戾狐斜瞥一眼,继续向前走。
这次从两边冒出更多脑袋,有的是竖立着毛茸茸的耳朵,有的是翘着老高的尾巴,还有更多的依然是狐狸的模样,却都
张口惊道:「戾狐?你不是出去玩了吗?」
「怎么回来了?」
「哎……外面好玩吗?」
「到底怎么样?是不是很多的人……」
「见到道士了吗?」
「有人为难你吗?」
「人类是不是都很弱?」
草丛中跳出几人,团团围绕住戾狐,戾狐斜眼看着众人,每个人都一脸好奇,双眼发亮。
「到底,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你出去找到带着紫阳符咒的人了?」
「你回来应该是已经提升灵气了吧?」
「你要救你的娘亲?戾狐,你变得到底有多厉害了?」
好烦……好烦!戾狐猛地眼神凌厉,众人即刻退后。毕竟是同族的人,他们非常清楚戾狐的脾气。
我走了千山万水,才找到他……戾狐雪白的脸上冰霜般地漠然,继续向前走。
「到底怎么了?」脸上带着褐色条纹,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狸力上前抱起五泠。
「我不懂他……你不要问我。」五泠简单地说着,引得狸力看了他很久,「你说什么?你最自豪的不就是你比任何人都
了解戾狐吗?」
「不……」五泠摇头,有些疲惫。
「戾狐到底有没有提升灵气?他回来,是要找长老吗?」
「也许吧……」五泠叹口气,看上前方,戾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这小小的山谷内,绿树成荫,杂草丛生。站在一间树枝搭成的简陋房屋前,戾狐停下脚步。这里是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已经破败不堪,青藤缠绕。
当初整个灵狐族的人都在嘲笑,因为他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何时像个人类般建造什么房屋。
可是娘亲固执地搭盖了这个地方,虽然简陋到可笑,可是娘亲纤纤玉手抚摸上那树枝,一脸甜笑的伏下身子,长发抚过
脸庞,幸福得好像那就是她一生所渴求的东西一般。
现在,树枝依然在,尽管已面目全非、历经风雨,却依然还在,只有那个总是双眼温柔注视此房屋的人不在了。
「娘亲……」戾狐忽而笑道:「妳会怪我吗?出去一次,这么久才回来……虽然找到了带着紫阳符咒的人,可是……」
戾狐一手环绕腹部,内里灵气充斥,但是……
悄无声息地叹气,戾狐坐在房屋门前。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狸力突然从旁钻出来,一脸笑容。
「五泠呢?」
「被他朋友拖到一旁去了。」狸力跳下来,来到戾狐身旁。
从小一起长大,尽管两人多是吵架,多是彼此整得对方三天下不了床,却也算是朋友,大概吧。
「我以为你会出去个一、二百年才回来。」
「太久了,我没那个耐性。」
「外面到底什么样子?」
「自己出去一趟不就可以了。」
「可是,长老不会同意的……」狸力看向戾狐道:「你是唯一一个敢当面臭骂长老,指着他的鼻子说,当你回来的那天
就是定要打败他的时候的人。」
戾狐沉默着,狸力继续道:「我以为你出去不修炼出五尾不会回来的,那可要花上几百年吧……但是,只要找到带着紫
阳符咒的人就可以瞬间达成!你找到了吗?
「我怎么闻你身上气味不变,反而有了血腥味?戾狐,你不会……杀人了吧?」狸力皱起眉头看向戾狐,却发现一直沉
默的戾狐完全没有在听,转眸看向了一边。
狸力也看过去。那里不过花草摇摆,风儿轻轻地吹……有什么好看的?
「戾狐……戾狐?」狸力唤道,可戾狐浑然不觉,看得出神。
「你到底在看什么?」狸力伸出手摸向戾狐,还未碰触,戾狐已经起身缓步一旁,依然注视着。
「你,到底怎么了?」狸力笑笑,突然眼眸一转,笑道:「你走的时候,我给你的金片用了吗?那个可是够你在外面用
上一阵子的。」
没有回答,戾狐依然沉默。
狸力自己笑了一阵,自觉无趣,「到底怎么了?你怪怪的,虽然你一直都很奇怪!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看什么呢?」狸力起身上前,伸手在戾狐面前晃来晃去。
戾狐别开眼神,低头垂眸,又抬起双眼道:「没什么。当初见娘亲望着外面出神,我不懂;看见他望着外面出神,我还
是不懂……现在,我懂了。」
「啊?」
戾狐一笑,忽而收敛起几分落寞,眼神瞬间犀利道:「现在,你告诉我,那老不死的东西在哪里?」
「戾狐,你真的……」
「我回来就是来找他的!」
「可是,你……」
「狸力,你只要告诉我他在哪里?」
「但是……」
「快点!」
戾狐失去耐性,而狸力也猛地大吼道:「长老可是八尾的狐狸!就是你修炼出五尾,又能如何?长老是千年道行,你呢
?不过是人和狐狸生出的孩子……」
戾狐猛地一把抓住狸力的衣领,眼眸冻成了冰,「那又如何?难道让我一直看着娘亲在不周山里寂寞?让她天天看着周
围无尽的黑暗,直到死?你难道让我坐视不理,看着那个老不死的家伙来去逍遥,而我继续活着?」
「可是……」狸力艰难开口,依然想要说什么。
但戾狐眉头紧皱,颤抖了嘴唇,「废话少说!你知道我放弃了什么才回来的?你知道……我那般赶走他,为了什么?快
点告诉我,长老在哪里!」
戾狐的脸,认识上百年,第一次见到这个总是嘴角带着冷笑,冷漠的人脸上有了如此陌生的表情……隐忍的,无尽的情
在那紧皱的双眉间。忽然,狸力想起五泠说:「我不懂他,一直都不懂。」
「他,他在寒潭里……」
松开手,戾狐转身。
狸力整理着领口,又道:「你打不过他的……可是,别死啊……」
一笑,戾狐笑得邪肆又狂,「我不是回来送死的……」
第六章
群山渺然,山顶是千年寒潭,烟雾不散,群鸟绝迹,就是风到了这里,也带上寒气,放慢脚步。
刚刚双脚跨进烟雾中,那白色烟雾就好似流水般泛起涟漪,纠缠,不散,化成几缕挂在戾狐的肩头还有腿上。
一阵悠然的曲音……是了!那老不死的家伙喜欢弹琴,坐在好似镜面般平静的湖水中,双腿上平放长琴,在那里弹,一
直弹,弹,弹,指尖拨动琴弦,细如发丝的琴弦就在手指的拨动下悠然颤动。
「你不要使力……感觉我的手……」
戾狐恍惚出神,愣愣举起双手。一双白皙稍微小的手覆盖上他的手,平放在琴弦上,一指微微用力,自己的手指就压了
下去,一指又使力,自己的手指拨动琴弦。
「这古琴,我送给你。」
「我不要。」
「你必须得要!」
「我就是不要。」
「你敢不要?」
「如何不敢?」
「你若是不要……就别想吃饭!」
忽而,戾狐颤抖双肩无声地笑起来,周围纱般的烟雾再次旋绕,如丝如缕般缠绕着他飘扬的发丝。
那傻子,还以为我吸他的阳气是为了填饱肚子。戾狐继续前行,曲音悠悠。
「这百合香,我喜欢……」
「可是,我不喜欢。」
「我喜欢…………」
现在竟然有点怀念……戾狐想,自己好久都没有闻到百合香了……
他跟着我以后,身上的香味竟然淡了……
戾狐皱起眉头。
「你长得很像念想……可是你不是他。」
不是就不是……戾狐撇撇嘴:我不在乎……虽然刚听到的时候确实生气,可是……看你那身子骨,我一个手指头都可以
戳死!所以……算了,我不在乎了……
「戾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懂什么?」
我什么都不懂……可是,你也不懂我!戾狐有些气闷,随手扯了根树枝在手中挥了挥。烟雾依然弥漫,如烟似水……你
还不是一样不懂我,所以不要怪我不懂你……其实我不在乎你懂不懂,只要在一起就好。
「只要你杀了刀鱼堂的堂主,我就跟着你,心甘情愿。」
当然……戾狐嘴角上扬,淡淡的笑意……你自然该跟着我,否则你这个傻子又可以到哪里?
「戾狐,你的娘亲……」
你终于知道问我了?那帮闲人都知道了我的事情,可是你竟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算了!我也不在乎,没关系……这
些不重要,只要你在我身边……
戾狐继续前行,忽而脚下一个踉跄,就突兀的扑倒在地,倒下的风扬起来,吹散了一些迷雾,雾散去又聚拢,纠缠着戾
狐,钻入他的口中,沁凉凉的寒意猛地席卷浑身。戾狐眨眨眼,用力地眨,可是双眼只是酸痛,竟然无泪。
「娘亲,为什么人类会哭……」
「因为人们难过了就会流泪。儿子,只有流下眼泪,你才能让别人知道你在难过,你在心痛……」
「我不需要让别人知道我在难过……
「我不需要……让别人知道我在难过……」
所以,才可以一脸漠然,甚至带着冷笑说出残忍的话。看着他泪流满面,那是唯一一次他为我而流下眼泪……自己竟可
以漠然的注视,看着他绝望又分外迷茫地说:「我能和你一直在一起……你不是如此希望的吗?」
「滚回去,你没用了!
「我不需要……让别人知道我在难过。」
即使心头流血,属于怪物的人,眼里依然干涸流不出泪来。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灵狐族的长老向来不喜人类,若不如此,当初他又何必生生分离娘亲和那个弱小、无能的人─青亘,作为责罚,将娘亲
封
在了不周山上。
青亘长年累月,刮风下雨守在不周山的山脚,这一守就是上百年。渴了喝雨水或者清泉,饿了吃野果、树皮,就是死也
不离开不周山。
冷眼旁观,灵狐族的长老不为所动,依然闲情雅致地在那寒潭里弹琴……那个修炼千年的怪物,即使有感情,也早已在
日积月累的天长地久中消磨殆尽了……
「长老可是八尾的狐狸!即使你炼出五尾,又能如何?长老是千年道行,你呢?不过是人和狐狸生出的孩子……」
「别死啊……戾狐……」
戾狐微微一笑,慢慢爬起身体……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所以,我还敢带你来吗?傻子!
「这一次,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逸寻,你这个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的家伙,好好的照顾你的徒弟……替我承受天罚,那伤可是很重的!如果你不小心让
他死了………我,我就是魂飞魄散也能化成一道劲风!刮得你鲜血淋漓,苦不堪言!」
原来,这就是娘亲所说的……
「当你有一天遇见个不怕你,愿意和你在一起的人了,你就会懂得娘亲。」
「我懂了……娘亲。可是,比起那文弱的书生,我还是觉得绝翌要好上百倍……妳的眼光真是差!」
笑着,戾狐平静地看着眼前浩渺烟雾中,浅淡的身影,蜿蜒入水的长发,雪白的脸,眉心一道隐隐青光,双眸泛金,抬
眸的瞬间,即刻金光四射,穿透重重烟雾射向戾狐。
戾狐紧皱眉头,霎那间,金光划过他的脸颊,消散无踪。
一指抬高,湖中的人冷峻的嗓音响起:「才炼出三尾……你不是找到了紫阳符咒吗?吸干那人的阳气,你就能够炼出五
尾……那样,岂不是你的胜算要大?」
冷笑,戾狐擦去脸上的血珠,「对你这老不死的东西,我现在就够了……」
不动声色,依然平静无波的脸。抬起双眸,雪白的人影道:「是了。你和朱艳一样,动了心……」
「闭嘴!你怎配叫我娘亲?」戾狐猛地一手伸出,幽蓝的火焰在手心中跳跃,「老不死的……」说着,戾狐突然笑起来
,「哦!不对,我该叫你……孑禀,永远都是孑然一身的可怜虫!」
依旧默然,双眸暗垂,手指拨动琴弦,曲音悠然婉转,在万籁俱静中好似昆山玉碎、凤凰鸣叫。
戾狐手掌一翻,火焰迅即袭去。
孑禀眼也未抬,手指轻动,一股青烟缭绕,徐徐飘升,缠绕上火焰,那火焰「嗤」一声就灭了。
早知会如此般,戾狐踏上湖面,冰冷刺骨的寒气,戾狐张口呼出团热气,热气团聚化成柄锋利无比的匕首。戾狐欺身上
前,匕首向孑禀刺去。
皱起眉头,似乎不谐的曲调打扰了他弹琴的雅兴。孑禀一手拉起五根琴弦,猛地一拨,颤音袅袅,划出无数利刃。
利刃、匕首相撞,匕首化成青烟,戾狐腰间链子环绕身体周围,「当当」几声脆响。
锋利无比的圆环在手,戾狐双眸紧紧盯着孑禀。
孑禀有些无奈地摇头,依然漫不经心的弹琴道:「你还是个孩子……俗世中的感情缠住了你,既然万物都没有永久,更
不要说那感情了……」
「也许没有永久,可是感情至少存在过……」戾狐笑了,冷笑,「你不会懂,永远。」手上一动,圆环脱手飞出化成光
影劈向孑禀。只是,劈到了,却尽数扑了空,深潭中烟雾缭绕,雪白人影竟消失无踪。
戾狐双眉紧皱,屏气凝神,忽而身后传来悠悠的冷冽嗓音:「尘归尘,土归土,虚无的感情归于哪里?」
戾狐一惊,额上剧痛,有血缓缓流淌。
孑禀怀抱古琴,一手照在戾狐头顶上,手中无物,但戾狐却感到利刃劈向头顶,剧痛欲裂。
「傻子,感情当然是归于感情了……」戾狐猛地身后三尾伸出,长尾一扫,刮起旋风。
烟雾散去,戾狐稳住脚步,转头,孑禀一身雪白,站立湖面,长发入水,手中古琴,冷眉峻眼,依然是一脸漠然。
这个怪物!戾狐一手伸出,尖利的五指成爪,身后长长的摇摆直入云霄的尾巴。忽然烟雾升起,戾狐隐去身影。
孑禀低头,只看着脚下水中自己的身影,不语。
四面八方,风声。猛地,一旁细长指尖从虚空中突兀伸出,刺向孑禀脖颈。但还未触及,却僵直地伸在空中,渐渐身影
显现,戾狐紧皱眉头,嘴角缓缓溢出鲜血。
孑禀一手伸出,五指并拢,细长的指甲已在戾狐攻击前刺入他的胸口。
「如果你吸干了带着紫阳符咒的人的阳气,炼出五尾,也许你的胜算要大……」
「哼……」急喘几口气,戾狐一手挥去孑禀的手,退后几步道:「你懂什么!」
收回手,孑禀漠然看着戾狐道:「我不懂什么?」
「我不杀他……你懂我为什么不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