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台城内皇宫寻常人等不得其门而入,瑞王府落瑶池也是深居王侯之家,所以最能为平常百姓见到的就属这齐家的春
波水月楼,也因如此,此楼糜美之名一如齐家商威,传遍大江南北,游人莫不以能赏玩天下第一楼之美而津津乐道。
而今日,此地聚满了探头探脑的无数民众,稍有地位财力的能够进到一楼以上的包厢受到别致的伺候玩赏,其它民众
仅能座在一楼局促的椅子上翘首以待。但他们的心情都是兴奋的,能让春波公子满口称赞的人,纵使长相平凡也肯定
才艺惊人,更何况是色艺双全的佳人,想来光是眼波流转就能使人如痴如醉吧!
「我真的想不懂,凤国人怎会如此酷爱美人?」胆敢在凤国国都发此豪语的人,似乎不怕被人由此探知他非凤国人的
身份。况且凤人说话多经曲折,就算是批评也多含蓄收敛,点到即止,在凤都言语放肆的本地人实在少见。
「不过现在我倒觉得,这个风气已从凤国散布到天下各地。」一旁的男子说话就婉转的多了,优雅的执起盛著百果香
气的香茶,享受地含饮了口。
不屑的冷哼了声,男人果然以旁若无人的狂妄道:「好美人,喜渔色,亡国之道也;尊英雄,尚韬略,兴邦之策也。
凤国民风如此,我看终究危如累卵,灭国之时指日可待。」
这话在蓝台发出岂止可用无礼傲慢来形容,可见男人还不了解凤国人表面上风花雪月,骨子里却忠君爱国的性子,要
是他敢在大街上如此说出,恐怕要不了一刻,管他是不是哪国的王侯公卿,都会被唾弃痛扁至死。
不过此刻,不止是这个外地来的男人,天下人都还没看到凤国人心深藏的激烈,也没人能感受出,他们对各国之前百
般欺压榨取有多麽痛恨;对能拯救他们於水火之间的此位凤君又是如何钦服爱戴。
而一旁的男子并没阻止身旁同座之人不敬之语,毕竟他早已对天下宣称过自己不属於任何国家,想赚尽天下人的银两
,怎麽能有国家的包袱?这是他齐家一贯的家训。「燕公子志在天下,凤国市井小民怎能相比?」齐玥,人称的『春
波公子』举起了手上那用无瑕白玉雕成的龙纹杯,致敬地朝面前男人一乾。
姓燕的人并不稀奇,但能被春波公子如此招待的人屈指可数,总归是能让他赚到大把银子的人,这个狂傲不覊的男人
全名燕骁,的确人如其名是个骁勇善战的武将,镇守住北燕国大片边土,是燕君庶弟,受封骁王,武名响彻天下,连
敌手提到他也不免竖起大拇指称赞,不同於萧隐言那令人股栗胆寒的可怕名声,他俩以不同的用兵手法共称此世战神
之名。
「不过,兵法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先看看让敌手倾心的美人倒底如何惊人,也好更了解这个总令人捉摸不透
的凤君啊!」齐玥能做为天下首富的手段绝非浪得虚名,光看他能说动如此不屑美色的骁王来到他最看不起的蓝台,
就令人不由佩服他的舌灿莲花。
半是狐疑地看著面前优雅清俊的贵公子,燕骁向来不是很藏得住话:「你怎麽知道这个男人会让凤九华倾心?凤君可
是出了名的寡情少欲。」凤人风流,却出了个凤君不爱情事,这件事让凤人著急的很,也是另一个形式的天下皆知。
「等你看到兰石,你自然会知道。」齐玥倒不急著回答,卖关子通常能提高商品的价钱,这个他最懂。
倒是燕骁在听到『兰石』此名时脸色微怪,说了句:「好好的怎麽取这个名字?倒像个冰冷无魂的石头。」
「呵呵,骁王爷也想见识美人是否热情吗?我可以为你牵线。」齐玥说这话也脸不红气不喘,还暧昧地眨了眨眼。
而自然,他得到了白眼一枚。
然後,倏然一串琴音流泻而下,好比幽谷中的飞瀑般壮丽瑰美,又好似美人浣纱般温柔恬静,这一下让全场的人摒住
了声息,本来人声鼎沸的空间里一下就只剩琴音波盪,馀音不绝。
此琴音已堪算绝品,众人更翘首以待美人倒底生何模样,只见帘幕拉起,一名肤白胜雪,貌赛芙蓉,闭月羞花的美丽
女子正端座著抚琴。
美人!果然是数一数二的倾城美人!台下人惊服。
好琴!当真是绝无仅有的绝响神曲!旁听者钦叹。
就连齐玥也享受地微閤起眼,姿态慵懒撩人地随著旋律轻转著头,而全场最木头的应就属燕骁了!他眯起了眼,挑衅
地对齐玥挑眉:男人?她?
而齐玥就是不开口,他笑了笑,用漂亮的指头放到唇上,示意稍安勿躁。骁王爷就冷哼了声,转过头去无趣地继续看
著台下的美人。
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齐玥笑著摇摇头:如此不会欣赏美人的呆头鹅,此世也应只有燕骁一个了吧!出自西齐的极致美
女,向来是各国後宫最得宠的妃子。
突然,缠绵已极的琴音冲出破阵的杀声,气势磅礴的琴音有如千军万马破空而来,又有如大江之涌淘淘不绝,所有人
精神为之一栗,就好像感受到刀剑战斧在眼前挥舞,又好像自己脚下就是奔流入海,怒吼汹涌的滚滚江水。完全不同
於方才还有馀裕品头论足,这会儿所有人的意识全被淹没到这魔性的琴音中。
音波似乎顺著耳朵震盪入他的血液,燕骁现在听得到自己脉博鼓动的声音,他的灵魂在嘶吼著,拼命地想整整吸入这
激昂的战琴。
血花飞溅的战曲转慢而渐趋悲凉,腥风中破败的军旗,成堆尸骨上啃食的秃鹰,江河边凄凄白骨,映著乡间低柔的哭
声,深闺里的梦还在编织等待,思念呼唤的是再也回不来的良人。
就算是铁汉如燕骁,也不免鼻头一酸,眼眶湿热。
战争!杀伐!生民何辜?生民何辜……
琴音最後结束在叹息中。
而後,全场哑然,甚至是有女眷者,已泣不成声。此刻台上女子优雅地起身向台下一行礼准备退场,观众终於报以迟
来的掌声,几乎快把屋顶给掀翻了。至此,琴音为女子的美名更上一层,想来春波水月楼又有好一阵子会盛名天下。
而齐玥只是目光深沉地看著这一幕:戏子!这一大群人加上他这座春波楼,全部都是一场请君入甕的计。兰石啊兰石
,你自编自演的一场好戏!不过,这天下也只有你,才有资格演出这一场绝妙好剧!
就在如雷的掌声中,燕骁没看向那个美女一眼,而使力抓住了齐玥的手。
「齐玥,让我见那个男人!」说著这话时,齐玥觉得面前男人的眼中都快喷出火来,他想自己的手腕大概已被掐出五
个指痕了。
可怕的兰石,只要他想,恐怕全天下的男女没一个能逃出他的掌心吧!齐玥看著面前的男人,心中感慨地想,而後道
:「他不想露面的话,在蓝台,谁也动不了他。何况……」他故意调人胃口地拖著道。
燕骁直狠狠地盯住了齐玥,逼著问:「何况什麽?」
「何况,除了他是凤君心仪之人外,对兰石这个名字,你知道的还不够深,就记得不要轻易去碰触他。」齐玥说著,
这摆明了是一个欲迎还拒的陷井。
果然男人不屑地哼了声:「难不成碰一下我就会被啃得尸骨不存?」
而齐玥只是讨好地笑了笑:「谁不知道骁王爷有多少能耐呢?」
之後,只见燕骁若有所思地瞪住台下早已人去楼空的舞台,眼中闪著志在必得的光芒。凤九华的心上人,光是凭著这
个头衔,就真值得特别会一会!
他并不知道,将来,兰石这个名字,不会只使他一个人尸骨不存这麽简单……
君若思音.十二.谁人惜花
凉风袭来,带上一点甜美的秋桂香气。
精巧雅致的庭园里,遍布奇花异草,看得出来是经过专人悉心照料;亭阁厢房,建筑别具巧思,处处皆有诗意,绝对
是出自名家之手。
庄重的大门上,苍劲的字体龙飞凤舞地书著:『惜花苑』。
名符其实,苑内多的是叫不出名字来却娇美欲滴的殊色豔花,但就算她们再怎麽国色天香,也比不上现在正站在庭中
的那个人儿动人。兰石,穿著一袭青绿的上好蚕襦刺绣雅致的金纹,外罩鹅黄的羽褂,脱俗清豔,飘盪著一股仙气,
美貌与才气逼得鲜花都垂下了头去。
这里是凤九华派给他的居所,属於皇家别产,外头布有哨兵看守,不知是守著外头人,还是守著里面的人。但无论如
何,站著好看的哨兵在有心人士面前,连扇门都算不上。几个人被狠狠点住了大穴,就门户洞开任人宰割了。
兰石静静地回身,看向面前豪迈英发的大汉,问道:「何位英雄?」
说燕骁没被兰石俊美的容颜及绝世的豔气给惊到,肯定是在说谎,但燕骁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王公贵族,惊讶还冲击
著他的感官,四肢却能自由行动。不用再多说一句废话,光凭这个男人独树一格的气韵,燕骁就肯定他就是兰石。
「在下燕骁,兰公子,得罪了。」似乎连飘盪在空气中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散去,燕骁的身形就诡谲地来到了兰石身後
,一下子封住他周身大穴,使其全身虚软,无法自行动弹。
兰石被气得俊脸冲红,他性子刚烈,最受不得被这样对待:「骁王爷好客气的见面礼啊!」此刻,燕骁已连一刻都不
担搁,立即扛了兰石往外行去。
「在下对兰公子琴音极为仰慕,出此下策万不得已,还请见谅。」眼见停在外头的是一辆朴实到不会引起任何怀疑的
马车,燕骁像是早已准备好一切似地就坐到车厢里去,吩咐外头的马夫:「启程。」
「齐玥告诉你是我弹琴的?」兰石完全无法移动自己一丝一毫,但眼神亮得发火。马车的内装倒与外貌完全不同,极
其舒适豪华,感受不到些许颠簸。
因发怒而更显灵动的美人让燕骁对『爱美』有了不同的评论:若是能天天见著这样活灵活现的生动美颜,好像也是不
错的享受。「春波公子还说,你就是凤君的心上人。」燕骁不在战场上时就像个天真的少年,有话直说。
闻言兰石的脸青白一阵,眸中的火光退了点。「那个见钱眼开的守财奴说的鬼话你也信?凤君後宫美女如云,哪里看
得上我这个无名小辈?」
燕骁点点头:「我也是半信半疑,就看我们回北燕的途中有无凤人来救,若真没有,你就跟我回北燕吧,我会好好照
顾你。」
被他这句话说的哑口无言,兰石觉得自己完全不能了解这个男人的思想:「我有权选择自己要待在哪里吧!为什麽要
让你还是让凤君决定?」
「寻常人的话是可以,但像你这样的人,不在有权势者的保护之下,我看不是掀起腥风动盪的争夺,就是平淡无奇的
隐没了渡馀生,这两种都不适合如此绝才绝色的你,你该在权势的保护之下尽情舞动自己张狂的才气,才不枉得上天
给你这样的美色及学识。」燕骁此话说来平淡,就好比在谈论天气般自在,更显得他言语中的真实无伪。「若凤君不
想保你,我保。」
这个男人居然对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掏心至此,让兰石又惊又愕。燕骁一切行动看来莽撞无谋,但其中却有他自己的一
番道理在,怔怔地看著面前英俊豪爽的汉子,兰石心中百感交集。「你不怕惹上了我,带来一片腥风血雨?」
闻言,燕骁反而大笑了起来。「就算不惹你,我自己的麻烦也接踵而来,何况,」玩味地看著兰石因不能动弹而显得
格外可怜可爱的模样,男人微笑地道:「要是凤君真的派人来追,我就会把你交出去。我没托大到自以为能在凤都蓝
台动得了凤君想保的人。」
兰石沉默了,他垂下眼来:「你就是要我亲眼看看,他还在不在乎我吧!」
「如果你不想知道答案,又等在惜花苑做什麽呢?」燕骁说话一如往常,直接到伤人,这句话老实到让兰石本来就苍
白的脸色更加僵硬了。
「捡一个凤君不要的玩具,你不怕他笑?」
自信的笑纹划过燕骁坚毅的唇角:「我还要笑他错失瑰宝,等著看他痛哭流涕呢!」说著,马车已经来到蓝台北门等
著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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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问,」突地,车外一声华贵清朗的美声响起:「尊驾是要往北燕而去吗?」
在蓝台都城提到北燕,这一下让守城士兵的眼光全集中到这辆不起眼的马车上。齐玥敢邀燕骁来凤国,凤君也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容忍他在自己手上自在行动,但要是被守军光明正大地逮到,燕骁绝对不会这麽容易脱身。因此,马夫赶
紧辟谣:「我家公子进京会友,现在正准备回上津去。」上津为凤北第一大城。
「那麽在下付给你们车资,可否载在下一程?」男人反倒提出这个极不合理的要求。燕骁考虑了一阵,伸手轻敲车板
以为示意,然後伸手扶兰石坐了起来,拉来被子半遮住他的容颜。这下燕骁才注意到兰石的脸正发著沉默的红晕,心
中闪过一个奇特的念头,这让燕骁全身的肌肉紧绷,血脉突然迅速流动,心脏剧烈跳动呐喊著想快点见到这个提出怪
异请求的男人。
得到应允的男人称了谢,脚步声踏上车辕,道了声「得罪」就大方掀门而入。
男人剑眉星目,气势非凡,龙凤之姿无论处在何种狼狈的情况下都耀人耳目。燕骁直直盯住了面前显然是富贵已极的
俊挺男人,手指开始不由自主地兴奋发颤,眼中似乎就要喷出火焰来:「人说凤国男子英气为天下之最,我总是不信
,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男人坐在不属於自己的狭小马车中,却有如端坐厅堂般的自在,他好整以暇地回视燕骁灼烈的视线,客气地拱了拱手
。「兄台谬赞了,在下赶得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哪有什麽英气?」
闻言,燕骁豪爽地大笑出声:「客气客气,今日有幸能与阁下共坐一车,真不知是小弟几生修来的福气,还真希望这
段旅程永远别到尽头。」
男人四周看了看:「上津离蓝台路途遥远,没想到兄台随身之物真是稀少。」
「这样说来,阁下你就这样两袖清风地孤身前往上津?」燕骁也才大惊样。
男人抚掌大笑:「看来兄台与在下同样是糊涂至极啊!只盼天下早点成为一家,省得到哪里还得心惊胆跳,辗转而行
掩人耳目。」
「阁下所言,甚得吾心,此乃在下毕生心愿。」燕骁爽朗地谈论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老有所居,幼有所怙;
谦恭俭让,天下一心。」
男人深沉的眼中浮出了些许纯粹的笑意:「长夜漫漫,黑暗冗长,晨星虽已正在前方,但通往光明的路却有太多。想
来兄台与在下选的不会是同一条。」
燕骁微笑著颔首:「纷乱年代并不可怖,群雄并起才是归一的希望,晨星烂漫,总好过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是阁下与
吾人立场不一,各为其主,无法不说是遗憾。」
「各为其主……」男人若有所思地重覆著。
倏然,外头传来杂沓纷扰,马鸣金戈之声,马车也紧急地停下,勒得车内众人无备地往前一倒。无须燕骁开口询问,
车外马夫已报上:「公子,咱们遇上贼人了,好大一群马贼,咱们一点出路也没有。」
「蓝台城周的官道上,竟然还有马贼?」燕骁口中是惊讶也是轻视挑衅,他稍动脑筋也知道这批马贼所为何来。
车上另一个男人好整以暇地侧耳倾听,煞有其事地道:「真是训练有素,有条不紊的贼子,看来不抢到足够喂饱他们
的战利不会轻易罢手。」
燕骁眸色复杂地看著宛若置身事外的男子,道:「依阁下看,这群贼子是抢钱还是抢人?」如今牌是按在他人手中,
燕骁自然知道自己命若悬丝的窘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