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服者【上】————红河

作者:红河  录入:05-27

这样的形容或许有些匪夷所思,但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对方的脸一转过来,他这才看清眼罩上绘着一只白鹰,振翅欲飞,好不威风。这极具挑衅意味的图案确实令本身气质叛逆的文森特像极了以掠夺为生的海盗。
但又不完全像。
的确文森特看来野性难驯,却没有那种令人轻视的粗莽气息。相反的,他的清冷与桀骜,还有那一头惹人遐想的银灰色长发,所有这一切搭配在一起,倒令他有如一位沦落海上自在随性的海盗——王子。
听见他的回答,文森特明显一怔,没被遮挡的那只眼眸里悄然窜起莫名的沉郁。
再度陷入沉默许久,克劳狄率先开口:「眼睛怎么样?会失明吗?」
文森特淡淡道:「不会。只是有道疤,挡住就看不见。」
克劳狄心头一沉:「抱歉……」
文森特静默片刻,才漠然道:「不必。我了解你,克劳狄。就算你真要杀我,你也不会在背后动手。」他停了停,又不甘地咬咬牙,「不过当时,我的确气疯了,恨不得拉你和我一起掉下去。」
「……」
张口,却接不上话,心绪复杂万千。
怔忪间文森特已站到他身后,拨开他的衣领塞了样东西进去,又在他颈后拨弄一会,最后拍拍他的肩宣布大功告成。
他错愕地抬手摸去,指尖传来熟悉的凹凸感,竟是那枚被他丢弃的徽章,如今正安安稳稳躺在他颈上。
荣耀,被对方亲手送了回来?……
「我说过,它是属于你的。」文森特按住他的双肩,正声道,「没人能把它从你手里夺走。」
克劳狄薄唇紧抿,找不到词语形容此时的感觉。
大脑混沌一片,惟有心跳的声音,竟重如雷鸣,震得人耳鼓回响。
(这,都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是我吗?他,还是他吗?感觉上太不真实了……)
「你没必要内疚。你会想杀我也是理所当然。你这柄刃,是被我亲手磨钝的。」文森特弯腰把他抱紧,沉重的呼吸尽洒在他耳边,愈是令他呼吸梗塞,思考艰难。
「我并不想把你变成这样。你就应当是你。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逼得你失去了自我,这是我的责任。」
自责的口吻,如此陌生,如此虚幻。
克劳狄木头人一样静静坐着,胸口烫得有如火燎。明明对方体温冰凉,被抱住的自己却仿佛浸身熔岩。
(再这样下去,要被熔化了……)
就在他快要窒息时,文森特却放开了手,他不禁倍感轻松地长呼一口气。
「但是那晚说的事,是真的。」文森特轻轻摩挲他的发际,沉静而坚定的道,「你和寻常人不同,在竞技场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感觉到了,或许你真的是天生君王。如果你确有这个能力,如果注定我应该担任你的守护者,那么,我会尽责实现你的心愿,帮你完成你所犹豫不决的事。」
(……谎话。所有好听的言语,必定都是谎话。何必扯谎骗我?你究竟想要什么?)
克劳狄目光坠地,手掌紧扣手臂,郁悒道:「但是,我没办法相信你。」
「我知道。」文森特在他身边坐下,不同的是一个面向花圃,一个面向外边庭院。
「所以说你就是你。如果你说你信,我却不会信。你有你的诚实和倔强,我所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你。」
云淡风轻的口气,像在描述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克劳狄却幡然怔住,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发生异常。他惊异地转头看去,对方也正注视着他,满眼深邃。
又有微风吹过,带起那一片洒满碎银的长发,教人目眩意迷。
此刻的他,却不再像海盗王子,反而酷似一个友善却蛊惑的人间精灵。
克劳狄不禁一阵惘然。
(为什么简简单单三言两语就能如此牵动人心?为什么他的眼神总有一种令人无法置疑的力量?)
也许他的眼睛里,真的住着妖魔。
「我好象犯规了。」文森特自嘲地笑笑,「那个诅咒里并没有示意,守护者会喜欢上要追随的那个人。不知道之前的守护者在尽他们的义务时是怎样的心情。他们所陪伴的人,也具有这样难以抵制的魔力吗?」
(这这这,怎么可能?——)
真真假假,实在难以分辨。
克劳狄一时舌结,尴尬咕哝:「什么……魔力不魔力,别越说越离谱。你在取笑我吧?」
「克劳狄。」文森特的声音陡然低沉摄魂,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目光越发地幻象迭生迷离百转起来。
被这种陌生目光盯住的克劳狄,居然手脚僵硬动弹不了。
文森特轻吸一口气,唇角轻扬,带出几丝无奈。
「一开始我的意图确实是邪恶的,我从不信世上有能支配我的人。如果没有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本能的一部分,但是当我第一次看到雷克斯对你的态度,我才发觉自己找到了一个这么了不得的人物。」他顿了顿,某种奇异的气息开始在眼里流窜,闪烁不停,「有时我想,不如把契约提前履行,你就再也无处可逃。」
「?」克劳狄吃了一惊,忙抵住对方突然凑近的俊脸,「你!」
「我想吻你。」
「这不可能……」
抗议无效。
下一秒唇已贴合,撬开,追逐,纠缠……
克劳狄恍然睁大双眼,想不起挣扎(因为即使挣扎也没用),只觉此时的这个人出奇温柔,与之前一回的强硬判若两人。
(真的是他变了吗?还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
「……放开!」
当极度缺氧的肺开始抽痛,克劳狄终于狠了劲将对方一把推开,咬着牙懊恼低咒:「给我适可而止!」
虽然意犹未尽,但文森特并不计较,反倒兴味地低笑起来:「我发现了喔,其实你并不讨厌我碰你。」
克劳狄脸色一变:「胡说!我可不……」
「你我有些地方还算相象。」文森特截话,指尖抚着下巴,一脸的若有所思,「如果对方态度恶劣,我们会更加恶劣。但如果对方待你真诚,你也会以相同的态度响应。而我就不尽然。」
「谁都知道你做什么都有目的,除非对方有利用价值。」克劳狄冷哼。
「对你不就例外?」
「我……也是因为有利用价值才这样的吧……」否认的话语不知怎地越来越低。
文森特面色一正,字字千斤的道:「如果我是想为自己夺得罗马,根本不必留你这么久,你那几万大军也绝不可能安然回城。虽然真战起来我方也会有损伤,但后援人员要多少有多少,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
克劳狄登时哑口无言,想要反驳,却又明白他说的是事实。文森特如此精明,又怎会不懂衡量得失?可是那也并不代表文森特就不是想拿他为以后顺利掌握罗马大权作掩饰。
矛盾难解的地方越来越多了……
他心思一转道:「如果真是这样,你撤销第三个条件,我立即点头。」
「不可能。」
被断然否决。
「为什么?」
「理由我已经说过。」文森特唇角浅笑荡漾,没有邪气意味,但不容转圜。
「混蛋。」克劳狄忿忿别过头,「这样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不必急于求成。」文森特注视着他,目光璀璨,如有芒星落入眼瞳,「总有一天你会完全信任我。从那时起,你就是我永远的多米努斯。」(注:Dominus,主人。)
风吹拂着,温柔地包围着两人。

摇摆
很多东西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微妙的变化。
文森特又开始每晚耗在克劳狄房间共议同『审』正经八百的法文,大气得很。面对这样的文森特,克劳狄即使想赶,也开不了口。
然而时间一天一天溜过,文森特给他的时限,还有皇帝给他的时限,眼看着慢慢逼近,而他直到现在还无法决定到底要怎么做。
不可否认,他热爱罗马,关心罗马每一份子。如果真的可以拥有罗马,他一定会努力把这个国家建设成为理想之国,使其不愧对于『永恒之城』这个名号。这是多么美好而广大的一件事,只想想就令人热血沸腾。
但是身为男人最基本的尊严能这么轻易舍弃吗?何况他始终认为,文森特不能轻信。罗马是个人人觊觎的强盛国家,对方为了它撒几个弥天大谎又算什么?
只是这样拖延下去一旦过了期限,毫无疑问文森特必定会杀了他然后大举攻进罗马,而那被困牢狱的万名军团官兵,恐怕也再无翻身之日。在文森特把皇帝扯下王位之前,他们就会被没有人道的昏君处死。
他救不了自己,难道连曾经跟随他驰骋沙场的属下们也救不了吗?
他死了,是他无力。
国家被夺了,是他无能。
而上万将士因他而死,则是他无德无义,就是地狱也不能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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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克劳狄下定决心,当文森特如常来到房间时,他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文森特,我不可能归你所有。就算是为了赎洗我的罪过,你也少造一些杀孽,请你把我送回皇帝面前。至少用我的命换回那么多条命,也算值得。」
文森特握笔的手猛烈一震,阴霾视线向他扫去,沉声问:「你说真的?」
「不错。」
「想清楚了?」
「清清楚楚。」
文森特冷冷嗤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天真。克劳狄,你忘了罗马军纪的责罚制度吗?对于犯了军法的集体,可是会采取『什一抽条律』。更何况他们的将领是犯了叛国大罪,你以为皇帝会轻易放过他们?」(注:什一抽条律,让全体士兵抽签,其中十分之一是死签,处死方法是由其它士兵用木棒或石头砸死。残忍啊……)
克劳狄眉尖一颤,但依然毫不迟疑:「至少比让他们全部枉死要好。」
文森特面色越发阴寒,久久没有回话。突然只听咔的一声,笔断。心也断。
他霍然起身,拽起克劳狄往前大步走去。克劳狄甚是惊愕,但无法挣脱。
重重一记闷响,他被狠狠摔在床上,原本就因药力而晕沉的脑袋顿时一阵锐痛。挣扎着试图起身,却被紧随而来的身影牢牢压制下去。
「文森……!」
脖子攸被冰凉手掌箍紧,呼吸陡然艰难。
文森特的双眼因愤怒而微微充血,像要把面前的人一口一口吞下,尸骨不留。
「你宁愿去送死?你以为我真想要那几万士兵的命?」他磨着牙,沉痛的言语化作巨石,块块砸在对方将要窒息的胸口,「原来有时忍让也是一种愚蠢。既然如此,我就让你再也不必顾虑那么多!」
话音刚落,粗鲁撕开对方仅着的外衣,一个又一个暴戾的吻蜂拥而下。
之前温柔的犹豫,荡然无存。
从未遭受这般侮辱的克劳狄怒恨交加,拼力相抗,然而越用力的结果,只是令他被迷药影响的身体越发酸痛不堪。
「给我住手!混蛋!你疯了?!」饶是怒喝,却因大口的粗喘而显得有气无力。
「对。我疯了。」文森特双手着力将他往上一托,平放在了大床中央。
再接下来,就是更加蛮横无情的进攻,再没有了分毫珍惜。
眼罩上的雄鹰,似是知道主人正在做什么,双瞳红光突灼,触目惊心。
克劳狄紧紧咬唇,血腥的气味迅速蔓延而开,却感觉不到痛。混乱的思绪,在对方扯下残存遮掩时乍然断开,怒气狂飙,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抡起拳朝对方腰际就是一砸。
虽然无法用尽真实力度,但这一拳也不是普通人能承受。文森特骤然吃疼,剑眉轻拧,身形却并未后退,只将他的双手扣在头顶。
「你以为角斗士最擅长的是格斗吗?」
凝视着那双火气肆放的蓝眸,文森特傲慢的道:「那你就错了。角斗士最擅长的,是防御。换句话说,也就是挨打。即使攻击力你我不相上下,但就凭防御这一点,我还是远远胜过你。」
怒气更甚,克劳狄抬脚便冲对方没有防备的小腹狠狠一踹。文森特闷哼,手下蛮力稍松。
克劳狄夺空起身,却被一双钢臂轻易圈住,耳边传来阴冷的嘲笑。
「逃?别妄想了。克劳狄,我想要的东西,绝不可能逃的掉。」
他的举动显然令文森特更为恼怒,猛一收手,用力将他向床头甩了过去。
咚!
一声重响,克劳狄眼前的景象登时涣散,很快便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之中。
欲哭无泪。
宁死也不愿承认,堂堂一位罗马帝国的大将军,居然被区区一根床棂给撞晕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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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城市,万物俱籁。
「唔——」
幽静的别墅三层房间,隐约传出几声含糊的痛苦呻吟。
克劳狄艰难地撑开双眼,黑暗中,昏沉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把眼前事物看清楚,后脑猛地一阵剧痛,他不由又是一声轻吟。
忽然,一只带着凉意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脑,极其温柔地按抚着。
「还痛吗?」
一把微带沙哑的熟悉嗓音从正前方传来,克劳狄恍然瞪大眼睛,集中飘散的注意力,这才看清面前一张慵懒而俊逸的脸,几缕不乖的长发搭在颊边,眼罩上的白色雄鹰在黑暗中分外醒目,栩栩如生。
文森特!
他大吃一惊,当即想要后退,这一动大脑又是一阵晕痛,不由蹙紧了眉头。
「别动。」文森特轻斥,把他往自己这边搂了搂,「你不想再被痛晕过去吧?」
「……」克劳狄哭笑不得,都不知自己几时变得这么脆弱,都怪那可恶的迷药。
文森特轻揉着他鼓起小包包的后脑,忽然叹了口气:「我不该动粗。」
知道还不滚下去?克劳狄腹诽,使劲横他一眼。
「不过,幸好你晕了,不然我可能会真的继续下去。」
「?……」
「你总有办法让我失控。」文森特嘲弄地说,微使劲将他的身子与本人贴紧。克劳狄这才发现自己仍保持昏迷前一丝不挂的状态,而文森特……
头好痛。
然而文森特异常规矩,沁凉嘴唇贴上他的额心,喟然道:「在对于你的事情上,我的大脑总是不够好用。」
「不好用我都被整成这样,再好用我就半死不活了。」克劳狄悻悻冷哼,想把紧密相偎的两副身体拉开一点距离,徒劳。
「好好,我道歉。」文森特苦笑,「我明知你不服强,却犯下这种失误,所以说你总能让我失控。我不想再发生同样的事,你也别再提什么把你送到皇帝手上这种话。我的情绪有时自己也无法控制。如果真的怎么样了,你我都将后悔莫及。」
克劳狄无言以对。
如果可以,他会想放弃生命吗?是谁把他逼到这个田地?除了以一命换多命,现在的他还能做什么?
归这个人所有?并非拉不下脸,而是……
见他沉默,文森特眼瞳闪动,气恼他的顽固,又对拿他没辙的自己无能为力。
在这之前,自己从不愿服从那被诅咒的命运,然而现在,却变得为此无所不用其极。
这个人,阳刚而清傲的气质,与内敛却直率的个性,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震慑人心的巨大反差。他是那么诚实、正直,在他面前,心机手段显得如此可鄙渺小。

那双湛蓝的眼睛,就像一湖无边无际的水,有时湍急,令人深受冲击;有时却宁静,让人也跟着心平气和。他的湖水,仿佛生来就具有净化的力量,能够洗去溅洒满身的不净之血。
从不在意自己浑身血污,却在不经意间尝到了纯净的美好,于是,人会不自禁变得贪婪,想要再净一些。
想把这个人留在身边,无论用何手段,温柔或是强硬。不能容忍他的退步,因为那就意味着必须亲手杀了他。
要让双手再度染上鲜血吗?这个人的血,或许很甘甜,但是目前,自己并不想品尝。只要他活着留在身边,仿佛就能获得更多,更多……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半晌过后,文森特硬梆梆地说。
克劳狄一怔,忽然感到相当的好奇。
从不知道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具有这么多层面,有霸道,有暴戾,有狠毒,却还有温柔,甚至任性。
「你……今年多大?」
「我?」他的问题令文森特有些意外,随即认真算了算,困扰的神情仿佛也挺茫然,「我在竞技场呆了四年,现在是五月……如果没错的话,再过两个月满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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