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断袖————方恒

　　只见他转身向着场上众人道：“今日这场比试既然攸关灵山声誉，便得讲究公平，即使“昊阳圣典”与“傲寒真经”合并后天下无敌，终究是合二人之力打败一人，诚属胜之不武，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所以应该要由二人分别代表“昊阳圣典”与“傲寒真经”这两种不同的绝学，各自向“鬼颃大法”挑战，如此一来，胜利者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

　　他这席话虽然是轻描淡写地说着，每个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万髑门”众人闻之深表赞同，忍不住纷纷大声喝采叫好，曲虹、乔瑟等闻之却是沉默无语、忧心不已，反应呈现两极化。

　　只听他续道：“这位代表“昊阳圣典”的云兄，很明显已在上一场比试中落败，若非贵门主手下留情，他恐怕早已命丧九泉了；因此眼下轮到我代表“傲寒真经”出战，自然是毫无疑问……”

　　“对！对！”“万髑门”众人闻言，心想如此一来，这次比试定是由门主夺魁，不禁出言高声附和。
　　乔瑟等人表面上虽不敢反对，内心却抱怨道：“大师兄是怎么了？本来是希望他的出现，能和云师兄联手解决这场危难的；怎地现在却反过来帮助对方占了上风，而让灵山一派再次陷入险境？”

　　但云向阳心中却想：“轻寒如今对我已不能谅解，我俩心意既然无法相通，自是不能顺利地将“昊阳圣典”与“傲寒真经”合并；如此勉强联手，必定会格格不入、相互牵制，倒不如让轻寒自己出手，他现在功力大进，说不定还比较有获胜的可能。”

　　正在乔瑟这厢陷入愁云惨雾之中时，那厢的柳丹凤却也另有忧怀：“这小孽种敢提出这样对己不利的条件，必然是有恃无恐，或许他真有什么秘诀可以胜过雨儿的“鬼颃大法”？那……这么一来，我岂不是中了他的奸计？”

　　她仔细地观察冷轻寒，见他怀中斜抱着一张流光闪烁、奇异的白色瑶琴，心想其中必有蹊跷，说不定便隐藏了克制“鬼颃大法”的秘密？又忆起刚刚总护法夏侯邑横死的惨状，晓得“神奇秘谱”的琴音厉害非常，于是开口说道：“好！既然你说代表的是灵山绝学“傲寒真经”，便不能使用别派的功夫，否则就算胜了，也非是灵山的光荣。”

　　冷轻寒如何听不出对方是想挤得自己不得施展“神奇秘谱”上的神功？但他也不生气，仍是维持着一贯的冰冷口吻回答道：“这个自然！”
　　“还有，我要加个额外的条件！”柳丹凤临时起意说道，细长的凤眼末梢，隐隐透着杀气：“这场对决，虽只是你和雨儿两人之战，但倘若你输了，我要求你和那姓云的，两人都得一起死！”

　　路眠雨闻言，微愠道：“娘！你胡说些什么？”正欲上前劝阻，不料冷轻寒却道：“石大哥，你不用管，这是我和令堂之间的赌约！”
　　只见冷轻寒朝云向阳看了一眼，道：“不晓得云兄是否愿意加入这场玩命的赌局？”
　　“好！”云向阳不加思索、毅然决然地应声答道。
　　尽管玄敬师太等人极力劝其三思，切勿做出草率的决定，他却依然坚持着，不为所动。一旁的曲虹听见，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显得更加苍白了；她知道这一次，凭着自己微薄的力量，是决计无力再挽留了。

　　冷轻寒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地就将宝贵的性命交付给自己，原本平静的心湖，不禁又泛起涟漪：“他为何甘愿陪我一起死？难道他还爱着我吗？难道他还记得我俩生死与共的誓言吗？不！不可能的！他明明已经决定要和师妹共度一生了，又怎么还会在意我……一定是我想太多，他只不过是基于同门道义，才如此说罢了！我必须冷静，必须断绝感情的纠葛，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云冷断袖（50）

　　那轻微的余波荡漾，转瞬已被敉平；只听他转头向柳丹凤平静地道：“既然云兄也答应加入这场赌约了，那么不晓得柳夫人要拿出什么，来作为交换的条件呢？”
　　“这……”柳丹凤微一沉吟，心想己方此刻已是稳操胜算，于是便大胆地允诺道：“好吧！倘若雨儿输了，我们便立即解散“万髑门”，从此不再踏入中原武林半步！”
　　“好，那我们就此一言为定！”
　　“轻寒，你又何必……唉！”路眠雨本想劝冷轻寒打消这个念头，但见他心意甚是坚决，知道再也无法动摇他的决定，只好叹了口气，默默地接受现实。
　　“兄弟相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呵！好个残酷的命运！”路眠雨心想，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再可笑不过。
　　可是，他却无力去扭转……。
　　两条人影，一黑一白，分据冰峰两端，蓄势待发。
　　除了耳畔呼啸的风声，所有人都静止着、屏息凝神。
　　因为一场集聚了亲情、爱情、权力、仇恨、无奈，以及武林未来命运的惊世之战，马上便要揭开序幕。
　　“出招吧！”路眠雨抽出了腰间的蓝色软剑，手腕一抖，剑刃立即发出嗡嗡的剑鸣声。
　　冷轻寒将“玉露瑶光琴”立着，先声夺人，伸指在“宫弦”上一挑，铮的一声，一道寒光往路眠雨激射而去；紧接着袍袖轻拂，“冰雪神剑”立即由琴首弹出，他纵身跃上空中，接过神剑，不待身子落地，反手便是一记绝招。

　　路眠雨见那道寒光疾闪至面前，连忙举剑挡格，只听当的一响、金星四迸，那道寒光居然顺着剑刃、一路轻爆开来！幸亏这把蓝色软剑质地极为柔韧，若是换成普通长剑，恐怕这下子早已断为数截了。

　　他没料到冷轻寒的武功精进如斯，居然只是这么随手一弹，便差点使自己吃了大亏；想起方才本来还准备礼让几招的，现在只觉得对方的实力或许还在自己之上，不禁暗笑自己恁地托大。

　　“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是他魔功既成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空前巨大的压力，于是赶紧收起轻敌之心，谨慎地临阵应敌。
　　只见冷轻寒手里擎着一柄白色长剑，头也不回，反手便是一记“凌空虚斩”；路眠雨发觉有股强劲的剑气，如闪电破空般、以极惊人的速度横劈而至，他不敢硬接，连忙举剑回旋，以一招“冥界轮回”护住胸前，随即纵身向后滑开数丈。

　　那招“冥界轮回”才使了一半，他便感觉一阵奇冷无比的寒气侵袭入骨，冻得他的手部肌肉略为僵硬，险些连剑都快握持不住；勉强支撑着将整招使完，化消了这波来势汹汹的攻势，低头一瞧，竟赫然发觉蓝色剑身上早已结满了一层薄薄的严霜！

　　“好可怕的寒冰剑气！”路眠雨暗暗惊异，觉得冷轻寒此番复出，的确是进步神速、今非昔比。
　　他运劲一抖，将剑上严霜震碎，立即挺剑回敬；霎时，只见蓝光闪闪，游移不定的软剑剑锋，犹如化为一条条宝蓝色的狡猾毒蛇，诡谲难测地往四面八方流窜，将冷轻寒团团包围。

　　面对如此奇幻的攻势，冷轻寒并不惶急，反而心平气和、风致俨然地端立着，以静制动；路眠雨屡次发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攻击，却都被他不疾不徐、轻描淡写地一剑化解。
　　交手片刻，路眠雨看出冷轻寒不仅仅是内力大增，就连目光也变得极度敏锐，对于敌手的招式破绽、来势去向，俱能在瞬间观察得一清二楚；再加上冷静理智的态度、精准无误的判断，因此才能每一剑都后发先至，分毫不差地直指对方罩门，随手轻松破解！

　　他的心中又是可慰、又是可悲。可慰的是，冷轻寒练成了如此精妙的盖世神技，他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也是颇感欣悦、与有荣焉；然而可悲的却是，亲生弟弟修成神功后，所要生死相搏的第一个人，居然便是自己？

　　想到此处，他的情绪忍不住激动难平，心神浮躁之下，不小心手腕所使的力道过大，软剑剑尖居然失去准头，偏到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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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这软剑乃属柔灵之物，控制的力道自是不能过大或过小，方能发挥其威力。若是手腕力度控制得宜，便会刚柔相济、变化无穷；若是力度控制不当，除了容易失掉准头，有时甚至会伤人不成、反先伤己。

　　他这么一偏，身体侧面顿时露出了一大块空隙，还来不及收剑回护，只见白光一闪，冷轻寒的剑锋距离肌肤已经不到半寸！
　　眼看路眠雨就要被锐利无比的“冰雪神剑”拦腰斩成两段，旁观的众人不禁都是一阵惊呼。
　　乔瑟更是忍不住叫道：“大师兄，请手下留情！”
　　此时的冷轻寒凝神运功、心地空明，并未听见乔瑟的请求，然而他的剑，却也在这个紧要关头，蓦然静止。
　　短暂如电光石火的这一刻，人人心中各自闪过不同的想法。
　　路眠雨想：“轻寒可是不忍心杀我？”
　　云向阳想：“至亲兄弟果然还是血脉相通。”
　　乔瑟想：“感谢大师兄手下留情！”
　　玄敬师太想：“轻寒这孩子果真是秉性良善。”
　　就连看见爱子有难，原本已手按刀柄，准备施展家传飞刀绝技救人的柳丹凤，也忍不住猜想：“这小孽种究竟在故弄什么玄虚？”
　　其实，此刻的冷轻寒，表面上看来虽是冷漠无情，内心中却正在天人交战。
　　他若失败，不仅辜负了众人的期望，也会连累灵山一派尽数灭亡；他若胜利，除了光大灵山门楣，更赶出了野心勃勃的“万髑门”，使武林远离魔掌荼毒，苍生得保平安幸福。
　　如此看来，他是应该选择胜利的。
　　然而世事岂有这么简单？
　　在他的心底，还有一个最令他犹豫不决的原因：那就是云向阳！
　　他若失败，云向阳就得陪他一起死；他若胜利，云向阳就必须娶曲虹为妻。
　　在生与死之间，在爱与恨之间，在成全与自私之间，在大我与小我之间，他必须做出一个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他人的抉择。
　　胜与败，突然陷入了一种胶着状态，变得既复杂又困难；所以他的剑，只能静静地停滞着，不敢往前……。
　　就这么顿了一顿，路眠雨已有足够的时间脱离险境。他趁机挺剑在地面上一撑，身体腾空打了个旋子，退开丈余，紧接着左手微拍，一股猛烈的掌风便顺势击出。
　　冷轻寒不闪不避，袍袖轻挥，抛出了一条如云似雪的白色丝带；但见那丝带在半空中旋绕数圈，居然瞬间凝聚起一团寒气，轰隆一响，掌风寒气相交，只震得冰霜飞散、惊天动地！

　　经历了方才惊险的生死关头，路眠雨已知冷轻寒蜕变后的实力，远远超乎自己的想像，于是自此不敢再有半点分心，全神贯注地将毕生修为尽数施展；反观冷轻寒，却是因为徘徊在胜负之间的那条界线前、犹豫不决，所以实力反而有所保留。

　　这一消一长的往来互换，让战局也开始起了戏剧性的变化。
　　路眠雨施展出“鬼颃大法”，幽冥般的阴森气息顿时弥漫着整座冰峰，只见鬼影幢幢、阴风怒号，路眠雨狂风骤雨般的凌厉抢攻，犹如来自地狱的索命阎罗，令人望之不寒而栗！

　　然而冷轻寒却改采守势，仅以一条飘逸柔软的丝带应敌，纵然那丝带挟带着逼人寒气，并且宛如一泓流水般千变万化、捉摸不定，但是终究敌不过路眠雨那猛烈无比的攻击，不过数回合，冷轻寒已陷入苦战。

　　路眠雨的“鬼颃大法”和蓝色软剑分进合击，顿时只见一团黑气、一团蓝光笔直冲向冷轻寒；冷轻寒运起“寒玉功”，白色丝带在周身急速旋绕，顷刻间白雾凝冽，幻化出层层气墙抵挡。

　　但听澎的一声巨响，两股大力冲撞震荡，只激得冰屑纷飞、寒气消融！
　　冷轻寒见气墙已被攻破，忙挥丝带迳击路眠雨面门；路眠雨一式“苍龙腾云”，身子平平跃起，避过了这一击，并且落下时还恰巧踏在丝带之上。他顺势沿着丝带滑行，软剑微颤，转瞬间剑尖已疾刺到冷轻寒眼前！

　　冷轻寒任由那蓝色锋芒越逼越近，竟然犹似木雕泥塑般不闪不避，只是默默地等待着……。
　　云冷断袖（52）

　　他突然觉得，如果能就这样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因为从此以后，便可以不用面对这尘世间众多纷扰的事了。
　　他环目四顾，瞥见师妹们的焦急和玄敬师太的忧虑；唯有云向阳的眼神里，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彷佛正在对他诉说着，彼此生死相随的决心。
　　“难道我真的就这样死去吗？难道我真的忍心让云陪着我一起死吗？难道我不管师父与乐前辈的遗愿了吗？难道我……”
　　他自问着，心中的权衡早已分不清孰轻孰重？
　　就在这紧要关头，忽闻飕的一响，原本近在眉睫的蓝色锋芒陡然转向，只轻轻掠过他的左颊，毫发无伤。他心知是路眠雨不忍下手、刻意容让，不禁感念起那兄长爱护弟弟的心意，为了不使路眠雨难做人，他也只好出剑还击。

　　只是此时两人都不欲伤害对方，因此出手皆各有几分保留。
　　冷轻寒丝带飞扬，卷起一团茫茫雪花；路眠雨软剑纵横，划出万道熠熠蓝光。乍看之下，两人似乎正斗得难分难解、激烈非常；然而这些招式都是虚招居多，杀伤力其实不大，只是因为两人速度太快，众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瞧得眼花撩乱的结果，自然会误以为两人正厮杀得你死我活、缠斗不下。

　　如此虚晃了数十招，心机深沉的柳丹凤似乎识破了假相，尖声叫道：“想用拖延战术是没有用的，今日无论如何，咱们总要分出个胜负！与其悬而未决、整日提心吊胆，何不爽爽快快地尽早了结，以免夜长梦多呢？”

　　冷轻寒心中一凛：“她说的是！我总不能一辈子逃避下去！不管结局为何，我都必须先将私情抛到一边，振作起来、全力以赴，如此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灵山一派，对得起天下苍生！”

　　路眠雨察觉他神色略异，知道母亲的话已对他产生影响，手上剑式稍缓，低声道：“轻寒，看来咱们这场戏终究要落幕了；你我难得遇到这么强的对手，为了不让彼此留下遗憾，也为了不枉我俩相知相惜的缘分，拿出你全部的实力来吧！和石大哥毫无保留、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不论此战谁生谁死，咱们这一生都已经值得了……”

　　“石大哥……”冷轻寒听出路眠雨的语气中，有着少见的严肃与坚定，知道他已经想通、准备好要接受命运无情的试炼；于是也放下自己心中所有的外缘，摄心息虑，预备凝神对战。

　　只见两人招式一变，化虚为实、化繁为简，各自施展出最强的实力。
　　路眠雨的“星蓝软剑”对上冷轻寒的“冰雪神剑”，一招一式都是结结实实地全力拼搏，每回的短兵相接、剑刃互斫，都溅出了点点火星，足见力道之威猛。几次交击下来，两人的虎口都略感酸麻。

　　冷轻寒心生一计，反身后跃，将神剑脱手掷出，路眠雨连忙把软剑一横，藉柔软的刃身将来剑反弹回去；不料蓦地风声响动，一条丝带飞出，不偏不倚地缠住了“冰雪神剑”剑柄末端。

　　原来冷轻寒竟然要以丝带使剑！
　　只见他手腕连颤七下，丝带牵动半空中的神剑，剑尖随即分刺路眠雨全身七处大穴。
　　这样奇妙的剑法当真是前所未闻，不禁令众人大开眼界、啧啧称奇，就连路眠雨也忍不住为之愕然；总算他应变甚速，立即挥剑抵御，这才没有吃了大亏。
　　斗了几回合，路眠雨已渐感吃不消。要知道冷轻寒以丝带使剑，不仅可藉丝带柔软不着力的特性，抵消剑刃互斫的反震之力，而且对阵时只需要用到手腕，体力消耗并不大；反观路眠雨除了要硬生生承受虎口强大的撞击，体力的消耗更是剧烈许多。

　　更何况冷轻寒以一条丝带的距离将两人隔开，“冰雪神剑”在丝带的控制下可以直接往路眠雨身上招呼，但路眠雨的软剑却根本递不到冷轻寒身上；一人可以不必担心自身弱点、专心使剑攻击，另一人却只能一直处于挨打的份。如此时间一长，优势所占的便宜自然会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