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歌德说了,“如果他爱我,那麽我对於自己而言,将会是何等的珍贵”。
那时候的我,也的确这样想过。
Scar of haze
刚到学校的时候,我哼哧哼哧地拖著一个大到惊人的行李箱。路上的人一个接一个对我行庄重的注目礼,估计是认为哪家受难的少爷在家族斗争中被排挤出门。
其实也差不多,千里迢迢地从S市赶到这座号称是全国经济一流文化一流就连小偷也一流的Z城,剩下半条命都嫌多。那些个势利的taxi司机看到我身後堆成小山的行李早就溜得老远,丝毫不同情我这个人生地不熟的路痴。
在走错了N个街口之後,好不容易将全部家当以人力的方式搬到宿舍下,累趴趴的我一屁股坐在了那片看起来很软很舒服的草坪上,许久才懒洋洋地抬起了头。
啊,这栋墙皮剥落颜色泛黑的古董楼房就是我今後三年的窝了。
拍了拍手,从NIKE背包中掏出了手机,才发现竟然有三个未接来电。第一个就是我那有些神经质的弟弟。按了拨号键,听孔里响起了那首经久不变的《致爱丽丝》,软绵绵地绕得我头疼。
靠,这小子耍什麽文艺,还不快接电话!
在我诅咒後的第七秒,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终於从电话的那头切了进来,伴随著的还有长长的哈欠声。
“喂……是哪位啊……”
“&%&#@……是你哥!”
“哦……哥……啊,老哥!”像是刚刚清醒,听筒里的人声突然提高了八度:“你到Z城啦?”
“是啊,我还有气回你电话你应该庆幸……现在我在宿舍楼下,行李还没搬上去呢,呆会还得一个一个弄……”
“你怎麽不事先告诉我一声呢……害得我和老妈吵了一架之後才打听到你的下落……他们够狠,竟然把你的手机也换了喔!”
“切~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妈的保护政策有多麽强势,她要藏起的东西没几个能找得到,我哪敢冒天下大不韪去冒犯她啊,分明不想活了嘛!啊,手机快没电了,充好电之後再打给你!”
揿掉电话後,我苦恼地盯著草坪前乱七八糟的箱子和推包,想著该怎麽把这堆该死的东西转移到那看起来高不可攀的四楼。
早就听说过这个学校最出名的就是学习风气特别好,所以老爸老妈才会不辞劳苦的帮我把学籍转到这里,真是苦了他们俩,远在美国逍遥的同时也不忘关心我这个智商300情商30生活能力─3的新时代青少年。
“小彦啊,你得学学小松,看看你洗过的袜子,硬邦邦的像笋干一样。”偶尔回家一次的老妈还会不停地唠叨著有些挑拨兄弟感情的话。
好吧我承认,这些平淡得有些无聊的家事还是我弟比较在行,就比如现在,搬个行李的我竟然会从台阶上摔下去……
丢脸死了!我一边摸著摔得生疼的屁股,一边还在关注从我身旁经过的学生的异样的眼光。
MD,就不会帮帮忙啊,全是死鱼脑袋,连最基本的助人为乐都不知道怎麽做!
也许是我强烈的怨念起了作用,一个刚刚绕过我的人才向前走了几步,就折回身子停在我面前。
“同学,要帮忙吧?”
……废话!我有些哀怨地抬起头。
那时是阳春二月中一天的下午四点多,偏西的太阳还有些稀薄的余亮。只可惜他的脸逆了光,盯了半天也只可以模糊辨认出那个棱角分明的轮廓。
其实如果早知道这次无端的交手会成为我们相遇的起点,那麽我在那时候应该清清楚楚,仔仔细细地看著他的脸,一直到确定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深入骨髓的炙热目光。
这也是後来的我所期盼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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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喂,你就是新来的薛真彦吧!”埋头在杂乱行李中的我听到了背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个顶著爆炸头的同志夹著一本薄薄的文件夹正傻兮兮地看我笑。
“恩。”我懒得搭理他,连续两天的疲惫已经将我的精力都消耗光了,剩下的一点点仅够我将这堆东西扫进橱里。
没想到这个人家夥那麽不解人意,反手拍了我一掌,虽然不太用力,但是足以将我这个虚弱到极点的人彻底击垮。没理会我趴在地上奇怪的姿势,他还在兴高采烈地推销自己:“我也是412的,我叫张瑜,弓长张,周瑜的瑜。
NND,章鱼,我记住你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要上课。
更没想到的是,章鱼竟然是我们的班长。人不可貌相啊!那样浓缩的身高和整天咧著嘴装弥勒佛的外表,想想就觉得匪夷所思。
最匪夷所思的是我转学的第一天就被他记了过,原因是迟到。
去你的,来上课已经很给面子了!
拖著满脑的迷糊和没睡醒的怒气,我坐在刚分到的座位上恶狠狠地揪著面前的笔记本,一张一张,像鄙视仇人一样。当我面前的本子终於被我虐 待地只剩下两篇薄薄的封皮的时候,隔壁很体贴地伸过一只手,还夹著一本漂亮的软面抄:“给!”
啊?
我茫然地瞪大眼睛看著旁边的人,没戴眼镜自然是一片朦胧。却依稀辨得脸的轮廓立体得很,五官嘛……在我这个度数左眼300右眼350的典型近视型好学生的眼中自然是没什麽差的,坐著时身材看不清,但绝不会是不正常的体型。总之……长得不难看……
要知道我一向是不会承认别人帅的人,特例只给了我弟弟薛真松。
“给……给我?”我干巴巴地笑著。
他似乎有些莫名其妙:“是啊,不然怎样?”
“啊,那谢谢啊!”一手接过,就开始继续我的发泄动作。刚扯开一半,那个雪中送炭的“好人“发出了无法成声的惨叫。
“天!天天天……我是借你抄笔记的!”
啊?我再次傻愣住。看看手中已经坏得无法复制业已成仁的笔记本,再看看对面的那张有些扭曲的脸,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那个……很贵吗?我赔你。”
他有些愤怒地大吼:“赔?你怎麽赔?我整整一学期的笔记啊!”
重复一次,我转学到这所高中的时候已经接近期末,正是复习资料满天飞的日子。那本笔记又是我们地理老大的精心之作,其重要性,可想而知。
“要不,我替你抄?”我带著愧疚试探著问,毕竟有错在先,口气还是有点虚。
“算了,用不著你假好人!”他哼了哼,用力地抽回已经烂成一堆纸的东西,甩在课桌上,发出“!”的闷响。
妈的,连我老弟都没有享受过我道歉的滋味呢,第一次给你了,竟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气鼓鼓地窝在座位上,丝毫没有想起早休本来应该是最疯狂的时间段。一直到快要上课的时候,他捣捣我:“喂,你是不是薛真彦?”
“对!”我撇身让开了他的手。
“我叫谢铭,就是昨天帮你搬行李的那个。”
哦,原来是他!难怪开始看的时候有点眼熟。
“那又怎麽样?”
“你欠我两个人情咯,请顿饭也是应该的吧!”他证明似的扬了扬手中惨不忍睹的那叠纸。
我仔细地想了想,考虑过自己也许真的会变成刀下的一头羊,不过还是决然地点了头。两个人一顿饭,应该花不了大价钱的。
只是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姓谢名铭的这个家夥竟然身价高的很,连蹭顿客食也会选在“NEW SWARE”这种对我这样平民高中生已经不仅仅是奢侈的昂贵餐厅。
舍不得,舍不得。为了使我这个月不至於靠灌凉水讨生活,我只掏钱点了一份套餐,然後就在谢铭穿著T-shirt优雅地切著牛排的时候眼巴巴地咽著口水。
其实,真的很饿……
我背过他,开始画饼充饥,完全没有考虑在如此优雅的艺术氛围中作出这种姿势的诡异。两人餐的极限,大抵如此了。
出门的时候,这个罪魁祸首还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没味道!早知道就选一家更好的尝尝。”
这回换我用怨恨的目光瞪著他。
“好啦好啦!为了弥补你的损失,这个月你的饭我全包了!”谢铭拍拍屁股,满不在乎地说。
差点忘了他是富家少爷,和我们这种穷学生不是同一国的,400块的饭钱根本不算什麽。本来应该高傲地拒绝这句很欠扁的要求,可是咕咕叫的肚子却立即出卖了我的自尊。
算了,就当被人踢一脚。我潇洒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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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ar of haze
气归气,不过谢铭这小子还是说话算话的,答应我的第二天就带来了一个超大号的便当盒,兴冲冲地:“喂,今天中午我们吃这个!”
“什麽?”我伸过脖子看向里面,呦,菜色还挺丰富,不过都是完全平民化,并没有想象中的乱七八糟不可思议。
“你做的?”我讪讪的看著他笑。
“怎麽可能!”他耸了耸肩膀,一手盖起了盒盖:“还不是我老妹,说什麽老是在外面吃东西会得肠胃炎,今天早上做了一大锅硬是逼著我带过来……”
“那是对你好懂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继续看我的书。
其实心里挺羡慕的,家常菜家常菜,但放在我家就一点不正常,老爸老妈常年漂在国外,所有的关心也仅仅限於一年两次的探亲式见面和挂在电话线那头老旧的寒暄。在那个光剩我和老弟这两个只吃不做的懒虫的家里,随处可见的只有泡面杯和方便餐盒。
所有这些,谢铭这种有亲有爱的富家子一定不会懂,我也懒得说。
今天上课的时候觉得地理老大异常不对劲,平时极力号召艰苦朴素的他竟然破天荒穿了西装,还打上了一条色彩分明妖豔得可以的领带。
“老大发什麽神经?”我在课桌下扯了扯谢铭。
“切~也许是去约会吧,真没想到啊,就我们老大那种模样和性格,竟然也会被人看上,世道变了!”
我推了谢铭一把:“别把每个人想得都跟你一样龌鹾……其实他也只是古板了一点,总的来说也没那麽差劲吧……”
“薛真彦!我刚才问什麽问题了?”地理老大的声音响亮地从讲台上传过来,打断了我们的窸窸索索。
不会吧,现世报?我悻悻地站起来。
果不其然,老大又开始发挥他演讲式教育,什麽上课一分锺下课十年功不好好学习怎麽对得起家长怎麽对得起老师怎麽对得起自己,怎麽考上大学怎麽回报社会,在他苦口婆心声嘶力竭的宣扬中,上课时间哗啦啦就过了大半截。
我像罪人一样低著头,乖乖地听著老大好像没什麽营养的训话,抬眼的间隙偷偷瞄了瞄谢铭。他把头深深地埋在课桌下,身体还在发著抖,似乎在笑。
我发泄地踢了桌子一脚,真没良心,要知道我这一半都是在为他受罚!
就这样愤愤不平一直到中午。
我啃著最大根的鸡腿,一边想象著这是谢铭的胳膊狠狠地撕扯著。其实本来不会这麽火大的,但是一想到老大加罚的三张骨灰级地理试卷,就什麽好心情都没了。
“喂,你得帮我做题!”我推了推这时在身边装孙子的谢铭,一点不留情:“挨骂出丑都替你承担了,别不知好歹!”
“OK,我两张你一张。”
咦?这麽好讲话?我疑惑地看看他,却看不出什麽不满的表情。
“你你你不许反悔!”我把鸡骨头一丢,扯出两张就往他的书包里塞。及时抓住每一个有利的机会是我十几年来的至理名言。
“知道啦知道啦!”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我像说话不算话的人吗?”
呃……其实我想说有一点的……不过为了保全今晚的充足睡眠,还是算了。
“喂,薛真彦,你爸妈也在国外?”默然地过了一会,谢铭突然问道。
“是啊,怎麽了?”
“哦,那你和我一样苦命。”他斜斜地靠在立柱上,撇了撇嘴:“都没人管的!”
大少爷,不要把我跟你比好不好,你家那个叫工作繁忙应酬缠身,我爸妈那纯属打工性质,於情於理都不一样。我闷头吃饭,生怕一张嘴抱怨声就接连而出。
“对了……谢铭,你怎麽不住校?”老是沈默也不是办法,含糊地趟了过去之後立即转移了话题:“不是说家离得很远吗?”
“没办法,我妈不让,说是学校条件太差,”他用痞痞的眼神看著我,似笑非笑:“怎麽?你很想我住?”
“…………才怪!”我给他瞪得发毛,半天才心虚地哼了一声。
他马上拍了拍我的头装作很熟络的样子,又在我抗议前及时抽回了手插进衣袋,眼睛微微眯起:“你这人真有趣,连我都想交你这个朋友了,考虑考虑?”
“……谁稀罕!”
嘴硬归嘴硬,不管怎麽说,谢铭那种随性张扬的性格对我还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虽然明知道彼此的家世也好成绩也罢差距都挺大(我那时修文,除了数学每门功课的分数都直逼满分),而对方又是个不问世事吊儿郎当性格又偏恶劣的公子哥,但是被人赏识的心情还是盖过了短暂的犹豫。物以类聚这句谚语用在我们身上可是一点都不合适。
或者说是再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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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波澜不惊的时间里,我和谢铭直接从刚刚认识的陌生人晋升为无话不谈的死党,速度比任何一个世界记录都来得迅猛。熟了之後才发现这个人虽然毒舌,还好对朋友够义气,所以当磨合前期短暂的排斥过去後,剩下的那麽多却是对彼此有意无意善意居多的调侃和所谓互帮互助。
“小彦啊,有没有看见我的英语书?”那个扰人清梦的家夥在我的耳边不知死活地乱吼。
“我怎麽知道?”由於彻夜赶作业的缘故,我的脑袋沈沈地像要爆炸,合著眼睛顺手摸出一本比较厚的东西就砸过去:“一边去,别吵我睡觉!”
“你没睡好?”谢铭似乎俯下身,热热的气息贴在耳边弄得我发痒。
我终於不耐烦地大叫起来:“别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随便雇个人代做作业就行了,饶了我吧大少,你在家里美梦的时候我可是要命地抄单词呢!”心里暗暗下了决定,如果他再像苍蝇一样保证当场就给灭了。
“……”谢铭嘟嘟哝哝地不知在嘀咕些什麽,喃喃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直到快上课时才神秘兮兮地贴过来,“你可别太晚睡,瞧瞧,青春痘长满脸。”
还伸出手指在我的额头上蹭了一蹭。
这该死的家夥!我当场沈下脸。
他一如既往地张扬著嚣笑,没心没肺的。难怪老师上课时总会瞪著我们这里,搞不好跟他在一起呆的时间长了,会被慢慢同化也不一定。
我才不要变成这样。
谢铭他是大少爷,屈居这里已经是看得起学校了,那些趋炎附势的领导们哪敢对他怎麽样!可是我是真正一平民,一犯错,连累的可不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