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所以没有小考。我出个题目给大家做,不过对你们来说可能会有点难。”
透面向黑板写了一个问题集里没有的题目。大约过了三分钟,他环顾一下教室,似乎想找个学生上台解答。
笃史垂下视线,心中隐约有个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中奖的人八成是他。虽然他的数学不错,但被点名还会觉得高兴的
,恐怕只有小学生了。
“那就找个人上来解答。……菅野。”
我就知道……笃史肩膀一垮,不情不愿地走上讲台。
手拿粉笔的笃史望着双臂交抱站在旁边的透。可能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吧,透也把脸抬了起来。
“……”
沉着的眼神一如往常。看起来似笑非笑,有仿佛正冷静观察对方。那不是当两人独处时他所流露的温柔视线。
——这家伙究竟对我是何居心?
数天来的焦躁开始升温,笃史忿忿地在黑板写上解答。写到一半的时候粉笔断掉了,他不予理会,一鼓作气把答案写
完。
“……我写好了。”
笃史小声地报告。透用红色粉笔在第三列的算式上画了一条斜线。
这条算式是多余的。和第五列的……这个算式重复了。你们在做问题的时候,要记得以最少的算式带出答案。”
“……”
严格的批评让笃史心头火起。哪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挑自己心上人的毛病呢?
这也就表示,他只是不我当成一个优秀的学生罢了!老师也是人,自己教导的科目有学生表现良好,自然会对这个学
生比较疼爱。但是,他又为什么要假借惩罚的名义对我轻薄,又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呢?
下课钟响起,透在笃史的解答上画了一个大圈说:
“解不出这个题目的同学,回家后要加倍努力准备考试。菅野,你顺便把黑板擦干净吧!”
一阵拉开椅子的嘈杂声,教室顷刻间变得热闹滚滚。笃史气呼呼地擦着黑板,却因为太过粗鲁而失手拐了一下,跌落
的板擦扬起白色的粉笔灰向四处飞散。
“你啊~”
深色外套被弄脏的透朝他瞪了一眼,笃史却回了他一个笑脸。暗骂他活该。
透轻轻敲了敲笃史的头,开始整理讲桌上的点名簿和教科书。在他身后擦着和班的笃史用周围人听不到的音量悄悄的
说:
“来学校上课干嘛穿得西装笔挺的?现在弄脏了,也只能怪你自己爱摆酷。”
透走下讲台,回头对笃史苦笑道:
“那你会愿意自己被强制穿制服,而教你的人却穿着运动衫吗?这样不嫌失礼吗?”
“……”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笃史无言以对,透说完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目送他宽阔的背影,笃史不觉叹了一口气。
正当他杵在讲台上发呆时,真树拿着便当朝他喊道:
“阿笃,我们一块吃便当吧!”
“……哦……”
礼拜二的基础几何是第一堂,但礼拜四是在第四堂,因此上完课就是午休时间了。
外面晴空万里,两人于是决定到楼顶去。抱着同样想法的人似乎不少,裸露的水泥地上学生三五成群。
背靠着围墙并肩坐下,真树边打开便当边聊道:
“藤崎老师真的好有个性哦~他看我们每天都穿制服,就自动自发陪我们穿西装。“
坐在最前面的真树似乎把刚刚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
他已经知道透对真树并没有爱慕之情,但真树又是怎样呢?
这个疑问瞬间闪过笃史的脑海,他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跟跟赢不了透。他聪明能干、动静皆宜,外表成熟冷静,有时却又意外地流露出爽朗亲和的一面。
若不是把他当成情敌,笃史也会对他赞赏有加。打从那个不堪回首的事件之后,笃史便一直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透是个多么成熟、多么独立的男人,他比谁都要来得清楚。
炎热的气候促使笃史更加食不下咽。此时,坐在旁边的真树突然开口说话了。
“……那个、阿笃……”
“……什么事?”
“我……”
呐呐地吐出几个字后,真树忸怩了好一会儿。笃史瞥了一下他的侧脸,只见他双颊染上一片红晕。
荡漾着水光的眼眸和泛着嫣红的眼角,笃史有种不祥的预兆。真树虽然也没吃几口饭,但他的眼底眉梢充斥的却是满
心的喜悦。
或许是围绕在两人之间的沉默使得他更难以开口吧,前后舔了好几次嘴唇的真树深深叹了口气,对笃史莞尔一笑。
“……这里人太多了,待会儿再跟你说吧1……真抱歉。”
甜甜的笑脸依旧是那么可爱。但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作祟,但是总觉得他的笑容比以前更有活力。
要是追问下去,搞不好会出现晴天霹雳的答案。笃史怕得不敢多问。两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收拾起自己的便当。
——不惊疑之间,透那天说的话在他的脑海浮现。
‘要是我不出此下策,你一定会对叶做出同样的事情。’
虽不甘心,但透说的有点也没错。被别的男人征服后,他再也无法装得若无其事去对同性的真树做出相同的举动。那
天的事在他跟原本交往顺利的真树之间,凿开了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的鸿沟。
最近养成习惯的笃史又叹了一口气,坐在旁边的真树也同时长吁了一声。越想越是心乱如麻的笃史使劲的合上了便当
盖。
暑假来临了。按照惯例,笃史会在期末考还没考完之前,就开始网罗打工情报还赚取秋天要用的资金,今年他去完全
提不起劲。
透跟真树的事塞满了他的脑子。如果时光倒回一年前,尽情挥洒青春,享受夏季浪漫的笃史,是否能预测得到,自己
会有二十四小时都牵肠挂肚着某一个男人的一天呢……?
宛如隐居的老人般,笃史最近的例行公事就只有下午带朋绘去市立游泳池。
“哥,快点嘛~”
带着草帽的朋绘在玄关大声呼唤笃史,他连忙拎起装着浴襟的塑胶背包。
两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抵达市立游泳池。
撕秒入场券之后,笃史带着朋绘来到女子更衣室。当然,他自己并没有进去,只是乖乖的站在外面。由于出门前已经
预先让朋绘在衣服底下穿好泳衣,所以她很快就出来了。
“哥不游吗?”
“今天不了。”
笃史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正打算带她去水比较浅的儿童专用游泳池时,朋绘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一边回头柔声询问,一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的笃史,正好很一个大刺刺站在游泳池旁瞪着这边的小学生视线相遇。
“……?”
对方似乎对他很不爽。
朋绘揪着笃史的T恤的衣角,声若蚊鸣地说:
“……郁实也来了……”
“郁实?”
重新问了一遍的笃史惊讶地看着那个小学生蹬着大步走过来。
小小的泳裤和泳帽。晒成茶褐色、细如枯枝的手脚看来虽然瘦弱,好胜的他脖子上却挂着有颜色的蛙镜。披在肩上的
毛巾绣着名牌的广告。
“喂!菅野!”
听见对方用拔尖的嗓音直呼自己的姓氏,笃史“啊?”的皱起眉头。但下一刻,他就会意郁实叫的人其实是朋绘。
郁实往前跨出一大步,拉住藏在笃史背后的朋绘的手臂。
“放开我啦!”
“你只有躺在浮板上才会游,凭什么学人家来游泳池啊?真是不要脸!”
(浮板……)
令人怀念的词汇勾起笃史的乡愁,冷不防地,他感觉有人用手肘顶了顶自己的小腹。
“这家伙就是你一天到晚挂在嘴边炫耀的哥哥吗?”
“哥!”
把眼眶含泪地抱住自己的朋绘推到深厚,笃史冷冷地看着郁实。
“这家伙帅在哪里啊!”
尽管一脸凶相,郁实的视线顶多只到年长于他的笃史的腰部以下。笃史试着往前跨一步,他便飞快地倒退好几步。
笃史沉声责问他说:
“老是惹朋绘哭的人就是你这个小子,对吧?”
“……是她自己动不动就爱哭的。”
“要不是你对她做了那一堆好事,她又怎么会哭?下次再敢欺负她,我就把你扔进那边的游泳池。”
知道了吗?笃史用下巴指了指水深一七零公分的成人专用游泳池。郁实狠狠地瞪了笃史一会儿,终于把头扭到一边远
远走开。
“哥——你最帅了!”
笃史感叹着自己怎么会使出这么幼稚的威胁手段,朋绘却发出惊喜交集的赞赏。她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开始冲水。
“别忘了拉阿基里斯腱哦!”
“恩!”
温柔地看着朋绘做暖身操的笃史再度感觉到有股视线。他转头一看郁实正站在游泳池的另一头瞧着这边。
身穿雏子挑选的黄色向日葵泳装,朝着笃史展露可爱笑颜的朋绘玩得兴高采烈,泳装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波波地起
伏着。
望着明明是个小孩子,却用一种落寞眼神凝望朋绘的郁实,笃史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故意欺负自己的心上人,好吸引对方的注意吗……)
这家伙真是傻瓜。笃史故意牵着朋绘的手让她在泳池旁练习踢水。为了发泄这段日子以来累积的郁闷而对一个小孩子
恶作剧,连他都觉得自己很恶劣。
——想到这里,笃史不觉得屏住了呼吸。
每天早上在电车里对真树百般讨好的笃史,以及浑然不觉,跟透有说有笑的真树,还有以笃史的反应为乐,有事没事
就爱捉弄他的透……
郁实对待朋绘的行径,跟透对待笃史的行为几乎不谋而合。
“哥——人家好渴哦!”
耳边突然响起呼唤声,笃史连忙把朋绘拉上来。两个人坐在游泳池畔的长凳上,笃史从塑胶背包里取出雏子要他们带
来的水壶倒了杯热开水给朋绘,一面她身子受凉。
“暑假结束之前不晓得学不学的会。”
朋绘歪这小脑袋甜甜地说。笃史一边帮她擦拭湿淋淋的头发,一边笑道:
“一定可以的。明天起,我也一起下水教你。”
“哇——”
兄妹两感情融洽地说说笑笑,突然,笃史眼角的余光瞥见郁实小小的身躯。距离傍晚还有一段时间,他却已经像只斗
败的公鸡一样走进男子更衣室了。
“……”
他的背影再度与自己重叠,笃史眯起了眼睛。他的模样像极了不知道该如何对真树出手,反而因为过于在意难以匹敌
的年长男性,而临阵脱逃的自己。
明明是自己故意卖弄他跟朋绘亲热的模样,现在却又忍不住想安慰他。
(何必欺负她呢?温柔地对待她不就得了?)
在年长的笃史眼中看来,只觉得傲慢又对朋绘表错情的郁实实在傻的可爱。他想起透以前也指责过他追求真树的方法
不恰当。那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像这样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呢?
(……说来说去,藤崎还是喜欢我的罗?)
这句话他问过自己无数次。在透玩弄他身体那一瞬间,两个人一块用餐的那段时光,以及送他回家时凝望着他的眼神
。这些蛛丝马迹告诉他答案是YES,可是他在学校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和淡然的眼神,却又令他觉得透只是纯粹在戏弄
自己罢了。
再次把朋绘送进游泳池里的笃史坐在长凳上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但他怎么也理不个明确的答案。
“……”
结果,一小时后朋绘上来了,笃史的思考依然在迷宫里打转。
12.
八月底,笃史将手穿过制服的袖子。平城从第二学期开始的一个礼拜前,会为第一学期成绩特别差的学生举办辅导班
。此外,还会选几个成绩优秀、又还没开始准备大学联考地二年级学生来帮忙督促课业。
穿上久违的夏季薄衬衫的笃史下楼吃完了雏子做的三明治。
“你爸爸一走,家里又变得冷冷清清得了。”
回国待了一个礼拜得父亲在上个礼拜又回印度去了。雏子因此显得有些沮丧。为了安慰无精打采的母亲,笃史刻意用
开朗得声音喊了一声“我走罗”才出门。
在车站买了定期月票得笃史一到学校便笔直朝教务处走去。
“你是C班的菅野笃史吧?麻烦你到一年E班去。”
向以前曾借过他电话的女事务员点了点头,笃史走到校舍的尾端。一进教室,喧哗的一年级学生立即噤若寒蝉。一个
学年大约有三百多人,他们则是其中最糟糕得二十个。
带着不好的预感翻了翻堆在讲桌上得讲义,果然是他预料中的数学。
(……)
唉,他早猜到了十之八九,既然特意找学生来帮忙,当然得让那个学生负责他最拿手得科目。辅导课只有英文和数学
两科,虽然笃史的英文成绩也不逊色,但比起每次都拿满分的数学还是略逊一筹。
笃史轻轻叹了口气。到了九点,透走进教室来。
“现在开始上课。菅野,占用你的放假时间,真是抱歉。”
“没关系……”
笃史被分发到这个班上的事,透事先知情也事应该的。可是,他那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笃史忍不住要怀疑,是不是
他刻意安排他俩在一起的。
依照透得指示发下讲义,笃史在他写黑板开始说明得时候,以辅助得身份来回漫步在教室里,随时回答学生的提问。
透解说得巨细靡遗。在笃史细心教导不懂得学生这段空挡,他也会出些应用题给其他同学练习,以免他们虚度光阴。
最后发下的考卷是针对今天教得单元出的十个简单得问题。
中间休息了十分钟的辅导课在十二点准时划下句点。
“菅野,你有没有带便当?”
“没有。”
透邀如此回复得笃史到福利社去。笃史原想拒绝,但稍以沉吟还是答应了。
他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把从暑假之前一直悬而未决的答案——也就是透的真正心意多少弄个明白。
学生餐厅冷清得令人难以想象平常人山人海的盛况。两人进入后,透买了自己跟笃史的餐券。
“就当做是慰劳你牺牲假期来担任义工的辛劳吧!”
话虽如此,学校还是有给零用钱的。基本上辅导课只到上午,因此不需要在学校用餐。
“学生餐厅假期还是照常开放吗?”
“那倒不是,是从今天开始。除了辅导课外,有不少老师会来学校做第二学期的准备。餐厅是有营业,但供应的餐点
只有一种。”
他们边说边在柜台用餐券交换咖喱饭。
两人独占了一整各大桌子面对面坐了下来,正打算开动时,对方的视线恰好碰在一起。
“……为什么辅导课会是你……为什么会是藤崎老师来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