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和江尚语走得很近,原本我不太信。现在看来是真的,他确实教你武功。”常乐卿微带讽刺的笑。
他的神情,让张宣想起江尚语的宝剑——晶莹纯净,出鞘后却能饮血杀人,令人不寒而栗。
张宣不知如何作答,双手向后缩了缩。
“你好喜欢练剑么?是想闻达于江湖么?”
“闻达于江湖?那有什么意思呢?”我是为了保护你,才刻苦练剑的。只要我仍有一口气在,即使军营危机四伏,我
也定要保全你。
“你用用脑子,多大的人了,才学武,能学到些什么,你还当自己能学成么?”
“能学到多少,就是多少。”张宣不想学成武林高手,只愿护着常乐卿,在战场陪伴他左右。
我学到的武艺,在你眼中不过是皮毛,但我努力接近你了,这于我已经足够。即便你不懂得,我还是觉得,自己做的
正确。
“其实你不爱武学。”常乐卿观察他片刻,斩钉截铁道。
张宣点头。
他当初跟爷爷闯荡江湖,有机会接触高人,亦是懒得学。
他的生活很平凡,浑然是路边的野草,无人搭理,无人问津。他偏偏就喜欢自己这样子。
有人编写段子赞颂他的清廉,反倒是弄得他担惊受怕,唯恐平静被打破了。他从不追求赫赫威名,只爱悠闲舒适。
“果然不是爱武。那你说说,你为什么练武?练到双手起泡,这么疼,倒真能忍。”常乐卿逼问道,“该不是,看上
某把宝剑了吧?”
“怎么可能。”张宣矢口否认,什么宝剑能比常乐卿更珍贵。
常乐卿缓缓道:“是因为他吧?”
“他?”
“他,江尚语。”
张宣忍不住笑道:“当然不是了。”
“我明白。”常乐卿认真道。
不,你不明白。
常乐卿苦笑摇头,道:“他很漂亮。不仅女人喜欢他,男人都喜欢他。莫柯那么聪明,都为他所骗。他的绝代风华,
毁在江尚语手中,竟是至死不悔。”
大英雄莫柯,也会为了一个人至死不悔么?
原来亲近一个人,重视一个人,当真是如飞蛾扑火。个中滋味,酸甜苦辣,他人笑我痴,我道他人看不穿。
“可我不是莫柯。”
常乐卿正色道:“他杀了开国功臣,乃是朝廷钦犯。你与他亲近,是不是也想活了?”
“他是另有隐情的吧?”那样易碎柔雅的男子,虽精于算计,也不至于十恶不赦。
“是他杀了莫柯。”常乐卿咬牙切齿,恨不能千刀万剐江尚语。
“莫柯喜欢他,他为什么要反噬?”张宣反问,其间必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我怎么知道,他本就是变态。”
张宣叹道:“乐卿,你们先入为主了。除非是疯子,否则什么人,会无缘无故杀了自己的挚友?” 只因莫柯是好人,
江尚语是坏人,就可以认定此事了么?
“算了,我只是告诉你,江尚语是毒蛇,不是你所能接近的。就说到这了,你好自为之吧。”常乐卿阖上眼帘,不愿
继续对话。
“乐卿。”张宣怔在原地,摩挲怀里的小草环,不知该不该掏出。手指触摸它的凹凸不平,嗅到了清淡飘出的药香。
我辛苦一整天,才磨出了那么一串药草环,真的送不出了么?
我是不是该笑眯眯地递给他,同时告诉他,习武只是为了保护你。其实我说保护,你不会猜出我那隐晦爱慕的。
多么简单的一句话。若在过往,我自然而然就能说出口。为何今时今日,我宁可被误解,也不愿吐露实情?
第十八章 私通?
“王爷,时辰到了。”护卫急速上前,朗声通报。
容王轻点头,笑微微地搁下毛笔,掀开书房的帘子,倚着窗,眯眼望向陈大帅的兵营。
军营上方信鸽飞过,遥遥望去,好似宣纸上的小小墨点。
亲信唤退护卫,方才问道:“王爷,看的清楚么?”
容王放下帘子,笑得风流无比,道:“你觉得,以我的眼力,有什么是看不清的?”
“王爷自然能看清。” 亲信顿了顿,道:“属下最近听到一些事,不太好……”
“我们的绵羊要入虎口了,有什么不好的?”
“据说大帅私通女真,有点蠢蠢欲动。”亲信在容王耳畔,悄声说话。
容王优雅地提起笔,满不在意地挥墨。
“王爷。”
容王挑眉一笑,道:“很好。”
“很好?”
容王淡笑不语,笔下的是一只水墨老虎,正在吞噬绵羊引来的狼。一地墨色的血液,以及尸骨残骸。
“这是什么呢?”亲信询问。
“过阵子再回头看,你就明白了。”容王一双媚眼流转,诱惑人相信他所言的一切。
********************************
江尚语站在河边,远处是初升的朝阳,金光绝美,铺洒开来。
多年前,江尚语常与莫柯并肩而坐,闲聊天下局势,说着说着,就会吵几句,笑几声。
那时细雨微风,花露重,草烟低。莫柯宽袖飞扬,似将乘风而去。
有一日,杨云舒当江尚语的面,直白道:“阿柯,这白皙美人不是善类,你与他相交下去,早晚被他害死。”
莫柯爽朗大笑,道:“是不是好人又如何?他是我朋友。”
现如今,朝阳依旧冉冉升起,朋友不再。
江尚语记得,雨水淡香清幽,水雾氤氲,莫柯的笑声飞扬。
数月后,莫柯中毒倒下,嘴角弧度浅浅,神色坦然。
莫柯致死都没有责问他,为何背叛,为何出卖。
他只是凝视你,温柔的,锐利的,集结在眼底,叫江尚语不忍看,亦不舍得挪开目光。
江尚语心底锁着的层层情绪,纷纷扰扰浮出心湖,一寸寸吞噬掉理智,搅得他一阵疼痛,一阵绝望。
“尚语。”有人叫他,声音不带杂质。
多少次,那人总是突然而至,大声呼唤他,全然不顾周围人的诧异目光。
正义的莫柯为何与江尚语混在一起,当时很多人有此疑问。今时今日疑问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江尚语的不屑。他
是叛徒,出卖了莫柯。
好人丧命,恶人遭人白眼,一切很正常。
“在听我说话么?”耳畔有人大喊一声。
江尚语猛然惊醒,回神抬眼,见到的是张宣的脸。
“有事么?”江尚语整理了心情,将不知所谓的思绪赶跑,换回平日的面具,长身玉立,笑颜如水。
张宣道:“我暂时不学武了。”
“怎么了?”一定是常乐卿说了什么,张宣自然听他的。
“我最近不学武了。”张宣平平静静的重复。
江尚语微微一笑,他真的被徒弟抛弃了。他不是好师傅,可未曾想过,连徒弟都不要他。
从小到大,唯一不抛弃他的人已逝。其他人最多是迷恋他的容貌,早晚弃他而去。自己早该习惯的,不是么?
他有一刹那的无助与彷徨,自己究竟为何而存在,是为了杀戮和复仇么?
“怎么半途而废呢?”江尚语平静的笑,告诫自己:收他为徒是有目的的,挽留不过是因为不愿目的达不成。
“武过阵子再学吧。改教我骑马,好不?”
“什么?”江尚语呆住。
“师傅,你今天是耳朵不太好么?教我骑马好么?”
“为什么要换?”江尚语竟感到一丝轻松,柔声道:“学骑马也不轻松。”
“不轻松也成。那个,学的时候,能带你一起骑么?”
“嗯?好吧。”
原来他是为了以防万一,有事能带常乐卿跑吧。江尚语胸口有酸意涌现,说不出的羡慕常乐卿,不是因为多爱张宣,
只是羡慕他有人关心。
“等等我。”江尚语去寻马匹,牵来一匹白马,普通品种。
两人骑在高大的白马上,张宣有些紧张,脊背绑的笔直。
“别担心,有我在。”江尚语跨马坐在他身后,单手环抱固定张宣,另只手抓着缰绳,帮助控制白马。
江尚语温和怡人,轻拍马背,企图安抚受惊的白马。
马匹不吃他那一套,高高跃起狂奔。
“快离开。”江尚语轻功高超,想带着张宣飞离马匹。
张宣来不及配合,双手仍死命搂住马脖子,让马匹越发惊恐了。
白马扛不住张宣的蛮力,轰隆一声栽倒在地,庞大的身躯瘫倒在地,眼神乞怜悲伤。
江尚语是何等身手,白马欲倒的弹指间已然跃起,飘然转身,飞出两尺远,脚尖轻点地,翩跹落地,白衣飞扬,绝世
的翩翩佳公子。
张宣可惨了,来不及跳马,随白马摔倒,跌了个狗啃泥。
他为了不摔成重伤,忙骨碌碌就地打滚,消解了部分跌下的冲劲,却弄得满身尘土,狼狈不堪。
江尚语静静站在一旁,想上前扶起他,最终还是没有挪动。
“啊!对不起。”罪人张宣自己跳起来,灰尘都不拍,直愣愣地冲上前,抱住瘫倒的白马。
他人都跌得半死,居然还给白马道歉。
江尚语好笑道:“不要担心,它没事的。”这匹白马不是神骏,死了都无所谓。
张宣揉揉它的鬃毛,痛心疾首道:“马受伤怎么治,和人差不多么?”
“差不多吧。”
“我给它治伤。”张宣宣布道。
“有必要么?”
“当然有,我害它的呗。”张宣抚摸马匹。
张宣语气很温和,目光却是灼灼的,透露了他的固执。
莫柯也有这样一双眼睛,固执非常,认定江尚语是好友,一直一直替他辩解,惹许多正义之士不满。
无论多少人责难,莫柯始终认定了的,江尚语不会伤害自己,即使错了,遭他毒害,仍未有遗憾与愤恨。
江尚语指尖不自觉地轻颤,眼底的情愫在破碎。
莫柯,你何苦信任我?
“乖,一定把你治好,让你从新能跑能跳。”张宣自顾自抚摸马匹,看起来笨笨呆呆的。
江尚语捏了捏手背,暗自纳闷:刚才做梦了吧,为何觉得张宣与莫柯相似?
莫柯豪气冲天、放荡不羁,张宣愚钝柔软,他们压根不是一类人。
唯一的相似的是,他们都愿意信任我。
哈哈,我对魔教忠诚,换来的是多年后的追杀。我利用莫柯与张宣,他们却信任我。
世上之事,对对错错是是非非,究竟是谁亏欠了谁,谁又是被亏欠的?
江尚语看不透,看不明白。他明白的是,张宣多了一匹病马。
次日夜里,月华如水。
月光清辉万里,唯独照不进江尚语心里。
张宣站在附近,小心地搂着白马,关怀备至地诊治。
白马不懂张宣的心,对蛮力巨大的他很是恐惧,惊恐地企图逃跑。
“糟糕。”张宣失口叫出声,企图控制白马。可是马术奇差,根本掌控不住。
白马仰天嘶吼,撒开蹄子欲奔。
它铁蹄沉重,鬃毛猎猎,足以踏碎张宣的肋骨。
“小心。”江尚语施展轻功,只身飞速上前,衣袂飘飘,落在张宣跟前,双手控制住马匹。
呲——
他生生按下了白马,手掌有几丝鲜血留下,落在茫茫的草色土地上,消散不见。
马匹粗糙的皮肤,割破了他的掌心。
白马吃疼,疯狂地撒开蹄子,踢到江尚语的小腿。
江尚语轻轻的闷哼一声,咬着嘴唇忍住疼,轻柔地拍打马匹,哼起安抚的调子。
呼呼——
催眠曲似的调子,终于让白马停止了激烈挣扎。
江尚语这才敢放开双手,小腿处猛一疼。砰,摔倒在地。
“师傅。”张宣温柔地搀扶他,脸上写满了担忧。
“没事。”江尚语勉强站起身,小腿疼的打颤,仍坚持拍去身上的尘埃。
自私自利的他,竟用身体护住了张宣,弄得自己受伤。
他疯了吧,他准是疯了。
方才的一跃一挡,不过弹指之间。他没有思索,没有算计,就自然而然的行动了。
“你的脚,没问题吧?”张宣伸手,想替他医治。
“不用。”江尚语想离去,谁料到小腿实在太疼,直接绊倒在地。
张宣不顾他的反对,撩起他的裤脚,查看伤势,道:“师傅,你骨头裂了。我替你包扎固定。”
江尚语无力反驳,笑着点点头,摊开手掌。
这一双白皙的手,沾满了别人的鲜血,甚至包括莫柯的。怎么可能,有帮助别人的一日?
阿柯,是你让我救张宣的吧。保护他的一刹那,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你。
每次你都挡在我面前,替我阻拦所有的非难。其实,我有希望过,下一次是我保护你。你信么?你还会信我么?
江尚语十指插入发丝,指尖的轻颤出卖了他的心情。
“很疼么?”张宣脱下外套,撕扯成一条条的。
哧啦,吱啦。
扯布条的声音轻轻回荡。
张宣垂着眼帘,伸出长了老茧与水泡的双手,小心地触摸江尚语的小腿,布条轻柔地绕圈。一圈一圈,将江尚语环住
。
嗒嗒嗒——
四周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不少人靠近。
是谁?
阴森森的树丛后,陈书雪缓步走来,身旁士兵高举火把。
陈书雪一脸平静,对张宣道:“你竟和朝廷重犯私通,亏我让你住在军营。很好,我倒要看看常将军怎么向我交代。
”
张宣充耳不闻,不应答不抬头,也不停下手头的包扎。
江尚语笑微微的,和张宣一样不动。周围一干士兵,各个都敬畏绝世高手,更不敢轻举妄动。
“都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逮起来。”陈书雪吩咐道。
第十九章 扣押
“都愣着做什么?把他们逮起来。”陈书雪吩咐道。
士兵缓缓靠拢,却不敢对高手动武。包围圈越来越小,火把耀的附近亮如白昼。
“你们傻了么?快动手。”陈书雪喝斥。
有一位士兵胆颤地出手,轻搭张宣的肩膀,小心道:“你,你乖乖的……乖乖的束手就擒吧。”
张宣没有抬眼,只请求似的说道:“暂时不要打扰我好么?很快就包扎好了。”
“呵。”江尚语嘴角上翘,眼中似有莲花绽放。他本就生的很美,此时目光晶莹柔软,更是美的超凡脱俗。
士兵和陈书雪集体怔住,这情形太诡异了。
一群人手持火把,围住了中间两人,分明是人多势众,占尽优势,神色又忐忑又恐惧。
相较而言,中央两人遭到围困,却显得镇定得多。
一人面容平板,手上动作轻柔,脸上有细密的汗水,很投入很用心,受到骚扰,才轻声细语的说一句求情的话。
另一人更是奇异,笑得双眼弯弯,俊美的面容在月色下柔和异常,不像在遭受围捕,反而是享受人间快乐。
怪物。——陈书雪给江尚语的评价。
神人。——士兵们,这样看待张宣。
张宣脸上的汗珠滚落,双手不断重复包扎动作,黑色长发在风中飞舞。森冷的围观中,他时不时擦一把汗,不是因为
太紧张,而是太投入了。工作认真到一定地步,整个人的神经都会随之牵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