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七年十二月。杭州。用兵荒马乱来形容这个时节,真是并不为过。十月时候,金对宋宣战,转眼已过了两个月。
这两月间,百姓过的生活自是要多苦有多苦,到处都是官府的人在拉壮丁。身强力壮的,被拉入禁军,老弱病残,被拉
入厢军。一时间,妻离子散,黎民苦不堪言。
这日官府又来拉壮丁,只听街上到处都是怒喝和哭喊。
"不要!不要抓我的君儿!"一声凄厉的哭喊在街角响起。只见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瘦小妇人,与了一个官爷在争夺一个
不过13,4岁的黄口小儿。那小儿被唤做君儿的,同被两个人拉着,痛得直哭。"臭婆娘!他妈的给我放手!"那官兵火
了,拽得越发凶狠,见那妇人并不松手,便使了力踢她。可那妇人被踢还是不放,只一劲哭喊着说:"不能再抓了啊,
老头子,我的敏儿,都被抓走了,我不能再没有了这个孩子啊!"那官兵听得心烦,松开了手,那老妇和孩子因为惯性
一起重重摔倒在地。
"你他妈妨碍官爷我办事,简直找死!"那官兵抽出一把刀来,对着那老人就往下砍--刀子从老妇肩头劈下,直达腰部,
眼看就不活了。那孩子见了此情状,又惊又怕,而更多的,是悲伤和愤怒。在那官兵伸手拽他的时候,他竟是对着他手
一口咬了下去!"--啊!臭小子!你找死!"那官兵被咬痛了,提刀便是要砍。那孩子见状心里害怕,双手护了头等死。
"你做什么!"一个低沉的嗓音响起。男孩等了半天见刀还不落下,便挣了开眼。
但见眼前站了个一身官兵衣服的瘦高男子,护住了自己"小鬼,你没事吧?"那男人回头,问道。只见他面貌极其英俊的
,剑眉浓密上挑,鼻子高高的,唇角下垂着,那么地好看。只是,在他脸上,似乎洋溢着一股子的颓废和憔悴。
"……没事……"男孩轻道。"夏未树,你这个废人!你挡在老子前面作死啊!"那官兵对这个男子似乎充满了鄙薄。
"……"那被唤做夏未树的男子也不与他争辩,似乎他对自己被称做废人,已经见怪不怪,他只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说,
"拉壮丁是拉壮丁,马兄用不着杀人吧。""少罗嗦!有的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打杂的!"那姓马的伸手便推。
夏未树左手抓了他的手,道:"不可澜杀无辜,这是都虞候的命令。"
"你这废人!少拿候爷的命令压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过是给候爷拿来出气耍乐的废……"他说着,
看着未树身后忽然便住了口,脸上竟是充满了惶恐。
"?"夏未树奇怪,回了头也往后看。只见身后不知几时停了一匹高大的白马,那马背上坐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俊俏男人。
那男人初看去,孱弱的很,白净的脸上,一双美丽的凤眼。小巧的鼻子,红润的嘴唇,若不是他眼中那一丝幽深的危险
的杀气,真真要把他当成女人了。"候……候爷……"那姓马的官兵呆了在那。"泠……"夏未树见了他,脸上表情顿时变
了,嘴角牵动一下,终于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被唤作候爷的,正是杭州厢军的都虞候谢霜华。只见他看了夏未树一眼,冷冷地道:"叫你牵马,你却跑到这儿来胡
混。" "我……"夏未树"我"了一下,便没有再开口。
"谁能告诉我这里怎么回事啊?"那谢霜华也就没有再看他,朗声问道。
"候爷……这小子咬我,他这简直是不把我们厢军当回事……"那姓马的道。
谢霜华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我没问你。"说罢,轻问那个孩子,"小弟弟,到底怎么回事?"那小孩看着眼前这个极
美丽的男人,呆了半天,才说道:"他……他杀了我娘。"
"哦。杀了娘。你确定是他杀的吗?"谢霜华听了这话,横了一眼夏未树,冷冷道,"……诬陷,可不是好玩的。"
那夏未树低了头,一言不发。 "我……我确定……"那孩子哭着说,"他……他杀了我娘……"
"不得乱杀无辜,这条军法,你没读过吗?"谢霜华听了孩子的话,冷冷地问那官兵。
"小的觉得,我们厢军……"姓马的争辩。
"正是厢军,才不得随便杀人。"那谢霜华道,"我不杀你,难以服众。"
"候爷……"姓马的还要开口,只见那谢霜华抽剑出鞘。那剑身闪着清光,出鞘以后寒气逼人,一挥之间,那姓马的还未
来得及反应,便已身首分家了。"……这迷月果然是好剑。光是以剑气便能伤人。真是好剑。你说是不是啊,夏未树?"
谢霜华拭着宝剑,垂着眼笑着说。"……剑是好剑。大人您的剑术,更是高超。"夏未树仍是不抬头,只低低地说。
"……哼。你何时这么会说话了。"谢霜华插剑入鞘,调转马头,便往回走。
"大人,这孩子……"
"你救的。自然跟了你回去。"那谢霜华头也不回。
白马去了,马上的人儿也再看不见。只留下那夏未树呆站在那里。许久,他叹了口气,转身也欲离开。突然裤管一紧,
一低头,竟是那孩子拉住了他。
"哥哥……"那孩子唤道。 "什么哥哥。小鬼我起码大了你二十岁。叫我叔叔,才是正经。"夏未树笑道。
"叔叔……"那孩子忙改口。"得了得了,无端端把人喊那么老做甚。你就喊我夏兄。"夏未树又笑。
"夏兄……我……"那孩子欲言又止。未树低了头看这个瘦小的孩子,想了想,终是明白了:"是了,我便帮你埋了娘亲
。"
"谢谢你……"那孩子面露喜色。未树也笑了:"你这孩子真有礼貌,叫做什么?"那小孩道:"我叫君儿。""君儿……"夏
未树沉吟了一阵,道,"你还有亲人吗?""没有了,爹爹哥哥都被抓了去参军……娘又……"君儿说到这里,又伤感地哭
了起来。
"男孩子,哭什么。"未树拍了他一下,道,"若没处去,便跟了我,回厢军罢。"
第二章
"夏未树,你这时候才回来!谢大人等你多时了!"夏未树刚拉了君儿进帐营,便有一士卒跟了进来对他大喝。"……"未
树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宽衣换袍。 "夏未树!你没听到吗?"那卒子恼怒了,大喊大叫。对于夏未树,这些同僚们向
来是不齿的。但凡脑子清楚一点的,就可以看出,他和谢霜华谢候爷结了很深的梁子。但见那谢候爷不过调来一个半月
,便三天两头的想方法收拾他。有一回罚他跪,一罚就是一整个晚上。而那夏未树也是奇怪的一个人,刚来厢军营时候
,就不怎么说话,旁的人也就知道他的右手废了,为人沉默。可谢霜华调来那一天,他一反常态地冲了出去拦了他的马
,嘴里胡言乱语,直把个谢霜华的白脸气红了,当晚罚了他30军棍。自那一日起,谢霜华便时时找了机会逮他的痛脚,
常把他搞得非常凄惨。而那夏未树对这一切,竟是全给忍下了,从来不抱怨半句。
由于主子经常整他,那些趋炎附势的奴才嘴脸的同僚自然很少给他好脸色看。对于这些,未树都从不埋怨一句。"我听
到了。这位大哥您先回去禀报一声,就说我夏未树等安置了这孩子立马过去。"夏未树换了一件粗布青衣,低低地说。"
哼。"那卒子瞪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帐。"夏哥哥……"君儿狭促不安。自打娘亲被杀了以后,他便把眼前这个男子当成
了自己的亲人。眼见他要走,有些害怕。"不是叫了你喊我夏兄么?"那夏未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娘亲说,人要有
尊卑之分,所以夏兄始终是喊了不妥的……您比我大,我自然应该喊您哥哥。若是您嫌我喊的小了,我就喊您夏叔叔…
…"君儿喋喋地说。"行了行了,真是越听越不成话了,你爱喊什么就喊什么吧。我现在没时间陪了你说话。有人找我,
我要出去的。"夏未树说着把君儿拉到毯子上叫他坐下,"好好呆着不要乱跑,我去去就回。"
君儿害怕地拉了他手,说:"夏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未树看着他天真的小脸,呆了半晌,苦笑一下说,
"早?早不了的。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我……等不到我,你便先睡了吧。"说罢,他站了起来,转身深吸一口气,大步走
出帐门。出了休息的帐营,夏未树快步走向营地中心的黄色帐子。那个帐子很大,是厢军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处事的地方
。不过厢军的都指挥已经去了燕京,所以现下那个帐子已经是谢霜华的专署营帐。
掀开门帘,未树低头进去了。帐中只坐着谢霜华一人。只见那人围了一件白色狐皮的裘子,靠着暖炉取着暖。
见了他进来,眼睛也不抬一下,只是不语。那夏未树只得呆立着不说话。站了老久,连脚都麻木了,也不见那谢霜华说
一句话。
就这么又杵了老半个时辰,谢霜华才抬头道:"你耐心倒好,你不累么?"
"不累。"夏未树低低道。 "罚你站,也不是没有道理。"谢霜华说,"我今天招了你快来,你偏生要我好等,还对我派
去的人异常无礼,是不是存心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属下不敢。"未树心里清楚,那小卒定是搬弄了是非。不过他
并没有争辩半句。 "哼,你怎么怎么乖了?"谢霜华淡淡笑开了,"你过来。"未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干吗
离我这么远?你很怕我吗?"谢霜华又笑。笑罢,他冷冷地说:"寒冰门的掌门,不是应该天不怕地不怕么?""……那已
是过去的事。现在寒冰门的主人,已不是我。大人又提它作甚。"未树低低地道,"大人既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不必
再提过去。""你的意思是在要挟我?"谢霜华冷笑。 "……小的不敢。"夏未树轻道。谢霜华也不再说话,只是站起来
,走到他身边,凑近了他,抬头望着他脸:"你怎么不敢看我?"未树看着眼前这个人凑近的美丽容颜。是的,没变。依
然是这么美丽。这张脸自他十年前见着第一次后,便再也不能忘却。肯定是他。即使是他不肯承认,即使是这很荒唐的
事情,但是他可以认定,眼前这个男人,的确是当年的那个人。想到当年,未树心头就一紧。"怎么不说话?"谢霜华嫣
然一笑。这个男人的笑容极妖媚的,像兰花一般地在脸上绽放。
未树看得呆了,忍不住呼唤出声:"泠然……"哪知那人立马板了脸,一把推开了他,冷冷道:"你胡喊什么?你是不是
想起你以前对你那个人做的事情,心虚了?""……泠然,你做什么不承认?"未树苦笑。"我叫谢霜华,不是谢泠然。做
什么要承认?"谢霜华冷冷道,"再说,遇到那个叫谢泠然的,对你有什么好处?""如果你不是他,那我此生再也无法遇
到他。"夏未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
"哦?他被你杀了?"谢霜华仍是冷冷。"是……因我而死。"未树低声却是哀伤地说。"你亲眼看到他死了么?"谢霜华又
问。 "死在……我怀中。"未树简直是不想回忆,因为一旦回忆,便像是要被撕碎一般地痛苦。
"那便好了,死在你怀里,你还指着是我,岂不是存心咒我么?"谢霜华笑了起来。
"若不是你,那世界上怎有这么相似的人?若不是你,那为何迷月在你手里?若不是你,你又为何一再地刁难我?"夏未
树说道。 "长但像不像,我是不知道了。或许你非要说我长的像他然后接近我。这种无礼之徒我见了多了。那迷月是我
师傅传了与我的,至于本来是在谁那,我便不知道了。"谢霜华转了个身道,"一再刁难你,自然是恨你在众人面前那样
地冲撞我了!"
谢霜华又回了头对他说:"你想接近我,可以暗里接近,或许我会接受你。但你这么明着弄的我下不了台,我当然要惩
罚你了。"未树像是不认识地看着他,许久才道:"……大人或许你说的对。我的泠然,纵使再刻薄,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是我错了。""你是说我刻薄吗?"谢霜华冷冷地笑。"我没有这个胆子。"夏未树也冷冷地说。"好,你还敢顶嘴。来人
!"谢霜华喝道,"给我把他拖出去,重责100军棍!"
那门外的小卒听了冲进来,拿了未树,想压出去。只听那谢霜华又笑着说:"对了。我听说这个人的右手是废的。既然
废了,那再狠狠地打大概也没什么区别。好好待他的右手!"卒子听得,应了一声,拖着未树就出去了,未树也没有挣
扎,只是笑着看着谢霜华。要打便打吧。或许,这是我夏未树应得的报应。
第三章君儿等着夏未树,等了好几个时辰还不见回来,渐渐困了,便蜷在毯子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着睡着,忽然被人声惊醒。害怕地睁开眼,发现进来的竟是满身伤痕的夏未树。只见那夏未树全身的衫子都残破不堪
,鲜血淋漓,尤其那右手,本来已经是断了手筋,现下是连手骨也断开了。
君儿害怕极了,忙把他扶到毯子上坐下,哭着问:"夏哥哥,你……你怎么了……?"
未树抬头看了他一眼,半天才道:"……没事,你睡觉吧。"君儿摇头:"君儿不睡,君儿陪着大哥。"未树叹道:"傻的
啊你。陪着我也好不了。"君儿抱住了他,哭着说:"我要陪着大哥,要是大哥也死了,那君儿只有一个人了……"
未树看着这个瘦小的哭得很伤心的孩子,呆了半天,才道:"你放心,我夏未树,无论如何死不了。命再贱,也会撑下
去的。"那一夜,君儿彻夜未眠,守了未树,到了天亮,实在撑不下去,昏昏睡去了。
而未树痛的也是睡不着,身上痛,心里更痛,痛得快要死掉。这场伤一养就是一月。这一月中未树重活完全干不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