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一部分士兵的性命,这不是祁阳的风格,也不是以前的我会干出的事儿。
也许可以一试。
因为祁阳伤重,我任命小髅为这次的主帅,并让各个将军下去,将自己的领兵中的强兵弱兵都挑出来,分编成组。当
然真实意图是绝对不能让士兵知道的,毕竟没有人希望去送死,就算再弱,人也是希望活下来的。
就像小髅说得那样,弱军得到了最新的武器和兵甲。会听螺术的人多数被分到强军和中军,弱军只分了几名过去。
天明时分,大军出发。
行了几个时辰,前方的荒原上现出一条黑色的线,向着左右延展开。再离得近些,便可看出那其实不是一条线,而是
一个面,一个由无数人组成的面,黑压压的在大地上铺展开来。
是他们了。
此时天地寂静,白沙无垠,数十万鲛人腾空而起,遥遥相对。
我看不到溯汐,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片黑色的人群之后,睁着一双血色的眼睛,慵懒地笑着。
南王朝,北王朝,几千年被一道归墟分隔两侧。可这么多的仇怨,终于还是把无底的大壑给填平了。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当初南北两朝为什么会打起来,海神又为什么会放弃他们?
好像一直以来,我们都把这个问题忽略了。每个人只知道南王朝是敌人,要杀,要杀光,却没有人问为什么。
不过,知道为什么又怎么样呢?难道仇恨能化解么?
这一战,终是避无可避。
倏然,对方有了动静。那黑色的人群向着这边冲过来,如同一片翻滚着涌来的乌云。小髅抬起手,战鼓响起。弓箭手
将海箭齐齐射出,漫天的利箭织成一阵暴雨,向着那“云雾”扑射过去。
有很多黑色从中掉落,但他们的来势却不见减弱,还在不停地涌过来,即使离得这么远,我也能听到他们发出的嘶吼
。
三轮箭雨过后,我方的鲛人也迎了上去,锐利的尖啸划破寂静。唱月术,听螺术,不断地碰撞冲击。也有人抽出长剑
,相互砍杀。此时我已经分不出谁是南王朝的,谁是北王朝的,我只看到不同颜色的鱼尾纠缠在一起,每个人都奋力
地将手中的兵器刺入其他人的身体。被杀死的鲛人变成一具具残缺的尸体,纷纷扬扬掉落下来,黑色的血液在海蓝中
蔓延。
如果没有战争,这些人也许正在海藻田里耕作,也许正在蚌壳床边抱起初生的婴孩,也许正与情人依偎在一起,也许
正给爹娘奉上一杯热茶。也许大家本来都是好人,都没想过要这么不顾一切地剥夺另一个,或几个人的性命。也许大
家对于未来都有着完整而充满希望的规划,可就在利刃刺入身体的弹指一挥间,一切都化为乌有。
每个人都变成了野兽、疯子。所谓的“正常”好像一下子从世界上消失了。
或者,这才是世界本来的面目?人与人之间,相互残害,你死我活。
人影纷乱,长啸声,惨叫声,喊杀声,甚至是皮肉撕裂、内脏破裂的声音,都混成一团。我从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声音
,好像是从地狱发出来的。
我回过头,却看到了禺强和北斗。他们骑在海豚上,就在我的不远处。
他们很平静地看着这一切,与前面的疯狂是多么格格不入。
禺强,似乎又恢复成了原来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黑色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完全不见了那时候孱弱的样子。
他已经恢复了吧?
过了不知多久,有一名士兵喊着“报——”跑过来。
“陛下,敌军左军已经被歼灭!”
我点点头,心里高兴不起来。这只是开始而已。
战场上的时间过得很慢,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无数鲛人死去,让人觉得这厮杀永远不会完结。我低头看着手中的屠
魔剑,有几分紧张。
中军胜利的消息迟迟不来,阳光却已经渐渐变得绯红,这一战已经持续了一整天。
忽然,我看到前方的战场上有了异动。那混沌的黑色中,仿佛被什么力量强行打开一个缺口,一个红色的身影正在急
速接近。
我心下一颤,集中视线向那里望过去。
那身影越来越近,周身好像被一层银色的光华笼罩,凡是接近的鲛人都被弹了出去。那一身辉煌的红是如此熟悉,熟
悉得让人全身发冷。
那是溯汐,他来了!
我握紧屠魔剑,死死地盯着他向我冲过来。
他想杀了我,还是抓住我?
我往后退,有人大喊着“护驾!”
他离得已经很近了,我能看到他耀眼的金发,以及血红的双眼。我已经能感觉到那灭顶一般的压力,整片海仿佛都被
他的力量笼罩着。没有人能挡得住他。
他在笑,笑得像一个魔鬼。
我刚要抽出屠魔剑,忽然一道黑色的身影冲过来,挡在我身前。禺强打开双手,在我面前展开一道金色的屏障,同时
发出一声长啸。那声音化成一道光,刺向溯汐。
溯汐一个旋身,避开了那道攻击,停了下来,幽幽看着这边。
北斗也走上来,站在禺强旁边。
两股力量对峙着,形成一个球型的空间,把我们几人同外界分割开来。一时间所有的厮杀声都变得遥远起来,我的眼
中只能看见那个红衣人。
溯汐笑了,红润的唇稍稍咧开,“两位海神,果然都在啊。”然后又故意看看我,“呵呵,伏溟,别来无恙?”
我没吭声。禺强也没吭声。
北斗开口了,“溯汐,你单方面挑起这场战争,害得整个鲛人王朝生灵涂炭,你不觉得羞耻?”
溯汐似乎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不觉得。”
北斗倒也没生气,声音很是淡漠,“你不配为鲛人。”
溯汐大声地笑了起来,笑声嚣张,“我不配为鲛人?还是你们不配为海神?是你们先放弃了南王朝的子民,怨不得我
们。”他慢慢抬起右手,华丽的红色战袍在海流中飒飒作响,“不废话了。朕一直想知道,是海神的神力比较强,还
是神识的神力比较强。”
话音一落,一道血红的光芒在他掌心迸绽而出,强大的海流一瞬间就冲到面前,好像有一座山迎头压下。北斗口中念
了什么,双掌倏然推出,蓝色的光华与红色碰撞,溯汐的攻势被硬生生地顶住了。此时禺强略略回头瞥了我一眼,然
后忽然纵身向着溯汐扑过去。
淡金色的鱼尾从他的下摆中延伸而出,他腾空而起,念动咒语,向着溯汐扔出一团燃烧着的光团,呼啸着冲向他的面
门。溯汐双臂一振,北斗被逼得向后退了几步,僵持的局面被打破。溯汐微微侧身,似乎轻松无比地避开禺强的攻击
,然后长袖一挥,竟将那团“火球”打散于无形。
那样的攻击,从我这里都能感觉到扑面的热流,却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化解。
禺强稍稍愣住。北斗也面色微变。
本以为毕竟是抢来的神力,溯汐不可能用得太顺手,可如今一看,他还是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北斗化出鱼尾,游向高空。天光越来越暗淡。深蓝色的海洋化成一道天幕,他们三个衣袍烈烈,长发飞扬,周身各自
被金色、蓝色、血色的光华笼罩。海水渐渐变得躁动起来,海流回旋着,在他们三人中间翻滚涌动,自上而下形成一
道总管大海的漩涡。这漩涡周围的一切洋流都被卷了进来,我吃力地立住脚,感觉全身都在被那力量拉扯着。有一些
躲避不及的士兵已经被卷了进去,转瞬间就没有了踪影。
忽然北斗和禺强同时张开双手,高声吟唱起一段诡异的旋律。他们的嗓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音调回转着,仿佛一
条从悬崖峭壁上曲折而上的路,布满暗藏杀机的边角。虽然离得遥远,而且有禺强张开的屏障,这声音进入脑中却仍
然像炸弹一样冲撞着颅骨,疼痛浪潮一样连番袭来。我连忙戴上无音,同时运起听螺术阻隔这段致命的歌声。我看到
屏障外面的很多侍卫已经开始七窍出血,甚至倒在地上抽搐。
也许应该用治愈术来救治他们,否则这些人就算不死,也很可能会聋掉、瞎掉。
可是我还是没有救他们。不知道后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不能用掉太多神力。
在如此的攻击下,溯汐却并没有太多反应,他甚至都没有还击,只是稍作抵御。禺强和北斗吟唱的节奏忽然改变,越
发的激烈紧凑。两名海神的神力沿着这声线磅礴而出,整个大海都在震颤。
溯汐双手在胸前结印,打开双唇,一段幽幽的歌声化成一道透明的泉涌了出来。没有歌词,只是纯澈的吟唱,一丝丝
一缕缕围绕着他飞旋。这看似空灵毫无攻击力的声音,却将禺强和北斗的攻击尽数挡住,严丝合缝地将他保护在其中
。并且被这声音笼罩的领域在渐渐扩大,一点点向着两名海神的方向延伸。那两人的声调再一次拔高,幻化盘结成一
条狰狞的恶龙,嚎叫着张开巨口冲向溯汐。那让人胆寒的怒吼声响彻天地,海水翻腾得越发厉害。
可那条来势汹汹的龙撞上溯汐的音壁,却突然消失了,仿佛是被那悠远空旷的声音给溶解了一般。那样摄人的攻势,
竟然就着么无声无息地没有了。
我手心渗出冷汗。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连分毫都伤不了他?
他不可能没有弱点的!
此时的海面上,应该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太阳似乎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月亮还没有上来,正是最黑暗的时刻。
战场上双方依然在厮杀。没有人能接近这里回报战况,我也不知道小髅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对这一战,我越来越没有把握。
该怎么收场?
难道要鲛人灭亡么?
溯汐的声调倏然一变,一道锐啸突破那道音强以迅雷之势射向那两人。禺强和北斗运起神力堪堪挡住,那啸声却越来
越强。最终我看到那两人的身影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冲撞到,身体弹了开去,仿佛失去了生命力一般。禺强有些狼
狈地稳住身形,却捂着胸口。我想他大概呕血了。
而北斗则停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情况似乎也很不妙。
这就是神识的力量么?连两个海神都无法战胜。
为什么我原来完全没有感觉到?
溯汐向着禺强游过去,身上红光倏然炸开。我仿佛看到他邪邪地笑着,眼中尽是嗜血的残忍。
他想杀了禺强!
北斗挣扎着扑向他,全身的蓝色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他一掌打向溯汐胸口,溯汐竟然没有挡住,被打得向后连退几
尺。他暴怒起来,红色的光焰绳索一般缠上北斗的身体。那蓝色的身影仿佛痛苦不堪,毫无挣扎的能力。
禺强直起身体,看样子是想去救北斗。我化出鱼尾,向着溯汐快速游过去。
他看见了我,红眼睛让我想到吐信子的蛇。
“溯汐。”我抽出屠魔剑,指着他。
他看向我的,缠绕着北斗身体的红色渐渐褪了下去。北斗的身体向下掉落,鱼尾也渐渐变回了双腿。禺强将他接住了
。
溯汐挑起眉,“呵呵,穿着皇甲,还拿着剑。才几个月不见,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
我放下了剑,也学着他挑起眉毛,“这还要多谢南海王你的‘照顾’。”
“没了神力还能当海王,你也挺有本事的。”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视线一直在我的腰腹间游移。那样的目光,让
人作呕。
他邪魅地笑着,“咱们俩也算是数夜‘夫妻’了,怎么样?是不是已经有了朕的皇子了?”
我一剑刺过去,被他双指夹住。明明是那么一对白皙纤细的手指,却如磐石一般坚韧,不管我怎么用劲,剑尖都无法
再接近他分毫。
“娘子不要生气,为夫这几天太忙才冷落了你,这不是来找你来了么。”他悠闲地看着我,猫戏老鼠一般。
我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用力抽回剑。他想玩儿,我就陪他玩儿。
“灵枢死了。”
他的眼神微变,却企图掩饰一般地微微扬头,“是么。”
“被你亲手打死的。”
“……那又如何?”
“我把他埋了。”我冲他和蔼的笑,“但是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他在哪。你永远别想见到他!”
他脸上那慵懒而邪魅的笑终于挂不住了,他盯着我,吃人一般的目光。
我不应该再激怒他,因为他随随便便就能捏死我。但是我却忍不住要说,“溯汐,真对不起,你弟弟最后还是不要你
了。”
红色的眼中暴露出刻骨的憎恨,他的金发和长袍都张扬开来,金红的光在他的双手间迸射着,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烈焰
。我已经感觉到那毁灭的力量冲击着我的皮肤,针刺一样的疼,头发被海流拉拽着,全身的衣甲都要破碎了似的。
手中的屠魔剑有了些异动。在那红光袭来之时,那柄剑忽然有生命一般横在我身前,剑身金华弥漫,震颤着,低吟着
,挡住了那致命一击,剑身上出现一条裂纹。
而此时我看到禺强从溯汐身后袭来,一掌拍上溯汐的后背。溯汐盛怒之下没有防备,身体一震,唇边有红色晕染开来
。
然而也只是这样而已。他挥起长袖,我猛一个旋身,将将避过他的掌风,却仍被扫到,右臂撕裂一般地疼,剑都拿不
稳了。
禺强与溯汐再次斗在一处。他们不再用唱月之术,而是单纯地用神力相互攻击。禺强几乎不怎么闪避,可手中射出的
光团却一次比一次耀眼,简直是不要命了一样。海神和大荒神识的力量相互碰撞,余波一圈一圈扩散,整个大海都在
这对决中战栗咆哮。就连远处的厮杀似乎也停滞下来,每个人都被这毁灭性的壮丽场景摄住。
有一会儿,他们俩都停了下来。溯汐问他,“海神殿下,莫非你不想活了?”
禺强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他,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有着某种决绝,和恨意。他低声念起咒文,全身燃起日光一般
辉煌的光亮。这光明一轮一轮流转着,划破夜晚大海的黑暗,把整个战场都笼在其中,亮如白昼,让人恍惚觉得它已
经射出海洋,冲入天际。
我看着这样的光,总有种不安的感觉。太明亮了,明亮得有些声嘶力竭,把他整个人都吞没了。眼睛被刺得生疼,眼
泪直往外冒。
溯汐身上的红芒也灼目起来,一个火球在他的身前渐渐成形,他也在吟唱着什么,有许多红色的东西从四面八方涌来
,汇聚到那团火球之中。它翻滚着,密密麻麻覆盖着金黄的点,沸腾的热浪一波波涌向四周翻涌,皮肤上有被烧灼的
疼痛。
溯汐忽然双手一推,那巨大的火球排山倒海般向着禺强飞过去,留下一条殷红的痕迹。
我以为禺强会躲开。
毕竟被那样一个东西打中,就算是海神,也活不了。
更何况他只是一半的海神。
可是他没躲,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一团金红之中。
我睁大眼睛。
突然周围都寂静了,连海潮的声音都没有了。
心脏好像也停滞下来。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他没有躲?
他怎么能不躲呢?
就算条件反射也应该躲开的啊?
他是不是疯了?
全身僵硬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死了么?
不会的,他是海神啊,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了?
正在此时,一道金光突然从那团暴烈的金红之中冲出来,箭矢一般射向溯汐。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