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方,睡衣的肩膀与胸口的地方都染满了斑斑的血红。
那不是别的,正是鲜血。
「你受伤了?是哪里——」
要论三个人里最熟悉这种残酷场面的,毫无疑问是透了。
平时他面对过惨不忍睹的尸体,如今的血迹远远吓不倒他。在经验方面,只接触过衰老与病死这种安稳死亡的遗体的
松万和毛利与他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在迅速地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过来之后,透立刻推开吓得僵硬掉了的两人,扶住了佐仓的身体。
从外表上看,佐仓并没有哪里受伤,而且也不像是内出血。那么这到底是谁的血迹呢。
透冲出走廊,迅速地向旁边的房间看去,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稻叶到底到哪里去了?
「喂,到母屋去叫三浦先生!快点!」
透在呆呆地盯着自己衣服上的血迹,脸孔痉挛着的松方背上狠拍一掌,把他推到楼梯口去。必须要赶快确定发生了什
么异变才行。
「你去三楼,看看卢卡斯有什么异常没有。如果没事的话,就把他叫起来……」
透接着向毛利发出了指示。但是还不等毛利动身,被骚动吵起来的卢卡斯就自己走了进来。
「水城先生?怎么——」
用眼光阻止了他的问话之后,透重新看向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一样的佐仓。
「佐仓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冷静下来好好对我说明。」
「他、他……自、自杀……」
「啊?」
从他口中泄露出来的只言片语,让透与毛利,还有卢卡斯三人一起瞪大了眼睛。
「他?难道是稻叶先生吗?他在哪里!」
「浴、浴室——」
「佐仓先生拜托你们了!」
听到地点的瞬间,透向毛利与卢卡斯短短地交代一句,就一口气冲下了台阶。虽然精神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但佐仓本
人并没什么异常,有他们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他一阵风一样地穿过脱衣场,推开浴室的门,然后,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穿着衣服,靠在侧面墙壁上,瘫倒在浴缸边的稻叶。
左手的手肘浸在热水当中,本是透明的水已经被染得一片鲜红。
在他那无力地垂落的右手边,落着一把露出刀刃的裁纸刀。
「割腕自杀了吗……」
如果只是因为出血过多而昏迷的话,可能还有救也说不定。
透抱着一线希望,走近了稻叶。可是不用详细调查就知道他的体温都冷却下来,已经开始死后僵直了。很明显,他已
经死亡了。
他所需要的,不是救护车和医生,而是灵枢车与僧侣了。
「……不,还是需要医生的。因为他是非正常死亡。」
透跪在稻叶身边,重重地叹出了一口气。
之前还见过面,对过话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而且两边都不是因为事故或者疾病死亡,而是毒杀与
自杀。
「我已经不想再看到认识的人的尸体了啊……!」
透紧紧地咬住嘴唇,凝视着稻叶那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庞。
「咦……?」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产生了一种违和感,不由皱起了眉头。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在仔细地考虑了一下之后,他啊地看向了稻叶的衣服。
稻叶在衬衫上披了一件开襟的羊毛毛衣,而衬衫的扣子扣错了一位,似乎是谁慌忙地给他套上的一样。
透不禁愕然,赶忙挽起袖管伸进浴池的血海之中,把稻叶的左手拉了上来。在看到他手腕上的伤口时,透一下睁大了
眼睛。
割腕自杀的人一般都会留下好几道的「试探伤(或称犹豫伤)」——但是稻叶的手腕上却完全没有这些与致命伤平行
的浅伤口。一刀就割断了手上的动静脉。
不自然地紊乱着的衣服,没有任何试探伤的手腕。
从这些情况中推导出来的答案,就是「有伪装自杀而进行的他杀嫌疑」。
这意想不到的事态,让透马上调查了那僵硬的手掌与手臂。如果是他杀的话,被害者会在抵抗中身上留下「防卫创伤
」。但是——
「……没有……」
除了左手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显眼的外伤。有出血痕迹的场所只有手腕上的一处而已。本想看看稻叶是不是抓了加害
者,指甲中可能留下了皮肤的碎片,但就肉眼所见,他的指甲却非常干净,什么也没有。
在接着调查右手的时候,透「啊!」地叫了起来。他看到地板上留下了一个血写的文字。
刚才之所以没有一眼看到这个记号,是因为稻叶把右手遮在了上面。就好像怕被别人看到一样,他用手掌遮住了字迹
。
「『卍』——」
透愕然地低语着。
不用说,这是代表寺庙的符号。如果说,是稻叶在濒死的时候留下了这个记号的话,那么这就是他的死亡留言。
「难道说,他在暗示这个寺庙里的人就是凶手吗?」
还是说——
稍稍转个角度来看的话,它就变成了另一个符号。想起那个符号的含义,透的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
「……难道会是……铁十字?」
在向三浦通报了整个事件之后,透抢在警察到来之前偷偷地进入了佐仓和稻叶的房间。
仍然没有从混乱中恢复的佐仓在透他们的房间里,由毛利和松方照料着。卢卡斯也和他们在一起。为了把警察带到案
发现场,也为了不让不相干的人扰乱现场,三浦守在宿舍楼的入口处,等候着警车到来。
虽然被佐仓和透搅扰过一番之后,现在也不存在什么「保护现场」的问题了。
「……」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透抢在警方搜查之前,先到隔壁房间去进行了调查,结果在桌子底下发现有白色的小东西掉在那
里。因为那东西被夹在了榻榻米的接缝里,不注意的话可能就发现不了了吧。
这间房间里有叠得争整齐齐的两组被褥,比透他们的要小一圈的矮桌。房间的一角放着旅行包。
房间的宽度和设备和透他们的基本一样,都是空荡荡的状态。
所以那东西虽然小,透还是发现到了。
为了不直接碰到,透掏出一张纸巾,把那东西拿了起来。仔细打量,原来是个直径约七毫米,厚度两毫米左右的圆形
药片。
是要吃药的时候无意间掉下去的吧。要找起来太麻烦了,所以就那样扔在那里不管了。
「……应该是稻叶先生的药吧。说过他眼睛不好的。」
佐仓看起来就很精神,身体也很健康的样子,如果说谁有着疾病必须长期服药的话,那还是纤细又一脸疲惫的稻叶更
有可能。
「ROCHE171些——吗。」
见了药片表面上刻着的文字,透歪头不解。
虽然他参加过很多次解剖,对人体构造的了解程度已经超过了年长的学生们,但是就算透再怎么优秀,也还是个刚刚
开始学习专门课程的大三学生而已。
像是什么药是专治什么疾病的知识,如果不去查书是不可能知道的。而他也不记得各种药都有什么外表特征。
手边有电脑能上网的话,就可以从药片的形状和上面写着的文字查出是哪个厂商生产的,以及药的成分效用,甚至副
作用之类的详细资料了。不过身边就有个对药品很熟悉的人在,首先还是向他询问看看吧。
透把药片放回原处,走出了佐仓他们的房间,这时候刚好警察到来,楼下一片人声鼎沸。
他们首先要找寺庙里的负责人听取事态,去浴室调查遗体与现场,恐怕还得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到稻叶的房间里来检查
吧。
透下到一楼去看情况,发现松方和毛利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到下面去了。他们和三浦一起,远远地看着警察们四处奔走
取证的样子。
「……对不起,能打扰一下吗?」
「嗯?」
透拉着三浦的袖子,把他带到了建筑物的外面去。
「一彰先生知道这是什么药物吗?」
三浦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透递给自己的便条,一看清上面写着的文字,脸孔就立刻僵硬住了。
「这个药是怎么回事?」
「是我在稻叶先生他们的房间里发现的。就掉在桌子底下。我怕打扰到警方搜查,所以用便条记下来之后,就又放回
了原处。」
透也以紧张的表情仰望着三浦。
「既然会有这样的表情,那就说明这是『以某种意义来说很糟糕的东西』了吧?」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它是『以各种意义来说都很糟糕的东西』才对。」
「咦?」
三浦俯下身体,在蹙着眉头的透耳边说出了药的名字。
那是对物所知不多的透也——不对,应该说是就连对医毫无认识的普通人都听说过的名字。
三浦一彰,是在进入医学部之前,就已经拿下药学部的学位,拥有了药剂师资格的人。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算不上什么少见的经历,但他曾经在厚省省医药安全局的麻药课——如今名称改为了厚生劳动
省医药局的监视指导,麻药对策课中——工作过。是全国只有一百七十三人而已的「麻药取缔官」。
但是知道他在再次成为帝都大学的学生之前的这段经历的,只有透和纯也而已。
看到三浦脸上变色,透一开始还以为佐仓或者稻叶是个吸霉者,可是在知道了那药的真正名称之后,立刻觉得它恐怕
直接关系到了稻叶的死亡。
三浦回到现场附近,半强迫地把幽魂一样惨白着脸呆立着的佐仓带了过来。
「抱歉,在您受了这么大打击的时候还打扰您。但是为了亡故的稻叶先生,我们有件事情不能不向您问清楚。」
「……为了佳实……?」
听了佐仓的轻声反问,透的心中产生了诧异。
他们之前都是称呼彼此的姓氏的。而佐仓却在无意识之间叫出了稻叶的名字,这说明他们更惯于亲昵地互称名字才对
。
「因为调查的话很快就会发现,所以我希望您能正直地回答我。请问您接受过失眠治疗吗?」
「不,我的睡眠很好。」
佐仓一脸迷惑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为什么三浦会问出这个问题来。
「那么稻叶先生呢?您知道他的情况吗?」
「……偶尔他会睡不着吧。可是也没到要去医院的地步,他也就是买点药店里卖的安眠药来吃。」
「请问您知道他是去哪里的药店吗?」
「不知道……」
佐仓停顿了一下,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加了一句。
「——啊,这么说起来,他似乎说过是在网上买的。」
「网上?」
听了他的答案,三浦的脸色变得益发严峻了。向着不知道更多的事情的佐仓道了个歉,他取出手机来,给哪里拨了个
电话。
「喂,是我。抱歉在工作的时候打扰你。……是的,没什么——可是话虽这么说,真没什么我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你
打电话了。」
透觉得在旁边听别人说话不太好,本来想走开的,最后还是输给了好奇心。
如果真的是不想被别人听到的事情的话,三浦就会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不会当众打手机了吧。毕竟这里是他的家。
也就是说,三浦是允许自己在旁边旁听的,所以自己的行为并不属于偷听的范畴,透给自己找了这样的借口。
「虽然冒昧,但有件事情务必要拜托了。你能联络一下仙台那边吗……对,就是东北的事务所。比起我来,还是现任
的你更容易说话啊。
在弘前市公所工作的稻叶佳实,二十六岁,男性。字面上就是稻米的稻,叶片的叶,佳人薄命的佳和实际的实。他在
京都忽然非正常死亡,我怀疑他通过网络购买Rohypnol……不,现在还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青森县警不知道什么
时候才会去搜索他的住宅,能请你带个话,说请他们早一点调查他的电脑好吗。」
三浦通话的对象似乎是他做麻药取缔官时代的朋友。透通过他的话才知道,包括青森在内,东北地区的麻取缔官事务
所是设在仙台市的。
Rohypnol(氟硝西泮),这个看来很高深的名词,其实还有一个恶劣的别名「约会迷奸药」。
其实它是治疗失眠症的一种安眠药,但是因为效力很强,带来的睡眠也会很深,就发生了很多把这种药用在女性暴行
或者强盗之类途径上的事件。
Rohypnol是特别处方精神药物,也是规制的对象,近来也出现了很多医院存储药品被盗或者通过非法途径购买之类的
行为。
不只是黑帮或者外国的走私组织会经手这种药,最近的普通市民也会有通过互联网购买的,而且这种事情还在不断增
加。总的说来,如今乱用药物的现象正在恶性蔓延中。
在互联网上大家都是匿名的,可以只通过邮局与银行汇款来进行交易,根本没有碰面的必要,所以也冲淡了大家的犯
罪意识。
那些买卖违法药物的家伙为了逃避揭发,采取「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手段,短期内不断地更换网站。所以比较难得
到情报,不迅速调查查的话,就抓不到那些罪犯。
所以三浦才马上做出了反应的。他挂断电话,看向透。
「是我过去的同事。我想反正警察也会发现,与其等他们联络,不如越早动手越好。」
「现在你们还有交流吗?」
「是啊。有现任者和曾经在任者的交流会哦。而且现在还有个提案建议,借助曾经在任者的力量进行普及活动,防止
乱用药物,还来征求过我的意见呢。」
可是那时候正赶上医学部考试,所以很遗憾没能帮得上忙。三浦苦笑了一下。
在他们的世界里,不但从业人数很少,而且还要不断地调任,协助进行广泛搜查。所以成员们对彼此基本都很熟悉。
可以说是个狭小的世界把。
「可是话说回来,那药物毕竟是Rohypnol。如果稻叶先生吃了这个的话,那么自杀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是啊。而且比起『主动吃下』来,还是『被迫吃下』的可能更重些吧。不只是Rohypnol,只要在解剖里检验出安眠
药成分的话,那么就说明他当时处于无法抵抗的状态,很可能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了。」
这样一来的话,没有防卫伤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可是到底是谁……又为什么……」
透的脸上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接到三浦的报警后,刑警们飞奔过来,一边进行着现场调查,一边向相关人士们听取事情。
寺庙的日课自然全部都中止了。所有的人都留在自己的房间里。普通观光客禁止进入。寺庙里顿时被紧张而诡异的气
氛笼罩了起来。
「我是松原警署的上野。想先和第一发现人佐仓先生谈一谈……」
在事件发生当时,住在同一幢建筑物里的是佐仓和透、松方、毛利,以及卢卡斯五个人。他们被集中在母屋的一间房
间里,警方开始询问他们发现当时的状况。
「请问佐仓先生是哪一位?」
「……是我。」
佐仓萎靡地向着打量着五个人的警察报上了名字。
当时他陷入了极度的混乱,在母屋的浴室中清洗了身体,换了衣服之后,好不容易才恢复了正常。
但是目睹了后辈突然的死亡,这给他造成了相当的精神冲击。他一直压低了声音,哀伤地哭着。
「抱歉在您如此心痛的时候打扰,但是请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