上的时间。现在还是残暑季节,
本来已经做好了尸体腐败准备的透觉得很惊异。
「你是怎么保存的?」
「放进冷冻库里,我买了很多干冰和冰,和那些一起放了进去。」
「……!」
听了男人的回答,透不禁用手捂住了嘴。因为想到刚才他拿出来的食物也保存在同样的地方。
虽然很动摇,但已经吃了下去也没有办法。拼命地让自己恢复镇定,首先调查尸体的外表,没有发现伤痕或者异常。
不过从脐带是不规则断裂的情况来看,似乎的确如男人所说一样是「坠落产」。如果是正常的分娩的话,会是用剪刀
或刀子切断的,切口会很整齐。
透向着那幼小的尸体合掌默祷后,拿起了刀子。不是自己用惯了的工具,加上婴儿的内脏每一件都很小,工作很困难
。
而且透有着自己的责任。那就是为了以后将这具遗体交到警察手中,让专家来调查,尽量不损伤所有的情报。
一个不注意切坏了尸体,让对方无从得知原本的状况的话,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了。现在必须抛弃一切感情,把尸
体的各个器官作为精巧的「部件」来对待,尽可能郑重地不损坏一点地分解,看过后再组装成原本的样子。
现在透是被囚之身,什么力量也没有。也无法控制解剖之后的这具遗体会被男人怎样处理。如果被火化,或者分解后
埋葬的话,他的顾虑与苦心就都白费了。
可是即使如此——即使是为了那失去的幼小的生命,也要尽如今自己能做到的努力去做,透下定了决心。
在解剖新生儿的时候,首先要调查这个婴儿是活着生下来的「活产儿」,还是「死产儿」。
「请在脸盆中放上水拿过来。」
透异常小心地切开肺根与肺间膜,摘出左右肺叶,指示男人。
等他按说的把脸盆拿过来,透将取出的肺放进了冷水里。如果它浮起来的话,那么就是呼吸使肺中进入了空气,「肺
浮游试验」是阳性,也就是说是活产儿了。
而如果是死产的话,因为从来没有呼吸过,肺中没有空气,进入水中就会沉下去。
婴儿的肺叶在水中漂浮了起来,透露出严峻的表情。
「喂,这东西浮在水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明白实验意义的男人感到不快,粗着声音问道。
「以后再向你详细说明,请你安静。注意力一分散,手下得不准,会伤到你孩子的身体的。」
被透冷冷地一说,男人闭上了嘴。以认真的表情面对着遗体的透,浑身散发着一点也不像是二十岁学生的威严,正是
这种气魄压倒了他吧。
「就算再怎么低温保管,也不可能完全不腐败的。也就是说……」
一边低声说着,透将肺的一小块切了下来,用手指压迫着。死产儿也可能因为肺部腐败而产生气体,在这些气体的作
用下浮在水上的。
用手指把腐败气体全部压出之后,透再把它放进水里。可是即使如此,肺的碎片也不沉下去。
最初就是死产的话,那么谁也没有罪过,没有任何追究是杀人、过失致死、不可抗力的事故还是疾病的必要了。透为
了这对夫妇,希望是这个样子。而且对透自己来说,如果没有进一步解剖下去的必要的话,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从肺浮游试验的结果来看,事情的展开没有那么轻松,似乎要考虑为活产儿了。
「如果有显微镜的话,一下子就能查明了……」
缺乏平时理所当然地使用的机器,让透焦躁地咋着舌。
能做个肺组织的标本来观察的话,就能一目了然了吧。呼吸过的活产儿的肺泡是张开的,而死产儿却不会。
可是没有就是没有,也没有办法。不能使用显微镜进行判断,透为了慎重起见,就做了「胃肠浮游试验」。结果一样
是阳性的。只要呼吸过,胃肠中也会进入空气。
透叹了口气。这个婴儿恐怕没有疑问地是活产儿了,既然是生下来后才死去的,不追究死因便不可能了。
「血液暗红色,有流动性……」
为了不看漏任何线索,透慎重地进行着解剖。
通常来说,执刀医生的话会被助手记录下来,但对没有专业知识的男人来说是不可能做到的吧。不能做备忘录,就在
头脑中记录下来,透出声地说着。
「肺部淤血属于静脉性淤血……肺胸膜和胸腺被膜下有溢血点……」
血的颜色是暗红色,但没有凝固。内脏有淤血。黏膜与皮肤上有毛细血管的血液流动停滞造成的微小出血。
这些正是窒息而死的三大征候。
可是实际上,这也是在心脏病发作等伴随呼吸困难症状而病死的情况出现的猝死特征。因此并不能决定这就是窒息死
亡,现在还无法判断是杀人还是事故。
透用尽了体力与精力,花了整整六个小时,检查了身体的各个部分,结果能够判明的主要内容是:
◆是男性活产婴儿。
◆脐带不规则断裂。
◆有窒息死的三大征候。
◆外部所见,没有绳沟或者勒痕。
◆颈部没有皮下或肌肉内部出血。
只有这样而已……
把取出的脏器放回原处,缝合好遗体后,透为该如何说明是好而困惑着。实在是太过不清晰了,或者说,各种可能性
太多了。
可是又不能不按着顺序进行说明,透以沉重的口气开了口:
「我来进行说明吧。首先,这个孩子如夫人所说的一样,是坠落产。可是事情不像你所期待的那样,也就是说,他不
是死产儿,是活着降生的。之后因为什么原因而死亡了。」
能够最有效地解除妻子内心重荷的可能性不存在了,男人低低地呻吟了起来。
「接着,就是死因的问题了。从没有绳索或者手绞颈的痕迹看起来,能够确定不是绞杀或者扼杀。」
「那、那当然了!又不是杀死的吧!」
「可是,并不是完全没有窒息杀害的嫌疑。」
面对激昂的男人,透仍然以无比冷静的口气宣告着事实。
「好比扼住脖颈,用塑料袋裹住面部,其实根本没有做这种行动的必要。在睡觉的时候母亲的乳房压迫了口鼻,被子
盖得太深,只是这样而已,就会让生命力弱的新生儿窒息了。要装成不幸的事故有很多的方法。这种情况下,要判断
是故意而为还是单纯的不幸事故,光凭解剖是不够的。」
「什么……仁美和我都不可能杀他的啊……!」
看着愕然的男人,透能够理解地点点头。
「因为你根本不习惯坏事。所以没有切身的实际感觉吧。」
「唉?」
「我说要帮你解剖,你就简单地解开了我的束缚。而且还给了我武器随便选。如果我把这把菜刀对着你的话,说不定
就可以反击哦,也说不定会跑到阳台上大叫求助,你连这些都没有考虑到吧。」
「啊——」
似乎是刚刚发现到这一点,男人的脸僵硬了。为这个没有计划性的笨绑架犯而苦笑一下,透继续说明下去:
「我只是在列举可能性而已。而且如果相信你所说的话的话,有『坠落产后放置不管而死亡』的可能性。」
「放置不管而死亡——你是说仁美虐待他吗!」
「不是这样,这种场合下的放置不管是一种不可抗力。」
「什么意思?」
「独自分娩的母亲因为失血而一时丧失意识,那么不是就没有人可以照顾婴儿了吗。婴儿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死亡的。
刚生下来的婴儿如果就那样放着不管的话,会把进人口中的羊水吸进呼吸道,导致窒息死亡。」
不说像她这样连处理都赶不上的坠落产,现在还在医院以外的场所—个人分娩,对透来说都是很难置信的事情。
可是从一开始就一个人生产的母亲现在还是常常会有的。为了不为人知地处理掉不希望出生的孩子,在生下来后就把
孩子抛弃在储物柜里,或者抛弃在冲水厕所里,造成悲惨的事件。
「莫非是说,这不是仁美的责任了?」
「是的,从阵痛到分娩的时间很短,是极端的顺产,这不是本人能控制的。而且因为是初次分娩,连自己是这种体质
都不知道。她当时完全失去了意识,当然不会有任何责任了。」
见听了这些之后,男人露出了安心的表情,透便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这只是基于不是杀人也不是事故的『窒息死亡』判断上的见解。很抱歉,这个前提是无法特定的。」
「咦?」
男人表情很是惊讶,透说明了窒息死亡的代表特征与猝死是完全相同的问题。
「所以也不能排除是病死的可能性。内脏方面没有异常,但刚刚出生的婴儿是有可能遭遇『婴幼儿猝死症候群(SIDS)
』这种原因不明的病症的。」
「这个我听说过。是趴着睡比较容易患上的病吧。」
「是的。婴幼儿没有特别的原因就猝死的S1DS,多发生在出生六个月以下的男孩子身上。虽然有心脏机能或呼吸机能
障碍的种种说法,但现在还没有研究清楚。日本的发生概率大概是一千人中零点三到三人左右,出生时体重不满三千
公克、不满四十周降生的婴儿危险性更高。但是这应该是在出生后两周到六个月间发生的,对于刚刚出生的孩子来说
,未免有些太早了些。」
SIDS的尸体解剖结果也包括「暗红色的流动血」、「胸腺被膜与心包膜下出现溢血点」这些窒息而死的共同点,要区
分出来是很难的。
男人似乎在拼命地理解的样子,眉头之间皱起皱纹。
「……就是说,是这个了?」
他还是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透。
「简单来说,就是『解剖也不知道是窒息死亡还是病死,是窒息死亡的话,无法断定是杀人还是事故或过失』了吗?
」
「很遗憾是这样。但是不能断定,也就无法问罪了。虽然要证明完全清白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
「就是警察来了,也不会断罪吗……?」
「大概如此。啊,非正常死亡尸体没有立即交给警方,不能算是完全的无罪。轻罪法中有『不提交非正常死亡尸体』
这一条,可能会处以拘留到罚款的处罚吧。」
这么说着,透看向男人。
「好不容易得到生命而生下来,但这个孩子没有见过母亲的面,连奶水也没吃到一口就去世了。即使如此,他也的确
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存过。能不能请你至少好好地埋葬他呢。」
「……」
「如果你就这样偷偷地埋掉的话。就等于否定了这个孩子曾经活过的事情。没有名字,也没有户籍,他的存在被彻底
抹消了。被自己的双亲做出这种事,那这孩子的灵魂要到哪里去才好?」
透静静地说服着这个垂下了视线的男人。
「首先绐他起个名字,去申请出生证明。然后进行正式的验尸,请监察医生或者法医学教室的教授写下正式的验尸报
告书。不然的话,是无法获得埋葬的许可的。」
透把手拍在低垂着头的男人肩上。
「如果你报了警,好好地供养这个孩子的话,我就不问你的罪。」
「唉?」
「也就是说这个绑架和监禁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刚才也说过,不递交非正常死亡尸体的罪行不重,损伤遗体的理由也
有酌情考虑的余地。专家看过,就知道不是你自己做的了。我同情你,所以自己接受这个罪过也没什么。而且就算是
被胁迫,也是我听了所有情况后自己下的决断,那么自己就该负起责任来。」
「怎、怎么能——」
男人困惑得舌头都打了结。
「这样的话,不是只有你会遭到坏事吗?你明明和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却不但被我绑架,还要承担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