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桃夭

“你想干什么？”龙王听出他话里的恶意，手下暗暗地戒备。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取回那珠子，否则，红十妹必然无救
。可是，他的想法，却跟不上情况的变化。
从头发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眼睛里，闪动着恶意的光芒，他右手毫无预兆地狠狠地一握，坚硬的琉璃宝珠竟在他的手心
中生生裂成碎片。破碎的琉璃珠被他随手掼在地上，又漫不经心地踩上几脚直到它完全化为齑粉。
“我也没有什么企图，不过遇龙杀龙而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做完一系列动作后，他才慢慢地道。

 

敖广听到了身后万里无垠的东海上，爆出一声巨响。他不必回头，也可以想见，碧绿的海面染上了层层血红的色彩，
令平日沉稳的东海，漾出异常的凄艳。
——高位龙族的死，必然会引发如此的变化。红十妹，必然已经回天乏术。
敖广的心里，有懊恼和憎怒混合而成的杀机，他皱起眉头，用一种冷冰冰的，属于海底龙族之王所特有的冷酷的语调
道：
“你知道你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龙死！不是吗？”甚至可以听得出明显笑意的声音一点一滴地渗在空气里，将龙王的怒火，燃得更加旺盛。“我早
已让水龙们转告你我要做的事情，你若故意说不知，我也没办法。严格地说来，那个火龙的死，是你优柔寡断没有及
时动手的结果呐。”
“你可清楚，屠龙意味着什么？”
“还有什么？”声音越发的愉悦。从发丝中射出的光芒，混合着叫人心惊肉跳的残忍。“火龙红十妹已死，火龙一族
必不可能坐视不理。你龙族若不出兵讨伐我，还有什么路可走。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也不只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你！！”为什么看似无理由的宣战，会让敖广有一种无法挽回的遗憾？“你与我龙族有何仇恨？竟不惜挑起全面战
争？”
“我只不过很想杀掉红十妹，甚至火龙全族而已。不过你说错了一点，这不是全面战争，只不过是我单方面的大屠杀
。”
“你到底想达到什么目的？”不自觉地，长眉在额间划出深深的刻痕，手指紧紧握成拳。这个人赖皮的残忍的棘手的
程度超乎想象。敖广并非不想动手，只是，他更渴望知道，是何原因。而且，他对龙族的仇恨，有一点点像开，这一
点令敖广非常在意。
对面的人吃吃地笑，“我喜欢你现在这个表情。你的困扰给我提供了很多娱乐。我就是为此来的，你再难过一点好不
好？”
他笑着，说着，手已经动了起来，被掩藏得很好的力量，在逼近龙王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
再施力抵抗已经来不及。敖广急退，才闪过力量的撞击。那个劲道失去目标后狠狠地砸在云面，穿透云层落入了海中
，迸溅出仍带血色的冲天巨浪。
大浪后，云里出现了红盔红甲的龙族战士，领头的，正是龙族中的实权派人物，火龙之长红。

 

火焰般的须发倒竖，一身焰色的盔甲外燃烧着有形的斗气，稍嫌矮小的身材在斗气的掩映下也显得高大威武。他手持
战刀，踏云来到敖广面前，微微地低头行礼。
“王！”
“红，你这是……”火龙的族长，已经有四百年不曾戎装出阵，他这回前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吧。
“王，属下从水镜中得知，眼前这恶徒正是残害十妹并欲对王不利之人，属下深恐王有不测，特点兵出阵，前来支援
。”
说得真是好听，谁没看出红脸上那副欲杀之而后快的表情？红与十妹兄妹情深，红十妹惨死，红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只是，他现在出现，岂不是火上浇油？眼前那个凶手，此刻眼中的神情是无比的激动与满足，就像一个等待了许久的
猎人，看到猎物出现在眼前只等着大快朵颐的样子。激动中，还夹杂着几分狰狞，敖广甚至能看到他鲜红的舌头，在
唇上缓缓地舔过。
龙王暗自叹息：“红，你冷静一点。”
“属下很冷静。”火龙之主红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白衣的人，“王，请准许属下出阵。”
手上一紧战刀，人便要冲出去，却被敖广拉住了手脚。
“王？”沉声回望他的族长，红的眼中有若不放手就翻脸的强横表情。
“你可知十妹的内丹如何被夺走他并非寻常可见的敌手，小心为上。”
“王，属下不认为……”红犹自在抗辩。
龙王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红！”
红被敖广的气势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
敖广转向长发覆面的人：
“你有何表示？”
“区区火龙，何足道也？”不屑地喷出气，伸出修长的手指撩起额前一缕发，现出隐藏在发丝中半闭半睁的第三只眼
。“有本事就上啊。也好让我见识一下威风八面的红大人，到底有什么了不得。”
红看到那只眼，几乎倒吸了一口气，他急忙转向敖广，看到敖广脸上现出无奈。
“王，那是……”
“对，竖眼，黄龙的标志。”
“可是这来路不明的恶徒，为何会有竖眼？”
“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敖广注视那人，表情很严肃，“你，到底是谁？”
“赢得了我手中剑，我自然会告诉你。”粘满血迹的右手闪着光芒，一只外形颇似龙王剑的长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掌
中。“红，你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东海上空的力量波动，连远在西天瑶池的王母娘娘也深切感受到了。只是就算开启神通
力窥视了前前后后的情况，也弄不清楚前因后果。
红十妹死了吗？那个龙族中豪爽果敢的战龙真的死在那个来路不明的拥有竖眼的家伙手下？依照她兄长红的性子，这
个仇是必定要讨回的。难道龙族又要起征战了吗？
可是，对方是竖眼，若不以竖眼之力相对抗，任何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龙王会坐视不管吗？只是，龙王现在的态度
很奇怪，王母自己，也隐隐有几分不确定。
一个是肱股大臣，一个是来路不明的挑衅者，龙王为何出现这么明显的摇摆不定？难道……
摇摇头甩去满脑子荒诞不经的想法，正待凝心欣赏火龙之长传说中刚猛无双的刀艺，却在刚刚踏入房间的的夫君杨戬
的声音中僵住了身子。
“龙吉，你在看什么？……咦，这不是敖兄和红吗？他们在赶什么？红怎么会在敖兄面前和开打起来了？”
什么，杨戬刚刚说了什么？那个是……开？？？？

 

离开七
谁能相信，堂堂火龙之长，在他的手下，竟走不过百招。
百招内，长刀被挑落，锋利的剑尖抵在喉头，红的耳边，传来讪笑。
“你老了，红！”
“你是谁？”红的脸色惨白，脚下欲退，剑尖却如影随形。
“为什么要告诉你？手下败将！”手腕一抖，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前，大好的一颗头颅，已经被挑上半空。
那人并不仅仅斩首了事。他左手疾伸，刺破红的心脏，将红的内丹利落地掏出来，捏碎，踩成尘土。
“好了，我看你现在如何转世投胎。”
内丹碎，魂飞魄灭，烟消云散。这人太熟悉彻底消灭龙族的方法，那种极自然几近成为本能的行动，令所有人都禁不
住从心底冒出冷气。

 

群龙躁动，意欲为红复仇。不待敖广有动作，那人掌心中已冒出红光。
三味真火！天地间至高至阳至纯至烈的火焰，足以烧毁世间任何一切有形之物的火焰，即便是在火龙中也仅仅有少数
精英能使出来的火焰，从那人掌心中铺天盖地而来，罩向群情激愤的火龙群，于是，惨叫四起。
就算是火龙——就因为是火龙——也抵挡不了三味真火的烧灼，眼看着群龙就被烧出原形，龙王敖广出手了。

 

龙王是众龙之首，他具有龙族所有属性的力量，尤其是水。他手指弹动间，身后的东海掀起滔天巨浪。
“寻常的海水灭不了三味真火。”那人凉凉地道。
敖广不答，左手结印，巨浪中便有一道水箭破空而来，在群龙上形成透明的网子，渐渐的，水网收起，三味真火便熄
于无形。
“哎呀，我居然忘了你有那本事灭掉这火。”那人轻击掌，非常做作地感叹。
龙王怒，一字一句道：“以我东海青龙王敖广之名，对你宣战。从此刻起，天下龙族，见你，必诛。”
那人大笑：“我等这话已经很久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来贯彻这战令如何？”
“等等。”
众人微愕。因为发出声音的，不是现场的任何人。

 

这声音，很轻，也很清。
像是最轻薄的瓷器轻轻碰撞后清清远远的回声，有一点点缠绵，更多的，是刺入骨髓的冷漠。
声音的主人，从东海中破浪而出，全身上下滴水不沾。
——这个很自然，他是龙族，御水的龙族，自不受水的拘束。
一身银白的盔甲，一头浅灰的长发，一双近乎透明的无色的眼眸，还有他握在手里的青色琉璃枪。
——重华！龙族太子重华！龙族中最沉默最虚无也最可怕的战将。
他来做什么？这个从来都负责镇守龙宫的太子，为何在此出现？
“重华？你来干什么？”敖广错愕。
重华缓步上前，朝敖广微微低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那黑发人身边走去。
“重华！”敖广对他的行为深感不解，不由得出声呼唤。
重华似乎并未听见——即使听见了也置之不理。他走到黑发人身边，弯下他从不对任何人曲下的腰，行最大礼。
重华的举动，令人惊骇。刚刚从三味真火中逃过一劫的火龙众人，更觉得无法理解。
那个……是重华吧？是他们龙族的太子吧？是王唯一的孩子吧？为什么要对那个屠龙凶手屈膝？
“重华？！！”敖广似乎也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干什么？”
重华抬头，向来冷漠到无情的眼里第一次浮现一种叫做“情绪”的东西。
“父王，你要杀他，请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蓝天，白云，碧波万顷的海面上生出微微的海风。
风拂过，衣角猎猎，战甲震震。在声音传入的瞬间，现场静得仿佛所有人都断了呼吸。
重华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什么叫“踏着他的尸体过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龙王有瞬间的空白，然后，一股焦躁从他的心底升腾而起塞满了全身，他开口，却发觉说话对现在的他来说竟有点困
难。
“重华你说什么？”
重华不再回答，只睁着一双美丽到恐怖的眼看他，手中长枪，紧紧地扣在掌中。
“为什么你要袒护他？”龙王的不解与焦躁在凝聚，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重华笑，笑得冰山溶解在眼前，大地春光重现，连海面都刮起了赞叹的微风。
众人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巨大的刺激下，众人楞如石像。
“我有充足的理由。身为人子，这是我的义务。”
什么？

 

一天之内，经受太多的刺激，群龙的心脏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人子？谁之子？
他的龙王太子，这一点毫无疑问，他还会是谁之子？难道……？？
群龙的脸色非常难看， 一直挡在额前的漆黑的发，被一只修长完美的手掌仔细地撩在耳后。现出的容颜是龙王期待了
三百年的那一张，可是，对其他人来说，这张与重华一模一样毫无二致的面孔，是噩梦。
他的唇上噙着微笑，将手伸在重华的面前。
“乖孩子，过来吧。”
重华的眼里有情感在跳动，就像一个仰慕至亲的小孩，高兴地看到母亲伸出的手，并且，很兴奋地回应。他更挨近了
身边的人，宽阔的肩膀，似要为他挡住一切风雨。

 

开！竟然是开！龙王已经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了。
应该说平安或否？若真的平安，一头长发会尽染杂色而身体中的残横暴戾会如此显现于外吗？若不平安，可他现在的
神清气爽神采飞扬又该做何解释？
开为什么在失踪多日后突然出现？又是基于什么理由说出遇龙杀龙的宣言？身为龙王妃，他难道不知道他的行为会造
成什么样的后果吗？不自觉地，他出声：
“开，你……”
“敖兄，好久不见了。”第一次正式地打招呼，笑眯眯的模样偏偏异常的无情冷酷。连称呼的口吻，也无心。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眼前的开，不是记忆中的开。龙王有些悲哀地认识到这一点。
“敖兄不知道吗？我最讨厌的，就是火龙了。”无所谓地笑，丝毫感受不到龙王的情绪，他的手指跳了跳，三味真火
又起。
“好孩子，去和敖兄玩一玩。”
“好！”琉璃枪直指龙王，龙族太子以下犯上。
龙王知道重华的能力，他赢不了自己，可是他却有能力缠住自己。正要思考该如何做才能两方俱保全时，身边已经现
哀号。
火龙战将，陆续死亡。

 

东海泛起巨涛，天空迅速聚拢乌云。片刻后，倾盆大雨落。
群龙灭，天哭。
雨水灭不掉三味真火，唯一有能力灭火的龙王，却被龙族太子紧紧地缠住无法脱身。眼见身边火龙一个一个死亡，龙
王心下大急，一连串咒语自唇边逸出。
那边，燃起大火后早已气定神闲袖手旁观火龙最后挣扎的人，抛过来一句：
“好孩子，敖兄要召唤龙王剑了。”
重华眉峰挑起，敖广没见过的傲慢的笑容令端正美丽的面孔更显得锐利迫人。
“我知道了。”淡淡的声音里，有一点渴望。渴望与传说中最强大的龙王剑，分个高下。
这一刻，看着被大火点亮的闪闪发光的双眸，龙王有种不祥的预感。

 

西天瑶池，王母娘娘已经坐不住了。她紧紧地抓着杨戬的手，几乎是全神贯注于幻镜上显现出来的场面。好半天，她
才出声，声音中有隐藏着的不自觉的尖锐。
“戬，那个真是开？”
杨戬一直在苦笑：“是的，确实是开。”
“你为何对这个模样的开，如此清楚？”
“因为，三百年前是我最后见到开的。我最清楚，这三百年，他经历了什么。”
“他到底为何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三百年前我与开曾有一战。结果是我受伤欲死，而他在我失去意识前就被我封印了。”
“封在什么地方？”
“完全无光、无影的黑暗之中，那个传说中的‘腐神之地’。”
龙吉屏住了呼吸，半天才道：“你存心置他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