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伙还是停留在网路上做个朋友才安全,再热辣放浪的言行也就那么一笑而过,这种人在现实里一起玩虽然不会闷,但
确实太过刺激,让他脆弱的心脏承受不起。
说到底,他只是个喜爱胡思乱想却行为谨慎的普通人,当年大胆跨出创业的那一步,都多亏阿达在身后推的他,不然,
他混到现在也顶多是个部门经理什么的吧。
就像他在网上可以跟游世锦什么都聊,荤素不忌,但他绝对不能接受跟对方来真的,那家伙根本不是他这一路人,而是
那种见人就想上的种马,以他老旧而专一的感情观,实在无法苟同,但这并不阻碍他可以跟对方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
那家伙有个最大的优点——见好就收,一看勾引不成,也就痛快的撤退了。对于他来说,这是这辈子也无法做到的,什
么人很容易就喜欢上,也什么人都可以简单地放弃,虽然多了洒脱少了痛苦,但他觉得那样并不算真正的喜欢过。
他到现在也记得自己的初恋,那个站在女孩窗下发呆了很久的自己,悄悄的落泪过痛惜过,过了很久才真的释怀,这才
是所谓的感情吧。就像他曾经认真的考虑过跟苏晴或者庄嘉嘉结婚,只要像她们这样的一个女孩愿意从心底里接受他,
他都可以用百分百的诚意给出承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挑剔,他需要的仅仅是父母之间的那种爱情,两个人平平安安地
一起过日子,关起门吵吵闹闹再和好也行。
可他从不敢那样想象跟阿达之间可以那样,阿达注定不是个平凡的人,也就做不了太平凡的事。他并不是没有感动,阿
达为他迁就过多少他都知道,从前不那么忙的时候会抽空做家务下厨做菜给他吃,后来忙起来了也尽量带着他一起公开
出席各种场合,阿达随时为了他着想,希望给他尊重和安全感,但他仍然会因为太大的感动和如影随形的歉疚惴惴不安
。
他的不安并不是因为阿达对他不好,而是因为对方待他太好,无形之中,阿达太多的善待让他对自己不满,仿佛自己一
旦太快乐,就成了得意忘形的混蛋。他总在提醒自己,阿达本不该那么躬身迁就他,所以他要用更多的迁就和改变去回
报对方。
是的,这自由又随性的一个多月里,他想了很多很多,整个卧室都是独属于他的地盘,让他能够以一个主人的身份,全
局而客观地总结自己失败的感情历程。
他和阿达,都不是不爱对方,而是爱得太多,才会相处得那么艰难。大家都太过小心翼翼,大家都极力地约束和改变自
己去迎合对方,可是从头到尾,阿达爱着他的哪里呢?他又爱着阿达的哪里?
这种太过深奥的问题,把他可怜的脑袋折磨得够呛,就算历来的哲人学者,也未必能说出个绝对正确的答案。于是在又
一个夜里,他精神亢奋地推开房门直往阿达那边蹿,刚走到门口,阿达就打开门走了出来。
阿达的手上拿着手机,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带一点孩子气的委屈和茫然,动作却很机械化,似乎在梦游一般。
满脑子不健康的念头即刻飞走,他皱起眉伸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看到阿达眨动眼珠才松了一口气,“怎么了?谁的电
话?说了什么?你别吓我,喂!”
“……”阿达反应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随后把手机合上,缓慢地收起来,“他……我爸……医生跟我说,节哀顺变。
”
对方的话虽然混乱,但他马上明白了,一时间整个人僵住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静静地对看了几秒,他用力甩了一下头
,然后猛吸一口气拉过阿达就往门口走,“那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啊!”
阿达顺从地跟着他,脚步还是很机械,他看对方的样子就知道肯定不能开车了,到楼下就大声交代,“乖乖站在这里别
动,等我回来!”
他一边说一边在阿达兜里找到车钥匙,慌急火忙地取了车过来,阿达竟然也就听话地呆站在楼下一动都不动,这样也好
,比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好多了。
他也没死过老爸,当然不知道死了老爸正常的反应是什么,但阿达现在的状态显然不能处理任何事,等于暂时当机。那
就只能靠他了,谁叫阿达的身边只有他呢?
发动引擎时,他大声问阿达是在哪家医院,可没听到对方的回答,他只得硬起头皮表情凶狠地重复了一遍,“哪家医院
?快说!”
阿达整个人被他的吼声震动了一下,这才转移视线看向他的脸,眼神逐渐聚焦,但依旧杂乱而茫然,“英才,他死了…
…节哀顺变,是不是他死了的意思?我看电视上都那么演……”
他不禁一阵心疼,可还是狠心捏住对方的手点头,“对!死了,活不过来了,刚才医生是委婉地通知去给他安排后事。
”
“可他一直都好好地……这几年一直都很稳定,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阿达终于连着说出了两个“死”字,紊乱的
呼吸也平稳下来,伸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对不起,英才,我刚才失态了。还是我来开车吧。”
他坚决地摇头,“不行,我开。我开得差,但也拿到了驾照。你抓紧时间靠在椅背上休息一会儿吧,接下里要忙的事太
多了。”
阿达深深地看他一眼,也就不做争辩了,还顺着他的话头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看向窗外流动的夜景。
他集中精神认真开车,没几分钟耳边就响起阿达低沉的声音,“人都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不去珍惜,失去的时候措手
不及。”
他忍住软语安慰对方的念头,以强硬的语气接口,“珍惜了也未必能真的拥有,只不过失去的时候,人都喜欢怪罪自己
。”
阿达转过头瞄他一眼,脸上浮起淡淡的苦笑,“谢谢你的安慰,但我确实有责任……我从小就不讨父母的喜欢,长大了
更无心去讨好他们,我总认为他们对我好应该是天经地义的,跟别的家庭一样,他们连普通父母该做的事都做不到,也
就不配得到我的亲情。我从来不去想,他们给我的也是别的父母给不了子女的,而他们本来就不是一对普通的父母……
我真是个冷血的混蛋。”
“好吧……你确实挺混蛋的,小时候的事情你竟然能记仇这么久,而且还这么报复自己的亲生父母,不过,我也不是什
么好蛋,我对自己的父母连哄带骗,很少说真话,他们都吃这套,可我自己很内疚。”
“那么,我们真是一对混蛋……比起来,还是你的父母比较幸福。起码你跟他们说话,哄他们开心,而且,他们都还活
着。”阿达幽黑的眼睛被夜色染上一点湿意,显出了十足的迷离伤感。
“他们也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你跟我也是,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加大音量掩饰鼻酸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
脆弱的阿达,而能够在这至关重要的时刻陪着阿达的,也只有他。
“嗯……你说的对,我只是对自己的无能为力很失望。我很可笑是吧?我真的想过,花钱去研究一个机器,可以让时光
倒流,挽回一切没办法挽回的人和事。可我终究是个平凡的人,什么都抓不住。”
“你还可以抓的,阿达,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去给你爸风风光光的办好后事。”
“人都不在了,风光大葬有什么意义?”
“办给你 妈看啊,阿达,你还可以抓住一头呢,以后她就只有你了。”
阿达想了一想,带着略微惊异的表情看向他,“你又对了,你向来都比我擅长这种事。不过,她以后还有我们两个,我
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要靠你帮我。”
在这种特殊的情境之下,他只好同意。
89、最后的告白
东方英才有生以来初次飞速飙车,也顾不得有没有违规和被拍照,开到医院门前百米之外,就眼尖地发现那边挤满媒体
的人,于是当机立断转个弯驶向侧门。让他头疼的是,侧门也守着不少记者,远远看到这辆眼熟的车就都跑了过来,他
只好硬着头皮直冲,拿出疯狂的架势暂且吓退那些过于敬业的家伙。
医院的保安人员也都迎了出来,不遗余力地遣散众多记者,以免耽误其他病人的正常救治和家属们的探病程序,卢家的
亲友已经在陆续到达,卢氏的几个资深老将更是早已就位,只等卢启达来主持大局。
接下来是一阵忙碌,卢启达并没有掉下一滴眼泪,而是有条不紊地处理自己父亲的后事,只不过几乎全程都紧握着身边
男人的手。刚失去人生伴侣的老卢太太也表现得很冷静,在多位亲友的拥簇下默默掉泪,只是并没有想跟任何人说话的
意思,一直守在已经不会回应她的老卢先生身边,时刻注视着那块盖住对方的白布,像是想要确认对方还真实存在。
直到老卢先生的遗体要被接走去整理遗容时,老卢太太才第一次失态,大叫着死死抱住那具僵硬的躯体,试图对抗身边
的整个世界。卢启达这时才坚决而有力地拉开母亲,即使手背被抓得出血也不放开,“妈,放手吧,爸已经走了。”
“没有!他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能说走就走!”老卢太太无比委屈地大哭起来,可终究还是慢慢松了手,转而泪眼模糊
地看着儿子的脸,“你这个没良心的,我们说好了的,说好了的啊!”
卢启达只得用力抱住自己的母亲,以极低的声音温柔地抚慰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老卢太太茫然“嗯”了一声,软倒在儿子的怀抱里,“回家啊……好。”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扶着老太太上了车,诸位亲友的车都跟在他们的车后驶出医院,浩浩荡荡的车队回到卢家大宅安顿下
来已是晚间十一点,殡仪馆那边也打来电话通知可以布置灵堂了。
这一晚很多人都无法入睡,卢启达他们动身前又被老卢太太堵住了,这个刚刚躺下不到二十分钟的女人穿着没有换下的
衣服跑出来奔向儿子,“我睡不着,我要他陪我!”
“好吧,你去洗个脸,换个衣服,我们等你一起去看他。”
卢启达给家里的几位女性亲友使个眼色,她们赶紧扶着老卢太太上楼,东方英才轻声问他,“真的等?”
卢启达摇摇头,“她太累了,今晚就让她在家休息吧,明天还有得忙,我们先过去。”
东方英才回头瞄一眼那个正在上楼的身影,平常雍容美丽的老卢太太此时只是个摇摇欲坠的瘦小女人,确实需要强制性
地休息一下才能应对更为难熬的明天,“嗯,我们走吧。”
半个钟头后,他们走进布置好的灵堂,双双站在豪华的棺木前。躺在里面的老卢先生面容慈祥,姿态优雅,就像睡着了
在做什么好梦一样,卢启达看了他很久,才苦笑着对东方英才说:“我很少看到他这么祥和,从小到大看多了他皱眉的
样子,现在他终于不用操心了。”
东方英才不知自己该怎么搭腔,阿达和父亲的关系跟他和父亲的实在有太多不同,只好伸出手抚摩对方略带凉意的手背
。
“我一直认为他不喜欢我,起码不像别的父亲对儿子那样喜欢,到现在也没能搞清楚,以后就更没机会知道了……我早
该亲口问问他的,是不是?”卢启达继续苦笑,为了那些再也得不到答案的疑问。
阿达的伤感总是这么含蓄,但又让他无法再忍受下去,东方英才握紧对方的手指,鲁莽地乱答一气,“他是你爸,你是
他儿子,父子就是父子,管他什么喜欢不喜欢,血浓于水、天经地义!儿子不听老子的话,老子气得要死也还是要管他
;老子把儿子骂得要死,不让他干这干那,儿子也还是得乖乖地被他骂,不管谁家都这样,你们没有特别不同吧。”
“……他连骂我都很少,只是冷淡我。”卢启达怔怔看着棺木里的那张脸,他的脸跟这张脸是多么的像,以至于哭泣中
的母亲竟会一时认错。突如其来的眼泪毫无预警地冒了出来,再多理智也挡不住它,可是还好,在身边这个人的面前他
不用花费心力去掩饰。
一张纸巾体贴地递了过去,东方英才踹在兜里一晚上了,到现在才派上用场。看着阿达擦拭眼泪的画面,简直超出他曾
经的所有想象,但是奇怪地一点儿也没让阿达变得矮小,只让他的心变得很软很软。
“其实,他冷淡我,就是他骂我的方式,对吗?”
眼泪掉下来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似乎豁然开朗,被冲洗洁净后露出了本来面目。
“他刻意地冷淡我,管制我的一切,不让我自己做主,都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刻意不听他的话,不跟他一起住,拼
命地反叛他,也因为他是我的父亲……如果我们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就不会关系这么恶劣。”卢启达在泪水中微笑起
来,“前段时间,他当我的面写遗嘱,一分钱都不留给我,以示他多么恨我……可能这就是他表达爱我的方式吧。”
东方英才这时候总算了解到,其实阿达跟老卢先生真的很相像,不止是容貌上的遗传。
“嗯,反正他看到你自己也挣了这么多钱,青出于蓝,不需要他的钱来锦上添花,他是觉得不甘心,才要故意气你一下
。但是这次他怕你们太伤心,所以偷偷的去了,好让你们长痛不如短痛。”他没说出的潜台词是,你爸真别扭,把简单
的父子感情搞得这么复杂,很爱你正常的表达就好嘛,父子之间要那么迂回干嘛?真是跟你很像,不,你真是很像他…
…
“他临走还不忘记报复我……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卢启达第三次苦笑,“这样我就永远都会内疚,永远都不
会忘记这一天了。”
“他其实是不想让你看到他被抢救的样子,不想在你面前走得很痛苦吧。”摸清了这对父子的思路,东方英才凭着对阿
达的了解很自然地推算,“他想在你心里保持父亲的威严和高大,不想让你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可能吧……头一次生病的时候,他都很少准我进病房看他。后来回家疗养了,他也很少见我,彻底好了才主动来找我
,把我狠狠训了一顿。我做的所有事他都不满意,包括我中断学业提前接他的手,他也没有表示出一点高兴,还说担心
我败光他的家产。”
站在一具棺木前面,听阿达娓娓而谈,跟躺在棺内的父亲那些纠结的往事,这种感觉还真奇妙。东方英才以平静的表情
压抑着暗涌的亢奋和激动,现在的他走进了阿达内心最深的地方。
“如果真像你说的……我愿意相信他就是那么想的,谢谢你,英才。”卢启达嘴角露出狡黠的笑容,对东方英才使个眼
色,“我现在也要再气他一次,他这次没办法跳起来反对,只能躺着接受了。”
“你想干嘛?”
“来,我们一起叫他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