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断袖————方恒

　　云向阳闻言，脸上不禁又是一红，顿时浑身都变得别扭了起来；赶紧找了个幽僻之处，游上潭岸穿起衣服。
　　石骞趁着云向阳穿衣之际，对冷轻寒一身崭新装束不住地打量，温言问道：“这套新衣还合身吧？”
　　冷轻寒微愕：“这……衣裳是你……是石兄送的？”
　　石骞点了点头，一副理所当然地道：“那当然！前日咱们过招，我不小心伤了你，连你的衣袖也划破了，自然得想办法买件新衣赔偿你。”
　　冷轻寒道：“石兄大可不必如此破费，更何况这衣服太精致，想来是十分昂贵的了？”
　　石骞不置可否地一笑：“多花一些银子算得了什么？只有这身装扮才配得上你……”他说着，欣赏的眼光不避讳地在冷轻寒身上来回逡巡，直截了当、毫不隐瞒地展现出他对冷轻寒的好感。

　　冷轻寒被他看得有点难为情，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关于这表露无遗的真挚恭维、衷心赞美，冷轻寒不知道该拒？还是该迎？
　　一旁的云向阳此时已着装完毕，见着了这吊诡的场面，于是岔开话题问道：“石兄，咱们今儿个还是比剑吗？”
　　石骞斜睨着那柄倚放在岩石旁的剑，沉吟道：“仍然只有一把剑？这可不大公平……如果能有三把，那就完美得多了……”
　　正思索间，树林中脚步声响，冷轻寒一听，便知来人施展的是本门轻身功夫，心道：“师妹们下山采买回来了！”
　　果然，只见四条人影，分浅红、鹅黄、翠绿、淡紫，犹如一道彩虹般，从树林里奔出。
　　原来日前与石骞之战，冷轻寒受伤、云向阳断袖，众师妹们随后知悉此事，纷纷都觉不可思议；要知以冷轻寒的武功，当世已是少有匹敌，更何况再加上个武功亦自不弱的云向阳联手，居然还吃了败仗？这石骞武功之高，当真是匪夷所思！于是众师妹连忙下山，趁着采买日用物品，顺便也帮云向阳添购新衣、买把长剑护身。

　　这天采购已毕，回到霖山上已是有些晚了，众师妹回到居所却不见冷、云二人踪影，心下惴惴，料想该不会是石骞又来挑战，于是赶紧提剑狂奔至瀑布前，欲助一臂之力。
　　领头的红裳少女曲虹高声叫道：“云师兄，此人便是石骞吗？”
　　云向阳亦高声回答道：“此处危险，不可接近！”
　　这话虽未明说，但也已充分证实了石骞的身份；曲虹一听，岂有不明白之理？当即喊道：“剑阵！”四女足下不停，唰唰唰唰，四剑齐出，分从东、南、西、北四正位攻至！
　　这剑阵最要求的便是默契，默契佳者，合四人之力犹胜八人；但默契差者，反而会互相牵制、缚手绑脚，连四人各自之力都不如。当年众女之师见其皆非“极阴之体”，只能学些真经中的粗浅功夫，于是便创了这套剑阵，要求四女勤加锻炼，以便日后遇到强敌，可供防身之用。

　　曲虹、乔瑟、简苓、郭羽等四女，自小便一块儿长大，感情之融洽犹胜同胞亲姊妹，心意相通的程度自是不在话下，兼之这套剑阵数年来不知练了几千几百遍，早已驾轻就熟，即使大敌当前，一出手仍是颇有威吓之势。

　　石骞见四女摆开的阵势虽无特殊之处，但难得的是剑式整齐划一，连出鞘的速度都分秒不差，显见训练有素、默契十足，当下也不敢大意，冷笑道：“来得好！”不动如山的身形，稳稳立在当地，守株待兔。

　　但听曲虹娇叱一声：““春风时雨”！”其余三女剑光颤动，犹如春日绵绵细雨般，将石骞罩在光网之内，使其无后路可退；曲虹长剑运转、如清风无迹，直取敌人要害！
　　纵然此剑来得巧妙，但那石骞是何等人物，这一剑岂能伤得了他？只见他不趋不避，随手伸指一弹，曲虹的剑便被他弹得荡了开去，险些误伤了旁边的姊妹。
　　乔瑟见状，连忙喊道：““夏荷擎杯”！”右手长剑由下往上挑刺，如夏日里亭亭玉立的荷叶，左手莲花指却出其不意地斜拂敌人穴道。
　　石骞咦的一声，笑道：“这剑阵倒有些意思……”身影瞬间移动，蓦地转到了乔瑟背后，双手齐出，各按住了她左右腕上的“太渊穴”；乔瑟只觉两腕一麻，顿时双手毫无知觉，成了个任人摆弄的玩偶。

　　众女一见大惊，纷纷来救，曲虹施展“春色无边”，简苓施展“秋高气爽”，郭羽施展“冬吹雪”，分从东、西、北三方攻至。
　　石骞此时也已看出这“四时剑阵”乃是按春夏秋冬四季排列，春属木在东，夏属火在南，秋属金在西，冬属水在北；当下稳稳立定南方朱雀位，握着乔瑟的手，以其手中之剑还击！

　　虽然借腕使力有所不便，但石骞仍能将来势轻松化解，这么一来，乔瑟就不像是受他所控制，反倒像是早就跟他搭配好似的。
　　有好几次，乔瑟的剑差点便招呼到自家人身上，于是激烈的缠斗中不时夹杂著「哎哟！”、“啊呀！”等女子娇呼声，以及乔瑟一连串“对不住！”的道歉声，让一场生死拼搏的争斗，霎时犹如小儿女的游戏一般。

　　旁观的冷轻寒与云向阳都看出石骞并无伤人之意，只是跟众女们玩闹而已，于是也不忙出手援助。
　　虽说石骞只是为了借乔瑟手中剑一用，才不得不与她肢体相触，但由于他身材高大，站在娇弱的乔瑟背后，这情景看起来便如同石骞环抱着她一样，难免引人遐想。
　　而乔瑟有生以来首次这么贴近异性，即便是受人所制、身不由己，但偎靠在那宽广厚实的胸膛前，感觉到那不断散发的阳刚男性气息，不禁又是羞怯、又是尴尬；再加上两人相距甚近，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石骞的容貌，俊美的程度与冷、云两位稀世美男子相较，竟是毫不逊色，而且更有一种令女人心魂欲醉的、亦正亦邪的独特气质。

　　心念及此，她只觉浑身燥热，心头小鹿乱撞，一张俏脸宛若搽上了胭脂般红艳欲滴。
　　如此打打闹闹地过了几回合，只听石骞笑道：“好啦好啦，不跟你们玩了！”随后将一股强大的真气，经由乔瑟的手，直传至长剑剑身之上。
　　曲虹等人不知他的剑已暗附真气，仍是奋力挥剑砍来。
　　当当当三声闷响过后，一切混乱宣告终止。
　　原来三女之剑与石骞的剑甫一相接，便被附于其上的无形力量吸引住，就像黏上了蜘蛛网一般，无论她们如何运劲，都依然固着紧黏、抽拔不开。
　　石骞突地一声轻喝：“撒手！”
　　三女只觉得虎口一阵酸麻，不由自主皆松开了紧握住剑柄的手。
　　石骞撤去真力，长剑微挑，黏住的三柄剑随即飞升上天；但见他一跃而起，双手各抓了一柄剑，接着右足轻趿，一柄剑便不偏不倚地朝云向阳平平飞去！
　　那剑去势甚缓，云向阳右手前探，轻轻松松便接了过来。
　　石骞落地后，转头朝诸女眨了眨眼，笑道：“得罪各位美人啦！不过我和冷兄弟、云兄弟切磋剑法，这长剑不够使，只好向各位借来用用……”
　　曲虹等三人长剑被夺，原本都是忿忿不平，正摩拳擦掌想跟石骞讨回这个面子，不料冷轻寒却向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不可轻举妄动；三人也知道自己实力与敌人天差地远，再交手也是己方吃大亏，稍一思索，遂都遵照大师兄指示退了下去。

　　三女此时都是空手，倒显得手里唯一还拿着剑的乔瑟有些突兀。
　　简苓一脸狐疑地问道：“奇怪了，那姓石的对乔师姐倒好，怎么只让她保留着自己的剑？”
　　乔瑟闻之，哑口无言，不禁当场陷入一种动辄得咎的尴尬局面，手中那柄剑，递也不是、收也不是，进退维谷。
　　曲虹朝简苓嘘了一声，道：“别乱说话！眼下情形正紧张呢！”
　　“是吗？”简苓转头望去，只见冷轻寒已拾起了自己的兵刃，剑交左手，与云向阳并肩而立，凝神对峙着另一边双手持剑的石骞。
　　简苓喃喃地道：“大师兄动用了左手剑，情形果然不同于一般……”
　　但听石骞道：“好啦，现在咱们双方各有两把剑，算起来已是十分公平，这么一来，战败的一方也可以输得心服口服了。”
　　曲虹等人闻言俱是一惊，不约而同地心想：“难道此人竟要双手同使双剑？”
　　要知这双手同使双剑之技虽不难练成，但若要练至双手剑法都各自纯熟精确、相互配合起来又天衣无缝的话，却是难如登天；倘若双手不能灵巧运用，双剑反而会互相牵制，那较弱的一剑顿时成为致命的累赘，威力就大大不如专心单使一剑，因此江湖上同使双剑者少之又少，也怪不得曲虹等人这般惊讶了。

　　只见石骞双剑交叉轻触，剑刃随即发出嗡嗡剑鸣，那一阵又一阵、悠悠远远、飘飘渺渺的金属声响，锁定着场上每一个人的注意力。
　　众人都在默默等待，等待着那将断未断、似已似续的剑鸣，挣扎出最后的休止符。
　　四周的空气，凝重得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天地间寂然无声，除了安静，还是安静，静得连心跳声都嫌多余。
　　终于，剑鸣结束，激战开始！
　　石骞纵身飞起，双剑外分，嗤嗤两声，两道无形剑气分从左右攻向冷、云二人。
　　两人不待剑气袭至，也各自挥出一道剑气抵挡；但听得两声轻爆，剑气互相碰撞，竟将地上炸出了两个小洞！
　　紧接着冷轻寒一式“香度瑶阙”，斜斜刺出一剑，宛如一段古朴曲折的梅枝，姿态甚是清逸美妙；此剑虽无丝毫杀气，然去向不定，令人难以防范，匿杀机于平淡中，更是剑道高招。

　　石骞赞了一声好，正欲还手，此时云向阳刚好施展一式“养气浩然”自身旁攻来，剑法中正宽和、气度严谨，威力亦是不凡。
　　“云兄弟的剑法精进不少啊！果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石骞口中说话，手里双剑却丝毫未尝停滞，行云流水般急攻数剑，竟是反客为主，欲以攻势化解两人剑招。
　　这般大胆的用剑之术，实是两人始料未及；而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左右手的剑法居然完全相反，一阴一阳、刚柔并济，刚健处似千岩竞秀，柔灵处如水行花底，恰巧针对两人的剑法特性分别加以克制！

　　但见剑光交错，溅出点点火星，片刻之间，三人已交换十余招。
　　石骞双剑分合互用、攻守自如，时间一长，源源不绝的雄浑内力完全发散出来，犹如一波又一波的裂岸惊涛，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原本采取贴身近战的冷、云两人，也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拉开了距离。

　　这下子距离一远，三尺秋水无论如何都递不到彼此身上，三人只能以无形剑气互相拼搏，顿时场上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强大的气流鼓荡之下，竟将地面激得尘沙飞扬、石屑四迸！

　　这场当世三大高手之战，一举手、一投足，俱是惊世奇招，只瞧得旁边的曲虹等人瞠目结舌、心摇摇如悬旌。
　　云向阳的“昊阳圣典”以及石骞一身的神秘功夫纵然骇人，但最令四女惊诧的，竟是由冷轻寒所施展、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傲寒真经”！
　　她们四人虽然也曾修习“傲寒真经”，但都仅限于其中入门的基本功夫，对这部旷世奇书不过是窥豹一斑；而平日与冷轻寒这位大师兄相处，也甚少看他展露武功，因此始终不觉得真经内记载的武功有何高明之处？

　　但今夜亲眼瞧见冷轻寒大显神通，所使的招数路子，式式都是自己曾在真经上看过、娴熟于胸的，然而由他施展出来，却是神乎其技、威力万钧，不禁对当年师父所说“傲寒真经”须得极阴之体方能发挥尽至之言，有了真确的体会。

　　只见冷轻寒使开真经中的“凌仙剑法”，长剑如舞、连绵不绝，“宝函沉香”、“雨挹清尘”、“烟水一梦”、“瑶佩流空”……，或轻盈如梦，或意态雍容，招招不同，却都美观至极。

　　“傲寒真经”本是女子所创，因此其中招式大多轻灵柔美，这“凌仙剑法”自是不例外；冷轻寒身为男子，当初在随师父练功之时，便自然将女子妩媚婀娜之姿加以变化，转为飘逸潇洒。现下施展出来，招式虽然略异，但举手投足间仍尽得其妙，月光之下，一袭白衣的冷轻寒秉剑端立，果真是脱俗出尘、美若天仙，不禁让四女对这位大师兄衷心钦佩无已。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三人剑招又变，舍去之前剑气飞窜、极耗内力的打法，改为以快打快、蜻蜓点水般的速度之争。
　　刹那间，场上只见人影飞舞、奔轶绝尘，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极速奔驰的呼呼风响里，夹杂着无数声密如联珠般的金铁交鸣声，显是三人在倏分倏合的瞬间便已交手数十剑，身手之快，当真是匪夷所思！
　　如此往来激战，皓月已行至天心，玉轮光转间，龙争虎斗亦告终了。
　　只闻石骞大喝一声，原本急如流星的三条人影骤然静止。
　　最后决胜，冷、云二人的剑终究慢了一步，在触及敌人要害之前，只觉脖子一凉，石骞双剑凛凛的剑锋，已分别抵住两人的咽喉！
　　没有见血，没有伤痕，就这么半寸不差地紧贴着两人喉头的肌肤。
　　光这一手分毫不差的神技，便已赢了。
　　一旁观战的曲虹等人只瞧得心脏险些停止跳动，因为那剑尖只须轻轻一送，便能立刻要了两人性命。
　　只听石骞得意地呵呵一笑：“我赢了！咱们下次再打过吧！”
　　此言一出，其余众人都颇觉意外。
　　他真的只是为了一较高下？
　　但石骞随即收剑，并未多说什么，月光下的他，神采奕奕，嘴角那一抹狡狯的笑，似乎在期待着下一次较量的来临。
　　【第六章】
　　韶光易逝，日子像水珠滴在时间的流里，不知不觉，金风送爽，时序已入秋。
　　三个多月来，石骞固定每隔一旬便来找冷、云两人比试一番；这段时日，两人的武功虽大有进境，甚至在几次较量中几乎要胜出；然而神秘莫测的石骞仍是棋高一着，不管战况多么危急，总是能在最后一刻反败为胜，让两人大叹可惜。

　　他们不禁要问：“这石骞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武功如此高强，却又在江湖上前所未闻？他莫名其妙地闯入他们的生活又所为何来？”
　　重重的疑问，从未得到石骞任何回应。
　　这谜团般的黑衣男子，一迳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神秘地来，神秘地去。
　　虽然他对自己的身分依旧三缄其口，但两人都可感觉到，与第一次对阵时相较起来，石骞的敌意和杀气都明显地消弱许多，每次胜利不仅只是轻松地付诸一笑，反而还鼓励两人重新来过。

　　就冷轻寒和云向阳而言，与其猜测石骞是个不怀好意的敌人，还不如视他为一个相互砥砺的益友更合适些。
　　他的出现，似乎是为了帮助两人的武学造诣更上一层楼？
　　而他对冷轻寒溢于言表的关心，更令人觉得他简直像个呵护备至的兄长一般！
　　三个人之间，有种微妙隐约的情感，如孳生的藤蔓，盘根错节地占据了他们的心。
　　他们都明白，这情感，是颗引火自焚的种子；一旦点燃了，终究会一发不可收拾。
　　可是，却无人有灭火的勇气；或者，该说是，他们不惜化为扑火的飞蛾，也要以自身的灰烬，成就这段前世注定的因缘吧？
　　这日，气候阴寒，密布的云朵遮蔽了天光，才下午申时初，天色已微暗。
　　乌沉沉的积云占据天空，在在预告著有场声势惊人的风雨即将到来。
　　冰峰之上，冷轻寒默默思索，试着想悟出“傲寒真经”与“昊阳圣典”的原理规则，把两套截然不同的武功结合起来。
　　他记得师父曾说过，这两套武功若能相结合，威力将会比各自为政时更强大数倍；可是他与云向阳无论怎么尝试，却总是找不出彼此配合的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