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你是铁了心要下山,我大概说什么都没用了。既是如此,我们就喝一杯,就当为你饯行吧!”
片刻之间就变化的气氛,让青和有些僵硬地立在当场。
“怎么,乌龟……”随手从桌上提了茶壶斟满两个杯子,莫言递到青和面前,“就算不喝酒,现在要走了,连茶也不
愿和我喝一杯吗?”
默默地从莫言手中把茶盏接过,青和脖子一扬,已经尽数倒入喉中。
看着眼前莫言笑颜盈盈的模样,青和心下一疼,那些一直坚持的字句毕竟还是说出了口:“对不起,莫言。这是最后
一次了,我……我会活着回来的!然后,我会……我会一直……”
越来越无力的声音,被茶盏落地的“匡当”一声而被截断。
随着青和身体的渐渐软倒,和眼睛里越来越多的惊怒交集,莫言“噗哧”一声嗤笑了出来,“乌龟啊乌龟,你舍不得
走是不是?
我就知道你装模作样了那么久,其实根本就是想一直留在这里……”
“你……你在茶里下了什么?”
“迷药啊,明天药效就过去了,你不用担心!”
“你……放开我!我要下山!”
“哎呀……什么叫放开你啊?
我难道有给你绑绳子吗?
你要下山随时都可以走啊!
你自己都说了我现在武功全失,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又怎么拦得了你?”
眼看青和双拳紧拽的瘫软在地上,用尽力气却还是动弹不了的模样,莫言慢慢地蹲下来,“看来去小真那里学了、翻
了几天医书还是挺有用的,前几天才配出来的迷药,想不到今天就派上用场,而且看来效果还不坏……”
长长的头发垂在了额前,让莫言无法看到青和此刻脸上的表情。片刻之后,却是极清冷的一声:“楚莫言,再说一次
,你放开我!”
轻轻的一声叹,莫言摊了摊手,“乌龟,如果你真的想下山,实在走不了了,还可以用爬的不是?
乌龟对爬不是最擅长吗?”
脊背的地方一阵轻抖,看来是在极力地忍耐什么。沉默没有延续太长,青和的手肘曲起,膝盖的地方一点点用力,竟
是真的准备向前爬去。
莫言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还准备调侃出口的句子咽在喉间。
“混蛋!”重重地向后拽起青和的头发,让那张一直深埋着的脸抬起来,莫言恨声吼了出来。
“你真用爬的?
你就这么想下山?
那柄破剑就那么重要?
很好,很好!青和你听着,我从现在起就守在这里,每隔三个时辰喂你一次迷药,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从这里爬出去!』
“你……卑鄙!”半响之后,轻轻响起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楚莫言,喝那一杯,是因为你说是饯行……没想到,
你这么卑鄙!”
“卑鄙?”
莫言抓住青和头发的手力气加重,怒极反笑地重复了一声。
我卑鄙?
青和,我为了你,被师父处罚了一次又一次,为了你伤了一只手臂,为了你差点丢了性命,为了你武功全失……现在
换来你的一句卑鄙?
很好,我倒要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卑鄙!
冷冷一哼,莫言的手掌下滑,狠狠一下撕扯,青和肩头的大片衣裳已经裂开来。
“你……你要干什么?”青和一直平淡的语调终於在这“哧”的一声之后,露出了不一样的惊惶。
“干什么?”低低一笑,莫言已经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小的匕首,“我最讨厌别人不听话,你刚才那样的态度让我实在
是很生气。所以呢,我决定在你身上刻个东西做记号,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卑鄙!”
“你敢?”
眼看莫言虽是柔声笑语,手下动作却丝毫末缓,青和终於意识到莫言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绝非说笑,这一次自己已
经彻底地惹恼了他。
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油然而生,那是连刀剑加身,甚王在死亡关门口徘徊时都未曾有过的。
“你敢?
莫言,你敢?”尖叫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未曾听过,而莫言却依旧不紧不慢地撕扯着他的上衣,没有丝毫动容。
“马上你就知道我敢不敢了,乌龟!”用刀背轻轻拍了拍青和的脸,莫言的眉头皱了起来,“可是,到底该刻个什么好
呢?”
“楚莫言,你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哎呀,乌龟,你太吵了!如果你再吵下去,我又没有武功点你的哑穴,大概就只能塞个什么破布到你的嘴巴里啦。你
要不要试试呢?”
短短的几句,让青和的嘴唇几乎快要咬出血来。
“对了,这样就好!我想好了,既然叫了你那么久时间的乌龟,我就给你刻只乌龟做纪念好了!希望它以后可以陪着你
一起长大,你说好不好呢?”
没有任何回答的声音,青和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如果目光可以成剑,莫言身上大概早已多出很多个透明窟窿了。
“乌龟你这样瞪我也没用,既然决定送礼物了,我就不会心软的!”
冰冷的刀锋紧贴到肩头的肌肤,微微地一刺,青和心上发紧,嘴唇已经咬出了血,而眼睛也慢慢闭上。
等待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空气中静默得有些窒息。
“乌……乌龟……”半晌之后,莫言有些犹豫的一声询问,带着某种奇怪的情绪。
青和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开来。
“你的肩上……还有背上……这些,这些是什么?”
莫言的目光停留在青和身体那些青紫一片的印记上,目光开始有些迷茫。
似乎……应该是他所熟悉的场面,记忆却是模糊不清。红色的、青色的、紫色的……一片接着一片,带着明显的牙齿
肆咬过的痕迹,越向下越密集。
青和难以置信地仰起头来,眉目之中那点最初的红晕和羞赧,在莫言满足迷茫和困惑的神情中,慢慢被愤怒代替。
“喂……这些东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是皮肤过敏吗?
会不会传染?”
隐约有零碎的片段在脑海里重播,想了想,莫言有些犹豫地放低声音:“还是……
还是师父替我疗伤的那天,落云和小真都不在的时候,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所有的隐忍和委屈终於都在这句话里全部崩溃。
“楚莫言,你这个混蛋!混蛋!”几乎是尖叫出来的声音,从来都将任何感情埋在心里的青和,第一次像个孩子般地失
态态。
一句又一句的咒骂和诅咒,让莫言脸上的表情从惊讶慢慢变成了恼怒。
“闭嘴!”
不知道是从哪里滋生出来的怨恨,莫言重重地一个耳光抽了过去,虽然武功全失,但此刻这一掌却也是丝毫没有留情
。
嘴角的地方被这一巴掌抽得破开,腥热的血很快就留了下来。
“你要是骂得有点新意,我多少也还听一下,现在你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那我就只有让你闭嘴了!”
莫言跨坐在青和的腰上,锋利的匕首已经在肩膀上深深地划了下去。
“楚莫言……你放开我,不要这样对我……别让我恨你!别让我恨你……”已经是小小的、极力抽泣着的声音,青和从
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失声哭泣。
“随便你!”
这是那个黄昏,莫言对着青和所说的最后三个字,然后一下又一下金属利器在皮肉中划裂的声响,伴随着青和孩子般
伤心的痛哭,直到天明。
肩膀的地方依旧疼痛,迷药的效用也尚未全然散去。
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明朗的天光——下山的时辰,终究还是错过了。
静静地盯着窗棂愣了很久,青和才慢慢地回过神来。
昨日那一夜,第一次痛哭,第一次失态,第一次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会那样伤心……
却也是第一次在沉沉睡去以后,漆黑之中,没有噩梦来袭。
深深浅浅的迷迭花香铺陈在空气之中,不曾散去,所以即使在睡梦之中,他也能够强烈的感觉到有人一直静静地守在
他的身边。
莫言……
想到这个名字,青和的手指紧紧地握住又慢慢松开,一点点地朝着肩膀的地方摸索了过去。
班驳的伤口,即使只是用摸的,也知道下刀的时候并没有手软,所以即使现下上过了伤药,却还是一阵又一阵地抽痛
。
时间被耽搁,任务没有完成,师父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而他从几年前就一直隐忍等待着的关於琉璃剑的种种,不知道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结果。
一切的错失,不过是因为莫言一时过激的愤怒发狠而已。
好奇怪……明明应该满是痛恨和失望,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太多的生气。
想着他口是心非却越来越掩藏不住的焦躁模样,想着他柔声劝阻却满是窘迫的神情……
如果一定要说疼痛,那大概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两句——
“乌龟,这些东西,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是皮肤过敏吗?
“还是……还是师父替我疗伤的那天,落云和小真都不在的时候,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两腿之间的地方忽然一阵痉挛,记忆之中那种滚烫紧贴的热度始终挥散不去。
被他拥抱,明明就是自己愿意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已经神志不清,以莫言骄傲的个性,又怎么会对他
做出那样的事情?
早就应该有所觉悟的一切,却还是在结果来临的时候,被轻易地击溃。
会委屈地哭出声来,是因为有所不甘。可是,自己这样的人,又还想要期待些什么呢?
几日之后,穆朝风上山,在莫言一字一句的跪地解释中,最终没有责罚青和。
景落云和顾真在一旁目瞪口呆地听着,等莫言含糊其词地说到对青和下了垂手之时,更是忍不住低呼出来。
青和静静地站在一旁,面色苍白却始终未发一言。
穆朝风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的莫言一眼,站起身来走到青和身后,伸出手触上他的肩头,像是要检查一下那不知轻重
的几刀,到底把他伤到何种地步。
莫言脸色一变,紧张地正要开口,青和已经电击一般向后退去,从穆朝风手底迅速避开——禁忌般的伤口,没有任何
人能碰,那是只属於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穆朝风的目光在神色异常的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探究很久,终於缓声开口:“青和,既然你能力未到,我也就不再勉强
你下山,以后你就安心留在山上。等到你的剑术进展到足够令人满意的程度,我就会让你成为琉璃剑真正的主人。
“落云和顾真从今日起随我下山去,至於莫言……你就陪着青和留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刚刚还一直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满脸的不可思议,“我干嘛要留在这里陪这只乌龟?
我从小不就是落云的搭档吗?
我要和他一起下山去!”
“闭嘴,莫言!你现在这个样子,连剑都拿不了,凭什么和落云站在一起!”
“我……”
还试图争辩的言词被硬生生地阻塞在空气中,莫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半晌,像是没有想到穆朝风会对他说出这么残忍
的话。
“莫言……你也知道,虽然你和落云感情很好,可你们的剑气并不和。”
看着莫言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穆朝风毕竟心下不忍,声音柔和了下来:“琉璃既然决定给了青和,那弱水也是该
正式传给落云和顾真的时候了……
“几年前你们三人试剑,只有你一人被剑气反噬,那是弱水自己选定了主人,并不是我要故意为难你的。”
莫言的呼吸慢慢地平定了下来,点了点头,“是!”
“更何况,莫言你所学虽然不及顾真踏实,不及落云精深,却是记性最好,所用最活的一个,有你留在这里对青和加
以指点,我也放心不少……”
指点吗?
斜眼向青和的方向微微一瞥,两人的眼光才碰在一起,立刻匆忙避开了。
莫言的头低了下来,嘴角的地方瞬间挑起的,却是极轻极淡的一道弧,“弟子谨遵师命!”
“那么,青和你呢?”
嘴唇轻轻地抿了抿,静默片刻,头终究还是点了下去。
“很好,那就这样……顾真和落云这就随我下山吧,莫言和青和……你们照顾好自已!”
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太多,景落云已经在顾真的牵引下,紧随着穆朝风的脚步匆匆而去。更何况某些疑惑和纠结
,并不是只字片语就能说得清的。
偌大的山间,风声呼啸,响彻山林。只是片刻之中,昔日热闹喧哗的木屋之中,所剩不过莫言与青和二人而已。
相互瞪视许久,谁也没有先开口。
片刻之后,莫言重重一哼,转身摔门出去。
再接下来,就是两人不甘不愿,相互冷嘲热讽却又不得不共同相处的三年。
第七章
下山的路很快走到了尽头。
抬眼望去,已经可以看到景落云和顾真所居住的木屋,在薄雾中露出隐隐的一角。
莫言揉了揉鼻子,挑起眉梢,迅速地加快脚步。
如果一个人闲的时间太久了,大概就真的会变得很无聊。以前功力尚在,和落云、顾真较量对阵之时,又怎么会有空
去回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过,若是坐下来,好好地享受一顿落云的拿手好菜,思维能够重新活跃起来也说不定……
想着各种久违了许久的美味,和落云、顾真见到他时候大呼小叫的惊喜表情,莫言的笑容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天色并不算太晚,木屋前的小院却足静悄悄地,没有半个人影。
这个时辰,按照惯例,应该是顾真和落云在相互喂招啊,难道许久不见,这两个家伙也开始学会偷懒了吗?
吸着鼻子嗅了嗅,没有期待中的饭菜香气,却是有股奇怪的药味隐约而来。
乌鳗草,雪蓟,穿山甲,藜黄……小真在研究什么新玩意,难道有人要死了吗?
怎么用的都是这么些大热大寒,用来吊气的东西?
一边觉得有点奇怪,一边揉着鼻子打了个喷嚏。看着房门紧闭半天都没有要开的意思,莫言随手试了试,发现并末紧
锁,乾脆使劲推开,大模大样地走进去。
“落云,小真,我……”呼唤的声音才发到一半,迎面而来的一道寒光已经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被训练多年的潜能让身体本能般地向后急撤,虽然内力全失而使得速度迟缓,但总算让剑尖的部分离
开了心脏,避开最致命的部分。
“小真?”看清偷袭者的脸之后,莫言更是惊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