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车子这种东西,恐怕不是喜欢的人就理解不了为什么会那么昂贵吧。虽然一样是敞篷跑车,但是像本特利的艾赛
尔,罗尔斯罗伊斯的科尼施之类的车型就更贵,至少要四千万以上。」
要是泡沫经济那时候也就罢了,现在这么不景气,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价钱去买一辆车啊,我真是不能理解。透苦笑着
说道。
「可是你知道得还真多啊。对了,你不是得到了那些金块吗,是想买一辆好车,才去调查了这些的吗?」
「怎么可能。只不过是偶尔看到杂志上这么说罢了。」
「哦。」
见透没什么搭腔的意思,松方和毛利都露出了不是太满意的表情,但是也没什么能多说的,只好闭住了嘴。
三浦毕竟从小就在这里长大,非常熟悉路况。他避开了游客众多的大路,抄了小道。于是虽然时值假日,但四个人并
没有碰到堵车,顺利地到达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吗……」
「这里是三浦先生的家——」
「我都不知道……」
下了车,三个人就都直了眼。
虽然知道他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但是不是当地人,自然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三浦曾说过平时也有很多人住下,大家都以为不是旅馆就是民宿了。结果等看到那扇矗立在眼前的门,三个人立时哑
然。
因为那里就是有名的「六道道口」界碑。
「所谓『六道』,就是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六界了。」
「是啊,所有的人都必须根据生前行过的善恶到其中之一去。
这附近就是平安时代京都人送别亡人的地方。亡故的人的棺材在这里交接给引导,再到墓场所在的鸟边野去。对那时
的人来说,这里就是冥土的人口了。虽然现在是有点无从想象的说。」
打量着附近极其普通的住宅和商店,三浦笑了笑。
「如果有谁对历史感兴趣的话,那这附近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呢。正好这次NHK的大河剧用镰仓时代(注:镰仓时代(
1192—1333),是日本慕府政权的开始,建立者是武将源赖朝。是日本天皇被架空成为傀儡,墓府成为政治中心,武
士开始活跃的标志。)做主题,其中不是讲到了六波罗探题吗。」
「就是镰仓幕府为了监视朝廷和西国而建立的组织吗?」
这么说起来,纯也正在看那个电视剧。透想了起来,点了点头。
「嗯。那个组织的所在地,就在这个六波罗蜜寺了。」
刻着「六道道口」字样的石碑旁边不远,就有一座大大的寺院。在平家最为昌盛繁荣的时候,这里就是六波罗一门的
据点。
「口中放出六尊阿弥陀佛的空也塑俾,在读经书的平清盛坐像。我想大家可能都在教科书或者资料集上看过吧。而这
些塑像就是藏于这个寺庙里的。」
「哦……」
如果纯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会非常感兴趣的吧。透不由得想,真的把他带来了就好了,但是他马上又摇摇头,否定了
这个想法。
为什么会因为这么点事情就想到他呢。
都已经跑到这里来了,开什么玩笑,透把纯也的面容从脑海里赶了出去。
「这附近的六道珍皇寺也有个奇怪的传说哟。据说那里的钟声能传到冥土。平安时代的贵族小野篁白天侍奉朝廷,晚
上就成为阎魔厅的差人,而他就是通过这个寺庙的水井到冥界去的。」
「阎魔厅的差人?怎么好像漫画似的,难道他是去那个世界打工吗?」
「在《江谈抄》(注:平安中后期问世的传说与故事集,作者大江匡房)和《今昔物语》(注:成书于12世纪上半叶
的取材于佛教故事的短篇小说集)里,他是第二判官呢。」
透向着吃惊的松方笑了笑。
小野篁就是圣德太子派出的遣隋使小野妹子的子孙。从孩提的时候起就喜好弓马,而且又是出名的学者与歌人,是个
相当的奇人。
像死后产生了许多的传说,从而被神秘气息包围的人并不少见,但是他却是活着的时候就被各种神秘的流言包围,这
就非常难得了。
他曾经三次担任遣唐使的副使,第一次和第二次都在途中遭遇暴风雨,不得不中途返回。第三次在出发前和正使吵起
了大架,结果就装病根本没有上船,就这么回到了京都。
结果他的行为触怒了嵯峨上皇(注:日本52代天皇,809年至823年在位,之后退位成为太上皇。),被流放去了隐歧
岛。一直过了一年左右才受到原谅,回到了朝廷。可是在那之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一个劲地青云直上,一
直做到了参议这样的重职。
一度沦为罪人的人,是没那么容易再次回到贵族社会的。
不管走到哪里,一样能够回来的男人——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和良好的运气,让旁边的人对他产生了敬畏与恐怖的
吧。
再加上平时他那出格的举止,被人夸张来夸张去,最后变成了他曾经从冥府生还的传说。
「这么说起来,我之前都没有对六波罗探题这个名字产生过疑问,可是『六波罗』怎么想也很奇怪啊。有什么意义吗
?」
毛利提出了问题。
「『波罗蜜』是个佛教用语。简单说起来,就是为了领悟到绝对的真理而进行的修行。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
定、智慧,这六点称作『六波罗蜜』。」
「哇,真不愧是三浦先生,知道得真详细呢。」
「只不过是门外偷听,人云亦云罢了——啊,我应该说是门里偷听才对。」
三浦恶作剧地挤挤眼睛,继续说下去。
「但是实际上呢,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由来。现在这一带的地名叫作『辘轳町』,但是『六波罗』和『辘轳,其实都
是由『髑髅原』传来的。这附近曾经挖出过大量的人骨,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
「呜哇……」
好恶心哦,几个人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充满历史感的街头一角,坐落着三浦的家。
他家是从属于曹洞宗(注:惮宗甫宗五家之一,公元13世纪初传入日本,如今在日本有着千万以上信徒)的禅寺,原
来他所说的住下的客人,就是来进行体验修行的人们。
曹洞宗以总本山永平寺为始,具备一定规模的禅寺都会举办许多仪式,让一般人得以体会禅的精神。
有让人们更容易理解释迦教义的说法会,实践体验座禅的参禅会这样当天就可以回去的活动,也有两天一夜或者四天
三夜的行程,让大家体验僧人的修行生活。
很多人是想要暂时脱离俗世生活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方式,从而个人申请参加,而且也有不少企业为了锻炼社员的
精神,利用行程进行研修的。
「……那三浦先生将来会成为这里的住持吗……?」
「怎么会啊。那我不是就不用去学医了吗。寺庙这边会由我弟弟继承的。」
三个人一起想象起了三浦身穿法衣的样子,都不知道是该说古怪好,还是该说恐怖好,个个心情复杂。毛利大着胆子
问了一句,三浦笑笑地做了解释。
「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叨扰了。」
他们带着古怪的表情,跟在三浦的身后,从后门走了进去。
这里有着本堂、钟楼、地藏堂、三浦一家住的母屋,以及香客们的落脚处,也有在这里留宿的访客们住的地方,那是
座三层楼的建筑。三浦把他们带到了这座别栋的二楼。
「住母屋会觉得不自在吧?在这里就不用顾虑了。」
这么说着,三浦把三个人让进了一间有十叠大小的和室里。
「啊,我们该先跟三浦先生的家人问声好……」
要打扰人家一星期,又不交住宿费和饮食费,那至少应该表示一下心意才对。所以他们各自都带了点心之类的土产来
。可是正想把礼物交给对方,三浦却说:
「我父亲去做法事了,而母亲在高中教书,弟弟现在正在修行,恐怕得到春天才能回来。招呼就等之后再打吧。」
现在寺庙里只有做弟子的僧侣们在而已。
「食堂和洗面处,还有浴室卫生间都在一楼。请自由使用吧。」
「三浦先生不睡这里吗?」
「母屋那里有我自己的房间。夜里我会回那里去。」
三浦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在的话,透就能和两个人更好地交流了。想来都已经大老远的来到这里了,他们也不会做出
特意吵架这么幼稚的事情的。
「那个……」
「嗯?」
「……没有电视吗?」
松方打量着为了学习而准备的四人围坐的大方桌,还有三人份的被褥一字排开的室内,有点顾虑地问道。
这里并不是旅馆,而是为专程来体验修行的人准备的房间,自然不会有电视、冰箱、电话之类的现代装备。
「电视只有客厅才有。抱歉让大家不方便了,但是想看的话,只能下去看。」
三浦歉意地做了说明。不过这样其实也挺方便的。
参加修行的人要像僧侣们一样生活,一天都在座禅、读经、听法,然后做扫除之类的杂务。修行中严禁抽烟喝酒,自
然也不会有一切的娱乐。
另外,除了酷暑和体力工作之后的时候,原则上修行者们只能在逢四与九的日子入浴。像四天三夜的行程的话,参加
者们是不能洗浴的。
所以,既然客厅那里有电视能看,又可以洗澡,已经是相当松缓的寺庙了,很适合初次体验的人生活。
在这个注重享乐的时世里,已经确立了权威的总本山还好,地方的寺院如果规律太严格了的话,那就谁也不会来了。
所以之所以会违反了当初严格修行的目的,也是为了更好地传播禅意吧。虽然当初做出这种妥协来一定也挺麻烦就是
了。
「这层楼和三层都是客房吗?」
「是啊。有三个十叠左右的房间。遇到社员研修人数比较多的时候,一个房间里住五个人,我们这里最多一次接待过
三十个人。」
「那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别的客人了?」
「有两个客人做了三天两夜的预定,他们就住你们旁边的房间。之后某个大学的剑道部要过来。你们要不要也参加一
天看看?我想是个不错的话题哟。」
「……是啊。好不容易到这里来一次,什么事情都要体验一下才好。」
三浦其实只是开个玩笑,但透很干脆地点了点头。
「喂、喂!」
「你说真的啊!」
松方和毛利大急。脸上很明显写着干嘛非得自找这么辛苦的差使来干啊的字样。
「既然要好好复习,那么在开始之前集中精神更能提高效率吧?而且又能看到原来不知道的世界,不是很有趣吗。不
过光凭着兴趣参加好像也不太好就是了。」
「……你这个人哪,是不是意外地很喜欢凑热闹啊?」
「嗯,如果你能用好奇心旺盛来形容就更好了。」
向着看呆了的松方,而透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咦?好像有人来了。是不是今天的客人啊。」
突然间,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透向三浦看去。
「不,是三楼的人从学校回来了吧。刚才忘了说,这里还有一个长期借住的人。三楼有一间房就是给这个留学生住的
。」
「留学生?」
「嗯,是个德国的高中生。刚才不是说过我母亲是高中老师吗,所以也接了做短期留学交换家庭的任务。因为是私立
的升学学校,所以星期六也上课。」
三浦说明了这些之后,就探出身去,叫了声「卢卡斯!」接着,一个高大的少年就走了进来。
「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他们都和我一样,是将来的医生。他们今天开始要在这里住一星期。」三浦按着顺序介
绍了透他们。
「初次见面。我是卢卡斯·贝林加。我在学习日本的文化和历史。我想知道很多很多的东西。请大家告诉我。多多指
教了。」
虽然口音比较别扭,语气也有点生硬,但是他用日语做了问候。
「你的日语说得很好啊。是到这里来才学的吗?」
「我在德国的舅母是日本人,是她教我的。舅母她回家的时候,我也跟着来过。」
微微弯曲的柔软金发,放着明亮光芒的蓝色眼睛,高挺的鼻粱,雕刻一样深邃、富有气质的面庞,当他不说话的时候
,看起来就很有大人样,但是一笑起来一边脸颊上就出现一个酒涡,看起来非常可亲。
「哇,真是个典型的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啊。这就是过去希特勒憧憬的日耳曼民族的理想外貌吧?」
毛利本意是想要夸奖他,没有什么用意的。可是卢卡斯一听了这句话,面上顿时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我死去的祖父,是SS(党卫军)的队员。我很羞耻。」
「啊!可、可是,就算亲人是这样,你本人也没有任何责任的啊——」
毛利慌忙想要打圆场,但卢卡斯还是很沮丧。
在欧洲无数的战争犯罪中,只要与纳粹扯上关系的,就会特别重视。所以卢卡斯对有这样的亲人都觉得羞耻。
「所以我,学了历史。会来日本也是想知道战争之后的事情。因为再来一次的话,绝对不要的。」
见卢卡斯说得那么认真,透叹了口气。
德国政府并没有隐藏那段黑暗的历史,在赔偿问题上也采取了积极的措施。跟试图美化过去,甚至正当化自己行为的
日本比起来,可以说是有着极大的差距吧。
包括自己在内,日本的大多数学生都没有好好学过日本近现代史,也没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些问题。
「如果你是说战后处理的话,那我觉得日本的情况不太能让你做参考的。我想还是你的祖国更面对现实,采取的措施
也更诚实。」
「是这样吗?」
「是啊。只要看到你,就知道你的国家是个能从过去吸取教训的成熟国家了。」
比起别人夸奖自己来,还是夸奖自己的祖国更让卢卡斯高兴。
「……你刚才说的话看起来不像是社交辞令啊,是不是对德国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啊?」
在卢卡斯回到三楼的房间之后,毛利很意外地这样说。
「也没什么。其实也不限于德国。称赞对方的国家也是国际交流的基本规则吧。不需要夸张,也不需要刻意奉承,只
要直率地承认彼此的好处就好。所以不管对方是美国人,还是俄国人,对他们的长处都要表示敬意。」
听了透这生硬而不带感情的回答,旁观的三浦无奈地耸了耸肩膀。
本来想在这次的合宿里弥补他们之间的鸿沟,但是已经存在了这么长的时间的障壁,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打破的。
不过他既然已经在与其他人同住,而且虽然不太情愿,还是答应了这次的邀请,那么就说明他的防壁上已经产生了裂
缝了。而且可能是年龄差得比较远的缘故,他看来对三浦已经没有戒心了。
而且还有一直在关怀着他,像他的亲人一样的宇都宫教授。
即使爱闹别扭,也是寝食与共的好朋友草薙。
还有草薙的朋友冈岛,最近见面的时候也会和透交谈了。
跟搬进学生宿舍之前比起来,他的人际关系可以说已经扩展了很多。
「那大家决定一下睡的地方吧。」
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气氛,松方提议道。
室内等间距地放着三床折好的被褥。似乎是刚从被橱里拿出来的一样。
放了换洗衣服的行李都已经送到了,摆在房间的一角。的确还是先决定铺位,再整理行李比较好。
「那我们猜拳,赢的人先选自己喜欢的地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