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他睡衣的颜色,床单和枕头的颜色,他随便的靠着床头,床头灯光昏黄温暖。
我一字一句,说得无比认真,“卡尔,过完年我陪你回美国,念书,骑射,结婚,我们两平静的过日子吧。”我不想继承西家
,我不想担那么多责任,我只想随心所欲得过且过。
那边停顿片刻,“小东西,你还小,不要决定那么遥远的事...”不等他说完,我挂上电话。
料到他会拒绝,还是会难受。这么直接的拒绝,将我所有的幻想幸福的勇气全部击碎。他比我大十四岁,这是永不能改变
的,那么他在以后的以后,总是有那个资格说你还小。
可是,他有没有想过,就因为我还小,我不够成熟独立,才会想要依靠?
给我一个承诺,哪怕是假的也好。
通过卫明的关系,我找到周家,说是陈双派来取东西的,周家只有一个佣人,看到我指了指楼上周信的房间就埋头整理后
院的花园,花园不大,但是种得密密麻麻,围墙上爬满了蔓藤,因为冬天,叶子只有少许的几片在随风晃动,有些萧瑟。
随意的在周家里外逛上一圈,再进入周信的房间,翻看周信留在床头的杂志和报纸,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被敲碎了外壳的
周信,不出意外躲在了乱世。有了大概的方向,再来就是具体的城市名。没关系,我一个一个找过去,我相信就周信奢华
的个性,他不可能躲在太偏僻的地方。
将卡里的美元百分之七十兑换现金,小部份人民币,大部份换成外币。用人民币买了飞机票结了酒店的账,给卫明留了言
,提着经理买回来的两套衣服又上了飞机,喜欢这种匆匆忙忙。
花了不少的钱买通当地的小警察和贫民,最后在除夕的晚上,一些贫民提供的消息,我终于找到了蹲在一个破旧的电话亭
前的周信。要不是他出来打电话,我想我又将错过他。
月光凄迷,他手中的烟雾淡淡。他看到我停在他面前的短筒靴子,漫不经心的抬头,“没想到找到我的是你。”
我蹲在他左边,看着他置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你的尾戒太华丽了。”
周信朝我吐了一口烟, “是吗?它原本是一枚结婚戒指。”他抬了抬右手, 食指和中指夹着烟,火光忽明忽暗,在月光的
照射下,明亮的是他小指上的另一枚戒指,和左手上的是一对。他冷笑,“好看吗?可惜送不出去。”
我没回话,想到今晚是中国的除夕之夜,看着头顶银白的月亮,残旧的电话亭,碎石满地的街道,街道两边斑驳破损的招牌
,还有这个一身阴郁憔悴的男人。
爱情,更象是一种惩罚。
回到周信住的酒店,一夜无话。
没什么事,周信不愿回去我也打不过他,只能吃了睡,睡了吃,能找到他,好像了了所有心事。
迷糊醒来已经是晚上,开门出来却听见周信站在走廊末端的窗户前打电话,背靠着墙,他在问为什么,声音听不出情绪,可
明显红了眼眶。看他挂上电话回房间,我走到窗前,从窗户口往下看,前面不远是一家很旧的旅馆,正好看到一个人一动
不动的躺在床上, 静静的望着天花板,对于外面的爆炸声置若罔闻,他的五官和我有五分神似。
两人居然相隔不到十米...看来他调查了电话亭的位置才找过来的。
没想到找过来的还有另一个人,或者说另三个人,我对站在门口的卡尔笑, “你怎么也来了?”卡尔只是看着我,没说话
。一个看似从部队里出来的黝黑的人回答了我的问题,“我们没想到会在中国遇上林先生,雷队长要求我们带你们回国,
林先生因为不放心,所以来了,直升机就停在不远。”
我呵呵的笑,直升机都派来了,真是大牌。 “周大少爷会走吗?”
卡尔拽住我的手,“不走也得走,有没有人告诉你两位大少爷暴动的时候不要住这么好的酒店?这是他们的目标...”
周信的声音在对门房间咆哮, “我说了找到就走,你们都聋了,多找些人来,快点...”
“找什么?”我问身边一个全副武装的当地警察。他用不太熟的英语回, “Ring。”理解了半天才知道他的戒指不知道
是掉了,还是被服务员偷了。
我朝站在这里的人一个个看过去,然后下楼一间一间房间推开,推不开就用脚踢开,再到洗手间浴室,卡尔跟在我后面,
“别找了,先回去再说。”因为这边很乱,整个酒店住了不到十分之一,可是却闹哄哄,乱哄哄,大家都在逃命。
走到一楼的大堂,发现周信被敲昏了,原来他非暴力不合作阿。
突然撇见一个闪躲的身影,我冲过去想到揪住他,忽然一声爆炸,地动山摇,碎石不断的从头顶往下掉,身体被人从后面扑
倒,有什么砸在手背上,一阵剧痛。发生得太快,等我回神过来,又是一阵巨响,头被谁的手臂紧紧护住。 听到一身闷哼,
全身一震,呼吸的野松香变腥,温热的血流近我贴在地板上的面颊,闭上眼睛,再睁开, 尖利的碎石,黏糊刺目的液体挡住
近半的视线。
惊诧,恐惧,不可置信,这个用身体保护我的人是前不久才拒绝我的人。
又是一阵巨响,我本能地反手将已经昏迷的他困在自己怀里, 用手挡住他已经受伤的头部,一块石板砸在脚背上,疼痛已
经不足以形容那种感觉, 眼泪和血液毫无预兆地混在一起,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紧紧的抱住已经失去意识的卡尔。
如果要死人的话,我来比较好,不管是身份,地位,还是其它,
很快有人将我的身体抱起来,意识模糊,浑身痛得麻木,看着卡尔同样被人抱起来,很快周围明晃晃的阳光代替了血液布
满眼睑,同样的血红。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麻醉,醒来时入目的居然是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年医生,他用英语问我, “感觉怎样。”才知道我还是
在这个国家。
我摇头,没有知觉。他笑,“你的抗药性太强,所以加重了麻醉,可惜骨头太脆弱。动动你的手指。”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再次摇头。
他皱眉, “那动动你的右腿。”
我动了动,沙哑的开口,“很灵活。”
他用手碰了碰, “我说的是右腿。”
我再动了动,摇头。他拿着写了一长串,好像才想到什么,“明天你转回中国。你的朋友就在隔壁,还没醒,也会一同转过
去,你不必担心。”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忽然想听听一些轻松的音乐,虽然那些惊心动魄爆炸碎石鲜血已经离我远去,
可还是很慌乱,那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他会死掉,所以死命的护住他,完全顾不上自己。
最想要的,重要的,次要的,无所谓的,都按照等级排列得清楚,一旦面临选择,才发现原来我给自己的定义,是无所谓
的...
回到中国,又昏睡了近两天,第一个来看我的是周信。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明天我把你转去美国。”
我点头,不知道自己有多严重,这两天来,从没下过床倒是,专家医生来了一批又一批,看来也只能听从安排。我想靠起来
,周信过来帮我把枕头竖起来,我对他感激的笑笑,问他,“戒指找到了吗?”
周信淡淡的开口,“找到也没用了,他说我让他痛苦...”
我喃喃自语,“痛苦?”
周信自嘲的笑,“他开心就好,我是一个好哥哥,但做不了一个好情人,我真的不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我想他需要的不一定是爱情。”
“是阿,感情这东西,抓不住摸不着,变数无数,又会让人疯狂,他可能真的不喜欢。”
不记得说这么问过我,他说尾戒,它在爱情里面表示结束。遗落的,是否代表曾有的爱情将永不结束。周信他丢了自己的
戒指,可他还是继续爱着。我转移话题, “你看病人都不带点吃的来吗?医院的伙食很差。”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帮我叫人送吃的。
我真的不喜欢医生,不管是中国的还是美国的。中国那个白头发的医生在送我走之前告诉我,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
在那边会给你更好的治疗。面前这个金头发的美国医生告诉我,我们会尽力的。
为什么医生都喜欢说尽力?面对生命从他们手里消亡,他们也是那么一句话,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更希望听到一些具体的,我让他直接讲重点。
他酝酿了半天, “你的脚不能再使大力,你的脚骨折过,加上这次,就是愈合到常人状态,最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你朋友
说你会武术,我想你不得不放弃它。就是完全好了也不能站太久,尽量不要跑和跳...你的手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太灵
活,我听说你弹钢琴,我想简单一点的曲子还是可以的。”不能跑跳,不能打拳,不能弹琴,最基本的普通人一样的生
活...无所谓。
我问,“林先生呢?”
“他头部受伤,其它的都能治好...”
“他醒了么?”
金头发的医生摇头。
“那我可以起来动动吗?”
医生点头, “需要人扶吗?还是轮椅。”
我对他笑的极优雅。 “我还有一条腿是正常的。”他也笑笑,报了一个房间号,就关门出去。
忍着伤口的疼痛,一步一步跳跃着前进, 安静阴凉的走廊里是我沉重而迟缓的单脚跳跃声,缠着纱布的手,裹着石膏的脚
,推开门,看着那个沉睡的脸。
胡渣都冒出来了,他醒来一定不高兴,也不知道谁照顾的,把人照顾得这么瘦,脸颊都陷下去了。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野松
香被消毒水和药水代替,他的身体温度比平常低,不同的味道,不同的温度,还是同样的人。用自己同样缠着纱布的手环
过他缠着纱布的头,吃吃的笑,两个伤兵。他的头发从纱布中露出一些,还好没将它们全剔掉,他更会不高兴。
轻推他的肩膀, 慢慢地小小声的问他, “为什么不想和我结婚?” 本来心情不错的,可声音却异常沙哑哽咽,推了几下,
还是没有任伺反应,“为什么在我明白自己情感的时候拒绝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我连家都彻底放弃的时候还拒绝我?”没有声息。
“为什么我会爱上这么冷血的你?”盯住他的手指,直到眼眶的泪水滚下来,它还是一动不动。
最后,狠狠的说,“卡尔,你不醒来,我就不来看你。”因为看到你这样,比什么都堵得慌,哭多了丢人。
第 31 章
在庭院里晒着难得的太阳,周信停在我面前,“他醒了。”
我差点从轮椅上蹦起来, '真的?什么时候?“
“有三天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示意护士将我推回去。周信手拦在我们面前, “等等。”
我不解的看着他。
周信还是冷着脸,“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你...”
我催促, “什么意思?”
周信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他醒来找回了小吉,现在他们两在一起,你还要去看他吗?”
我斩钉截铁,“要。”即使只有一个字,可还是微微走调。
周信示意护士,“推他到门口。”坐在他的病房门口,里面传来隐隐的笑声。
周信扣住我的手,将我的身体死命的压住,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发声。
我用完好的那只脚将门踢开,小吉趴在他的身上笑,他看着坐在门口的我,眼里没有丝毫起伏。
小吉发现我,从他身上下来,不安的飞快躲进床的里面。
周信放开,我冷冷的笑,“人说新人换旧人,到你这可是旧人换新人...”声音中带着笑,手紧紧攥着扶手,竭力克制自己
。卡尔依旧不动声色的看着我,没有说话,直到我被周信推走。他的眼神淡漠。
我不明白,他救了我,他为此差点丢了性命,可他还是不愿意彻底的接受我。
周信把我推回房间,赶走护士, “我们合作,西氏和信集团合作...”我看着他,不想说话。我想到那时刚从集训地出来
的时候他安排我在卡尔家看见小吉,而今天他又安排我在这看到小吉,那一次卡尔可以解释,这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吗
?他总让我看我不愿意看到的事实,并借此要挟我。
周信也料定我不会回答,“我需要西家的财力脱离林氏,而你西氏缺领导者,西家倒时就剩你一个...”
打断他的话,“我爸还在,西氏和我无关。”
周信冷笑, “少爷脾气还蛮大阿,别忘了你爷爷是怎么死的,暴毙,你们西家人有人活得过五十吗?一群自以为聪明的...
”他后面的话在我的目光下止住, “再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做什么?你就是今天开始乖乖生儿子,马上就教育出下一
代继承人,你怕是可能都等不到你儿子成年的时候,放宽心修养,你才有希望看到你儿子成年...”
真是典型的冷血阴谋家。我狠狠的瞪着他,还是不说话。
他倒越说越凉快,“你爸快不行了,西家你准备给那个女人么?...如果你认为我不值相信,或许我们可以发生点别的关系
,比如结婚,我对你印象不错,也不影响你留下儿子...”
我拒绝,“不,和谁也不能和你,因为这辈子你可能都不会知道我究竟长什么样...”你只会我从身上找另一个人。
周信站起来,悠闲的开口,“不急,我的是时间,我等你的消息。”转身之前,笑的嘲讽, “还有,你和小叔差太多了,你们
真的不合适,继续下去可就毁了你,也毁了他...”
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能看到他醒来,总比参加他的葬礼好,起码我还能看到好好活着...
我请护士将我的主治医生请来。我想我需要真正的休养和冷静。
和医生单独谈话,希望他安排自己去最好的封闭式疗养院,我说我心情低落,怕影响病情。他说,他尊重我的决定。
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半年,我谁也没联络。我好像会经常这样生活,无人问津,自过自的。
疗养院不大,却绝对的封闭式,位于一个安静的山谷里,空气很好。这里基本上都是一些没什么访客的病人,医生和护士
也是不冷不热的,一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态度,但这里的器材确实不错。
在疗养院的生活很平静,也不缺有趣。一次一个人在复健,看见一个老婆婆偷偷躲进来抽烟。她对我扬了扬手中的烟,我
笑笑就接过。后来,两人经常一起躲起来抽,她很喜欢聊天,特别是和帅小伙聊天。她烟抽得很厉害,她喜欢随时保持精
神亢奋,她不喜欢病怏怏的躺在床上,她说那样太难看了。她从来不避讳谈自己将死,她说她年轻的时候有很多情人,因
为有钱,每一位情人她都很爱,甚至会请人给他们拍电影,但她从不相信他们,她说,自私,是生存的本能。我说,是。
她在来这里不到一个月的某个灰色的下午被家人哭着接走了。
从此,再没人和我聊天。
休养了半年,身体算是基本上能走能拿一些稍微重的东西,我回卡尔的房间收拾东西,我知道我们真的完了,因为这半年
来,他一次也没出现过,而且这栋房子已经积压了灰尘。
这般光景,就好像我的回忆,在那寂寞的疗养生活里,全部都积压厚厚的灰尘,一想起来,那漫天的灰能呛出眼泪。
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一些因为喜欢而随手买下来的书碟,还有几套必须的衣服,看到满柜都是他送的礼物,没觉得特别难
过,可能那半年在一次次的等待落空之后就已经给自己无限的准备。
大概想要真正的成熟,首先是让我先学会放弃。
只拉开其中一个小抽屉,找到那个一直没能还给徐北的戒指。拿出来看了看,还是这么漂亮,我想它不久就该戴在西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