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兄弟还是低头不语,汉辰又说:"什么叫恩怨好坏?终老一生就好吗?俩人一辈子没大风大浪,一辈子没什么言语。
就是为了做好个丈夫和妻子去扮着戏。那样的一辈子就是没了恩怨了?......如同哥哥我和亮儿的娘,从入洞房开始
就是个遗憾,但我们没恩怨也没喜怒。反不如爹和小夫人起码还英雄美人轰轰烈烈过一场,就算是出悲剧,也总比一
出赖戏好吧?你我都不是当事者,也当然不知道当时你娘在想什么,爹他老人家倒底是为什么?"汉辰缓缓说着,即像
是说給汉威听,又如同是自言自语。
若换了平时,一副家长做派的杨汉辰绝对不会跟弟弟坐在一起,平等地谈论、交心。
汉威默默地咽着泪,居然近二十年他都被蒙在鼓里。如果不是舅舅有意安排,把这段往事编了成《红颜泪》这部轰动
一时的悲剧,并搬上舞台引起大哥的注意,怕是他要被瞒一生一世呢。
曾经有些人问过他,生在这么个富贵人家如此的幸运,何苦选择军旅生涯去受这份苦,还要把头押在腰带上赌命。他
何曾不想如儿时那样在父亲的庇护下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做个养尊处优的杨家少爷。还有婚姻也是那么无奈,为这个
,他跟任何女孩子的交往都是十分小心的保持距离,早知道有始无终,不如从开始就免去以后的苦恼。更何况稍有不
慎就可能被斥责为大逆不孝而受到责罚。最让他汗颜的是杨家不尽人情的家法,那让他想起来都震慑的两个字。不知
道为了这个曾熬过多少屈辱和苦楚,尤其是每回在大哥的威严下,被家法剥落得没了任何颜面的时候,那份难堪的伤
痛远远胜过了鞭笞的痛苦。
汉辰晚上回到家发现小弟汉威在他走后就强行出去了,至今未归。他太了解小弟了,小弟平日最爱感情用事,怕是伤
感之余只有逃避了。汉威即没回营里,也没去朋友家。汉辰寻遍了可能的地方,都没能找到他,那唯一的可能,就是
他在母舅余梦吉那里。
漫长的五天,汉辰的心凝重得一天沉似一天。虽然他在家人面前坦然掩饰,似乎并未计较小弟的悖逆和出走,但是他
心里清楚结果可能是什么。
其间余梦吉独自找过汉辰,但是每次都是话不投机,一开场就不欢而散。汉辰只得跟余梦吉说,"汉威也长大了,你让
他自己来跟我说。"
果然不出所料,余梦吉带了汉威回到杨家,找到杨汉辰开门见山的提出要带汉威出国,离开杨家。
"余舅爷,你怎么说也算是汉辰的长辈。上一代的恩怨谁是谁非,汉辰做晚辈的没有资格议论。人都去了,你讲了这些
陈年旧帐让汉威去负担,你觉得真对小弟好吗?汉辰不想让小弟守了恩怨负担活下去,这是我唯一的初衷。"汉辰的话
不卑不亢。
余梦吉奚落道:"杨汉辰,你也不用讲这些废话,我妹妹若不是当初被你父亲活活打死,怎就落得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
。"
缓缓又说,"呵~呵~。杨大帅当年杀人如麻,当然仇怨多得都记不得了。杨少帅也不用这么解释,余某也不是找你寻
仇的,只是想寻回外甥,給可怜的小妹一个交代。"
汉辰并未理会余梦吉的言语,直视了汉威平和地问:"你怎么说?"
"大哥,抱歉!威儿想......想跟母舅出国去读书。当军人不适合我。"汉威牵强的言语,目光都不敢正视他。汉辰听
了笑笑:"好呀,大哥明白你的心意了。随你吧。"
汉威都不想大哥能这么轻易地妥协了,他本以为又有一场腥风血雨呢。
"大哥~~"汉威想再解释什么,汉辰摆手止住他。"你只要想好了,就没关系,只是大哥怕你又是三分钟的头脑发热。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这个月底。"余梦吉替汉威应道。
"那快了,还有十来天。正好周四是中秋,吃个团圆饭吧。"汉辰如深潭般莫测的言语,让余梦吉如入太极阵。
年年中秋一样的明月,月月年年人竟是不同。汉威立在露台呆看着天上初升的那轮圆月,想二十多年前,娘是不是也
曾在杨家倚了楼栏望月感怀呢?府里喜气洋洋,各式漂亮的彩灯挂起。而且因为姐夫出国去谈生意,大姐过来同他们
过节。这可能也是大哥在他离开前有意安排的一次全家聚会吧。
同大户人家的规矩一样,饭前大哥带了他和一家人先祭祖,給祖宗上了供品。汉威跪在这里有点心酸,因为毕竟这可
能是他最后一次同家人中秋祭祖了。看到父亲那遗像里目光如剑般凌厉的眼神,汉威想到儿时曾被他搂在怀里百般的
爱抚,但又随即想到被虐死的生母,真不知道是该爱他,还是恨他。眼泪就入断线的珠儿倏然而下。
大哥并未理会他,只是一直在用目光责备动作迟缓、屡屡出些意外的小亮。小亮确实很怪,木呆呆的,从今天见了他
就话少,而且眼睛里好像有无限委屈又不肯吐露。
吃过饭,大哥在厅里听大姐闲扯着最近的家事,汉威抓紧了机会去同小亮话别。
小亮已经在书房里守了灯读书,桌上堆起高高的一落书。
汉威见小亮漫不经心地敷衍自己几句就急忙着专心看书,倒也高兴他毕竟是大了,懂得用功了。顺手翻翻书发现都是
些《七略》《孙子兵法》之类的兵法书。
"怎么?小亮少爷要投笔从戎了?"汉威逗着他,"怎么发奋攻读这些兵书了?"
"嗯。"小亮囫囵的应了就又低头看书。
管教小亮
汉威一把翻开小亮手中那书的封面,看了下书名-《尉僚子》,就劝道:"你要是真想学些兵法,光看这些怕是不够的
。你可以看看关于拿破仑的一些东西,我那里有,但是英文版的,你得慢慢看,很开视野的。"
小亮没抬头,寂静的屋子里,一滴滴眼泪落在书上的声音都是那么的清晰。
汉威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想想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唯一惹小亮如此伤心的怕是他即将出国的事。就笑笑安慰小
亮说:"小叔先出去,以后寻个法儿把你接出来。"
"小叔快去忙吧,让我把书背了,不然阿爸来查又要责备我了。"小亮啜泣着不抬头,边流泪边看着书。
汉威一阵伤感,"是你阿爸逼你学这些的?"
小亮没作声,汉威这才发现小亮的桌上放着那根他曾经十分熟悉的旧得发亮的戒尺。
汉威拉过小亮的手,果然小亮的手掌已经是肿得发紫,小亮痛苦地抽回手。"阿爸说小亮是杨家长子,应该为继承家业
努力的。"
"就你,读这两本书就继承家业?"汉威太知道小亮根本不是这块料儿,尽管平日大哥总训斥他欠缺作军人的果敢和刚
毅,可比起小亮他是自信是强过百倍的。
汉威立在桌旁也有些尴尬,想这都是自己的过错,大哥忽然逼迫小亮去读书,怕也跟他的离开有关系。
汉威下楼去找大哥谈小亮的事,毕竟他曾对逝去的嫂子有过承诺要照顾小亮。
厅里大姐凤荣尖利的嗓音传来:"你怎么想的,让小亮去军校?就他那小身子骨,三天两头的闹病。"
"你以为我愿意,我还怕他去了军校丢尽杨家的脸呢。当初真不该让他去他外公家住那些年,娇惯得真是一事无成了。
"大哥汉辰的声音:"不过事到如今,也只有死马当了活马医。好在小亮还听话懂事,人若是资质差些,就要笨鸟先飞
。这些天他也还算努力。"
"那还不是你用戒尺呀家法呀逼的。"玉凝不平道:"姐姐你说说他吧,自从小弟要出国去,他就着魔了。天天晚上点灯
熬油地陪太子爷读书呀,且不说小亮那单薄的身子骨怎么样,就汉辰这白天操劳晚上不睡的,怎么受得了?"
凤荣恍然大悟道:"我是说龙官儿这次见消瘦了很多,人也不精神了。这眼睛都是红的。"
玉凝找了救星般道:"亏得姐姐来了,好好劝劝他吧。前儿个非带了小亮去郊外去看什么枪毙犯人。吓得小亮当场就尿
了裤子了。"
"你就别作孽了,吓了孩子。"凤荣嗔怪着。
玉凝接着怪罪着:"天下还有这么当爹的,觉得儿子丢了他的人了,抄了根儿马鞭就在当场当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抽打
小亮。倒是給孩子留点脸呀。"
"我那也是让他自此长了记性!要脸不是?就别再作那没脸的事儿!"汉辰坚持着。 这句话汉威太熟悉了,当初大哥就
不止一次的这么教育过他。
"亮儿从回来就跟没了魂儿似的。就打成这样,还让孩子大晚上的背书,遭的是什么罪呀。若真逼出个好歹来,不知道
的人还要抱怨我这后娘是怎么当的呢?"玉凝说着拿了手绢拭着眼角委屈的泪。
"妇人之见,黄荆棍下出好儿,从爹那辈儿、七叔、
到了我、还有汉威,哪个不是这么打练出来的。亮儿若是不成器,更会有人戳点你这个后娘是怎当的呢。"汉辰驳斥道
。
凤荣也十分激动,边勒令汉辰不要再虐待小亮,边狐疑了问:"龙官儿你平日那股横劲儿去哪里了?你有这闲功夫从头
儿去教个还不定是不是那块材料的小亮儿,倒不如拿出你的威风来把那小家伙給扣下来。吃了杨家的饭长大的,流着
杨家的血,他想走就走呀。打不断他的狗腿。你就是太纵容他。"
"算了。留人留不住心,由他去吧。"汉辰落寞道。
屋里沉静片刻,凤荣不服气地说:"家法板子留不住心,那你自己当初呢?你当初跑到了天津被咱爹給抓回来,那千头
骡子都拉不回来的牛劲儿就比威儿的弱呀。咱爹那家法板子,那还不是一顿毒打,生把你搬了个回心转意服服帖帖了
。"
"大姐!"汉辰尴尬的制止道:"就别提那个了。"
"嗨,都这么久的事儿了,还丢什么人。弟妹不知道是吗?"凤荣有意作弄般看看玉凝。
玉凝偷笑道:"听家里人提到过些,是逃婚去天津的事儿吧。"
凤荣卖弄道:"什么逃婚呀,简直就是跟个姑娘私奔。老爷子抓了他回来,那个没鼻子没脸的,剥光了就吊在祠堂前的
那棵大银杏上抡了板子狠揍呀,打得腰都要断了吧?"见汉辰又气又怨地看着她,凤荣笑道:"他当时都被打得一口血
喷出老远,楞是被打得这么惨,老爷子也没饶了他。他咳血的病根儿就这么来的。"
"还有这段儿呢?这可是头回听。"玉凝取笑着边说:"看来日后要多请大姐过来吃饭,不定还有多少奇闻轶事給妹妹听
呢。"
凤荣叹口气道:"想想爹这辈子也可怜,对儿女这么狠,大家都怕他躲他,临了了身边一个亲近他的人都没有。"
"不是说他对威儿就特别宠爱吗?"玉凝接话道。
凤荣听到这个就来了气:"所以我说杨家养了个喂不熟的白眼儿狼,爹和龙官儿这么疼他养他。到头儿来就跟那喂不熟
的馋猫似的,谁給口香的就跟人去了,没个良心。"
"姐,算了!好来好散的,你何苦?"汉辰阻止着。
"我就觉得窝火!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杨家祖上有这规矩吗?要我说,打死他也不能让余家带走了!什么东西呀,自
己惹事生非的,害了亲妹子卖身去救他,临了他反倒出来装圣人了。"凤荣越说越气:"龙官儿我真不懂你了,你平时
那横劲儿都去哪里了,你看看爹,当初怎么管你和七叔的。你再看你..."
"大姐小声些,威儿在小亮那儿呢,声音大了那边听的到。"玉凝劝阻着。
针锋相对
晚上,汉威来到大哥的书房。谈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汉威就把话题引到小亮从军的安排上。
汉辰静静听完汉威对小亮细致的分析,当听到说小亮根本不适合从军的结论的时候,汉辰笑笑说:"你倒真了解小亮,
人们都说知子莫若父。我看你对小亮比我这个当爹的都要清楚几分。"
汉威又观察着大哥的神色试探着说:"更何况这文韬武略的东西,小弟也是跟了大哥身边十多年的时间,才被大哥把了
手带出来的。小亮现在十六岁了,这个年龄才起步学就已经不占什么强势了,再若这么短的时间填鸭般的速成,无异
于拔苗助长了。"。
汉辰还是面色平静的听汉威说完,开口解释说:就是因为小亮各方面的资质不够,所以要成就杨家对他的期望,才更
要头悬梁、锥刺股、发奋努力。他非但不会放弃,而且会督促他成才。
汉威听了没气昏过去,都是什么逻辑呀。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哥不觉得这就跟让只鸡学游泳一样的荒唐吗?这不是努
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呀!"
汉辰诧异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汉威:"你不用多说了,如何调教儿子我心里有数。再者,你从杨家出去,也就跟杨家毫无
干系了。亮儿是杨家的长孙,他该做什么,他心里比谁都更清楚。"这句话冷冷的象是捅了汉威一刀,他没想到大哥把
他不敢往下想的将来都一语道破了。而仿佛在说"你快不是杨家的人了,杨家的事情你也不用多操心!"
回卧室的途中先路过小亮的房子,从脚下的门缝透出的光亮,他知道小亮肯定又要熬夜了。
没有面目面对小亮了,他径直回了房中,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半夜里,隐约听到楼道里有响动声,汉威喊了声小黑子。
小黑子亮了灯过来低声说:"小爷别多事了,老爷跟少爷发火儿呢,怕是下手重了些,大小姐看不过眼正跟他拼命呢,
乱成一团了。"
汉威不顾小黑子劝阻,披了衣服就往小亮那去。
一脸怒色的大姐凤荣正被玉凝劝出来,跟汉威打个对面。
"你出来看热闹了不是?"大姐看见汉威就如看到仇家一般,扬手就煽了不及躲闪的汉威一记耳光,"都是你惹出的事!
杨家前世欠你什么了?"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汉辰恼火的把汉威拉到身后。
"杨汉辰,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作的什么事儿?该疼的不疼,该管的不管。爹把这若大的家业交給你,你倒是怎么当
的家?"凤荣被激怒了,气急败坏的扬言说要带走小亮回储家庄园去。
"大姐,弟弟说句不恭的话。"汉辰眉头锁在一处,不容劝阻地说:"您要走就请自便,亮儿他姓杨不姓储,他就是死也
給我死在杨家!哪儿也不许去!"杨汉辰声色俱厉。
小亮哭得涕泗横流,跪在地上磕头求着姑姑凤荣:"姑母您快别管亮儿。您就自当没有过亮儿吧。"
凤荣听了小亮凄惨的哭求,瘫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那早死的爹娘呀,您睁眼看看吧~~~",玉凝也是哭得左右不
是,汉辰揪了小亮的衣领一把提了起来,朝他屁股又踢了一脚骂道:"給我滚进去接着背,背不下来就别睡觉。"
汉威已经立在一边进退两难了,直等大姐被玉凝姐劝扶了走了。
大哥汉辰看都不看他一眼,独自向书房走去。
小黑子偷偷拉了汉威回房,低声跟他说了他不在家的这几天,小亮是如何被老爷逼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最后总结
说:"再这么下去,我看小亮少爷八成呀~~会疯了。"
熬到第二天清晨,汉威赖了不起床,估计大哥已经去了任上,便爬起来偷偷去看关在屋里读书的小亮。小亮还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