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动——闲语

紫桥拐弯进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才走出没多远，忽听见身后有人“咦”了一声，他转身一看，面色顿时大变，立即拔

足向前奔跑。
那人纵身跃到他的身前，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皇兄，可让我找到你了！”俊面上带着激动之色，赫然是那楚恺之

。
紫桥一把甩开他的手，竖眉怒喝道：“你给我滚开！”
楚恺之心念一动，面上立时换做一副温柔之色，“皇兄，我知道你还生我的气，可是我真的后悔极了，你给我一次机

会好么？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多么可怜，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不需要！”紫桥冷声道，一把推开恺之，向前疾奔走去。
恺之面上阴晴变幻了一阵，片刻后他再度跃到紫桥身前，一把捉住紫桥的手，急切地道：“紫桥，我真的爱你！你给

我一次机会好么？”眼中忍不住露出哀求之色。
紫桥奋力将手抽出，摇头坚决地道：“楚恺之，我不爱你，一点也不。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不想再和你计较什么，

请你以后再也不要纠缠。”
恺之闻言神情一暗，心念一动，问道：“临渊定是和连城在一起了是么？”他见紫桥神情忧伤凄凉，立时明白了其中

原委。
被恺之料中，紫桥心中一阵刺痛，忍不住凄声道：“原来临渊一直在骗我，嘿嘿，连他也骗我。”面上渐渐露出绝望

悲愤之色，“假的，什么海誓山盟全都是假的！”忽然掉头狂奔而去。
恺之心里一沉，冷笑了一声，道：“你以为你能逃得了么？”身形一闪便追到了紫桥身后，又伸手在他身上疾点了几

下，紫桥便软在了他的怀里。
“你放开我！”紫桥怒声喝道：“你这个畜生，我就算做了鬼也不饶你！”
“你不会做鬼的。”恺之阴沉沉一笑，“我会将你绑在身边一辈子。”
“那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一个清越的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恺之一惊，本能地回头看去，眼前一阵

姹紫嫣红的迷雾飞扑过来，便立即不省人事，与怀中的紫桥一起倒在了地上。

紫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看看周围，是个相当简陋的小房间。他摸着额头坐起身来，仔细回想了一阵，才

明白自己多半是中了那彩色的迷雾。
“你醒了？”一个人打开房门跑了进来，正是那请他吃馄饨的万昔，他欢天喜地过来坐在床沿上，“还好我及时赶到

，否则你就要被那个家伙绑走了。哈哈！我离开时替你狠狠踹了那人几脚，把他变成了猪头。”
紫桥一怔，“……多谢。”便要下床离开。
万昔急忙伸手将他按回床上，“别走别走！外面下着大雪，你出去一定会冻死。我大师伯和师弟出门找什么海外仙岛

去了，眼下家里就只有我一人，我无聊得快发疯了，你留下陪我好么？”眼珠一转又续道：“就当是答谢我的救命之

恩。”
紫桥抬眼望向万昔，见他唇角含笑，眼中俱是期待之色，心里轻轻一动，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万昔大喜，坐在床边道：“我越看你越眼熟，我确定我以前见过你。”
见紫桥面露不解之色，他摸摸鼻子道：“忘了告诉你了，上次我生重病昏迷了好久，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紫桥“哦”了一声，想到临渊也曾失忆，并且在失忆期间爱上了连城，心上一时痛得裂开一般，忙将目光别向了窗外

。
万昔见他神情郁郁，忙道：“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如说出来，我一定尽力帮你。”
紫桥茫然摇头，沉默着不肯说话，万昔见他黯然，突然呵呵一笑，道：“你跟我来。”不由分说拉着他出了房间。
外面是个小院子，院里积雪有一尺多厚，白花花的有些晃眼。紫桥眯起眼睛，呼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
听见万昔叫他，便起步跟上了他，沿着走廊走到了最左边的房间，推门进去，原来是间简陋的书房，窗沿下木架上整

齐排列着一溜白色瓷瓶，竟有几十只之多。
见紫桥满面困惑之色，万昔拉着他走过去拿起一个瓶子，打开盖子后拿取出一张迭得整整齐齐的纸，“你知道这上面

写着什么？”
见紫桥摇头，万昔甜甜一笑，道：“因为失忆，有时我会突然觉得心烦意乱，每到这时我便会写些东西在纸上，然后

将纸折好放进瓷瓶里，之后很快就舒畅了--不如你也试试。”
紫桥露出好奇之色，忍不住问：“这样真的可以么？”
“当然！”拉着他走到桌子边按着他坐下，“你试试看。”又走到桌边给他磨墨。
紫桥将信将疑地拿起笔，开始写了起来，他下笔如飞，不多时便写了许多张纸，觉得手有些酸，便放下笔，侧身朝万

昔望去，见他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鼻尖上细密的汗珠晶晶闪亮，煞是可爱。
望着他甜美的睡颜，紫桥不由怔忡。自从离开临渊，他便再无一日好眠，此时看见万昔睡得如此安祥，不禁艳羡不已

。想到天气严寒，怕万昔着凉，便起身横抱起他出门回到了房间。刚把万昔放到床上他便醒了过来，他一把抓住紫桥

的手腕，急急道：“对不起我睡着了，你写好了么？”
紫桥点头，“写完了。”
“那你心情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紫桥怕他失望，只得敷衍道。
万昔闻言粲然一笑，得意洋洋道：“我没有骗你罢？我从来不会骗人的。”
紫桥见他笑逐颜开，心中一动，突觉自己心情真的好了许多，唇角不自觉崭露出一个微笑来。

转眼紫桥已在万昔家住了三个多月，春风拂面，万物复苏，大地上的皑皑白雪早换成了繁花似锦。本来他早就想要离

开，却因各种原因一拖再拖，渐渐也就不提了。
紫桥不肯白吃白住，在万昔的介绍下去了一家茶楼做伙计，后来万昔索性也陪着他去了。于是两人白日在茶楼作工，

晚上一起回家，日子过得倒也惬意。三个多月下来紫桥心中的结虽然还在，却明显开朗了许多，他甚至与万昔制定了

计划，准备等万昔的师伯师弟回来后两人便离家出去遨游一番。

这日清晨一身红衣的万昔旋风一般冲进了他的房间，一把将他从床上拖起，“快走！我们快去看热闹！”
紫桥睡得正迷糊，睁开眼睛不豫地问：“什么热闹？”
“皇帝巡视海颜，今日龙舟会在楚江经过，我们快去看看皇帝长什么模样！”
紫桥一怔，他并无兴趣再见到楚冬阳，于是道：“你去罢，我有些困，想再多睡片刻。”
“回来再睡好了，去罢去罢，我一人去好生无趣。”万昔摇着他的手臂哀求道，他知道紫桥心肠最软，所以总是使用

这一招。
见紫桥还在犹豫，他咬了咬红唇哀哀道：“顶多以后我自己洗衣服，还有……嗯……我来做饭，还有洗碗……啊！我

再不把肥肉偷偷放进你的碗里……”
紫桥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道：“这话好象你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这万昔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懒惰，所有家事

基本都由紫桥包了。
万昔闻言立即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哪有很多次？才四次而已。”
紫桥微微一笑，见他羞得双颊绯红，眼中清波流转，突然有些痴了。万昔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发呆，面色又是一红

，嗔道：“喂！傻里傻气的发什么呆啊，快给我起来！”
紫桥惊觉自己失态，面上不由一热，急忙下床穿衣梳洗。两人一路跑到楚江边，挤进岸上潮水般的人群里。
“来了！”这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众人一起朝东边的江面上望去，果然一艘龙舟乘风破浪而来，雄纠纠气昂昂的龙

头雕刻得栩栩如生，阳光下上面的金漆熠熠生辉。
龙船渐渐靠近，已隐约可见船首处迎风展开的龙辇。岸边围观的人群纷纷下跪，一边用眼角余光偷看船首处，只见一

人端坐在辇下的龙椅上，虽隔着一大段距离，依然可以感觉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阴冷森严之气。
紫桥怕被冬阳看见自己，所以连头都不敢抬。片刻后他悄悄望向跪在一旁的万昔，见他眸光闪动，似喜似悲，顺着他

的目光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正是船首的楚冬阳。
紫桥见他看得专注，呼吸突然一窒，忍不住轻轻推了推他，“你看什么”
万昔微微一颤，回过神来，沉默了片刻后展颜一笑，轻叹着道：“直至今日我才明白：真正能使人幸福的并非是那些

得到的东西，而是那些放弃的东西--人生苦短，媲如朝露，又何必执着？”
紫桥怔住：放弃反而能使人幸福--这是什么意思？
万昔见他发怔，手指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取笑道：“笨，就知道你想不明白。”又道：“这皇帝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

，不看也罢，我们还是悄悄离开罢，省得待会儿人多。”
紫桥自是求之不得，忙与他手拉着手弓着身子溜进了岸边茂密的树林里。
这时龙舟上的楚冬阳无意间侧过头来，正看见一袭红影没如岸边树林。他心头大震，霍然坐起身来，身旁的随侍以为

他有什么发现，忙躬身询问。楚冬阳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又怔忡了片刻，这才重新坐了下去。
楚冬阳暗道：朕亲手将剑插入他的心口，又亲眼看着他断了气，又怎会是他？想来是思念过度，才会有了幻觉。
苦笑着抬眼向前望去，江水一泻千里，滔滔不绝，江面上波光粼粼，飞鸟轻盈戏水，两岸人潮汹涌，碧树成荫--这天

下终是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可是自己心中却为何如此沉重？
“愿做烟尘去，君心不留痕。不问今生意，悔结来世盟”--脑中闪过梨白临死前作的那首诗，耳畔突然一阵轰鸣--这

首诗的藏头竟是“愿-君-不-悔”四字！
排山倒海的痛意悔意呼啸着席卷而来，将他牢牢捆绑在了那金壁辉煌的龙椅上，不得动弹。远处天边乌云乍现，瞬间

遮住了眼前那明媚春阳，如画河山，有什么东西沉沉压下，世界里只余下了阴翳昏暗。

树林里，紫桥与万昔正靠坐在一棵大树上聊着天。
“咦，万昔你看那是什么花？”紫桥突然发问，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松树。
万昔见那棵松树上缠绕着不少蔓藤植物，枝叶间点缀着不少淡黄色的小花，煞是娇柔可爱，于是道：“这是菟丝花，

到处都是，难道你以前没见过？”顿了顿又道：“是了，你以前哪里有机会看见这些东西。”
菟丝花？紫桥上前一步，随手摘下一朵闻了闻，隐约闻到松油的味道，忍不住蹙眉道：“这花好端端作甚么要缠在松

树上，都染上了松油的浓腻之气。”
万昔起身过去敲了敲他的脑袋，因笑道：“人人都说我孤陋寡闻，你却比我更甚。这蔓藤如此柔软，不缠在松树上又

怎么存活？难道贴在地上任人践踏不成？”
紫桥手指微微一动，那朵黄花便从他指间滑落在地，抬眼朝那蔓藤望去，果然是紧紧缠绕在松树枝干上，借力向上攀

援。突然想到自己与临渊的关系，岂不正如这菟丝花与松树？
他从记事起便被封制在塔中，世界里只得临渊一人，自然而然就把临渊当成了生命的全部，从未想过这其中有何不妥

。那日竹园外偶尔听见临渊对火无邪说他爱连城，又是伤心绝望又是悲愤怨恨，一心认定是临渊移情别恋，负了自己

。
出走之后他尝尽人情冷暖，渐渐明白了临渊对他的感情，那或许不是爱情，却又比爱情更重更沉，为了自己他宁愿埋

藏自己的真心，任幸福与他错身而过，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地位决不会比连城低。但虽然已经谅解了临渊的背叛，心

中却始终不能释然--这十多年的情又怎能说放就放？
不经意间想到万昔不久之前说的那句话--“直至今日我才明白：真正能使人幸福的并非是那些得到的东西，而是那些

放弃的东西……”
望着那淡黄色的花儿，心中突然豁然开朗--此生不愿做那菟丝花一味索取依赖，愿做那松树枝干挺拔，直入云霄，仰

望苍穹，纵目千里。
万昔见他面上忽悲忽喜，眸中神光闪动，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紫桥缓缓收回目光，半晌才道：“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么？”

两人向西行了三日，这日到了一大片竹园外。春光里竹子茂盛浓密，迎风舒展，鸟儿在其间清脆啼鸣，伴着风吹竹叶

的“沙沙”声，甚是清脆悦耳。
见紫桥怔怔望着不远处一块长满了野草的废墟，万昔忍不住追问：“你在看什么？”
紫桥叹了口气，“房子已经烧了，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哪个他们？”
紫桥却不回答，只是一味望着那废墟发呆。万昔不耐烦地推了推他，“别看啦，难道想看出一座房子来不成？不如四

处走走，向附近的人打听一下。”
紫桥点头，两人走了一阵，看见江堤上有不少海颜人走了过来，于是向其中一个老者打听连城临渊的下落。老者想了

想，道：“老朽从未听说过。公子不如去前方的集镇看看，今日正好是海颜的八乡庙会，方圆百里的老百姓都会赶来

参加，说不定会有人知道。”
紫桥无计可施，只得闷闷去了。万昔喜欢人多热闹，一路上东看西看，兴致高昂。紫桥见他如此开怀，原本惆怅的心

情也舒展了不少，唇角忍不住溢出淡淡的笑意。

两人走进市集里，路边的小贩卖着各色物品，五颜六色，两人的注意力不时被吸引过去，这样逛了一圈后差不多已经

忘了来意。
万昔走到一个卖丝绦香囊等配饰的小摊边停了下来，伸手从一大堆香囊中间挑出了一个问那老板娘价钱。那老板娘看

了那香囊几眼，面上露出迷惑之色，“这个好象不是我摊子上的，可能是适才那个客人落下的。咦，可不就是那位公

子？”
万昔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她正指着站在旁边摊子上看匕首的紫桥，于是向紫桥招了招手，“你快过来！”
待紫桥走到了面前，万昔献宝似地将手中香囊给他，“你真是粗心大意啊！还好我比较细心，呵呵……”
紫桥接过香囊看了一眼，面色突然大变，他一把抓住万昔衣领，急声追问道：“你在哪里看见这个的？”
“这个摊子上……啊哟，快放开我！你真是粗鲁！”
紫桥忙松开他跑到摊子边问那老板娘，“这香囊你是从哪里来的？”
老板娘不解地看着他道：“我明明记得是公子你适才不小心留下的。啊！”她突然喊了一声，伸手指向紫桥身后，惊

讶地道：“你们……你们……他和你……”
紫桥霍然转身，突然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听见一个微颤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终于找到你了……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