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脑袋是放空甲,此刻盈满他脑中的念头太过灰涩,他忍不住摇摇头,强逼着自自己到现实,强逼自己的注意力放
在身旁的小绿与梁实身上,而不去在意大脑深处不停地发出的颤音:
好想死。
柏实的生活很规律。
早上八点他起床,梳洗过后煮早餐、喂狗,然后一边看报一边吃早餐;九点半着装完毕出门;十点到店里,那时已经
有相熟的菜贩、肉贩、茶商将今天要用的一切材料都送到了店里,柏实很信任他们,将店里后门的钥匙打了一副给他
们,让他们能将材料送进店里冰好,工读生也来了;十点厨师也会来将所有的材料处理好放进冷藏柜里;十一点半准
时开门。
中午是最忙的时候,因为这附近多得是上班族.由于是新兴商业区,这儿离市中心很远,大多数的上班族也只能在附
近的几家百货公司找东西吃,柏实相中这个地方开店的原因无他,便是看中这些上班族的高消费能力。
下午两点半午餐时间结束,但若是有上班族在此时推门进来,柏实还是会供应餐点;然后与季如会合,季如与工读生
会顾店,顺便结算中午的帐务,他就带梁实与爱犬小绿到附近散步。
不过梁实最近因为升上三年级,能与柏实一同散步的时间变少,于是柏实便单独带着小绿散步,季如总不放心,只要
见柏实未在平常时问回来,便会急忙地打电话找人,柏实觉得季如有时太大惊小怪,不过怪得了谁呢?
该怪他曾经做过太多太多让她担惊受怕的事。季如的贴心与照顾,让没有亲人的柏实,感受到一种血浓于水的亲情,
感动之馀,也会尽量不让季如担心。
通常柏实会在四点半时回来,假若有客人预约了晚上的席位,柏实便会提早一小时回来替今晚的客人准备;晚上九点
半关门,此时季如会再来一次,同样是为了清算帐务,柏实会将店里清扫干净,大约十一点与季如一道离开。
十年前,柏实是住在季如与粱砌的家中,但两年前他自己搬回去原来的公寓住,将摩托车换成轿车代步。
柏实回家后,洗完澡,已是十二点,之后他会看着书入睡,直到早上八点为止。
讲到这儿,似乎忘了提柏实开的店名。
他的店主要卖的是茶与中式餐点,名字却很欧化,叫「vert」。
想也知道柏实是为了谁,是不?
不过知情的人全心照不宣,只能在心里叹息着柏实这辈子大概就这样过一生了,他花了十年从谷底爬到现在的规律生
活,但其它人都看得出他心头的伤痕仍未结痂。
「柏实?」季如轻唤。
柏实坐在靠窗的坐位,出神凝望街道,没有反应。
「柏实。」季如再唤。
「嗯?」视线仍胶着在街头,但柏实至少应了声。
「柏实。」季如这回将手覆上柏实搁放于桌上的手,感觉手下那双交叠低凉的手颤动了下。
「怎么了?」柏实终于将视线抽回,藉由拿取茶壶倒茶的动作来甩脱季如覆于手上的手。
「你又在发呆了。」季如很怕这样的柏实,很怕他坐着坐着就起身,走到外头,站在十字路口让车撞。
这不是季如的想象力过剩,而是柏实真的做过这样的事。
那时他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咖啡厅里,柏实正看完精神科医生,季如以为可以松口气之时,一个没注意,他人就冲
到十字路口,时当灯号转换,他人就站在路中央,一时间煞车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但柏实恍然未觉。
所幸柏实并未如愿被车撞死,否则哪来的「Vert」经营? 未染小坛q棋棋搬
「发呆是我的乐趣,现在很难得有时间发呆。」柏实挑的茶是金萱,淡而舒润的口感会让人不自觉地多喝上几杯。
「我宁愿你永远不发呆。」刚刚季如的心脏像做了一个小时激烈运动的人一般狂跳,再多来几次,只怕她会心脏衰竭
。
「不要担心我,我现在很好,你又不是没看见?」柏实温柔地笑了,眼角的笑纹因笑眯了眼而浮现。
「如果没好,医生就不会让我停药,不是吗?」他看精神料医生十年,一直在接受药物治疗.直到三年前,他才停止
药物控制,目前生活一切都很像正常人,但季如与梁砌即使放任柏实独自生活,心头对他仍是十二万分的不放心。
「那你又为什么不交个新情人,都十年了......」不是季如无情,而是只要柏实心头惦着绿一天,他就一天走不出绿
下的诅咒,走不开绿的缠缚,只要这样一天,柏实就天天有可能自我了结。
生命弥足珍贵,再怎么样,季如也不想让柏实就这么轻易放弃生命。
人生里有太多不确定的因子了,柏实只要活着一天,就有希望,即竺他们都不认为绿还活在人间,可是,为了让柏实
活下去,他们宁可睁着眼说瞎话。
「我记得我们谈过这件事,而且说好不再谈的。」柏实态度温和但坚定的说。
绿从他的生命中消失,真的十年了吗?柏实没有实际的感觉,他总觉得绿像是昨天才不见的,他的心依然痛,想死的
冲动依然强烈,但他舍不下梁砌、季如与梁实一家人,他不能辜负他们的恩情,只是......
他仍然好希望,好希望能一死了之。活着思念绿,比跟随他去死还痛苦,他也希望自己能再爱上别人,可是他清楚明
白,这辈子,他只有绿了。
然而,绿不在。
绿不会再在他为孤独哭泣时抱住他,不会再任性的要求他,不会再拉着他跟他说「我们去赚好多好多的钱」......
十年!十年哪够他忘却绿!哪够消弭他对绿的爱......
「十年,就像一个眨眼,我没有发现竟然过了那么久......」柏实隐去话尾,黑眸不由自主地溜回街道。望着街头来
往的人与车。
「我们可不觉得久。」梁砌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柏实回头见风尘仆仆的梁砌坐进对面的空位。
「什么都好,只要你好就好。但是不准自杀,就这样。」梁砌说完,对着柏实点餐。
「对了,我好饿,有什么好吃的?」
「你饿疯啦!」季如忍不住抡拳挥向丈夫,脸上有着莫可奈何以及轻松。
「我一天都没吃东西。」粱砌今天值了一天的班。
柏实起身,「我替你弄吧。」
「谢谢!」梁砌一副大恩没齿难忘的模样。
「柏实那我也要。」
「说吧。」柏实拿了纸笔,记下这对馋鬼夫妻想吃的东西,转身进厨房去。
「小实呢?」
「跟小绿玩至。睡着,小绿在休息室陪他睡。」
「哦。」梁砌为自己倒了杯金萱。
「对了,今天我遇到一个很特别的客人。」
「怎么个特别法?」季如不是只算帐的吗?
「他在柏实离开后进来,很高,我想有一百九十公分以上吧......」
「比柏实高?」
「对呀,他好像巨人。」
「当然,你只有一五五,一九。对你来说当然......哎哟......」
「你要不要听?」
「要,别再打我哦......」
「哼。总之,他看起来才二十几岁,竟然有一头白发。」
「也许是白子?」
「他一看就知道是外国人好不好?」
「外国人也有白子......噢!好啦,你继续说......」
「他要是白子就不会头发白,眉毛黑了,这点观察力你老婆我还有。」
「好好好,然后呢?」
季如在回答之前先探头看看柏实的动静,后才小小声的说:
「我觉得那个人......」吞了吞口水,「很像绿。」
「噗......」梁砌一口茶全喷出来。
「梁砌,你好脏啊!」季如忙拿了抹布擦擦拭试。
「真的假的?」梁砌太不相信绿有可能活下来。
「绿那时的状况......除非奇迹。」即使像梁砌与季如这样的浪漫注义者,他们还是明白现实生活中,有时不论如此
祈求与努力,所谓的奇迹是不可能发生的。
就连柏实,虽然不说,心里头也认定绿死了,所以他才会无数次求死,只不过因为他们看的紧,从来没让柏实成功过
,就算他躲过他们的眼界,也会在事发后立刻被发现化「我不确定,因为我只看过绿卧病在床的模样,还有照片,可
是你也知道照片跟本人有差,我只能说觉得很像......」
「这话千万不能让柏实听见。」粱砌忙警告。
「我也知道,不然你以为我干嘛只跟你说。」
「可是......不太可能......除非他马上动手木,但是要是真成功,也会付出一X代价......」
所以绿不可能完全好,以台湾现在的技术不可能,但那时绿哪来的行动力失踪出国去?」梁砌混乱了。
关于柏实十年来发生的事,梁砌与季如妇是最为清楚的,只因恐怕连柏实也不知道,他在绿失踪的头一年做了什么事
。
他终日恍惚,常又哭又笑,但他最多的时候是发呆,发呆发到一半时,他会突然露出个很温柔,很温柔的笑容。
拿笑容美的不可思议,可季如他们已看到,全都会提高警觉,肾上腺素完全被激发,因为柏实很有可能在下一转瞬就
做出自我伤害的事。
那时季如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柏实身边,一边带小孩,梁砌只要有空就接手老婆的「监视」工作,就连睡觉,他们
一家三口也是紧紧跟着柏实不放。
就算如此,还是有几次让柏实溜掉。
所幸,柏实命大,都被他们及时发现。
现在想起来,那仍是梁砌与季如最大的梦魇。
也许该问,为什么梁家夫妇会对柏实关心若此.柏实救过季如,季如心中早已将他当成大哥一般看待,而梁砌天生古
道热肠,见不得别人苦,柏实人太好但太胆弱,任谁也无法撒手不管他。
「喂,别讲了。」季如眼角瞥见柏实出来,忙拉拉自言自语的丈夫。
「哦。」梁砌回神,朝端着两盘香喷喷菜肴的柏实微笑。
柏实要他们先吃,人便收拾清洗店里去了。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
柏实望着时钟发怔,好一会儿,被什么惊醒似地清醒过来,他对自己笑了笑,扫着地。
柏实觉得季如与梁砌这对夫妇在设计着什么。
「小绿,你说,他们是不是在为我安排相亲?」柏实捧着小绿的头,搔着他的下巴,轻问。
小绿柔和的眼眸望着柏实,汪地叫了一声,柏实回以一笑,拿着梳子替它梳理毛发,「我该接受吗?」
小绿嗯呜声,舒服地闭上眼。
「好辛苦......」柏实梳到一半,抱住小绿,将脸埋进它柔软的毛发中,「认识新的人很辛苦,还是不要吧......」
自顾自地说完,柏实替小绿梳完毛发,便放它在屋内四处乱跑。
电话铃声响起,柏实顺手拿起话筒,坐进沙发,「柏实。」
「实!晚安安安--」梁实兴奋不已的声音白话筒那端传来。
「小实晚安。」
「小实要睡觉觉了,妈咪替小实打电话给实,跟实道晚安。」
「小实有没有乖乖听话呀?」柏实会心一笑。
「有!小实今天很乖,明天要见实,要亲实!」
「好。」
「妈味说小实该睡了,讨厌妈咪,人家要跟实说话。」
「小实乖,把电话还给妈味,好不好?」
「好吧......妈味。」
「哈哈,晚安,柏实。」
『晚安,季如。」三年前他被医生宣告可以在不需人看顾之下自由活动,但仍得定期服药,观察一年,在两年前搬回
公寓后,每天晚上一定会接到季如他们的问候电话。
「你还好吗?」
「很好。」
「对了,明天我要去微风广场,你有没有需要什么?」
「没有耶,我衣服什么的都还够。」即使柏实这样说,他仍明白季如明天不替他与梁砌挑个两袋衣服不罢休。
「不过,随便你买点什么吧!」
「那好,就全权交给我罗?」
「麻烦你了。」
柏实的视线跟着小绿跑,看着它跑回落地窗前那块白色的长毛地毯,四肢舒展趴窝着。
柏实眼眶一热,眷恋不已地望着小绿,看着小绿的模样彷佛是绿躺在那儿。
他的心还充满着绿的身影,他仍然没有忘记绿,他忘不了绿的一切,忘不了绿是怎么爱他的,忘不了他说过的任何话
语。
他还是心存着一丝希望,希望绿像电影或是小说里演的一样,被神医救走,复活,他不回来的原因只是他被神医留下
来做徒弟,等到学成后,绿就可以下山来找他了。
柏实也知道这不过是他的妄想,但谁不希望奇迹发生呢?
就让他怀着这一缕奇迹发生的小小希望,欺骗自己,好让自己有一个活下去、继续呼吸的理由。
在尝试过无数次生生死死的交错后.柏实早就不知道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一个刻意维持的谎,还是为了不让季如他
们伤心。
他疯了吗?
是的,早在绿失踪的时候他就疯了。
「柏实?」话筒那端传来季如略带关切的声音。
「嗯?」柏实回神,朝着话筒那端看不见的季如微笑着。
「明天见罗?」
「明天见。」
【第七章】
bleu,蓝色。
月前法国
四周处处见绿意,多是藤蔓植物与树木,日光于树隙间洒落于中
间的空地,一名白发青年躺于摇椅中,沐浴于那透过层叠而下的阳光中。
他轻轻一声叹息,睁开了眼,又因日阳光芒强烈而眯起,待眼睛适应光线后,才扬开眼睫,入眸的第一眼是那耀着星
芒的绿意。
刚刚,他似乎梦到了什么人。
一个深埋心中被重重链锁的身影。
他没有看到那个人的长相.只有看到背影。
只有背影,就让他生出一股冲动,想要好好的拥抱他,呵护他,爱他,然而,他连那个人的面貌也无绿得见。
梦醒了,心里却空得跟什么似的。
他捣着心口,抬手张开五指,透过指缝看着闪闪发光的叶隙。
轻微的脚步声,引开他的注意力,他转眸看向声源,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中年男子站于他身旁。
「先生。」
「什么事?」
「届下为您排出个空档,下星期三直飞台湾。」
「为什么要去?」白发青年闻言.微皱起眉。
台湾,据说是他那个早夭的母亲的故国,而他在得病之时,离家出走便是到了台湾去等死。
不过以上皆止于「据说」,因为他的记忆里.没有存在这些东西。
「因为您......」
「啊,我知道,你一定要说因为我是法伊诺家族的人吧?」他合着眼,摇椅轻摇。
「不是的,先生,您在动手术之前,曾经吩咐过属下,等您好了,一定要让您去台湾一趟,您有重要的事要办。」
「大卫,你真好笑。」白发青年哈哈大笑。
「先生?」
「你忘了吗?我动了手术之后,什么都忘了。」白发青年指指自己的脑袋,于白发堆掩下的头皮,有道伤痕。「本来
都是你在提醒我的,怎么今天你会忘了这件事呢?」
「先生。属下没忘,只是,属下答应过您,就一定会为您办到。」
「是吗?」白发青年一愣.敛起笑容。
他们说他脑袋里长了个瘤,曾经病到要死了,说他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奇迹似地活了过来,虽然救回了一条命,却也
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他的记忆。
他的记忆在这场手术中完全丧失,醒来后的他,变成一名纯白的婴儿,完全没有行动能力,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专人帮
助。
他的过去是空白的,完全空白,就连讲话都学了两年,吃个东西也学了半年,走路更不用说,他坐在轮椅整整一年,
才有办法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