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缓缓打开,一人碧绿衣袍长垂及地,唇边挂着一丝清雅的笑意。
老管家突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湿意慢慢逼近已经干涸很多年的眼眶,哑声道:“少爷,怎么刚才不开门呢,我以为你
……”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
闻言,白予灏微微一震,清雅的笑意僵在嘴边,过了片刻,才转移话题道:“齐伯还是先进来吧。”白予灏稍微侧了侧
身,将弯腰驼背的老管家迎了进去。
老管家将手里的喜服凤冠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转身躬了躬身道:“少爷,是时辰了。”
白予灏抬起不染纤尘的双眸,伸手扶起弯着腰的老管家,淡淡道:“齐伯,我从没拿你当下人看,你是知道的。”
老管家当下就有些把持不住,声音有些哽咽道:“少爷,老奴不懂。”
白予灏咧了嘴笑笑,背过身去,没有说话。
“少爷……”老管家顿了顿,踌躇一下,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少爷……你这是何苦……”白予灏背对着的身子微微一
颤,静默片刻,缓缓道:“时辰到了,换衣服吧……”老管家愣愣地看了眼前背对身的少爷半响,嘴唇动了动,没有说
话。轻轻低叹一声,便转身叫伺候梳洗的丫头去了。
白予灏站在窗边,睫羽轻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一大队的丫鬟娉娉婷婷地进了屋,白予灏已经换上一身大红喜服,安安静静地坐在铜镜前边,一头乌发肆意地披散在
脑后,眉目清雅,眼帘半垂,像极了质傲清霜的红莲。
丫鬟们怔了怔,还是领头的丫鬟第一个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欠了欠身,道:“王妃,我们姐妹是王爷派过来伺候王妃
梳洗的。王妃既然已换上喜服,那就让奴婢伺候您梳髻吧。”白遇予灏抬头扫了一眼王府派来的丫鬟,见她态度礼仪中
规中矩,便颔首应下。
“奴婢名唤萦语,等王妃进了王府,也是奴婢伺候王妃的。”萦语掬起一小撮儿漆黑柔亮的发丝盘于脑后,柔声说道。
白予灏轻轻应下,温言问道:“萦语是府里主事的丫头么?”
闻言,萦语手下一顿,抬头慌道:“王妃可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怎么可能是……”见状,白予灏柔声一笑,安慰道:“
不过随便问问罢了。惊慌什么。”
萦语略略失神,呆了片刻,忽然回过神来,笑笑道:“王妃可真是好看。”闻言,白予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
“小丫头不要乱说,好看的是你们女子。”
萦语一愣,觉得王妃似乎不太喜欢现在这样的身份,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专心梳起了发髻。
拿起一旁的凤冠,戴在白予灏的头顶上,萦语不禁赞扬道:“王妃戴这凤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王爷可真是有心,特意
给王妃定了这样男子用的凤冠和喜服。”
白予灏淡然地应了一声,从椅子上立起,随后问道:“你们王爷平时待你们怎么样?”萦语娇娇一笑,骄傲地道:“王
爷在世人眼里,虽是冷冽倨傲,张狂跋扈,可对我们却是极好的。”顿了顿,复又补充道:“只是冷了些,平日没怎么
说过话。”
闻言,白予灏神色微动,只听外面敲锣打鼓声渐渐逼近,便闭了闭眼,不甘道:“走吧……时辰到了……”
“是”丫鬟们领了命,跟随白予灏走出大门。
老管家远远望着,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十二章
穿着大红喜袍,迈入四王府的刹那,白予灏忽然有了想杀人的冲动。
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认命,无论怎样都不会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然而,在看见王府里挂满各处的艳红丝绸之后,他还
是攥紧了拳头,狠狠压下胸腔中翻腾的怒气。
机械的随着萦语走进王府,来到君赢冽面前站定。忽视一旁叫好起哄的朝堂同僚,白予灏抬头冷冷扫了一眼跟自己同样
一身大红衣袍的人,控制不住地面色抽搐内息翻滚。君赢冽倨傲冷冽的面容上,不苟言笑,满面冰霜,依然带着与生俱
来的尊贵与不屑。锐如刀锋的视线正紧紧盯在自己脸上。这让白予灏更加气结。
众目睽睽之下,君赢冽伸手牵住白予灏,面向主位,朗声道:“臣弟多谢皇上恩典赐婚。”
当今皇上皇后端坐高堂。皇上虽脸色略有苍白,却满面含笑。皇后眉间一滴朱砂红痣,貌美如花,只是双目暗淡,细看
下去,竟是失明之症。
闻言,皇上微笑地抬抬手道:“皇弟何须如此客气?有情人终成眷属,朕也是乐意看的。是吧?皇后。”
闻言,沁皇后灰暗无神的双眸微微一弯,笑笑道:“自然。”
白予灏一刹那就被那人夺去心神,那人端坐主位,虽是脸色苍白,却满面含笑,谈笑风生。白予灏终于安下一点点心。
至少那人是高兴的,他告诉自己。看了看端坐那人身旁的当今皇后,白予灏咧嘴微微苦笑,她不过跟自己一样,也是个
可怜之人。
君赢冽撇头扫了一眼,眼中流露出些什么,没有说话。
婚礼在礼部侍郎李鸿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白予灏站在君赢冽的身边,眼睛却痴痴地望着正坐上威仪挺拔的当今
皇上,心下不禁升出一抹不甘。
“时辰已到──”李鸿突然高声喊道。
白予灏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君赢冽扯到了大厅中央。白予灏不由白他一眼,神情忿然。
“两位新人对拜。拜天拜地拜我君──”
白予灏完全听不见李鸿都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被身旁的人按着机械地完成了他每一步的低头叩拜。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
在那个端坐主位,一身明黄的人身上。他看见他心满意足翘起的嘴角,看见他神采奕奕明亮含笑的双眸,看见他兴高采
烈地谈笑风生。
拜完天地后,白予灏呆呆的站在原地,说不出心理是什么滋味。
君赢冽冷飕飕的撇了一眼,冷冷地哼了一声。
听见一旁君赢冽的冷哼,白予灏心下忿然,正要发作,却看见当今皇上面色霎时惨白如纸,高大的身体端坐椅中却开始
微微颤抖。
白予灏心下一紧,脸色微变,拔腿便要飞奔过去。
君赢冽一拉衣袖,死死地盯着他。
“怎么?当今煜羡皇帝看到在下还能吓成这般模样?岂不是要遭人笑话?”一人轻轻嫋嫋缓步而出,绝代倾城的脸上寒
霜冷凝,映着身后的冷月,不禁让人心生畏惧。
白予灏看见来人,心下一片惊讶。心里思索一番,抬头恶声恶气地问道:“君赢冽,他是谁?”
君赢冽冷眸凝重,低声道:“引月公子。”
白予灏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呵……引月公子,谁人不知?陛下就是被这人……心下不甘,拔腿便要上去拼命
。
“你添什么乱!引月公子神功盖世,岂是你能对付得了的!?”君赢冽心下一急,语气便重了重。
引月公子寒面凝霜缓步上前,带起身后气流涌动。群臣仓慌失措,叫喊之声不绝于耳。
当今皇后从椅子上狼狈地跌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猛摇着头,“……主子……”
白予灏见引月公子煞气冲冲地向皇上走去,心下一片焦急,不由厉声喊道:“护驾!护驾!”边说着,边向当今皇上跑
去,奋不顾身地挡在皇上前面。
引月公子眉宇微蹙,不耐地道:“滚开!”
“引月公子!皇上为你消瘦至此,你还不满意么!”白予灏自然知道皇上与此人的关系,想到此人如此冷酷绝心,皇上
还依然为他孕育子嗣,就不由妒火中烧,心中愤怒无比。
君赢冽攥紧拳头,瞳孔紧紧一缩,暗想:该死!这小子不要命了。
“找死!”引月公子声音一沈,翻起凌厉掌风,眼看就要击向白予灏。
白予灏死死护住当今皇上,眼睛一闭,大义凛然。
“……呃……”
如期的痛苦却未曾降临,悄悄睁开双眼,眼前大红衣椐却缓缓倒下。
白予灏如晴天霹雳,来不及伸手接住。
身后的皇帝却一下子冲了出来,不顾形象地指着引月公子的鼻子大叫:“苏引月!你敢害我至亲之人!你我的仇恨何必
牵扯他人!”
引月公子冷冷一笑道:“好!有种!”说罢,翻转手势,化掌成拳,说罢就要袭上当今皇上。
白予灏突然回神,心下一急,口不择言道:“引月公子!皇上怀有你的子嗣,你不可伤他!”
一语言毕,惊起四座。
白予灏也是一呆,微微撇头,看见倒于地上的一身大红衣椐,便心中烦乱,再也无心其他。
毕竟那人也是为了救自己。白予灏心下有些愧疚。
看了看全场呆愣的众人,白予灏不得已走向倒在地上的君赢冽。叹了叹鼻息,似乎还有救,便一把将他抱起。
如此一来,皇上便能平安无事。白予灏心中安慰自己。扫了眼怀中昏厥却依然一副倨傲面孔的君赢冽,白予灏无奈地向
房中走去。
第十三章
半路看见惊慌失措的萦语,可怜的孩子已经被吓得有些口齿不清,白予灏压下心中的焦急,耐心地询问了她王爷的房间
,这才抱着昏迷不醒的君赢冽绕过曲曲折折的长廊,来到众人布置的新房外。
白予灏看见新房的刹那,不禁黑线。忍住嘴角抽动,额跳青筋,抬起脚一脚踢门而入。只见本是清幽博雅的房间已经淹
没在艳红色的丝绸里。亮闪闪的喜字贴了满墙,荣喜堂的红烛已经燃烧了一半,烛泪悄无声息的涕淌而下。
看着被布置成一片大红的内室,白予灏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他气急败坏地把君赢冽仍在绣满龙凤呈祥的床上,忍了忍
,还是一拳揍在君赢冽的脸上。
“……呃……”白予灏下手不轻,君赢冽在昏迷之中依然被揍得忍不住呓语出声,飞扬的剑眉紧紧的皱在一起,毫无血
色的嘴唇轻轻颤抖。
白予灏大惊,生怕一个不小心君赢冽没被引月公子打死却被自己打死了。连忙抓起君赢冽的胳膊开始细细的诊脉。微弱
的脉搏在指尖跳动,白予灏低头凝神片刻,抚了抚额头,不禁低叹一声,这伤怕是不好治啊……
躺在床上的君赢冽额头上已沁出冷汗,面色苍白如纸,高大的身躯在几层厚重的锦被下依然瑟瑟发抖。白予灏当下就升
出一抹愧疚感来。君赢冽……你倨傲尊贵……何必为我……攥了攥拳头,白予灏推门而出,招来一个守夜的小厮,细细
的询问了正厅大堂的情况。知道皇上已经安然摆驾回宫,他忍不住呼了口气安下心来。复又道:“王爷现在身受重伤,
昏迷不醒,你快去打盆凉水,拿些湿毛巾来,要快!”
白予灏又忍不住低低警告一遍。“一定要快!”
闻言,小厮连连点头,迈开脚步仓仓皇皇地抛开。
白予灏看着小厮离开的身影,忍不住眉头深索,低声沉吟。要治这伤只有药物是万万不够的,君赢冽所中之掌乃是江湖
中大名鼎鼎的煞月掌,依脉势所看,分明是受了很深的内伤,必须有武功高强之人为他运功疗伤之外,自己在施以银针
辅助,方有成效。
白予灏正在细细思量解救之法,却忽听一阵哭诉之声由远及近,不由回神,居然是王府管家拖着一群丫鬟仆人急急向这
里奔来。
“王妃……求求你,救救王爷……老奴求你。”老管家奔向白予灏 “扑通“一声跪下,如救命稻草般的扯紧白予灏的
衣摆,老泪纵横的哭诉道。
众家仆侍婢也是扑通扑通的跪了满地,绞着衣襟低低啜泣。
白予灏看着眼前哭了一地的众人,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如此这般,不是更影响屋内之人的休息么!想到此,便忍不住
开口刺激道:“四王爷君赢冽手握天下兵马,倨傲霸道,不可一世,想他死的人又何止我一个?如若此次命丧黄泉,也
是他命该如此。”
闻言,众人的哭声顿时震如高天,拽着白予灏衣摆的手无形中又多了几只。
白予灏不由更加怒火中烧,大声叱道:“你们这样还怎么让王爷休息!王爷本来就身受重伤,环境如此噪杂,他该如何
修养?要照这样下去,我看,王爷不想死也难!”
众人不禁一呆,顿时都噤下声来。王妃……好魄力……
就在此时,跑去打水的小厮,拿着毛巾,端着水盆,叮叮当当地跑了回来。
小厮擦擦汗,道:“王妃,拿来了。”
白予灏感激一笑,接过毛巾和水盆,转身进屋,“匡”地一身关上了房门,把众人隔绝在新房之外。
众人都不由一哆嗦,半天出不了声。
白予灏进屋之后,将毛巾浸湿之后,折了几折,便敷在君赢冽的额头上。走到一旁的墨台旁边,白予灏轻轻提笔,却怎
么也落不下去。浓浓的墨汁沿着紫毫笔柔软的毛尖缓缓滴落,在纸上殷开一片。
“王妃……”
白予灏心下一跳,回头望去,却是王府管家。
老人家刚才的老泪纵横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精明和睿智。
“王妃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老奴好了……下人们我已让他们睡下去了。”老管家的头垂的低低的,经过刚才一闹,
对白予灏也不由尊敬起来。
白予灏点了点头,缓缓道:“王爷内伤颇重,不得胡乱下药。必须仔细思考之后方能想出良方。”沉吟片刻,问道:“
王爷武功属于阳刚狂霸一派,我属阴柔一派,自是不能为王爷运功疗伤,不知管家在认识人之中能否有人能为王爷疗伤
的?”
老管家不由面色沉吟,迟疑道:“这……老奴只知道三王爷小时候跟王爷一同习过武……”
白予灏眼神一亮,道:“快快把三王爷请来啊!”
老管家突然面露难色“三王爷刚才在婚礼上就已喝得醉气熏天,大声嚷嚷着去花楼了……”
白予灏黑线。
“那除了他呢?”
“这……老奴就不太清楚了……”
白予灏沉吟一阵,长袖一甩,断然道:“麻烦管家现在立刻就派人去广谦王府,就是守一夜,也要把三王爷请回来。”
白予灏“请”字咬得很重,老管家眼神暗了暗,两人颇有默契的点了点头。
“是”管家领了命,退门而出。
白予灏轻轻踱到床畔,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不由皱了皱眉,掀开锦被一看,君赢冽的红色喜袍上早已咳出血迹斑斑,
只是两种红色染在一起,便不小心忽略了。
白予灏皱眉,难不成要我为他宽衣么……
白予灏的手抖了抖,却还是无奈地伸出纤细长指,将君赢冽的红色外衣衣结解了开来。低头心虚地看了眼君赢冽,见他
依然面色苍白,神志不清,毫无醒来的迹象。白予灏便稍稍放下些心,于是低头继续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