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灏手下一抖,杯中的热水洒到身上:“重生蛊……”
“是。”肖烜在凳子上坐下,思索着该怎么开口:“苗疆蛊虫之王,世上仅有一对,离幽对它视若珍宝,不到万不得已
,不会轻易示人的……”
白予灏立即精神一振,结巴道:“那、那就是说,赢冽还有救?”
肖烜点点头,却没有半分开心的样子,表情甚至还十分凝重,看了白予灏几眼,又垂下眼帘,好似掂量着什么。
白予灏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医者,他平日阅览群书,自然知道世上有重生蛊这么一说,只是此蛊实在匪夷所思,就算有
,其本身也只是一种烈到极致的蛊毒,有害无益。再说他本身并不研究毒药,对于苗疆蛊毒,只是略略知晓而已。
“这种东西……竟真的有吗?……”白予灏抖得厉害,杯中的茶水也早被他洒光了,身上的棉被掉在地上,发丝上的冰
屑融化成水,沿着发尖滴下,显得十分狼狈苍白。
肖烜嗯了一声,沉吟道:“蛊虫有一对,一雌一公,雌虫剧毒无比,公虫逆神回天,但这两只蛊虫,相生相依,从不离
弃,若强硬分开服下,那两虫本身的效用,也就没有了。”
白予灏轻轻一震,心道果然,蛊毒本来就是剧毒,若说它能救人,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议。
“那、那……要怎么做?”
肖烜看了白予灏一眼:“我说服了离幽,他已经同意献出两只蛊虫,可是剩下的问题,实在难办……”肖烜同白予灏一
样,虽然都为当世少有的神医,但大都不了解蛊虫毒药,而且研究的都是治病救人的法子,蛊毒一事,最明白的,当世
之下,也只有离幽而已。
“君赢冽死去多天,雌虫的毒素,绝对不能蔓延到他的体内。”肖烜缓缓说道:“离幽不想救人,为今之计,也只有求
他。”
“那我去。”白予灏挣扎着要下床,却被肖烜拦住。
“不用了,你找他没用的。”肖烜苦笑:“他性格孤僻冷漠,只要不关他的事情,他都不会管的。”
“那、那怎么办!?”白予灏本来兴奋得发抖,现在却突然被浇了一盆冷水,眼眶通红,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肖烜抿了抿唇,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揉乱他的头发,安慰道:“担心什么?还有我呢。真是个孩子。”
“师傅……”
“我去帮你找离幽,只是他性情孤僻,不知道会不会答应。”肖烜笑得有些勉强,却故作轻松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安
慰道:“别担心了,我尽力,恩?”
白予灏紧张地望着他,身上的薄冰融化,湿透了他的衣服。
肖烜笑着将他按到床上,掖好了被子,虎起脸威胁道:“闭着眼好好休息,你睡了我才会去帮你求他,说不定一觉醒来
,君赢冽就能好好的,坐在你的面前陪你说话。”
白予灏连忙闭上眼睛,不敢说话。
肖烜哈哈笑了一声,然后又忽然沉默下来,看了他半响,等他呼吸渐渐沉稳下来,才转身离去。
白予灏睡着了,棉被很温暖,一切都像回到了小时候,梦里也梦到了很多,但却乱糟糟的,有师傅,有皇上,也有赢冽
倨傲冷冽的脸,他抱着他们的孩子,和他并肩站在连绵的草原之颠,春风柔和,飘散着淡淡青草的味道,天空碧蓝,白
云柔软,和谐而美好。
忽然眼前一黑,白予灏脚下失重,嘴里不断地唤着赢冽的名字,手中的孩子也被什么力量夺去,白予灏惊慌失措,忽然
眼前景物一转,来到一间冰窟之前。
推开房门,有一座冰床,在黑暗的空间里散发着诡异阴暗的蓝光,白予灏着魔般的,向那里走去。忽然就是赢冽的尸体
,冰冷僵硬,散发着腐臭的气息,阳光一照,那人的肉体,逐渐腐烂起来。
白予灏啊地一声,再定睛看去,就只剩一堆白骨,阴森恐怖,血淋淋的黑洞里,忽然一滴眼泪,流下脸庞。
“赢冽!”白予灏被吓了一跳,心中绞痛,登时醒来。
“白哥哥?你醒了?”离月听到响声,欢呼一声,顺便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白予灏呼吸不稳地喘气,大致打量了四周,发现还是睡前的寝室,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随意道
:“我睡了多久?”
离月笑道:“白哥哥你睡的很久,都有两天了,之前受冻严重,肖叔叔还来看过你几次,你都一直没醒。”
“什么!?”白予灏差点尖叫起来:“我都睡了这么久?怎么都没人叫醒我!?赢冽怎么样了?放的好不好,有没有被
……”白予灏炮语连珠,直接撩开被子就要下床,谁知却睡了太久,脚下一软,直接跌倒在地。
“白哥哥,白哥哥……”离月忙去扶他,奈何她力气太小,白予灏又是男人,扶了几次,怎么也扶不起来。
“你放心!他好好的,一点问题都没有。”离月好声好气,道:“我求了父王,肖叔叔也求了父王,没事的,没事的。
”
白予灏恍了恍神,眼神渐渐清明起来,道了声谢谢,从地上爬起来。
离月扶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想着他许久未曾进食,便出去端了些点心和白粥,推到他的面前:“该是饿了,白哥哥
你吃一点。”
白予灏点点头,问道:“师傅呢?他在哪里?”
“你等着,我过去告诉肖叔叔,他还不知道你醒了,他这两天一直有来看你,知道你醒了,会很高兴的。”离月行色匆
匆,不等白予灏说话,就跑了出去。
白予灏坐在桌前,手里端着离月硬塞过来的粥碗,几乎没动。他心里担心,不知道师傅和离幽谈得如何,怪只怪他睡了
太长时间,虽然身上的冻疮还隐隐作痛,但他此刻的心情,早已掩盖住这不小的伤痛,占据了他全部的神智。
半响,忽然一阵脚步声,沉稳有力,推门而入的,却是离幽。
“你?……”白予灏习惯性地向后望了望,却不见师傅的身影。
离幽勾唇一笑,大大方方地在他身边坐下,径自倒了一杯茶,怡怡然道:“不用看了,肖烜没来,重生蛊是我的东西,
你想用,总得给我点什么如何?”
白予灏警惕道:“你要什么?”
离幽半眯着眸子,神情很是幽雅畅快,肩上的雪貂也懒洋洋地翘着尾巴,晃来晃去。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离幽喝了口茶,慢悠悠地道:“蛊毒一雌一公,我给君赢冽服下公虫,而你……替他服下
雌虫如何?”
白予灏睁大眼睛:“分开服用可以吗?这样不会失效!?”
离幽笑得很诡异,似乎心情很好,银白色的长发柔顺亮丽地贴在脸颊上,眼帘低垂,挡住淡紫色魅惑的光芒。
“那是你们用,重生蛊是我的东西,也是我培养多年的宝贝,若不是肖烜求我,我又怎么会给你?”离幽顿了顿,又道
:“一雌一公当然可以分开来用,只不过只有我才可以,但是……”
“那好!”白予灏答得十分痛快,跟本不管他接下来的话:“我来!不管是什么,我都能服用的,只要你能救他!”
离幽笑而不答,悠悠然地喝着茶水,过了片刻,才抬眼看向白予灏,微微挑眉道:“你确定?公虫离开雌虫,那雌虫要
是发起威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没事!死了都没事!”
离幽玩味地看着他:“那好,既然这样,我就事先把事情说清楚好了。”说着停了停,离幽突然正色道:“肖烜刚开始
不同意这么做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你是他的徒弟,他不会看你送死而不管不顾,这雌虫可是噬心之毒,你能保证,以
后……都不再见君赢冽了吗?”
白予灏轻轻一震:“你是说?”
离幽耸耸肩:“他能活,当然我也可以保你不死,但是……噬心之痛,你以后若再见君赢冽,蛊毒一旦发作,可不能怨
我。”
白予灏想了想:“没问题。”
“好。”离幽轻笑:“你养好了身子,把血补得充足一点,雌虫爱血,若是时候到了,你可得好好放放血,吸引雌虫过
去。”
白予灏点点头:“我现在就可以。”
“别傻了。”离幽站起来,轻蔑似地看着他:“现在就你的样子,跟本吸引不了雌虫,我给你三天时间,好好喝点药材
补血,别讨人嫌弃。”
白予灏被噎了一下,登时说不出话来。
离幽勾勾唇,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七十二章
第二日,离幽就丢给白予灏几副药材,说是里面混了雌虫最爱的东西,让他老老实实地吃下去,白予灏讪讪接了,递给
丫鬟们煎了煎,在每顿正餐之后,乖乖地喝了下去。
白予灏不知道里面混了什么,只是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虽然几不可察,但他天生便是医者,嗅觉灵敏程度一般人不可
比之,他虽然心有疑问,也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但他再是奇怪,离幽也决计不会同他解释半分,师傅这几日又不见踪
影,白予灏问无可问,一有时间便跑去冰窟看看,每次都拉着君赢冽的手静静看着,既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偶尔呢
喃,却只反反复复地说太好了,我能救你了。
他不能在冰窟呆太长时间,这几日养身为重,每次去,不过呆上一个时辰而已,剩下的时间,他都是抱着想想哄着,与
一个亲生父亲无异,凡事亲力亲为,孩子饿了,他开开心心地去弄米粥,孩子尿了,他也会点着他的小鼻子说你这个淘
气鬼,离月时常陪在他的身旁,静静地看他动作,从来不插嘴,只是眼眶通红,没过一会儿,就哭着鼻子跑开了。
白予灏这几日吃的很好,脸色红润,头发也跟着柔顺光滑起来,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也许是离幽这几味药真的起了作
用,不过三天,白予灏就觉得血脉躁动,全身血涌突突而至,几乎就要撑破他的身体,崩裂而出。
这三日过的不快不慢,几乎眨眼而至,白予灏却早就等的心急,直到第四日,他给小小的想想穿上衣服,喂饱了之后,
才拉着他小小蜷缩的手指道:“乖!爹爹去救你的父王,你父王那么辛苦才生下你,以后好好的陪在他的身边,代替我
,好好孝敬他。”
想想长得很好,已经不是那刚出生皱巴巴的模样,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大红色的小夹袄套在他白皙柔嫩的身体上,毛
发稀疏,毛绒绒的淡黄色,奶香奶气的,安静乖巧。
白予灏低头一笑,看着他咿咿呀呀地拉着自己手指伸向嘴里,嗯哼了一声,口水也顺着自己的手指,流到红色的夹袄上
。
“想想……”白予灏突然眼眶就红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乖!爹爹走了,你以后,要好好的,知
道吗?千万不可以惹父王生气。”
婴儿咯咯地笑了一声,卷缩的四肢一蹬一蹬,显然是吃饱了,心情很好。
白予灏笑了笑,细心地将他放在床上躺好,盖好薄被,轻轻地拍了拍,也不管这小人儿能不能听懂,径自说了一大堆,
就好像这辈子再没机会似的,没完没了。
“白哥哥,都好了,父王叫我来唤你。”离月早已在门外看了半天,一直没忍心打扰他,估计着时间实在是不多了,才
出声唤他。
白予灏抬起头来,对她笑笑:“好,我这就走。”说完,又恋恋不舍地看了婴儿一眼,才站起身,急步离开。
婴儿突然大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就像忽然被抢了什么东西,声嘶力竭,哭得急了,呼吸不畅地咳嗽两声,却不管不顾
,继续嚎啕大哭。
这么小的孩子,这样哭着,实在是太过可怜。离月微微动容,忍不住道:“白哥哥……想想在哭,回去哄哄他吧……”
白予灏脚下一顿,停了一停,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提步离开。
冰窟室外已经准备好了,几个很大很大的木桶摆在那里,里面冒着缓缓的热气,离幽神情怡然地站在那里,见到白予灏
过来,既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照样逗弄着肩上的雪貂,慵懒而惬意。
白予灏在他身前站定,大致扫了一眼,也不惊慌,淡淡问道:“我该怎么做?”
“把君赢冽的尸体搬出来,放在木桶之中,他死的时间太长,身体僵硬,泡在热水之中,效果才会好。”
白予灏点点头,极尽轻柔地将君赢冽的尸体抱出来,探了探水的温度,才将他放下。
离幽抬起头,示意坐到另外一只木桶之中,白予灏不敢怠慢,连忙坐了进去。
水中似乎加了什么特殊的材料,有些微微的花香,白予灏隐隐明白这恐怕就是外院的毒花,毒物不深,却是种慢性毒药
,极为罕见。
白予灏抬头看看,君赢冽就坐在他不远的地方,发青的面色由于热水的蒸熏显现了红润的颜色,透着一丝活气,白予灏
睫毛颤动,只觉得眼眶刺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白小子……”
“师傅!”白予灏讶异,肖烜已经消失多日,自从那次醒来后,一直未曾看见他,今日忽然出现,让他讶异之余,又隐
隐生出抹担心来。
肖烜看着他半天不再说话,过了许久,揉乱他的头发,低声道:“没关系,不论怎么样,我都会救你的。”
白予灏笑笑,还来不及说话,离幽忽然扔过来一把匕首,冷冷地道:“你倒是还有力气说话,拿着刀子,好好放放血,
没有血腥气,那雌虫不会找你去的。”
白予灏两手接下刀子,应了一声,反问他:“怎么放?”
离幽这时已转身去取蛊虫,他的东西从来不肯让别人碰,更别说这对视若珍宝的蛊毒之王,白予灏只看见一对色彩斑斓
不断蠕动的东西被他提了过来,体型甚大,不若一般蛊虫一样通体黝黑,反而光华亮丽,颜色鲜艳至极,仿若就要破茧
而出的蝴蝶,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离幽提眼看他:“你怎么还不做?割左手手腕的动脉,血液喷薄而出,才能将它吸引过去,你放心,我会掌握好时机,
肖烜也在旁边,不会让你死的。”
离幽说话一向直截了当,更不会给对方留什么面子,他尖酸刻薄,牙尖嘴利,凡是能触到对方痛楚的话,从来都不吝啬
。
白予灏应了一声,又看了看一旁的赢冽,见他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长长的头发上沾着水汽,湿漉漉地贴在身上。
他期待见到他再次睁眼的日子,那么倨傲冷冽的眼神,高高在上,完美无缺,震慑人心的光芒,几乎夺走他的呼吸。白
予灏轻轻一笑,坐在温温热水之中,提剑上手,轻轻一划,左腕上血光一闪,忽然就一汩血液,汹涌着喷薄而出。
离月这时已经眼眶通红,靠在肖烜胸前低低啜泣,不敢抬头再看。
肖烜按住她的脑袋,隐忍而不言,即便他是当世神医,时值此刻,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