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了嘛?”
小男孩一下眼眶就又红通通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眨了两下,掉下泪来。“呜呜……他们说爹爹坏话,是他们不好,
是他们不好……想想打了他们,可是他们还说……”
男人愣了一下,然后鼻子有些微酸,他笑了一下,拍着孩子的背脊道:“不要紧,爹爹好好的,他们就算说又怎么样?
难道想想觉得不幸福吗?”
“不是……”小男孩擦擦眼泪,改搂上男人的脖子,因为过于激动,清丽的小脸也红扑扑的:“爹爹,想想没有娘亲吗
?他们都笑话我是野孩子,说爹爹是没人要的。”
闻言,男人竟是愣了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想想不依,蹭着他的脖子可怜兮兮道:“爹爹,爹爹,难道想想真是爹爹捡来的吗?难道想想真的没人要吗?娘亲真的
不愿意要想想吗?”
小孩子的问题炮与连珠,男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抱着他进了大门,刚进了大门,却有一女子站在院内,看见他
的样子,似乎是吓了一跳,手中的衣服一抖,掉在地上。
男人微微皱眉,虽然没有表示不满,看样子似乎也高兴不到哪里。
女子连忙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脸色红红的,结巴道:“给想想做了件衣服,想想很乖,说要在门口等你,先招待我在
院里坐着……”
“是啊是啊!”名唤想想的小童附和,连忙从男人身上蹭下来,脆生生地道:“兰姐姐很好哦,爹爹,想想喜欢兰姐姐
,不要赶她走嘛。”
想想摇着男人的衣摆,清丽的小脸泪痕连连,小巧的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好不委屈。
“肖大哥……”兰儿怯怯地唤了一声,脸已红到了极致。
男人最终才嗯了一声,表示默许,又慈爱地摸了摸自家小娃的额头,转身回了房间。
想想调皮一笑,道:“兰姐姐,你等着,我去给你端些茶水来。”
年仅四岁的孩子通晓情理,虽然没读过什么书,却好似受到过很好的教育,长得又十分可爱,柔顺乖巧,眉眼清秀,大
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趁着那玲珑剔透的下巴,兰儿越看越喜欢,常常做些针织女红给他们父子,只是这肖大哥沉默寡言
,四年下来,他们几乎没说过什么话。
肖睿是四年前搬过来的,初时还有一个年纪稍大的男人跟着,那男人也姓肖,只说肖睿是自己的侄子,便安排他们在这
里落户,那时的想想也是襁褓中半大不小的婴儿,粉嫩绵软,不哭不闹,乖巧安静,兰儿那个时候,就十分喜欢了。
她自己年纪也不小,可是身有残疾,十几岁的时候从山上摔下来,落下了不能生育的毛病,父母没少为这事愁,她以为
这是上天绝了自己的后路,却不想,这样一个可爱乖巧的孩子,突然就掉在了自己眼前。
肖睿虽然冷了点,但却是个好人,又很有能力,一身的武功,在出名厉害的武院里谋了个职位,每月薪俸又多,是不少
人喜爱追逐的对象。
可是他身边带了孩子,人又倨傲冷漠,所以旁人也只是远远看着,并不像她这样近水楼台,她每日无所事事,常常来访
,几乎是看着想想长大,心里更是亲了几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却好似无情,肖睿一脸冷漠,既不冒犯,也不亲近,
刻意疏离。
兰儿有时候也想,直接找媒人跟他说了算了,可是姑娘家的面子,哪容这么胡闹,爹娘又不允许,才这样一直拖着,过
了四年。
四年过去,肖睿不见和他们亲睦,反而越来越冷漠生疏,想想渐渐长大,越发清秀可爱,却不太像肖睿,兰儿常想,想
想的娘亲,也就是肖睿曾经爱过的女人,该是怎样风神俊秀的人物。
“兰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好了。”想想泡茶出来见兰儿发呆,短短的小手里托着茶盏,一摇一晃地向这里走来,蓝色
的小夹袄上虽然土迹斑斑,黑黑的眼睛却大的发亮,羊角辫扎在头上,俏生生的,十分可爱讨喜。
兰儿连忙过去接住他,满心的欢喜,顺便帮他拍了拍夹袄上的尘土,拽展了些:“怎么这么狼狈?没穿我给你的新衣服
吗?”
想想含着手指歪着头道:“舍不得。”然后咯咯笑了两声,爬上一边的椅子,那椅子略高,他腿脚又短,好不容易才爬
了上去,坐得直挺挺的,耷着两条短腿打晃。
兰儿摸了摸他的头发,道:“看,这是我新给你做的,喜欢吗?”
想想甜甜一笑,脆生生地道:“谢谢姐姐,人家说,娘亲就是要给想想做衣服的,那兰儿姐姐也是想想的娘亲吗?”
兰儿看着孩子一脸真挚的目光,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脸蛋迅速通红,慌乱地往那屋内一瞥,又迅速害羞地低下头来。
这时,肖睿也换好衣服出来,看见兰儿看他的目光,微微颔了颔首,冲想想招呼道:“走,今日是集市,爹爹带你去吃
好吃的,可好?”
想想欢呼一声,四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下来。
“爹爹!爹爹!”
肖睿接过他飞扑过来的身躯,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认真教导道:“来,给客人说再见。”
兰儿轻轻一震,攥紧了手中的巾帕。
肖睿略略点头,也不说话,直接抱紧了手中的孩子,提步而出。
这日是集市,街上热闹繁华,北国珞湅民风淳朴,街道开阔,人来人往,却不显拥挤,肖睿抱着孩子穿梭其中,只觉耀
日当空,心情舒畅,便道:“想想喜欢什么?爹爹给你买。”
想想抱着肖睿的脖子扭过头来,摇了摇头,万分乖巧地道:“不要,爹爹照顾想想很辛苦。”
肖睿很少笑,但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却是他笑得最多的时刻,他的生活平平静静地过了四年,没有权力纷争,没有大权
在握,没有暗箭难防,这样的生活,幸福美满,和平安定。
肖睿仰头看了看烈日当空,有些刺眼,便眯了眯眼睛。
那日睁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刺眼晴空。
天空碧蓝,白云如洗,大红色夹袄的婴儿在自己的身边乱爬,咯咯地笑着,嗯哼嗯哼地跟自己说话,口水也蹭到了他的
身上。
那个时候,他就松动了。
没错,他就是君赢冽。
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已经消失,而换成了现在的肖睿。
肖睿甩了甩头,往事云烟,不可追忆,既然“君赢冽”已经彻底消失,这又有什么不好呢?肖烜救了他,他不会不感激
,正因为感激,他才带着想想,开始了新的生活。
化名肖睿,而那个不该想起的人,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
这没什么不好的。
“爹爹!爹爹!那里好热闹,好多人,是在干什么?”
肖睿回神,笑道:“想去看看吗?”
“恩。”想想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好。这就去。”
“爹爹爹爹!我要下来。”想想挣扎着爬下来,拉上肖睿的大手,抬起小脸道:“我来牵着爹爹,我不是没有人要的野
孩子,虽然我没有娘亲,却有爹爹。”
肖睿怔了怔,心中微酸,却无法回答。
“走喽!”小人儿咯咯一笑,拉着肖睿的手跑了起来,有些跌跌撞撞的,他虽然跑着,却人小腿短,肖睿不过走快一些
就能跟上,转眼间,便挤到了人群之中。
“看这排场,煜羡可真是大国,嫁一个公主,就尽显派头。”
“是啊是啊!”身旁有人附和,语气好似有些嫉妒:“怎么我就没生在皇家啊,人家皇帝嫁一个公主,都快赶上我几十
年的过活了,真是……”
抱怨声渐大,肖睿却冷冷一笑,不知是什么表情。
煜羡的阵仗确实很大,礼乐炮鼓,无一不缺,火红色的轿子前,几头白色大马,威风凛凛,神气而又气派,肖睿却冷冷
的,很想直接掉头就走。
“爹爹爹爹!你看!这大马好气派呢!”想想显然没见过这些新鲜物事,对待一切都很兴奋,左瞧瞧右看看,小脑袋晃
得像个拨浪鼓。
肖睿显然没有什么心情,眼光游移,却忽然看到了什么,身体猛地一震。
第七十五章
“白哥哥……你还好吗?……”一阵小跑的马蹄声传来,接着是一个温润甜美的女声,白予灏侧耳倾听一下,隐约能判
断出来,便对她笑了笑,空洞朦胧的眼睛对不准焦距。
“还好。”白予灏驭马前行。
离月是最近才到他身边来的,可能是离幽那里出了什么意外,她来投奔自己的时候哭得梨花带雨,虽然他看不怎么见,
但四年以来,他的听力早已非常人所及,稍微一点不同与变动,耳语俱细,他都能隐约听出个大概。
至于他的眼睛,白予灏早就不期盼什么了。
驭马的本事是新学的,自从眼睛瞎了之后,一切都要从头学起,读书摸字,辨别药材,甚至日常起居,他摸索着学习,
直至现在,终于还能自理。
收到过师傅的两封信。
信上说,赢冽身体康复很好,没有什么毛病,武功仍在,只不过他性情冷冽,不适合苗疆,所以带着想想去了别处。
至于这个别处,师傅没告诉他,他想了很久,挣扎了很久,终于没有再问。
只要知道他生活的很好,就够了。白予灏安慰自己。
海角天涯,心有所系,梦也有所牵,天下之大,只有朝廷认为“君赢冽”死了,他的生活,才能真正的回归平静。
“白哥哥,你骑了这么久?有没有口渴?不累吗?若是累了,我叫马队停下来休息休息如何?”过了四年,离月已经长
成个大姑娘,风月容貌更胜当初,举手头足间温婉动人,更加妩媚亮丽。
白予灏眼睛不知望着何处,闻言,竟是轻笑了一声,没有停下的意思。“不用,这些年,我早已习惯了,更何况身负内
力,根本不会累的,倒是你,身为女子,长途跋涉,该是累了。”
离月脸色酡红,攥紧马缰,没有说话。
白予灏没有不满意现在的生活,只是看不见而已,只是孤单寂寞而已,只是黑暗而已,只是每夜每夜,心里都牵挂着另
一个人而已。
可这些“只是”,却让他每夜辗转反侧,整个身体,都好像不再完整。
白予灏收紧马缰,微微侧耳,仔细地听着声音。
礼乐喧天,锣鼓齐鸣,耳边是冲天的鞭炮声,身下墨雪宝马,高大挺拔,倨傲而张狂,白予灏作为送亲的使臣,自然排
在最前,虽然他眼睛不好,但经过多年调理,也能模模糊糊看得出人的影子,所以只要骑得慢些,对他来说,并无大碍
。
三王爷的婚礼,隆重而热闹,虽然白予灏不知道他本人怎么想,但当皇上决定让他去做送亲使臣的时候,他分明从皇上
的语气中,听出那么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至于是什么意思,白予灏早就懒得再管,也不想再问,朝堂之上,往往进退两难,往往身不由己,他也早没力气再选。
人声鼎沸,似乎是在欢呼,白予灏骑在马上,仔细辨别着前面马匹的落地声,小心操控着手中的马缰,若是在这种场合
,踩到什么人,可就真的糟了。
“爹爹!爹爹!你瞧!你看那大马,雪白雪白的,多漂亮呢!”四岁的小娃几乎要蹦起来,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黑亮
的眼睛也闪烁着动人的光彩,小手拉着肖睿的一根指头,攥了攥,滑腻腻的,满是汗水。
肖睿却有些失神,好像没听见一般,脸上神色多了些清冷不屑,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半响,脸上却突然多了抹嘲讽。
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宽整的道路上几乎有些水泄不通,寻常百姓更是没见过这种阵仗,纷纷骚动起来,推推挤挤,谁都使劲拉长了脖子观看
。
肖睿本来拉着想想站在前面,兀自出神之中,也不小心放松了拉着想想的手劲,想想正看得兴奋,忍不住双手拍着叫好
,谁知长长的队伍中却忽然出了什么动静似的,开始喧闹杂乱,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着说新娘子钻出轿子逃了,他正隐
隐奇怪,身后忽然一股力量,将他推得踉跄两步。
身后的人群真正开始骚动起来,你推我挤,互不相让,肖睿正觉得什么隐隐有些不对,低头一看,一直跟着自己的儿子
,却消失不见。
“想想!”肖睿急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想!你在哪里!?”
人群你推我挤,争先恐后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胜景,丢了小小的一名孩童,对他们来说,也不过尔尔。
“想想!想想!你在哪里!?”肖睿从没这么急过,眼眶也有些通红,他再是冷漠倨傲,可想想毕竟是他亲生所出,此
刻亲身经历,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慌乱心惊,迅速将他击溃。
“呜呜呜呜……爹爹……爹爹……”马路的正中央,有一小童摔倒在地上,似乎是被人群推挤出来,摔得疼了,又找不
到自家大人,被吓得厉害,捂着眼睛呜咽。
白予灏听出不对,连忙吁了一声,跳下马背。
立马有人从旁边扶了上来。
“白大人……”
“是怎么回事?”白予灏问。
“没什么,是个孩子从人群中推挤出来,白大人不要担心,我这就让他离开,不会耽误行程。”
白予灏淡淡地嗯了一声,微微侧首道:“扶我过去。”
“是。”仆人小心翼翼地扶白予灏过去,离月远远看见不对,心中微微疑惑,也骑马过来。
“呜呜……爹爹……我要爹爹……”想想心里害怕极了,小小的他面前只有鞭炮锣鼓,还有一匹匹高头大马,还有那么
大的大马蹄子,看得让人害怕。
“你……怎么了吗?有没有伤着?找不到大人了吗?……”
好温和的声音,还有一只温柔暖和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发顶,想想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忽然止住了哭声,微微抬起头
来,一张温柔清丽的脸,正对着自己微笑。
白予灏摸着小童的头发,手下颤栗了一下,心里忽然流动起什么,像化开了一般,十分奇异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亲昵
:“怎么了?吓怕了吗?”
白予灏看不见,也等不到小童的回答,他微微侧首,努力地去听清什么,心里想着孩子或许受惊过度,又担心他是不是
受了伤,心里有些着急:“怎么了吗?爹爹娘亲你在身边吗?”
想想呆了呆,眼泪还挂在他红通通的小脸上,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爹爹不见了……”
“恩。”白予灏柔柔地笑了一下,蹲在他的身边,摸索上他的小脸蛋,轻轻拍了拍:“乖,没关系,你爹爹看见你不在
,一定会来找你的。”
想想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看了看他,不禁轻轻地咦了一声,奇怪道:“叔叔, 你的眼睛……”
白予灏又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摸摸他的头:“我看不见。”
“哦……”想想点了点头,一侧首,正看见肖睿站在自己的不远处,连忙欢欣雀跃起来,一把扑进他的怀里:“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