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道这话却令古亚帆十分不悦,带着从未有过的怒气马上说道:「够了!不要再说下去!」
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个佛门弟子,一个是个军人;一个从小被教导成有慈悲恻隐之心,一个则杀人无
数;可是两人都离乡背井,冥冥中又巧遇在一起。
在国仇家恨之中,二人应当势成水火,但是在这烽烟四起的时候,两人一同过了平淡的一年,似乎从前的一切,并没有
为他们带来太大的包袱。
从言语不通,变成唯一可以诉说的对象,彷佛彼此已习惯了生活在一起,甚至发展出一种微茫的关系,一切既有的定律
都被他俩打破。
然而,今天竹下大藏却触痛了古亚帆内心最痛苦的一层,战争、生离、死别一幕幕惊心动魄,血花四溅的场面又再展现
在眼前,炮火无情的轰炸声,人们的尖叫声、嚎啕声彷佛都在耳边响起。
古亚帆每天念佛除了希望得到解脱,到达寂静超脱的境界,还希望竹下大藏听到这些梵音,能够洗脱从前的戾气。
自从竹下大藏在潭水中救了古亚帆之后,古亚帆便觉得竹下大藏也有善良的一面,并非和其它日本士兵一样天性凶残。
于是他便渴望用自己去改变竹下大藏。
可是竹下大藏由十七岁开始,就接受各种各样的军事训练,精神和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又岂可在一朝一夕间改变。
二人一言一语之间,古亚帆终于明白竹下大藏的心,还是向着昔日的一切,竹下大藏越是说下去,古亚帆越是感到失望
,两人不知不觉间就吵起来。
这时古亚帆和竹下大藏互盯着对方,双方都欲言又止,脸容像拉紧了的琴弦一样,二人都静待着对方的声音。
在相对无言之下,结果还是古亚帆先解开这僵持不下的局面。
「我在你们日本军俘掳营过了几天,想到要是死了,也只不过是一个人死了,可是折磨我的,却是看到一个又一个人倒
下来,从他们死亡的眼睛,发出恐惧和痛苦,有人呻吟、乞求,有人流着血,但还是拖动着那已经败坏了的身体......
他们受了伤,但还是努力求生......」
古亚帆说到这里,精神已接近崩溃的地步,含着泪再说:「有时我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救了你,为什么你会在潭中救了我
......
「止虚师叔,我真后悔当初没有听你的教诲,我真是错了!」
「......」
古亚帆这时感到非常茫然,也有点后悔救了这个日本军人,续说道:「山是山,水是水,要做到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
水,视苦难不再是苦难,即使是修行多年的人,也未必能够明白这种道理,更何况我是一个中了贪嗔痴的人!」
竹下大藏虽然不明白古亚帆说些什么,但看到他哭了起来,心就被软化了,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你救了我
吧!
「其实我们日本也是很友善,有礼貌的,只是打起仗来,不是我杀你,就是你杀我,自古以来哪一场战争不是这样,日
本人和中国人打仗是这样,就算是中国人打中国人也没有例外。每个人都不想死,只是有时候活着并不是最重要。
「你不要哭了,日本人是可以和中国人做很好的朋友。你救过了我,我也救过了你,大家也算是有心人,以后我就把你
当成朋友便是了。我们也不要再吵架了,而且我也喜欢跟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很恨我,不过请你从今天起,不要再恨我
了。」
古亚帆虽然救了竹下大藏,但受过日军训练的竹下大藏却没有真正的感动过,在他眼中日本人和中国人还是有差别的,
他虽然喜欢古亚帆,但很多时候都只把古亚帆当作一个一起生活的人、一个说话的对象,可是无依无靠的古亚帆,已把
这个日本军人当成最亲爱的人。
如今竹下大藏说了这番话,无形中已打破了这个藩篱。
「你为什么喜欢跟我在一起?」古亚帆问。
「我在军中虽然有很多朋友,大家一块出入战场,有些是个胆小鬼、有些只懂得敷衍长官,也有些很勇敢,但却没有一
个像你一样可以无条件去救一个敌人。」
古亚帆抬起头来看了竹下大藏一眼,问:「我没有恨你,其实我也喜欢跟你在一块。」
「那你是什么原因喜欢跟我一块?」
「喜欢就喜欢。我只觉得我们是有缘人。」
「既然我们都喜欢在一起,那就不要再吵了。」
竹下大藏的话像感动了古亚帆,问:「那你以后还杀人吗?」
「我早就说过我杀人也是逼不得已,我答应你不随便杀人就是了,不过要是别人要来杀我,我可不管了。」
「这里不会有人会杀你的,所以你不要再杀人了。」
「亚帆,你要明白,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个日本人,在这里很多人想杀死我,你虽然救了我,但什么候我才能离开中国
,我完全不知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日本,我宁愿死了,也不想留在中国。」
「你想回家?等我明天问一下那边房子的人,或许他们会有一点消息。」
「嗯......」
「你现在应该跟我学点佛,求佛祖保佑你可以平安回家,你以前拜过佛吗?」古亚帆忽然转了个话题。
「在日本的时候,每年新年都会跟家人去拜佛。」
「那你会求祂什么吗?」
「自从我进了军队以后,每年都求为天皇效忠,可以保卫国家,战死沙场,父母健康。」
「不在乎生死,如来佛也是教人不在乎生死,你叫大藏,佛学中也有一部《大藏经》,可见你与佛有缘,不如跟我一同
念佛吧!」
「不必了!你念的佛经那么难,我根本就念不来,而且念了佛,什么都不能做,不能打猎、不能吃肉,晚上还要规规矩
矩的睡觉,不能跟你在一起。」
哪知道这句话又触痛了古亚帆的心灵。
「你一定是看不起我,觉得我当不成和尚,随波俗流,缺乏定力,其实我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
古亚帆叹了叹又再说:「当我了结尘世的事后,一定会再次剃发。」
竹下大藏道:「你现在是我的朋友了,不会看不起你的,我们大和民族的军队是很守信的。你也不要再叫我念佛经了。
」
古亚帆想了想,也觉得要一个日本人念那些梵语经文,实在是不容易,便灵机一动道:「那我讲佛祖的故事给你听,师
父从前讲了很多故事给我听,还记得很清楚。」
竹下大藏虽然也不是很愿意,但既然已把古亚帆当成朋友,就不好意思再推下去,说:「听故事倒可以,不过我不想你
太费精神。」
「那我从佛祖还未离开皇宫开始讲,每天讲一点点,既不会无聊,也不会费什么神。」
「皇宫?」
「佛祖还未出家前是个王子,你不知道吗?」
竹下大藏没有说什么,只摇了一下头。
忽然,一只蚊子在竹下大藏的大腿上叮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向那蚊子拍过去,蚊子立刻被打得稀巴烂,鲜红色的血
迹还留在腿上。
古亚帆看了,就皱起眉头,念了两句佛经超度那只死了的蚊子,便开始对竹下大藏讲故事,竹下大藏也只好听着。
10
二人经过了这次争辩后,心情也慢慢地平静下来,竹下大藏预感一辈子可能都会留在中国,回到军中的机会已经越来越
渺茫,回到日本的可能性更是低到了极点。
其实在他来到中国之后,已经看过不少同袍在进行任务时失踪,其中很多可能已经死在中国。他这样说等于是把在军队
的生命推到了坟墓里,因为投下一枚炸弹已可以让无数的无辜人死伤,但对一个可能没有机会回到军中的人,又何必在
乎呢!
第二天早上古亚帆从水潭取水回到农仓,就对竹下大藏说:「我刚才遇到其中一个住在隔邻的少年人。」
「你们有说什么吗?」竹下大藏问道。
「他叫小楼,讲话声音很响亮,是从江西一直逃到这里来的,亲人全都死在枪下。」
「是日军的枪下吗?」竹下大藏问。
古亚帆点了一下头,说:「日军开枪的时候,先打中了在他前面的爸爸,他听到鬼子开枪也立刻趴下来,他爸爸的身体
便刚好把他压着。后来日军一个一个拿着刺枪走过来,往尸体刺过去,他身体小,所以日军没看见,但全身都染满了血
。」
「那是很常见的一种歼灭敌人的方法。」
「他等到晚上,日军散了,他才慌忙地逃跑,走了没几天便认识了另外一位难友。」
「难友?」
「脸上有一个刀疤的那个人叫阿海,他们都是一块逃难的,所以是难友了。」古亚帆说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想起了沐
桂花,又说:「我妈妈也是死在日本人手下,我跟他们也是一样无依无靠。」
竹下大藏说:「别难过了,你妈妈说不定还活着。」
「小楼还说了一件事,原来日军从东北南下后,很快便吞了华北和长江下游好几个大城市,南部沿岸省分,台湾省、福
建、广东、香港和海南岛都被占了,还继续向广西进攻呢!听说是要切断国军从南面而来的补充。
「不过蒋委员长已经宣布会死守在西部省分,往后的战事一定有一番争斗。」
当时日本军队一直往西推进,在东部沿海的人就一直往西退到重庆、四川,又或是西南的云南、贵州和广西等内陆城市
,很少像古亚帆和竹下大藏跑到川北的山上,因为日本军队随时都可能经过西安,从川北南下进入重庆等地。
「你看日本军会打到这里来吗?」古亚帆问竹下大藏。
「我们的炮火虽然强,但只炸大城市,像这种乡下地方他们根本就不屑看,而且中国地方大,要打到这里也不是一件容
易的事。」
「那我们就安全了!小楼还提到共产党也有所动作。」
「什么动作?」竹下大藏好奇地问。
「共产党在延安已经招兵买马,听说已经有百万大军。小楼和阿海也准备去延安的,不过路途太远了,所以先到四川来
竭一会再作打算。」
一直想回家的竹下大藏听了,心里便焦急起来,说:「怎么又多了一个共产党?日军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还未曾成功攻
入西部区域,无形中代表我们在作战上已经遇到一定的困难。」
共产党在战争的初期,已开始在偏远的延安山区,建立自己的军队,短时间已掌控了大批人口,可是他们并未立刻加入
战团,日本关东军也就忽视了他们的存在。
日本关东军只顾在不停地滥炸重庆和其它大城市,可是又没有配合任何地面攻势,一轮空袭后,整队战机便回到军营中
,地面很多设施是破坏了,但国军很快又控制住地面的战况,以致屡攻不下,整个战况完全处于僵持状态。
「那你不就不能回家了!」
「看来暂时没办法了,而且你也不能回家,我们就在这里再过一会吧!」竹下大藏说。
「我是出家人早就没家了!有你陪着我,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亚帆,我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古亚帆问。
「你昨天说喜欢跟我在一起,到底你喜不喜欢我?」竹下大藏问。
「我们信佛的人不讲这些的,只想把七情六欲去掉,然后进入空的境界。」古亚帆答道。
「那你就是不喜欢我了!」
「......」
「亚帆,其实你都没有答我的问题,我是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又怎样?而且两个男子又怎可以说得上喜欢呢!」古亚帆说。
「亚帆,怎么你那么奇怪,喜欢是一种感情,怎么你老是压抑着它?我们日本人都是直话直说的。」竹下大藏问。
「......我只知道我喜欢跟你在一起,没有想过喜不喜欢你。」古亚帆低声说道。
「你这样子讲让我觉得很难过,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竹下大藏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
「别这样吧!这只会让我们更痛苦,我们已经活在这乱世中,我们又有着一些不能有的关系,而且我们早晚都会分开的
,又何必说什么喜不喜欢呢!」
竹下大藏还是有点不服气,道:「你不觉得在我们之间有一种缘分吗?就是我们前世不认识,今世不能永远在一起,下
辈子也不能在一起,但只要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那我们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了,以后的人知道我们的故事也会被感动
的。
「你知道吗?我其实很喜欢你,我受伤的时候想到的就只有你对我的照顾,能够和你在一起,要是死了也是无悔。」
「大藏......」
古亚帆盯着竹下大藏那张美丽的脸庞,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一番情话,慢慢地他已经意乱情迷起来。
「我喜欢你......」然后,竹下便抱着古亚帆吻起来。
古亚帆没有拒绝,只道:「你很好看!」
竹下大藏笑了笑,道:「军队里从来都没有人说我好看的,只有人说我很勇猛。」
「你在军队里也是这样子和别人在一起的吗?」古亚帆问。
「没有,从来都没有!我只有跟你这样的。」竹下大藏回道。
古亚帆双手按在竹下大藏的胸膛,那份强壮又结实的力量已令古亚帆全身软化。
竹下大藏脱去衣服,一个成熟男人的身体就在古亚帆面前展现出来。古亚帆也配合着竹下大藏的动作,把衣服都脱了下
来。
然后两个人又拥抱在一起,四唇相合,似乎已经把昨天的争吵忘得干干净净。
竹下大藏就像是一个天性喜欢侵略的日本皇军一样,伸出充满了挑逗的舌头,往古亚帆身上舔下去。
「呵......」古亚帆像触了电般叫了起来。
竹下大藏也就更投入这场情欲的争战,忽然躺在地上的古亚帆转了个身,竹下大藏便看准了目标,用身体上最原始的武
器进攻古亚帆的身体。
「啊!」古亚帆又叫了一声,二人一瞬间便融为一体了,二人都感到对方温暖的身体,这种互相慰寂的感觉实在触动了
二人心灵的最深处。
「可以吗?」竹下大藏问古亚帆。
古亚帆没说什么,只点了一下头,竹下大藏拉着古亚帆的双手,开始那有节奏的动作,而且越来越快,喉头和鼻子之间
发生低沉的声音。
竹下大藏闭起双眼,继续那强而有力的动作,没多久便到达了那虚无缥缈的境界,古亚帆也跟着站上了情欲的高峰。
这场欲战终于告一段落,喘嘘嘘的竹下大藏抱着伏在地上的古亚帆,说:「亚帆,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筋疲力竭的古亚帆转过身来,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对着竹下大藏。
「你哭了!」竹下大藏说。
古亚帆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眶,真的是湿了!
「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古亚帆说。
那是快乐的眼泪,古亚帆虽然一直不肯说出口,但是在他心中早已情牵竹下大藏了,他甘愿为竹下大藏承受一切。
可是二人正享受这段幸福生活的时候,又发生了另一件事。
11
到了春天,白天的太阳直照下来可以使人有暖洋洋的感觉,再加上一早一晚的雾气,令各种生命都得到了滋润。
这一天,还未到黄昏,竹下大藏已躺在地上。
古亚帆以为他在睡懒洋洋的午觉,也就继续在屋内忙着生火,准备把刚挖回来的水瓜煮熟。
太阳刚下山,水就煮开了,古亚帆就听到从后面传来低沉的呻吟声。
他不敢肯定这是从竹下大藏发出来的,因为声音低得像是牛蛙在叫,但夏天还未真正的到来,牛蛙压根儿没有在这个时
候出没,而且也不像是竹下大藏原来的声音。
于是古亚帆慢慢地转过头,就看到竹下大藏躺在地上,身体不停地抖动着,喉头不断发出「格......格......」的声音
。
古亚帆把手上的水瓜都放在地上,颤颤惊惊地走到竹下大藏前面,轻轻地叫了声:「大藏。」
哪知道竹下大藏马上捉住古亚帆的脚踝,然后用发抖的声音说:「好......冷......」
古亚帆有点奇怪,心想︰「好冷?天气这么暖,怎么会好冷,他一定是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