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和,你现在这样……是要下山吗?”
顾不上再去理会莫言那些莫名的小任性,眼看青和一身整齐的装束,景落云心头一紧,禁不住促声问了出来。
“嗯……”随手将袖口的地方系紧,青和朝景落云点了点头,淡淡应了一声。
“可是,已经这么晚了……青和你明天再定不成吗?”
“师父有交代,时间很紧……”言简意赅的一句回答,声音不大,却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景落云的嘴巴张了张,还想再劝些什么,却被顾真轻轻拉住,摇了摇头。
“哼!”片刻的沉默之后,是莫言一声重重的冷哼。
青和的脚步顿了顿,像是犹豫了一下,却最终没有停下来。
“那……青和,你等一等!”想了想,景落云很快地追上去,从怀里将一只小小的铜管塞到青和手里,“这是焰火令,
如果遇到了意外,把下面的铜环拉开,它就会冲上天空示警,只要是在这附近,我们就都能知道……”
“喂,喂!落云你这算什么?”
青和还正犹豫着要不要伸手将东西接住,莫言那边倒是已经忍耐不住地叫出声来了:“那只焰火令是我的吧,我有说
过要送给他吗?”
“既然两年前你已经送给了我,那现在就是我的啦。我把自己的东西送人,有什么不行吗?”景落云有点恼怒地扭头
瞪了瞪,“青和这次下山不是儿戏,莫言你给我安静一点!”
“哼……”随着莫言的再次冷哼,青和一直垂着的眼睛也终於慢慢抬起来。因为莫名的生分而刻意避开了多时的目光
,在冷空气中骤然碰撞,一时间竟是没有半点旁人插手的余地。
长长的一阵对峙。
许久之后,青和才重新把眼睛垂了下来。接着手心一层,默默地把那只铜管接过来。
“多谢,落云!焰火令……我收下了。”
清清淡淡的最后一句话留在空气之中,倒是大出每个人的意料。 .眼看青和身形掠起,片刻之间就已经消失在小径
,顾真埋下头去,嘴角抽搐,忍了好久才勉强让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青和这个孩子,小小瘦瘦地,看上去什么时候都不声不响的样子,倒还真是很懂得怎么让莫言生气……反正这个家伙
平时也嚣张惯了,自己和落云都拿他没点办法,偶尔看看他被人摆了一道的模样,也算有趣。
“砰!”
片刻之后恨恨的一声重响,把莫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隔了开去,顾真的眼睛偷偷抬了抬,木屋的门已经被某人泄
愤般地砸上。
那一夜的月色格外地明亮,透过窗棂洒进室内,一屋子的浮光掠影。
莫言翻来覆去地躺在床上,姿势从这头换到那头,却依旧是毫无睡意。
好奇怪……从来没有觉得夜晚是这么难挨……
深夜的山风在竹林之中扬出各种奇怪的躁响,听在莫言的耳朵里,却都像是焰火令急促划破天空时候所撕裂出来的声
音。
该死的景落云……为什么要把焰火令给送出去?
不然的话……不然的话那只乌龟死也好,活也好,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神志清明地又是翻腾了半晌,莫言乾脆披衣,有些恨恨地坐下起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暗色的天幕中一声轻响,紫色的焰火骤然间划破长空,绽放开来。
身体一阵紧抽,手心之中已满是冷汗。整整一天的焦躁烦闷、郁郁不安,终於在这时刻前所未有地明晰起来。
青……青和?
“焰火的方向在东南,莫言,我们这就下山!”
冲出屋子的那一刻,才发现景落云和顾真竟也是飞快地赶了过来。
一直不安着的人……原来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吗?
身形滞了滞,莫言的脚步慢慢停了下来,“要下山……落云和小真,你们自己去吧!”
“莫言?”
“我很困,我要休息……而且我说过,那只乌龟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不再给景落云任何开口的机会,话才落音,莫言已经决然转身,重新进屋把门重重地关了起来。
“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啊?”
“算了,落云…我们走吧……”
深深地瞥了瞥被莫言紧紧关上的房门,顾真冲景落云摇了摇头,拉紧他的手臂,急速下山而去。
第五章
接下去的等待对莫言来说,是生命中所经历过的最焦躁的一段煎熬。
整整二仅,都没有景落云或者顾真的任何消息。在空寂寒冷的空气中一次又一次站到院中向山下打量,莫言自己都不
明白,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萌发出那些莫名的执拗和任性。
终於,在天空破晓的时候,山道之上终於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再也无法强装冷淡无谓的模样,看清来人之后,莫言的身形第一时间急奔了出去。
“落云,小真,他……他怎么了?”
被景落云背在背上的青和,头无力垂着,沾染了泥上和血迹的头发软软地披散下来,根本看不清楚现在到底是怎样一
副表情。
景落云的目光慢慢拾起,牙齿死死地咬住嘴唇,像是一说话,整个人就要崩溃似地。
然后,顾真虚弱得几乎要听不见声音的一句话,让莫言雷击一般,当场就怔怔地愣在了那里。
“青和……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撑不过明天了……”
致命的并不是剑伤。
把青和放下以后,三人粗略地给他处理了一下皮外的伤口。
虽然那副瘦弱的身体在一次次的赌命而杀的过程中,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但天生犹如小兽般顽固的复原能
力,总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在血流过多,或者经脉重损的生死边缘又重新活过来。
但这次不一样,致命的地方染在了暗器上。
插在青和手臂之上的银针已经转为墨黑,顾真很小心地用布包住针头慢慢拔出,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无力地摇了摇
头。
“看来这次,他们是铁了心的要置青和於死地。暗器上淬的毒不下十种,而至少有半数是从未有过解药记载的……”
顾真在药术方面从小就极具天赋,如果不是年纪尚轻、经验尚缺的话,几乎就已经可以比肩江湖中药师第一人。所以
这句话出口,等於是已经断了青和所有的生机。
景落云身体一软,颤颤地抚上青和青黑色的脸颊,眼泪终於忍耐不住的一滴一滴砸到了地上。
“真的……没有办法可想了吗?”怔怔地盯着床上几乎已经看不出半点生命迹象的青和半响,莫言忽然上前一步,抓
紧了顾真的衣襟,几乎是嘶吼了出来:“小真,你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我是真的无能为力……如果说有奇迹出现的话……”
“如何?”
“只能尝试去药师夏清扬那里……”
“啊?”刚刚才燃起一点希望的景落云在听完这句回答以后,重新颓然坐下,顾真所谓的希望和奇迹,其实和就这样
等待着青和的死去,根本没有多大区别。
药师夏清扬虽然扬名天下,却从不出手救不相干之人,金银不能诱,权势不能移,任由你生死相胁或是苦苦哀求,都
无法动之分毫,这是天下之人都知道的规矩。
之前肯破例出手救莫言一次,还是因为几年前欠下穆朝风一份人情,不得不还而已。此刻情债两清的情况下,即使是
穆朝风再度开口,想必也只是被拒绝。
更何况,以穆朝风对青和一向暧昧而猜忌的态度,又怎会为了他向夏清扬低头呢?
绝望的念头涌至每一个人的心上,没有人再说话。
一时之问,莫言能听见的,只有青和若有若无,已经快要捕捉不到的呼吸声。
“落云,小真!”眼睛闭了闭,再睁开以后,莫言的语气已经重新平静下来:“无论如何,今天之内拜托你们保住他的
小命……等我回来!”
“莫言……莫言你要干嘛?”
没有声音再回答,淬满剧毒的那只银针被小心地包好,然后抓在手里,门被急速地拉开,莫言的身影飞快掠出,奔上
了下山的小道,很快地,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然后消失不见。
一天的时间而已,对於几乎已经完全没有希望的生命来说,似乎已经不再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可以争取,但景落云和顾
真还是遵循着莫言的嘱托,一直用真气护着青和的心脏,勉强维持着他最后的一口气。
最后的期待,谁也不想就这么放弃掉,虽然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莫言这一去、对着夏清扬无论如何威胁或者哀求,都
是不会有什么意料之外的结局。
一天的等待,比一年更加漫长。到了黄昏时分,大雨倾盆,青和的嘴角开始有黑色的血迹渗出,顾真和景落云对他勉
力支撑,终於就要到了极限。
“小真……还,还能不能赶得上?”莫言最终推门而入的那一下,全身上下不知是雨是汗地都是水迹,装着解药的木
盒藏在胸前,却是被护得极是完好。
顾真只有时间简单地“嗯”了一声,就赶紧把解药接过去。
再下去的一切,就都是在死亡边缘和阎王抢着时间。景落云和顾真急切地忙碌着,甚至未曾想起问一声莫言到底说了
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竟能够把解药如此顺利地带了回来。
而莫言,像是力气被完全抽乾般倚靠在墙角,看着青和的脸终於从黯淡的青黑色一点点明朗起来,终是暗中长吁了一
口气,悄悄地把眼睛闭上。
几日之后,青和终於从沉沉的昏迷中慢慢转醒过来。
眼睛既然能够睁开,就证明他的性命已然无疑,凭着他顽强的生命力和惊人的复原能力,剩下的不过就是一段时间的
等待和调养而已。
度过了最惊心动魄的生死阶段,几个人的生活,像是又回复到往日的一般。
只是景落云的心里,却始终存有末解的疑虑,让他一直无法安心。
“莫言……那日你去了药王谷,到底做了些什么?”
“啊?
没有啊……”
“那你怎么会拿到解药?”
“这个……大概是药师那天心情比较好吧……”
“还有,你身上,最近怎么老有一种奇怪的香味?”
“有吗?
难道是哪家小姑娘看上我了?”
“莫言……”
“哎呀,落云你很吵啊!我先去休息了啊……还有,明天练剑不用叫我,我很累……”
对话到了这里,被莫言挥了挥手很不耐地打断。景落云又招呼了一声,不见回应,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从那日拿解药回来以后,莫言整个人就变得有些奇怪,近半个月的时间,不仅从未早起,练起剑来,也是随随便便地
极是敷衍。虽然是些浮躁的个性,嘴巴上也喜欢抱怨或者偷偷懒,可是以前真正用起功来,莫言却从未倦怠。
知道他独身求药中间必是历经艰苦,本想仔细问问清楚,可始料未及的,从小就不会有任何事情隐瞒的莫言,这次却
是三缄其口,对自己的疑问总是一副敷衍的表情。
以莫言的性格,不想说的事情怎么强迫也是不会逼得出来,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大概是铁了心地要一直隐瞒下去。
想到这里,景落云长长的一声叹了出来。
次日清晨,景落云果然如交代的那样没有去催促莫言起床,倒是青和尝试着下地,走到院中,勉强挽了几个剑花。
“莫言他今天又偷懒吗?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顾真,小声点,你也知道他上次下山求药……大概真的是累坏了吧……”
不大的对白声却是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青和咬了咬嘴唇,想问些什么,却终於还是没有说话。
等到傍晚夜幕来临之时,依旧没有看到莫言从房间里出来,景落云想了想,也开始忍不住了。
这个家伙……难道会累到要睡上一天吗?
可是到了这个时候,饭总不能不吃吧?
“莫言……莫言你在吗?”轻轻地叩了叩门,却没有人应答。
景落云还欲再敲,却被顾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了过去把耳朵贴在门上。
有沉闷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地,却是刻意压抑着——不是明明醒着吗?
为什么听到敲门声却完全不做反应呢?
景落云忽然一阵心惊。
“砰”的重重一声,顾真已经先一步将门砸开。接下去,屋内的景象,却让两人同时惊叫出声。
散乱一片的残破狼藉,都应该是在混乱之中扫落在地的。莫言头发凌乱地在地上满脸痛苦地翻滚着,却是狠狠地咬着
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一屋子的迷迭香阵阵而来,随着莫言偶尔开口喘息更始馥郁扑鼻,顾真心上有一个激灵,某个念头涌上,骤然间脸上
已经没了半点血色。
“莫言……莫言你那日去见夏清扬……竟是去做了他的药人才换回的解药?
是不是?
是不是?”
已经快要迷失的神志,让莫言在顾真的促问声中根本说不出半句话,只是把头埋在景落云的胸前,一下又一下地痛苦
喘息。
“小真,你说的药人……那是什么?”
顾真从未显露出过的惊恐神色,让景落云不仅更是骇然。
“每一个药师调制出了新的药物,总是希望试用在真人身上看一看效果……更何况夏清扬这样的人物,所调制出来的
药物,只怕……只怕试在身上,是比死更难过……”
话说到这里,顾真已经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莫言从景落云胸前把头抬了起来,挣扎着断断绩续地发出了声音:“落
云,小真……你们,你们一掌打死我算了,我实在是……实在是忍不下去……”
“莫言……莫言你不要吓我!我和小真现在下山去找师父,他会有办法的!你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景落云小心翼
翼地将莫言抱到床上,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景落云看着莫言已经被他自己咬到血肉模糊的嘴唇和手腕,就准备下手点住他的穴道。
“落云,不要,这个时候点他的穴道容易让他气血逆流……”
“那怎么办?
我们下山了,如果莫言熬不过去……他会自己弄死自己的!”
“那……”顾真咬了咬牙,随手抽出一段绳索,“不得已也只有这样了。落云,把莫言绑起来。”
这是莫言从未经历过的万蚁噬骨般的痛楚——即使在药王谷作为交换解药的条件提出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