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兄说过,要得到我的爱情,很简单。他只要站在那里,张开手掌,我就心甘情愿地把一切都交给他。
没有错,他的话一点都没有错,确确实实说明了我的感情,也因为这样,在最后我出能成为他的王妃。
敖兄不顾龙族各大族长的反对,执意要娶我作他的王妃。当他一身戎装站在凌霄宝殿前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以为我
赢了。无论是白玲还琅利安,谁也抢不走我唯一爱的人,所以,我拒绝去想,如果我当时不点头,结果会怎么样。
一晃眼,百年过去了。
虽然贵为龙王王妃,我在龙族的地位却很不稳固。个中原因太复杂,我也厌倦了去猜测别人的心情,只要不在我面前
说出要换王妃的字眼,我一切都当没听见,一心只守着我的广就好。
用了百年,终于把我的身体变成了女性,如今我的身体里正孕育着广的子嗣,我希望我能为他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看着他高兴时挑高眉毛的微笑,就算为生下它而耗尽全身的力量,我也不会后悔。
——可是,真的很痛苦!如绵延不绝的针扎般的痛苦从怀孕一开始就跟着我,是不是因为我的身上拥有珍珠精的体质
,才令怀孕的过程不断地耗费我的力量和必须承受剧痛?
可是,只要看到广的笑容,我就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只要广对着我笑,我就能撑过这宛如受刑般的日子。
我到底还是撑过来了。
生产的过程,意外地提前,那个时候,广不在。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当我伸出手想找点依靠时,我什么都看不到。
什么都准备好了,产婆的脸色却难看得令人无法忍受。
我知道是什么情况,我的身体几乎已经撕裂了孩子却仍不出来,耳边隐隐听到有人说如果再不出来,有可能母子均亡
。
我不要。我想看到广为孩子为我露出的笑容,如果死掉了,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就算全身力量尽毁,我也要平安地生
下孩子。
等到孩子勉强出来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动弹。
痛!累!无力!我知道珍珠精们为什么在生产后回复原形了。实在是伤,伤了元气,非漫长的日子无法积聚回这份损
失。而今的我,在短暂的休息后,也只剩下一点点力气,支撑我在听到广回来的消息后,撞撞跌跌迫不及待地去找他
,我现在,只想也只能在他的怀里好好睡上一觉。
可是,我立即后悔了,我宁愿,我能晚一点出现。
我没见过广这样的笑容,至少成年后,我没见过。
仰天大笑,不含般点心计的坦率的笑容,真心而且热力四射,只对他面前那个琅利安发出的,只属于他的笑容。
这个,才是广真正的笑容吧?在我面前的,只是敷衍吗?
再没有力气站稳,不自觉捏破手心里的皮肤,倒在帘子边。
他不在,是因为去接琅利安了。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琅利安,那我算什么?
他只要伸出手,我就再也不会回头地爱他,他呢?会不会给我同样的感情?他从来没有告诉我。
我是他的王妃,可是现在,我算什么?
因为白玲永远沉睡了,他才要我;因为琅利安选择了人间的女子,他才要我;因为王母娘娘和杨戬要开战,他才要我
;因为他要保持天地的平衡,他才要我。所以,我什么都不是。
我什么……都不是!!
这一刻,觉悟,然后一片空白,空白得令人……欲哭无泪。
我似乎一直在追求着什么。从出生起,从懂事起,我想要的,只有一个人,在他不看我的时候,我会寂寞,所以,才
寻求黑珍珠的慰籍。
两个寂寞的人在一起,除了彼此舔伤口,还能做什么?在冷漠寂寞的天宫中,用肉体抚慰彼此饥渴的灵魂是我们唯一
能做的事情。那个时候,于我,黑珍珠是宝贵的,不同于广的宝贵。可是,最后,广亲手吧我唯一能触摸的安慰,逐
出天界。
黑珍珠终于选择了形魂俱灭投身轮回。因为永远失去了最爱的人,在不死不灭永生永世的漫长中,翻天覆地的大灾难
也难以令她得到满足。她只能选择毁灭,进入轮回中生生死死。
我羡慕她,特别是现在。永失所爱是心里的一根刺,不老不死刺就不断,扎在心尖最柔软的地方,流血、化脓、永生
不愈,轻轻地碰一下,就会流出白里带红的腥臭的液体,从心到全身,彻底腐蚀。
我没全烂,只是那根刺,早在多年前已经扎下,与广的婚姻,把它硬压住,而现在,我能感觉到它的活动。
怎么办?怎么办?再冲出去大闹一场吗?如果我费尽一切心思都无法将广的身心彻底地留在我的身边,如今,我还有
什么希望?也许这绵延上千年的痛与挣扎是给我的警告,警告我走了一步做错选择后再也不能扭转的自寻死路的痛苦
。如果多年前我闭上眼睛捂住耳朵不想看到自己的未来,那么现在,无论愿还是不愿,我能清晰地看个明白。
为情所困、为情所苦、为情所伤,抑郁而终,这就是我的结局吗?那么清楚明白地看到自己的狼狈挣扎却无从解脱无
人赎救,那么千万年不死的生命也不过是千万年不灭不朽的凌迟。我真的有办法,不崩溃不绝望不后悔地熬过去?广
给我的那一点点感情,足以成为支撑我的力量吗?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广,不相信爱情。在这一刻,从心底里涌出的,只有长久以来无数次午夜梦醒后强
制压抑下来的寂寞和怨憎,还有浓重的,永远无法消除的,倦怠。
他伸手,就能得到我的爱情,我伸手,手心里却只有满满的惶恐和不确定。如果在他那里,我再也没希望得到给我的
爱情,如果除了自己,我再也找不到会全心全意忠于自己爱自己的人,为什么不能多爱自己一点点?不管是天帝还是
龙王妃,我爱得太重,重得让自己遍体鳞伤。够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想再为谁怎么样,我只爱自己就好。
决心下了,就不再犹豫。最后看一眼我的孩子,把额头上生着竖眼却非男非女的他交给侍女后,我准备离开。
脱下身上色彩淡雅而繁复的衣裳,广为我选择的花样与色调,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再穿;擦去一脸胭脂水粉露出本来面
目,才发觉银发白唇中竟透露出了几分凄厉;最后,解下发髻,解下承诺会一直戴着的白珍珠,于是,解下了对过去
的留恋。
广兄,你一直爱着的白珍珠,现在,我还给你。无论是不是他的孩子,我都不会,再笼罩在她的影子底下。
水晶宫的结界,极厚,不过于我,是无用的。顺着水脉离开,无人能知晓。我想,我应该能找到一个让自己安心的地
方。
“王……王……不得了了……”近乎惊恐的惨叫,划破水晶宫的宁静。刚刚把琅立安送到他的房间回到正殿的龙王敖
广,看着自内室跌撞而出的显然惊慌得不知所措的侍女,微微蹙起了眉。
那些侍女,是服侍开的,难道,开出了什么事情?
眼尖地注意到侍女的怀中,抱着一个小襁褓,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浮上心头。
“什么事?”低沉的,极富磁性的男声,从他宽厚的胸膛中发出的瞬间,宽广的水晶宫的所有空间里,都充满了这样
优美的音调。龙族的王,自然有着别人无法企及的高贵沉稳的姿态。
“王妃……王妃生产了……”跪在龙王身前的侍女,急得一张脸涨得通红。她的双手捧起襁褓,呈现在龙王面前。
只一眼,敖广就被襁褓中的婴儿给吸引住了。
乳白的肌肤隐隐透着流光溢彩的红晕,浅灰色的稀疏毛发覆盖下的头颅圆滚滚的,可以清晰地看见血管正扑通扑通地
充满生命力地跳动。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小的肚兜,却根本无法看出性别所在。最有趣的是他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
覆盖下的眼皮已经合上,呈现出睡眠特有的慵懒,可是,额头中间,那只苍青色的竖眼,却睁得大大的,仿佛正骄傲
地宣告它的存在。
这个,很明显是珍珠精与龙王的骨肉,也只有无性别的珍珠精和至尊的龙王哪个,才生得出这样无性别有天生竖眼的
孩子。这个孩子的诞生,意味着龙族从此多了一位继承人,龙族的血脉,不会断绝。
敖广抱起了婴孩,仔细地打量自己的骨肉,一边道:“王妃生产了是件好事,怎么说大事不好了?”
“可是……”侍女的脸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可是……王妃不见了……”
敖广一惊,很快又冷静下来。开从来不离水晶宫,应该不会走太远,而且她刚刚生产,对于无性的珍珠精以及他们的
孩子来说,孕育相当于自己分身的孩子是超出生理机能之外的事情,开必定耗费了太多的力量,不可能有力气走很远
的。唯一的可能……不会的,开的原形又不是珍珠,哪有可能变成白玲那个样子?
敖广摇头,道:“你们都找过了吗?王妃常去的地方都仔细地找过了?”
“是的,可是,非但没有找到王妃,反而……”颤巍巍地低下头,资深的侍女不敢在这里多说。
“什么?”从她的脸色察觉出不同寻常的异样,敖广的眼神,稍微起了变化。
“王,请随奴婢来。”侍女不敢明说,只在前方引路。
敖广抱着婴儿,硬压下心头涌起的怪异感觉,随侍女走向内堂。
浅绿、粉红、嫩黄、无数精心挑选缝制的衣裙和珍珠镶嵌的耳环、项链、手镯、头饰散落一地,在桌子上,摆着一颗
硕大的、晶莹的、美丽无双的深海的至宝,龙王剑上三珍珠之一的白珍珠——白玲。
看到它,敖广不自觉的地倒抽一口气。他知道侍女不敢出声的理由了。东海龙族甚至整个天界里,谁都知道龙王妃开
,绝对不会取下它。可是现在,它却安然地摆在房间的桌子上,安稳得像一颗石头。
白玲,他用了上千年的时间仍学不会遗忘的女人,即使她永远地合上眼睛再也不会化成那个绝世的白发美人,他仍然
会不由自主地思念。他自己很清楚,他把最初的,最浓烈的,最纯粹的独一无二的爱情给了她,从初见的那一个夜晚
开始,再没有人会让他那样痴迷疯狂,也无法控制地痛上千年。
不自觉地伸手,指尖触摸到的,却是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坚硬。敖广似乎被这种预想之外的触感所惊醒,他收回手,
环顾一眼面前异常凌乱狼狈的房间,然后用他独有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模仿的语气,遣退一直惊恐不安地站在一边的
侍女。
“下去吧,记住,如果有人问起,你什么也别说。”
“是。”恭顺地退下,侍女并没有忽略王背影中隐约透露出来的难以言明的情绪。资深而聪明的她,决定当作什么都
不知道。
敖广在铺满衣饰的锦塌边坐下,伸手清出一块地方,把手中的小婴孩安置好。看着孩子无忧无虑沉睡着的脸,看着额
头那只苍青色的竖眼,他轻轻地问道:
“你知道开去了哪里吗?你看到了什么?”
竖眼沉默,无声无语。不过,不必任何人多说,敖广也知道,在水晶宫的范围内,已经没有开的气息。甚至从第一眼
看到被放在桌子上的白珍珠起,敖广就清楚,开真的不见了。
不知道她为何不见,这百年来她一直呆在水晶宫里,安心地做他的王妃。天帝宝座的空虚、人间的动乱、神仙的纷争
她一概不管,只一心一意地要做个最完美的女人,做一个让四海都承认的东海龙王敖广的王妃。现在,她做到了,眼
前这个孩子的诞生,足以堵住百年来龙族内部对她的非难。这下,恐怕连最顽固地反对到底的火龙之首也不得不承认
她的地位。可是在这个时候,她却不见了,只给他留下了,她曾经誓言绝不离身的白珍珠。
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这样决绝的态度,到底为什么?谁能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
第一次,对开的一切尽在掌握的敖广,也生出了无尽的疑惑。
东海的水,冷得连骨头都会冻僵。
我没从龙族专用的水脉出去。离开了结界,我把自己浸入了几乎无边无垠的海水中,随波逐流,任它把我带去任何一
个地方。
水是冷的,围绕在身边的液体清澈透明,带着一种几乎可以切碎一切的惊人的锐利感。我睁着眼睛,拒绝用身体去感
受流水的虚无。不过它的温度,可以令我保持清醒。
没有明确的目的地,海底不愿再回,天界?也不值得我回顾。也许人间会是不错的选择。
很多年前,曾到人间一趟,遇到了黑珍珠。只不过那时来去匆匆,连人间风光都不曾赏玩,现在我有的是时间,再不
去逛逛,似乎有点可惜。
决定了,就到人间去,花红柳绿的万丈红尘,我有足够的生命,去品味把玩。
离开二
龙王妃的失踪并不能隐瞒太久。在最短的时间内,东海龙王的眷属们通过不同的途径得到了类似龙王妃开失踪的消息
。以火龙族长红为首的龙族首领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水晶宫的大殿上。
红向来不赞成广王娶那个善妒、没气量、甚至会拿龙王剑砍伤王的前天帝开做水晶宫的王妃。可是,因为王坚持,因
为众人属意的王妃候选人琅利安留在人间与人间的女子共度百年,更因为,开是广王唯一的意中人白玲娘娘的孩子,
所以,众人勉强压抑下“兵谏”的念头,只要开安分守己,只要等琅利安人间的妻子死掉他重新返回龙族,那么就先
让她在那个位置上坐一段时间也无妨。只是,如果她有一点点不合宜的行为,他们就有理由劝告广王废了她。
现在,不需要他们动手,开就自己消失了。这真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确定这消息的真伪后
,取得广王的同意,开始着手准备王与利安的婚礼。反正利安回来了,只要王点头,他们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准备出
天下最完美的仪式。
龙族的首领们很高兴,他们也不打算掩饰他们现在的心情。大厅里响着众人愉快的谈笑声,直到王的身影出现在大厅
前。
龙王一身黑袍,端庄沉稳。龙族眷属们早已经熟悉王天上天下独一无二的姿态,只是,他们完全没预想到,王的怀抱
里,竟然抱着一个小襁褓。
这个……是什么?众人心头浮现不太美妙的感想。
“王!”红迎历史去,一双隐藏着老谋深算智慧的火红瞳眸也不可自禁地好奇地望向敖广怀抱中的小玩意。
“你们都来了,有事吗?”扫一眼大厅,看到几乎所有的首领都已到齐,想来应该有事。
“王,听说王妃身体微恙……”火龙试探性地抛出话题。
敖广心里顿时明白了。这些首领,全是冲着开来的。虽然他已经下令封锁开失踪的消息,可是他们一定有办法取得最
新的情况。他们想要废开想了很多年了,难得有这样的小辫子被抓住,以他们——尤其是红的性情,又怎会放过开?
“开很好,她做了一件很让我高兴的事情。”龙王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婴孩,不自觉地露出慈祥的微笑。
这个笑容令人惊讶,王有多年没笑得如此温柔了。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