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很喜欢他吗?”独伤不死心地问着。
他冰冷的眼眸闪动了起来,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他冰封的神情有了一丝情感。
“为师是神兵,是发誓为他奉上毕生忠诚的神兵。我又如何能有情?收你们为徒已是破例,我不能有情,否则要如何
配得起他?”
“师父效忠的是谁?为什么师父要为他做到这般地步?”我问着,对此好奇了起来。
“七重天上的天神重天。等你们有了想要奉上忠诚的人,你们自会明白为师的心情。记着,若是有人问起,不准说你
们的授业师父是神兵破晓……唉,算了,随你们吧。要不要说,你们自己定夺。”他说着,全身上下已笼罩着夺目的
剑气。
“逝、伤,记着,若是遇到了可效忠之人,那便不得背叛,否则以死为惩。”他的身影逐渐淡去,在听见我们坚定的
答复后化作一道银光直向上飞去。
师父的离去,令我们沮丧了很久,但是我们依然按着他的要求勤于练习。时间,也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若非他的出现
,我想我们可能会一直这样过下去,我想我也可能一辈子不会发现自己对伤的感情。
15岁那年,他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带着一身的伤。
那天,下着磅礴的红雨,雨水无情地拍打着我们破旧的小屋,我担心屋顶会破,便带了斗笠推开门。一道急促的闪电
令我瞧见了倒在门口的他,奄奄一息的样子吓了我一跳,忙招呼着伤将他扶进屋。
褪去湿透的衣物后,他身上的伤多得吓死人。旧伤加上新伤,若是换做旁人,恐怕早已死了不止一次了。
独伤曾随师父学过些医术,忙替他做了简单的急救。那一夜,他高烧了一整夜,直到外头的雨势渐止,天边发白,这
才退了烧,安稳地沉睡。
小心地将累了一夜,此刻熟睡了的伤抱上我的床,我打量起这个不速之客。瞧他的年纪,应该同伤相仿。墨蓝的发,
那是至高无上的标志,只不知为何有着如此高贵身份的他会流落至此?许是遭人追杀吧,那些官场的明争暗斗虽不了
解,却多少有些耳闻。我轻叹,轻叹于他看上去九死一生的命运。
午前,那个突然闯入我们生活的少年才慢慢醒来。孰料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竟是大打出手,瞧不出他受了如此严重
的伤,却还这么厉害。我和伤费了好大的劲才制住了他。瞧着他怀着不甘和不信任的眼直瞪着我们。我和伤对望一眼
,才缓缓放开手。
要想好好谈话,只有先解除彼此的敌意。想是没料到我们竟不取他性命,他的脸上出现了疑惑。
我们什么都不说,只是继续他醒来前在做的事——做饭和煎药。当我们将热腾腾的饭和有利于治疗伤势的药端到他面
前时,他犹豫了下便接过,埋头吃了起来。饭和药统统被他扫入肚中后,他的脸上已没了防备和怀疑。
就这样,这个沉默的少年便住了下来,一边疗伤,一边帮着我和伤做些琐事。我们没问他的身世,他也未说。直到那
日,我们才晓得他竟是三大家族的人。
那一日,忽然来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人,各个手中提着兵刃,要我们乖乖地交出他,说他是杀了人,长老下了诛杀令
要取他性命。我和伤面面相觑,却不动声色地挡住了门。
他想是不愿连累我们,冷着一张脸自屋中出来,二话不说便同他们动上了手。不用说,我和伤自然是上前帮忙。那一
架打得甚是痛快。
解决了那群家伙,他丢下手上的剑,冷冷地问我们:“要动手吗?”
我瞧了伤一眼,见他正笑着看着我,我顿时会意,他同我想的一样。
“你打算怎么办?”我收起剑,问他,看见他惊讶的神情。
“知道了真相,你们不打算杀我吗?毕竟若杀了我,你们就能不用再住在这种简陋的屋子里了。”他讶异。
“我们同你相处过,我们相信那不是真相。如何,你打算从何入手?”我解释着,顺便问他的打算。独伤也受了剑,
靠了过来。
他犹豫片刻:“我大约晓得真凶是谁,只是需要找证据。”
“事不宜迟,我们走吧。”我和独伤率先迈步。
“你们要帮我?”他越发讶异。
“当然,难不成你要一个人铤而走险?”独伤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他。
“跟着我会很辛苦,因为有很多人想要取我性命。”
“呵呵,辛苦对我们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我和伤相视而笑,心中已打定了主意。
他不再多言,领着我们离去。
证据找起来并不困难,麻烦的是一路追杀而至的人。至此,我们才知道他是被人称作妖孽的皇子,才知道有多少人处
心积虑地想要至他于死地。因他过人的才智,因他不自觉透露的皇者之气。
找到证据的那一刻,他曾劝我们就此离去,我和伤却早已下定了决心。他,并非他人口中的冷酷无情,并非他人传言
的凶残成性。若是假以时日,他定能成就一番霸业。他就是师父曾言的,我们能奉上忠诚的人,我们要尽自己的所能
助他,替他扫除所有的障碍。
面对我们的效忠,他无言,仅用他的行动承诺着他的信任。
那日开始,我们成了最接近他的人,成了他最信任的部下。
跟随他的日子的确是辛苦的,尤其是回到封的头两年。无论是底下的百姓还是朝中的大臣,个个都将他当怪物看待。
直到他将令封的百姓丰衣足食,远离战祸的诺言得以实现,情况才有所好转,可这期间所付出的艰辛却不是三言两语
能道尽的。
相对而言的轻松总算来临,我却于此时发现,不知何时开始伤不再叫我哥哥,而是直呼我独逝,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口
闭口都是君侯,不知何时开始我瞧他的眼神已变得不一样。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我,爱他,超乎兄弟之情的爱。也许更早之前,我便爱着他,只是自己从未发现而已。
明了的那一刻,我是痛苦的。我知道那是不该的,那是不容原谅的。于是我解酒浇愁,却只有愁上加愁。我不记得自
己酒醉后做了什么,只知道第二日开始,伤不再对我笑,不再同我好声说话,而是时常冲着我怒目而视,口气也硬冷
起来。不准近他,不准我进他的房间,不准我再同他挤在一起睡。
我不解,心却时常揪痛着。爱他的情,只能藏在心底,他毫不知情地依然当我是兄弟是我唯一的安慰,可是如今连这
份安慰都没了。我暗自懊恼,一定是我做了什么超过的事,否则他不会这样,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我问他,他却
什么都不肯说,甚至怒骂我。我只有隐忍着,也许这样也好,至少心中的情会因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而削减。
可惜的是,我却无法做到。他偶尔的关心,他偶尔的温柔,他偶尔的担心,他偶尔的笑容都助长着我心中的情。
看到他为了那个星夜,甘心受罚,我生气。看到他同星夜说得那般开心,我嫉妒。看到他受重伤,我像被夺了魂魄般
六神无主。即便他始终同我针锋相对。
改变这一切的,是我身中的密术。随着同洛的征战愈演愈烈,我开始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我时常会出现记忆的空白,
时常会猛然发现自己竟不在先前所在之处。我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曾大意中了什么麻烦的咒术。而君侯将我们调离
的举动更证实了我的猜测。我越发担心。而那也是时隔多年后,我再一次看到伤用担忧的眼神看我。
我下定决心,现在不是考虑个人的烦恼的时候,君侯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求伤监视我的行动,伤却一反常态
地拒绝,说怀疑谁也不会怀疑我。
听到他的话,我打从心底高兴,但是却依然坚持己见。为此,他和我大吵了一架,直至星夜跑来说君侯的情况不妙。
第二日,伤的神情令我更确定了心中的想法。我逼问他,他却闭口不言,直到我以死相逼,他这才说出一切。
听到时,我只觉万念俱灰。背叛,是我最不愿的事。那是砍在我的誓言上最狠的一刀。我当即叩见君侯,请他赐死。
师父临行前的话,我不会忘记,也打算遵守。不想伤竟会跟着我一起跪在暴雨中。
我劝他,背叛的,只我一人,有我偿命就够了。我什么都不想,只要君侯能登帝位,只要伤能好好地活着,我就满足
了。
伤却执意不肯。暴雨中,他说着,那是我头一次听他对我说这么多话。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他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手牵手一起流浪?记不记得我们窝在漏风的屋子里一边发抖一边开心地笑说终于有了家?记不
记得我拼命地护着他,不让那群蛮横的人伤他半分?他说那是他认为最幸福,最开心的日子。他曾想,哥哥是我一个
人的,若是哥哥永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那该有多好!可是,长大后,他才发现那是不可能。于是他单纯地想,如果
我不是他的哥哥,那么他就能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于是他开始改口,不再叫我哥哥。
“你对我做的事……那夜后,我真的很生气,不仅是生气,我甚至觉得那是背叛,所以我以为自己恨你。直到看到君
侯和秋朔,我才明白自己其实根本不恨你,只是一时的无法接受。只是单纯地认为动情的只有我,而你的行为伤了我
的情,单纯地认为你会那么做只是出于……”他含着伤的声音在暴雨中是那么得清晰,清晰到字字瞧进我的心。
“我无法忍受失去你,我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所以,逝,不要死,求求你,不要寻死。如果你死,我情愿跟你一
起死。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不是吗?你答应过娘会好好照顾我的,你不能丢下我一人!”他跪得笔挺的身子颤着,
在他身后的我瞧不见他的神情,却能清楚地知道他此刻会有的表情。
心底直涌上来的,是喜悦,是知道自己深爱着的人同样爱着自己的喜悦。但是,这样是不对的,我们是兄弟,亲兄弟
。我不能让伤变成这样,我不能对不起娘。所以我开口,出口的话竟是那般得艰难。
“伤,那样……是不对的。我们是兄弟……”
“我不管!”他吼着。那是我头一次见他的任性。
“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你!我们本命为孤,我拥有的只有你!逝,求你了,不要死!”
我闭眼,强忍着心中的痛,够了,这样就够了,知道他的情,就够了。
“伤,不要任性。你想想吧,现在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我们。若我现在不死,日后只会被他人拿来威胁君侯。自从我
们效忠于他后,死,早就在我们的预想中。”
“但是……”
“你还不能死,你要明白,我们是他最信任的人,你想留君侯独自一人奋战吗?那才是最大的背叛!”我吼着,竭力
阻止着他的冲动。伤,你真的忍心夺走我唯一的心愿吗?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逝……”
伤还想说什么,星夜却于此时出现,手中拿着伞。而君侯则紧随其后。
意外的,君侯竟不肯赐死。对于他的信任和器重,我感激不尽,但是心中主意已定,我不想再更改。
抓住是阇之后,持续了多年的战事总算平息。我将失去双目的他押入天牢。关他进去的瞬间,我听见他的笑声。
“笑什么!”我拧眉,这个暴君,到了此刻还有心情笑。
“自己心爱之人的滋味尝起来如何?”他突然说着。我锁着门的手顿时僵住。
“你说什么?”
“你不是尝过了吗?独伤的滋味。”他失明的眸子准确地对着我,笑得诡异。
“什么意思!”我的心中满溢不安,直觉认为他的话一定与伤突然转变的态度有关。
“我看你爱他爱得那般苦恼,便帮了你一把。”他的笑是那般刺眼。我却瞬间瞪大了眼。不该有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
涌了上来。
那夜,我去了伤的房间,他同平时一样和我说话,我却突然吻上了他的嘴。他震惊,随即大打出手。他的招式,我了
如指掌,而我用的,却是师父说不适合而没有交他的。我没有手下留情,所以他被我打伤,甚至失去了反抗力,于是
我要了他,那个疯狂而错乱了的夜。
难怪之后伤会那般恨我,难怪我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是……你操纵我……”我抓着牢笼的手越来越紧。他怎么可以这么做!
“是啊。看得到却得不到的痛苦我比你了解。”他的神情突然落寞起来。我却愤恨!
“恶魔!”我狠狠地骂着,恨不得杀了他。
“随你怎么说。”他不再理睬我,而是垂下了头。
我甩袖而去。不可原谅!曾做过那种事的我不可原谅!这样的我,不能再活着。无论是为了谁,我都必须死!
之后的日子里,我刻意回避着伤,我害怕在看到他的那一刻,自己会打消求死的念头。
处死是阇之后,我再次求死,陛下却依然不同意。我拔剑,割喉,听见伤的惊呼,感觉他温暖的手臂环住了我。
“对不起。”我无声地说着。对不起,我深爱的人,我竟为了自己的欲望强抱你。对不起,伤,我不得不将你独自留
下。对不起,伤,我隐瞒了师父曾说过的话,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一个。因为我们的本命,否则你我都将死。骨肉离散
,并不单指我们和爹娘之间,也指我们。我不能看你死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所以,死的只我一个就够了,
带着对你的情义,带着你对我的情义。
眼睛渐渐模糊起来,我却执着地不愿闭上眼,想要在最后的时刻一直看着你,看着一直一直都同我在一起的你,看着
我深深爱着的你。
再见了,伤,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连我的份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