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灵枢是要跟我一起走的,怎么他还要回来么?
他哥饶得了他么?
溯汐这个名字,每听到一次,身体就会不受控制地打一个寒战。那个人太过狠毒,太过阴损,他做过的事,我早晚要
讨还回来的。
灵枢……会站在他那一边,还是我这一边?
他为什么要留下?
我心中烦闷,可是没有跟灵枢说过。
行了两天后,我们和宣鳞在一个小镇里分开了。那个车夫依旧跟着我们。灵枢说,车夫其实是他身边的人,是来保护
我们的。
我们一路从来不进大城,宁愿绕路走,实在需要补充些粮食什么的,就由那个车夫去做。因此行程有些慢,但好在避
免了被盘查。
灵枢身边总放着一个包裹,我没问他是什么,但也从没见他打开过。
看着那张已经不再熟悉的脸,我仍能嗅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可是我突然觉得其实我并不了解他。我不知道他与我相
遇之前的生活,不知道他对他哥哥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我以前只知道他不会害我,会对我好,会帮我,可是现
在想想,那时候相信的一切,怎么那么没有道理。
灵枢,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他当初,为什么要劝我吃红丝草?他之前明明是反对我接近禺强的。
他是为我好的吧?我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灵枢是唯一真心为我好的人,他是不会害我的。
可是,他是南王朝的王爷,南海王的弟弟。他为什么要为了我这么一外人,背叛自己的祖国和兄长?
我不了解他,一点都不了解他。
“伏溟,逃出去后,你打算去哪?”他冷不丁出声,正在意淫他的我没防备,慌乱地抬起头来,“啊?”
他无奈地笑,“怎么易容了还是这么一副傻样啊?”
我咧咧嘴,“你刚才问我什么?”
“我问你,以后你打算去哪。”
去哪。这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在他的眼里,我应该是无处可去了。而现实的情况也确实是这样的。我没了神力,也不会什么功夫,一技之长也谈不
上,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当初有神力的时候尚且落到如此悲哀的地步,现如今,只怕只有挨揍的份。
“我……先回北王朝。”最后,我这么告诉他。
他微微敛起眉,“南北朝不打个你死我亡是不会罢休的。你真的要回北王朝么?”
是,我要回北王朝,而他要留在南王朝。
“那你说,我一个鲛人,不回北王朝也不回南王朝,难道去陆地上么?或者到深海里去当野人?”
他半天没有说话,突然用手捶了一下座椅,发出沉重的回响,“该死!”
我笑着看他,“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啊?”
“我本来以为……我本来以为我哥不会这样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谈论起他哥。我到现在也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哥对我做了什么。溯汐会告诉他么?应该
不会吧?这么不给弟弟面子的事,他应该不会做吧?
“灵枢,你哥对你,好像挺有独占欲的。”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灵枢瞟我一眼,“什么意思?”
“你哥讨厌我……不,应该说是憎恨我,主要原因好像就是我跟你关系太好了。”
他沉默着,没有吱声。
不吱声就是默认了。
“灵枢,你跟你哥哥,是怎么回事?”
他的表情没有变,仿佛凝固住了一样。车厢里的海水有些发闷,教人透不过气来。
如果是我和溯汐,他会选谁呢?他会帮谁呢?
我从来到这个世界,就开始依赖他,即使是到了现在,我仍旧希望他在我身边。只有他,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如既往地相信。
只要他维持现状,以前没有告诉我的一些事也永远不要再告诉我。只要他肯跟着我离开,背弃他的哥哥。
“我哥,从小就被教导,要狠心。仁慈善良是最没用的东西。”他忽然开口了,婉转低沉的声线,“他曾经养过一只
海豚,名叫银月。那只海豚很漂亮,全身都是银白色的,特别通人性,我哥一叫它的名字,它就会应一声,游过来在
他身边转圈。我哥很喜欢它,当成亲人一样的喜欢。然后有一天,父皇给了他一把剑,让他亲手杀了那只海豚。”
这是什么?变态是怎样炼成的?我挑眉,继续听着他说。
“我哥自然是不干的。父皇就说,他不动手,就让侍卫来做。所以最后他还是动手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前襟上全
是血,缩成一团在床上哭。他那时候是很爱哭的,但是从来不肯让人看见,总是自己躲起来哭。我就过去拉着他的手
跟他说,没关系,银月走了,还有潇翎呢。”灵枢说着,唇边似乎挂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很柔软的神情,看上去很
美,“我哥,他大概是比较依赖我吧。如果我要是离开他,他身边就真的一个人也没有了。所以,我对他发过誓,永
远不会离开他。”
永远,不会离开么?
果然。
果然,他还是要选他哥哥么?
这是合理的,非常合理。
我深深呼吸,微微扬起头,看着海螺车盘旋着上升的顶,“要是你哥哥要杀你,你也不离开?”
“我发了誓,后悔也来不及了呀。”他无所谓地笑着,根本就看不到丁点的后悔。
我嘲笑他,“愚忠。”
真是没天理啊。溯汐这种人身边都可以有灵枢这样的守护。我却是从头至尾孑然一身,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所有人都是
围着我转的。
如果,我告诉灵枢他哥哥是个畜生,他会不会跟我走?他会不会不要他哥哥?
为什么选那个畜生,不选我?
你不是还说要保护我的么?虽说我不用你保护,可你也不能就着么把我扔到北王朝不管了呀?
灵枢,跟我走吧。你哥不值得你的守护。
再说,如果有一天我跟溯汐两个只能活一个,你该怎么办啊?
我脑子里乱七八糟挤满了这样的话,可是我一句都没说出来。我愚蠢,可还没蠢到以为仅凭三言两语就可以要他背叛
国家背叛亲人。
离归墟越来越近,四下也越来越荒凉。据说归墟曾是南北两朝的第一个战场,现下大军前移,归墟只剩下一片狼藉。
南王朝占了归墟往后的三座北王朝的城池,正好封住了进入北王朝的所有入口。灵枢跟我商量后决定走洗练城,那是
南王朝第二个打下来的城池,还没有完全安定下来,难民很多,而且主要的大军都在第三座城那里,比较好混过去。
灵枢说,溯汐肯定已经得知我们逃跑的事了。也就是说,我们很有可能与他正面冲突上。
要是再被他抓住,我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条路是我最不想走的,但是我竟然奇异的没有害怕的感觉。
反而是灵枢,看起来有些紧张。
这次走的归墟缺口水流很是平缓,就算没有神力也可以骑着海豚游过去。海螺车被留在归墟那边,只带了两只海豚,
我和灵枢骑着一只,车夫骑着一只。我们依旧是女装打扮,只不过故意把衣服弄脏了些。
从归墟之上缓缓越过。下面黑洞洞的一片,仿佛能听到地心的咆哮。前方连成一条线的金光刺得人眼睛发痛。已经太
久没有见到这样辉煌的光,我几乎要怀疑眼睛会不会瞎掉。
离北王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灵枢给了我一条黑色的带子,让我蒙在眼睛上,说是突然暴露在强光之中,可能会伤到
眼睛。
我说,“咱仨要是都蒙上了,谁来看路啊?”
灵枢指指那个车夫,“他从小被训练过,可以在唱月之术的辅助下快速适应外界的光线,让他领着我们走就可以。”
于是我和灵枢蒙上眼睛,那个车夫牵起我们的海豚,开始在黑暗中向着光明移动。行了许久,我能感觉到越来越强烈
的光线渗过黑布的缝隙和我的眼皮,刺入瞳孔,我忍不住皱起眉毛,裸露在外的皮肤仿佛能感觉到阳光的炙热。
我抱紧灵枢的腰。
已经到了归墟这一边了。已经是被阳光普照的北王朝了。已经离开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了。
再过不久,灵枢就要离开我了吧?
我要把他留下来才可以。
一定要留下他……
不仅因为他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
还因为……若是能让他背叛溯汐,一定会让溯汐痛不欲生吧?
第 50 章
摘下围在眼睛上的黑布,我缓缓睁开眼睛。现在正是夜晚,只有浅淡的月光在海水中潾潾晃动,深沉而沧远的蓝,仿
佛会唱歌一样,美得让人流泪。我睁大有些疼痛的眼睛,顺着朦胧的光柱往上看上去,一切都是明净安详的。
以前从来没觉得,北王朝的海水原来这么美,这么干净。
不远处长长的海草摇曳着,玫瑰色的海葵绽开着,岩石上贴着橘红的海星,成群的小鱼掠过半空,吐出一串长长的气
泡。我把手放在飘摇的海草间,滑溜溜的叶片拂过手心,很舒服。转过头,便看到灵枢也在贪婪地看着这宁静的夜色
,月光在他的双眸里打着转。
“怪不得你们总想着算计北王朝。”我说。如果没有在南王朝住上这么一段时间,我还真理解不了他们。
灵枢无声地笑,苦笑。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他哥哥那种誓要打败北王朝的狂热。他是不喜欢这场战争的。
正常人,都不会喜欢战争。可偏偏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有很多不正常的人,而这些人,往往都不要脸的手握重权,横
行霸道,还怎么都死不了。然后,正常人就都被不正常的人捏在手心里玩,被捏成圆的扁的方的,想怎么折腾怎么折
腾。
所以,其实还是不当正常人比较明智。
“灵枢,你打算把我送到哪里?”我问他。
他思考了半刻,告诉我,“一目城那里驻扎了北王朝的军队,我是不能过去的。你到了那里也就安全了,出了一目城
一直往北,就可以到达互人城。”
一目城。那将是我们分别的地方么。
我说,“你想我回互人城?”
“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屋子,应该没有被查封。你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回家么?”我笑着说,“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只不过走得时候是两个人,回去却只剩下一个了。”
他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枢。”我叫他。他抬头看我。我说,“你还会回来看我么?”
我想我当时的表情应该还是挺到位的,因为我看见他眼中泻出的不忍和心痛,纠缠成深褐色的沉重,把那双琥珀都凝
固住了。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开目光,扯出一个笑脸,“等仗打完了,我就去找你。”
仗打完了,就来找我。真是一个很美好的许诺。可是,这世上还有能够圆满的誓言么?
我还能感觉到那个海螺在我胸前安静地躺着,即使是在那个地狱一样的地宫里,我也没有丢掉它。它里面就装着一个
誓言,一个关于永远的誓言,可是这永远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我留着它,就是告诉自己,不要再相信永远啊一
辈子啊将来啊这种东西,只有刚谈恋爱的小女生才会被骗,我这么一大老爷们儿还被轻巧的几句话涮成这样,实在是
有点恶心。
我说,“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一个人过得才逍遥。不然还得养着你。”
他又故作母夜叉状,“那一年多到底是谁养谁啊?”
我笑嘻嘻凑过去,“您养我~您养我还不行嘛~您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贤惠的鲛人,谁要是娶了您那可真是……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落在天灵盖上的一巴掌打断。我抱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叫唤,就像以前一样。灵枢看着我的样子,不自
觉地笑。我则愣愣看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我说,“灵枢,不要等到打完仗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吧?”
他先是一愣,然后便是复杂的神色。
“你哥哥现在已经很厉害了,没有人能阻止他了。你不用担心他啊。海底下这么大,我们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伏溟……”
“灵枢。”我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我现在就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痛苦一点点析出来,他仿佛看到了很多东西,瞳孔微微转动着。他在犹豫,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他哥哥。我在利用他的愧疚感,我知道他一直对我有种愧疚感。自从忆卿没了以后,他每次跟我说话,都让我有这种
感觉。我一直不愿意想这是为什么,即使是现在,只要他不说,我也不想再深想下去。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再追问。不能逼他太紧。我们两个就这么安静地躺着,看向面前的海蓝。
我本以为灵枢一定会立刻就答应我,在我已经说出这种话的情况下。因为以前就算我不说,他也会在最关键的时候留
在我身边。现在看起来,他对他哥哥的感情,好像比对我的要深厚啊。
也对,他们是一起长大的。我只不过是从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傻帽。
身体里不知道什么地方麻木地疼着。我闭上眼,打着呼噜,进到那已经越来越完整的梦境里。自从失去力量,关于大
荒神的记忆却越来越多,每一夜都会有新的东西进入我的脑海,像是在渐渐苏醒一样。梦里的大荒神总是无声地哭泣
着,为了没有人肯爱他,即使他用尽心机,赌上所有,也没有人肯爱他。
而在每天早晨令我惊醒的,却是一些跟记忆和神没有关系的梦境。我总是看见溯汐慵懒地笑着,把我绑在床上,渝止
站在他的身后,用令人作呕的目光悄悄凝视着我。我很多次喘着粗气醒过来,手脚都僵硬着,仿佛真的被绑住了一样
,冷汗从每一个毛孔渗出。有时是灵枢把我摇醒,恍惚中我曾几次把他当成他哥哥,几乎打伤他的脸。
除了这些小小的不如意,逃亡还是顺利的。只不过,北王朝留在我印象中的辉煌华丽却被打破得彻底。
一路上经过的一些小镇都是一片荒凉惨淡。原本热闹的街市变得冷清安静,华丽的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街面上全是人
们逃难时落下的弃物,时不时地动荡一下,像垂死的鱼。镇子空了大半,只剩下零星的鲛人,再没了往日的美丽轻灵
,愁苦着脸庞守着废弃的家园。在他们的脸上,我看到了类似南王朝的鲛人的呆滞的神情,只不过没有那么严重的麻
木和空虚。
大多数的镇外都多了很多坟墓,甚至连坟墓也算不上,只有一些简陋的石块上刻着名字,有的连名字也没有。阴冷的
海流迎面扑过来,仿佛还带着血腥的味道。我从来没在北王朝见过这种景象,让我恍惚觉得整个大海都被南王朝占领
了。
南王朝的士兵在被占领的城镇里随处可见,呼喝着清理废墟的战俘,手中的长鞭划破海水,发出飒飒的声响。那些奴
隶一般的战俘满身伤痕,弯着腰扛着箱子蹒跚地走着,再找不到身披战甲的威武骄傲。
当看到南王朝的士兵眼中闪烁着的近乎变态的发泄和嫉恨,我渐渐明白以前那个明媚的北王朝大概也要消失不见了。
我甚至亲眼看见四五个士兵围殴着一个俘虏,用长剑划开他的胸腹,内脏都流了一地,红红的一片,随着那个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