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是雪梨和麦加利住的房间。
又深又长的走廊,暗绿色的地毯和沉默的植物,走廊尽头,雪梨与麦加利的卧室门开着,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人。
向山停住了脚步,望着左面。
很多人,站在卧室北面的小客厅里。
四位最高职位的亲信秘书,雪梨的父母亲,董事会很少露面的家族三位长老,大约十个以上的保镖。
地上有刺目的鲜血,莉莉丝坐在地板上,肩膀和右腿上的大块血迹还在不停的渗着液体,她身下的浅蓝色地毯已经被血
污染成了一个越来越大的圆形。
但是她狠狠的咬着嘴、低着头、全身颤抖,但连一声呻吟都没有!
麦加利站在一边。
他沉默的侧脸和直直的视线死死盯着雪梨,那种孤注一掷的眼神,仿佛是刀,连瞳孔都不动一下,或者,他全身上下会
活动的只剩下了纠缠着雪梨眼睛的眼神,而他的躯体,已经被冻结。
麻卡帕因和向山的脚步声没有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回过头,
而寂静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奔跑的喘息声清晰可闻。
枪在雪梨的父亲的手里,而她的母亲也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雪梨是所有人中唯一坐在座位里的,她用右手支着下颔,
侧着脸孔看着站立在正对面的麦加利和瘫在地板上的妹妹。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一滴泪水。
她的脊背挺得很直,她的脸孔没有任何一根肌肉的抽动。
向山的身体向后退了一步,碰到了紧跟在他后面的麻卡帕因身上——他没有回头,他的视线也凝注在雪梨的脸上——甚
至麻卡帕因捏住了他的手臂、支撑住他的身体,全神贯注的他肌肉紧绷却颤抖,却没有挣扎的动作……
横过了他的胸口,麻卡帕因的手臂将向山的躯体包在他的怀中。
注意压住了他的左手,那硬硬的刀身就在细细颤抖的肌肤下跳动——这样的寂静真是巨大的压迫,没有人说话,那些伤
口里的鲜血和疼痛让莉莉丝渐渐软下去,满脸痛的都是眼泪……
「在我们的家族里,最不能原谅的行为就是背叛。」
雪梨的父亲用英语说,应该是为了让麦加利也能听懂。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挺直的身躯散发着沉稳和无情交相撞击之后的冷酷,他的话应该就是裁决吧?如果他们的家族就是
一个王国的话,现在他所说的话就是他们的法律和判决!
「背叛只有一死!」
所有人都在重复这句话。
「背叛只有一死!」
最年长的秘书从手中拿出资料,大声的宣读一些数字和帐号,虽然多而复杂,但结论就是麦加利在近一年的营业活动中
,秘密与一些南美的供应商勾结,在帐务上虚报数字,从而暗中又再度将属于他私人的运输通道秘密建立,因为布罗迪
的核查监督人员严格和复杂,这条线路一直没有运作,直到最近半年,秘密通过附加运输的方式,偷运可卡因一百公斤
,获利一百五十一万美元,存储在瑞士银行的秘密假名帐户里。
而莉莉丝,明知麦加利是家族准备予以承认的雪梨的丈夫,非但默许他的行为,最近半年更与麦加利保持着性关系。
那些一项项,从头至尾的证据材料,复制无疑的黑纸白字,同时,照片相录音录影资料用一只保险箱盛放着。
无可辩驳的行为,钱是那少得可怜的、在他们中间几乎不值一提的一百五十一万美元。
但是,他对雪梨的背叛却是那无耻的、最卑鄙的一种。
同样的,莉莉丝也背叛了自己的亲人和家族,在传统的家族观念至上的意大利道德里,最被人唾弃的一种背叛。
暴雨依旧没有停歇。
窗户外面粗白的雨丝和着闪电,猛烈的照亮着麦加利的脸,死白色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雪梨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眼睛,
与他对视。
眯细了眼睛,澄清的蓝色瞳孔毫不畏惧的瞪视着麦加利那沉沉黑色阴郁的瞳孔!
似乎是比拼谁先退缩,又似乎谁也不会退缩。
雪梨的手指抓着椅子被锦缎包裹着的扶手,指甲无声无息的折断了,破裂的指尖流出来的鲜血为这个空间浓浓的血腥味
完全掩盖。
向山的身体跃动了一下,他朝着雪梨的方向,整个身体动了动。
麻卡帕因更紧的抱住了他,几乎是牢牢束缚住了他,贴住了他——
雪梨的母亲突然说话了,她走到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女儿身边,她的手伸出来了,洁白的肌肤和骨节纤细的手腕,抚摸着
莉莉丝散乱的金发,她甚至还保持着温柔的慈母的微笑:「你也是我们的女儿,你不会被处死的——妈妈保证,只要你
能答应我,做我的乖女儿,好吗?」
因为流血过多而不停发着冷颤的莉莉丝颤抖着嘴唇,连话都发不出声,只是点头,不停的点头。
「你真喜欢那个男人的话,他也可以不死哦。雪梨是姐姐,她从小到大都是让着你们、惯着你们的,你们应该知道的。
」
怎么形容她的声音呢?
是母亲的温柔的口吻,笑意盈盈,却丝毫没有委婉妥协的余地。
「只要他能陪你一直留在这个岛上,他就可以不死。」
雪梨整张脸上一直保持着仿佛事不关己的冷漠,莉莉丝因为惊恐和眼泪弄的模糊一团的眼睛和所有人的视线,瞪视向了
麦加利的脸。
麦加利一直站在距离雪梨五步之外的距离,眼睛也一直没有离开雪梨的脸和眼,仿佛嗅不到血腥和听不到别人的话语,
甚至表情都还是近乎于轻蔑的,连嘴角都没有动。
即使有着肌肤之亲的女人用沾了血和眼泪的脸向他哀求,即使别人已经可以主宰他的死亡,他依旧是冷淡的,似乎在想
什么又没有想什么的僵硬着一张脸。
雪梨母亲问他的话仿佛也没有听清楚。
「宁死也不愿意留在这里陪我的妹妹吗?」
雪梨的这句话在语法上是错的,但是这里每个人都能听得懂那七扭八拐的主语宾语。
麻卡帕因抓着向山的左手感到了一丝寒意——向山的白刃已经从断指的地方慢慢的滑出来,因为他抓得太紧,朝外的刀
刃吐露的寒冷也侵蚀过来了!
麦加利点了一下头。
这动作几乎简短的看不出来,但下一瞬间,他隐藏在靠近墙壁一侧的右手突然伸出来,一把短柄的微型手枪在保镖们陡
然爆发的吼声中闪过!
向山的躯体猛的跳起来,几乎是冲破了麻卡帕因的手臂,从他的怀抱中豹一般窜出去,在所有人只在吼叫的同时,向山
左手的刀刃已经横在了麦加利的颈子上!
划破了空气,除了莉莉丝的尖叫还夹杂了保镖们纷纷拔枪的声响,麦加利的血,从向山的白刃雪一样冰冷无情的刀口,
如一抹滑行缓慢的有生命的物体,缓慢的沾染了向山痉挛紧张的手指。
但其实,麦加利的枪口对准的是他自己的头颅。
乱。
加上震惊。
然后又是一片压抑的死寂。
「阿义和托尼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吧。」
雪梨开口了。她保持着坐在椅子里的姿势,只是背挺得更直了,但是她却把眼睛闭上了。
雪梨的母亲先站起身,她一只手拉着莉莉丝,即使她腿上的伤口还在汩汩的流着血,还是将她从地板上拉起来,一个秘
书扶住了她的另半边身子,就那么一路拖着滴滴答答的血迹,一直流向一楼,流向门口,然后消失在大雨倾盆的道路里
。
「她算什么……她什么都不算!」
麦加利的声音非常低沉,麻卡帕因望着他的眼睛——只是侧面,但是麻卡帕因的心一动,那种缠绕不绝的、是个傻子都
能看出来、或者他是个天才的演员吧!这个男人,唯一爱的,是眼前的雪梨啊!
他是在演戏吗?
为了生存而演戏吗!?
他侧脸去看着向山,向山能不能看得出来呢?雪梨呢?
「阿义。」
她叫了一声。
向山收回了他的刀,退后了一步而已。
深呼吸,雪梨挺直了她的背,站了起来。
她瘦削的肩胛骨呈现着生硬的线条,尖锐的突起仿佛是她赖以支撑着的最后坚持。
「真可笑……」
她缓慢的开口,声音苦涩而充满了刚刚完全压制住的颤抖,望着麦加利,收缩了瞳孔,也许只是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吧
。
麦加利的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他的手干燥而稳定的将那银色的枪口顶在自己的右太阳穴上,他的眼神是热烈的,几乎
会让人错以为那是渴生的剧烈欲望。
那种眼神麻卡帕因却非常熟悉。
焚烧的,想仅仅用眼睛将面前的那个人吞噬掉的凝视……
「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想让你死……这种奇怪的心情,可笑至极……」
空气快要窒息,只有麦加利的声音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继续响起。
「我们去开普敦的时候,你喜欢那颗浅蓝的钻石……」随口说起的是却是琐事,麦加利的眼睛闭上了,紧紧扣着扳机的
手指随着说话的起伏而颤动:
「我已经向他们预订了,只要三百五十万而已……我会吞噬了布罗迪的组织,无论花几年时间,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
利用什么人!我要的……我要的——是你的失败!是女人应该的、败给男人的失败!
那时候……那时候……
我是男人,我是胜利的男人……
我会向你说……要不要、要不要……
嫁给我……」
枪响了。
硝烟和血腥一起散起,麻卡帕因的眼睛被血色冲散了,向山的手松开了,雪梨手中的枪和麦加利的枪几乎是同时响起,
骨头的碎片爆起,擦破了逼近麦加利的向山脸颊,怵目惊心的赤红,沾染了地毯的碧蓝!
那颜色,仿佛是雪梨的瞳仁的颜色,
向山向后退了一步,咬紧了牙齿,压制住了呼喊的冲动,麻卡帕因几步就绕过那血肉零乱的尸体,他几乎要抓住向山的
时候,向山也已经冲向了雪梨——他想拥抱住向山,而向山想去拥抱住雪梨!
「出去!」
雪梨断然的喝道。
他们的动作都停止了。
只有雪梨可以面对那个男人的尸体,只有她能够亲手杀死他,而他,也是如此期望的吧?
走出去的时候,麻卡帕因停下了脚步,越过自己的肩头,向山原来也停下了脚步向后看着,房间里,惨白的灯光下,刺
目的红色和蓝色交织的一片看不清楚的紫色迷雾。
雨很大,离开了房间,走下了楼梯,向山一直走进了屋外的大雨里去。
夏天的暴雨,不是去年那冬夜的冷雨,站在长廊里,麻卡帕因望着向山在雨里仰起的脸和被冲刷的躯体。
什么是爱呢?
他那孤单的躯体,在这样的雨和黑夜中,想起的是谁?
啊!
不管他想起的是谁,如今、此刻、现在在他身边,可以用手臂拥抱着他,可以用胸膛温暖着他的人是我!
只有我一人……
可能我的爱,如果有一天,能够变成了「我们的爱」,我们,我和你,向山,这种爱能让你获得「幸福」吗?
你所渴望的「幸福」是什么?
是人的体温还是心的救赎?
而我,能给你的「幸福」是什么?
向山的背接触到了他的胸膛,那干燥的衣服还没有被淋湿,是那么热烈,纵然瞬间会被雨所打湿,但这刹那还是炙热的
。
深呼吸,张开嘴巴让雨水落到干涸的唇和心里来,嘴唇上接触的那个男人的有着剧烈的热,贪索的舌头有着怦怦的,如
同自己一样频率的心跳声——向山的手触摸到了他躯体上温热的肌肉,一个叹息,他吞噬的力量变大了,紧紧箍着腰的
手臂也全是力量,整个躯体,牵扯到雪梨,那种震惊和不稳的冲击比他自己想像中还要大,腿和整个上半身全部被压在
麻卡帕的躯干上,才发现肌肉中充满了酸痛,心充满了愤怒!
雪梨,麦加利,莉莉丝。
背叛相爱。
吼叫着,用牙齿尖锐的撕扯着这种愤怒,悲伤,而这个男人却任由这种怒气发泄,即使嘴巴里充满了血腥,他也是缠绕
不休的用唇和舌继续索求——这冰冷的躯体,让这个男人如此痛爱……
爱,又是什么样的?
心,为什么又开始撕裂一般疼痛!
早已经决定好了,优奈死的时候,已经决定好这颗心已经腐烂、已经不存在了!而丽裳死的时候,惊讶的发现它竟然还
在胸膛里鲜活的跳动着、还被撕烂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那些碎片凝固不起来,无论怎样的郁结和诅咒,雪梨的痛就是一把提醒着伤口的刀,一点点,提醒着过去的背叛!切入
了骨肉里,被无望的绝望的背叛所刺进去的心脏,每一呼吸,血腥的味道里散发着过去的陈腐血色!
埋葬掉的过去,向山弘义整个人用整个生命忘记掉的悲伤和泪水,却在这样的大雨和这个男人的狂乱的亲吻中,如剃刀
般挖掘着胸口,暴怒着想吼叫,语言和怒气冲到了喉间,却怎么也冲不破麻卡帕因融化一切的吻……
麻卡帕因更用力地搂着他,雨水滑动,唇上破了口的地方让彼此的唾液和地中海的咸涩雨水刺得被烫伤一样疼痛,向山
心里的疼痛和被大雨掩盖了的雪梨的疼痛是这个的千倍万倍吧!
即使放开了向山的唇,却不放松拥抱他的手臂。
因为那副躯体几乎完全丧失了力量,在他的怀抱里,贪索着遮盖风雨一般埋着头……
而麻卡帕因只有用尽了胸膛和手臂的所有气力,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他。
第八章
不想回那被血和眼泪淹没的主屋,拥着向山在雨里不辨方向的信步走去,听着海浪的声音,任由脚上的血污从脚趾那里
一点点散去,码头那边有船开的灯光与汽笛。
谁离去,谁留下,谁该存在在谁的生命中!
我想要存在在你的生命中,向山,不管是好是坏,不管背叛或忘记……
爱情吗?
不,不是,我只想做存在在你生命里、有意义的「人」,「恋人」,冷雨里可依靠的「爱人」,爱你胜过爱自己的人,
爱你,胜过你爱我的我。
独立于主屋之外,是建筑在海滩岩滩上的温泉小屋,房子里没有人,却亮着灯火,温暖的水和干净的毛巾,呈现着随时
让主人使用的状态。
池里清澈湛蓝的水是冒着蒸腾热气、饱含火山余威的温泉水,伸手到向山的皮带,虽然有一点犹豫但还是坚决的去解开
了,整个人湿淋淋的向山伸出手,自己扯开了衬衫,玻璃屋顶上的月亮又大又圆,淡青色光芒下苍白的面具鲜活的跳出
来,沉默着,向山踢开了所有衣物,解开左手的白刀,哗啦一声滑下了水面。
退后了一步,坐在池边,一年前,也是这样隔开着水面注视着他的身体,他的身体,仍旧渗透着那曾经送给他的香水的
味道,为什么,这样没有戒心的敞开着自己呢?向山?
他的躯体就在手边,只要一伸手,就能紧紧的抱入怀里。
却感觉到接近的惧意……
向山游了过来,他的态度奇妙的恢复到了很久之前的亲近——却又感觉不同。明明知道他是怀着欲望而挨近自己,明知
这一点却仍无动于衷的放松了警惕……
会不会,一拥抱,这一切暧昧的接近和亲昵,就会泡沫般消逝?
伸出了手要他拉,拖拽着把那湿润而燃烧的身体拉入怀里,热水蒸腾的更没有体力了吧?起伏的肌肉带着清爽的水滴,
从热水里出来很冷吧?皮肤的颤栗就只隔着一层衣物,麻卡帕因没有动,只是这么静静的躺在地板上,抱着他,仅仅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