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也慌忙对对自己白眼相向的透解释。
——如果趁着你没有意识的时候偷偷亲你、摸你的身体什么的,那你对我发火也就是了,可是我只是看着你的睡脸而
已啊,难道这都不能允许吗?虽然一直住在一个家里,可是你又不许我进你的房间,平时都根本看不到么。只在这种
时候大方点让我看看不好吗——
——草薙君!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不要在公共场所说奇怪的话好不好!
由于拼命解释,纯也不觉就放高了声音,让透脸红耳赤。虽然车里和站台上人都不多,但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躲避
着听到他们的对话而投过来的好奇视线,透逃也似地出了站台。
「唔~紫外线吗。我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虽然为了健康还是呼吸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做做运动比较好,可是如果晒
伤了你漂亮的肌肤就不好了。啊,我去给你买防晒霜来好不好?」
看着把借口当了真,还认真地做出对策的纯也,透叹了一口气。
自己也明白的,他并没有恶意。不对,非但没有恶意,还总是为自己着想、关心着自己,这些透也都了解到不能再了
解的地步。可是他的这种关心反而让透感到了困惑。
透并不习惯关心别人或被别人关心,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对方的好意,结果就只能无视着他向前走下去。
「喂,你要去哪儿啊。」
纯也赶紧追在一个人乱走起来的透身后。
「那不是当然的吗,车站前的名胜还不是鹤冈八幡宫。那边的路牌上都标出来了。」
顺着透用下颚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见大大的「表参道」几个路标文字映入眼帘。路中央树立着拱门,细细的道路两边
土产店和小饭馆一间连一间。
但是透连看都不看这些东西,默默地径直向着前方走去。
「喂,你稍等一下,干嘛这么着急啊。」
「……?我也没有着急啊?」
纯也叫住透,透以一副纳闷的样子回过头来。
「因为你根本连店铺都不看一眼么,一般人来这种地方总是会四下逛逛的吧。虽说买不买东西另说,看看有什么名产
也是很有意思的呀。」
由于前几天发生了那么尴尬的情况,纯也想给冈岛买点什么土产。何况透发病的时候冈岛照顾了他,连那个时候的礼
物都没送过呢。
可是透却认为只有在买东西的时候才需要去店里,所以才看都不看地往前走吧。
「是这样的吗?这么说起来,这附近有许多很相似的店呢。」
透似乎才发现这一点一样,四下张望着打量起周围来。
看起来直到纯也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这些东西的存在。没有兴趣的东西根本就进不了他的眼里吧。他虽然在很多方面
都很博学,但相对的,对判断为没用的事物就一点也不关心了。
一旦决定了目标,就目不斜视地前进。这种不知融通的性格看起来似乎是只属于纯也这样的人的,但实际上,透在处
世上反而比他笨拙得多。
「如果你要买东西,那就自己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你不想去看看吗?」
「没有实用性的摆设物件什么的买回去也只会占地方,会卖给观光客的食物之类的也都是些零食,从营养上来说没什
么必要,不吃也不会死。而且里头一定还有很多添加物、糖分盐分什么的,吃多了反而有害处。
所谓的「地方名产」,很多是全国统一制作的。只是换了换名称、包装纸、还有上面印刷的地名而已,就全国哪里都
通用了。何况这些东西有好多还是台湾或者大陆制造的呢。做国内旅行却买回一堆海外产的『土产品』,那有什么乐
趣可言啊。」
「……」
虽然知道这是事实,但是未免太过直接的话让纯也一下子泄了气。
「咦,你不去买啦?」
「不用了,我没有买的兴趣了。」
给冈岛的回礼还是换成请他吃顿饭吧,纯也想着,再次在通往鹤冈八幡宫的路上走了起来。
「这里就是静御前披露思慕源义经的歌舞的名处,同时也是镰仓幕府的最后一位将军被杀的场所。」
仰望着栽种在一旁的大银杏树,透低声地念着。
吉野山峰雪审慎,与君诀别身飘零。朝夕思慕肠九转,相期唯有在梦中。——在源赖朝和妻子北条政子下命献上歌舞
的时候,静御前堂堂地唱起了恋慕义经的歌,激怒了源赖朝,还好在政子的劝说下无事收场。
有着这样坚贞的爱的传说的地方,却在日后又成为了改变历史的血腥事件的舞台。
「正确说来,源氏就是最后的将军了。虽然从第四代开始只是装饰用的虚职。但是将军这个位子本身还是一直传到了
第九代的守邦亲王。第三代源实朝被朝廷授予右大臣之职,却就在祝贺的朝拜中被侄子公晓刺杀。」
「公晓是上一位将军源赖家的血脉吧。我考试的时候选的是世界史,对日本史了解得不是很详细,但我记得赖家也是
被谋杀的。而最后公晓自己也被问了谋反之罪,遭到了讨伐。」
在赖朝之后,源氏的全员几乎都不得善终啊,透耸了耸肩膀。
「对。赖家想要抑制北条家的势力,但却失败了,反而被赶下了将军的宝座。在自己因病而卧床不起的期间里,他的
妻子和嫡子都被杀了,自己也被幽禁在伊豆的修善寺里,最后在那里被杀。」
策划了这一连串事件的北条时政,是赖家与实朝兄弟的母亲,北条政子的父亲,也就是说祖父对亲外孙和曾孙下了毒
手。
赖家死后,被强迫出家的公晓在祖母政子的温情下,被迎接到鹤冈八幡宫的别庄里去。他认定杀父仇人是实朝,就在
这里咬牙切齿地寻找着复仇的机会。
二代将军唯一的遗子,最后杀死了还没有生下继承人的三代将军,自己也走上了灭亡之路。就在一天里,源氏的嫡系
断绝了,以后就成了执政的北条氏的天下。
这就是战乱时代的骨肉相争。如今整个神宫已经整备得相当美丽,很难想象,在遥远的古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以血洗血
的悲剧。
「不用生活在那个连父子兄弟都不能相信的时代,真是太好了呢。」
「就是啊。比起被亲人陷害来,还是被没关系的他人背叛来得好一点。」
纯也很认真地嘟哝着,透面上浮起了负面的笑容。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自嘲的意味的纯也不禁抓住了他的手。
「我是不会背叛的,绝对不会背叛你!」
「那不是当然的吗,你还特地说出口来干什么。」
打开他抓住自己的手,透干脆地说。纯也正为觉得他相信了自己而开心的时候,他却又说出了残酷的话来。
「天下哪里会有预告说『我要背叛你哦』的笨蛋啊。我不会背叛你,请相信我——是个人不就会这么说吗。把这些话
都当真的家伙是没法在世上活下去的。」
「你是说我对你撒谎吗?我是为了骗你才说那句话的?!」
「……你没有恶意这一点我很清楚。你就是个光明正大的正义汉子,从来没做过任何内疚或者后悔的事情,漂漂亮亮
地生活着。一直贯彻着自己的宗旨,而且还得到了周围的理解。
可是,没有经历过不合理的体验的人总是会正直过头,用自己的尺度来衡量事物。偶尔还会没有自觉地就伤害了别人
。对自己是正确的有绝对的自信的话,那就会认定它在客观上来说也是完全正确的,即使要因此践踏别人的心也在所
不惜了。
因此没有一点恶意、彻底是个善人的人,也可能就是世界上最难对付的坏人。」
一口气说到这里,透有点难堪地闭上了口。到底是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呢,连他自己都不明白。
「……对不起。我拿你当出气筒了。我不只还死抱着过去的事情不放,还让它在自己心里擅自增殖了。说不定我是想
装出必要以上的被害者的样子,好引起你的同情,这种想法未免太狡猾了。」
「这种狡猾我可是欢迎不尽呢。」
纯也温柔地说。
从他说出的这一番话,即使是旁人也能了解,透的心里有着什么重大的包袱,而他正在为此而迷惑痛苦。这一定不只
是因为PTSD,而是长久以来蓄积的不满和压力一下子喷发了出来,弄到他自己都无法收拾的地步吧。
虽然对帮不上任何忙的自己感到很懊悔,但除了交给专家来解决外,也没有任何的方法。而且归根结底,这也是透必
须要一个人来面对并超越过去的问题。
而现在纯也能做到的,就是不对他那没理找理的攻击性言语生气,把这些全部承受下来,看护着他而已。
「呐,我们去试试运气,抽根签看看好不好?」
为了让他改换心情,纯也努力地装出了开朗的口气,邀透一起过来。
「我就不用了,占卜什么的都是骗人的玩意。」
「有什么嘛,別说这种杀风景的话,一起玩啦。」
纯也拉起透的手,半强迫地把他拖到了巫女小姐的面前。
「我是一号签!你是几号签?」
「……二十一。」
被强拽进了纯也轨道的透板着脸答,不情不愿递出了一个百元硬币,接过了对应着自己抽到的那根签的纸片。
「啊嘞~—号在别处基本都是大吉啊,我还以为这里肯定也是才这么高兴,可是不一样!你看,是小吉。而且也没写
什么好东西。」
读过自己的那张签纸,纯也回过头「你那边怎么样?」地去问透。
「啊,你要是中吉就好玩了。我们俩合起来就成了『中吉·小吉』(注:日本搞笑艺人组合。)啦。」
「……草薙君,好冷……」
「咦?你冷?这么说起来,的确是有点风呢。」
没想到透是在说他的笑话冷的纯也,为了给透挡风,站到了他的身边去。
「你干什么,别贴得这么紧,热死了。」
「可是是你说冷的啊?到底是冷还是热?」
无视于这个说不通的死木头,透扫了一眼自己的签纸,就又无言地把纸片递给了纯也。
「什么什么——唉?凶……?」
一瞬间,他的表情紧张了一下,但纯也马上又大惊小怪地笑了起来。
「鸣哇~这什么啊,不是说得相当准吗。『重新找回直率的感情是最重要的』。果然做人就是要直率啊。这不会就是
神给你的劝告吧。还有,工作上写着『要和前辈好好地商谈再前进』。这里的前辈莫非就是在说我?我好歹比你大一
岁,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找我来商量哦。」
「不劳费心。如果是前途方面的商谈的话,还有宇都宫老师和医学部的学长在,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透冷冷地道,从纯也手里抢回那张纸。
「医学部的学长……你有可以商量的人在吗?」
比起被拒绝的伤害来,纯也先为这个吃惊得睁大了眼睛。
因为透实在太过优秀、在深得教授们的注目的时候也引起了周围人的嫉妒。再加上透那明知对方的恶意、仍然报以冷
冰冰的言语的性格,透在医学部里树敌很多,几乎没有朋友。
纯也没有和他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过课,自然不曾亲眼看过那样的情况,但也能感觉得到:当透在医学部的教学楼里的
时候,四周有一种阴险的气氛。都已经是大学生了——而且还是被视为日本最高峰的大学,还会存在着小孩子一样的
欺负现象,这恐怕很难让人相信。但既然
排挤这种现象会在职场里蔓延开来,那么作为社会缩略图的学校会存在这个问题也是自然而然的了。
彻底觉悟了自己不招人喜欢的透才不会为这样的事情感到受伤,甚至还有点看不起那些做出幼稚举动的家伙们,觉得
他们怪可怜的。
虽然很明白透是坚强的,但纯也还是在为他被同学孤立的事情感到担心。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医学学生里有了跟透亲近的人在,那又是另外一种烦恼了。
扣除睡眠的时间、计算实际长度的话,那么比起透与纯也在自己家里相处的时间来,还是在大学里做实习听讲座的时
间远来得长。既然同样以成为医生为目标,学习着同样的课程,同学之间的牵绊是毫无疑问地很强的。至少纯也就不
能和透一起讨论专门的话题,也没法和他一起准备考试。
不想看透被医学部的同学们排挤,不想让他有寂寞的感觉,希望他和很多的朋友一起过着快乐的学生生活。可是却又
希望透认为是好朋友的人只有自己一个,也不想看到他和别的谁一起去玩、要好地说着话的样子。
就像担心着孩子的家长一样的父母心,对所爱的人的独占欲。发现这两种东西完全是水火不容的时候,纯也愕然了。
「虽然说是前辈,但作为医学部的学生来说是同期。因力年龄大上很多,自然也该用对前辈的礼仪来对他。」
无从得知纯也的动摇,透以平稳的口气这样说着。
当想起一个人的事情的时候,面上现出柔和的表情。那就说明对对方有着相当的好感了。纯也的心情越来越复杂,努
力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想要再多探听一些对方的事。
「也就是说,他重考了好多年了?」
「才不是。他之前从其他学部毕业出了社会,后来辞掉工作,为了成为医生又一次考进来。所以他比一般学生视点明
确得多,听课的态度也很认真。因为也有年龄的问题在,所以更不想留级,国家考试也要一次通过吧,他跟其他学生
比起来学习欲望强烈也是当然的。」
「原来如此。他比我们成熟得多了。」
「是啊。人生经验那么丰富,他会以和我们不同的角度来看问题。和他说话真是一种很好的学习。不仅仅是医学,在
其他分野上也是,和年代不同的人交换意见都是好的刺激。而他似乎也很认同我的样子,有了个好对手,更能好好努
力呢。」
正因为他是相当清楚自己目的的成人,所以对学生之间无聊的冲突矛盾一点也不感兴趣。即使是面对透,他也不会用
学生间约定俗成的有色眼镜去看,能够正确地评价彼此的能力。
「……那个人多大?」
「你问年龄吗?我听说好像是二十九岁。他从帝都大学药物学部毕业之后又做了四年的公务员。」
「嗯……」
纯也漠然地在脑海里勾画着那个不知模样和名字的男人的形象。
二十九岁,那就是比自己大八岁了。岁数差了八岁,那么思考和为人的方式都会有相当大的差别吧。也许对六十岁和
六十八岁来说,八岁的差距不算什么,但对二十余岁的人来说就差得很远了。
如果现在自己三十岁了的话就好了,如果自己再成熟一些就好了。
那样一来,就会得到透的信赖了吧。自己也能用自己的臂弯给他一个能够放松的场所,而透也不会再固执地逞强,能
够坦诚地对自己敞开心胸了。
纯也会沉默下来,都是因为感到了自我厌恶。不仅是宇都宫教授,连没见过面的医学部学生,自己都感到了嫉妒。透
身边的人增加的话,围绕着他的人际关系也就更丰富了,但自己却并不对此感到高兴,气量也未免太小了。
在这样的纯也身边,明明说过一点也不相信占卜的透定定地看着「疾病」那一栏,皱着眉头。
「即使是小病,如果轻视就会发展成大病。可能会拖得很长。发作时不说,就是只有失眠也要尽早治疗,否则会造成
精神难以集中,妨碍到你的学业。」
「透……」
因为他的叹息而回过神来的纯也,紧紧地握住了透的手。
现在不是消沉的时候。自己也不是会把透拱手让给医学部的前辈或者教授的小毛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