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丹一紧张,反手抓住李越的手:“你,你要夺位?”
李越好笑地看着他:“怎么了,你紧张什么?觉得我大逆不道?”
柳子丹这才发觉自己失态,连忙放开李越的手:“不。只是这种事牵连太大,你,你要谨慎行事。”
李越哈哈笑出来:“怎么,还真以为我要夺位啊?”
柳子丹差点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你怎么如此高声?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种事怎么能……”
李越笑着把他的手拉开:“紧张什么。告诉你,我没这个意思。光这个摄政王的位子就坐得我苦不堪言了,我要那个皇
位干什么?”
柳子丹忧心忡忡:“你或者无意,但别人都认为你有意,将来有一日必然取而代之。”
李越收起笑容,点了点头:“我知道。要不是为这个,我也用不着费这个劲!”
柳子丹望着他,轻声道:“你真的,无意做南祁之主?”
李越笑笑:“我对这个没兴趣。你呢,你想过做西定王没有?”
柳子丹神情有些恍惚,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曾经想过。那是母妃在世时。母以子贵,我若能做皇储,她就能做皇后
,那时候就不会再受人欺负了。后来母妃过世,这念头也就没了。可是大哥他们,却始终认为我仍觊觎王位……”他低
头忧虑地看着李越,“你虽然不想夺位,可是南祁太后和皇上却不会放过你。”
李越叹口气:“这正是我头痛的地方。我对这个劳什子摄政王半点兴趣也没有,如果能,我真想一走了之。可是我能走
,别人不能走。我都能想得到,要是我撒手一走,朝野上下得乱成什么样,得死多少人!别说我不能把所以人都带走,
就是我能,恐怕有些人还不愿意走呢。”
柳子丹垂下眼睛:“庙堂之上,身不由己。”
李越微微一笑:“应该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柳子丹眨眨眼睛,没听明白:“什么?”
李越笑笑:“没什么。”看来,人在哪里都会身不由己。
柳子丹看看他,并不想深究:“那,你打算怎么办?”
李越往椅背上靠靠:“现在还不知道,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柳子丹看着这张曾经无比熟悉和痛恨的脸现在眉头紧锁,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去抚平那眉峰,不过他马上清醒过来,忽
然想起一件事:“铁骥呢?赈灾还没结束他就匆匆忙忙往回赶了,怎么这次来都没看见他?”
不说还好,一提铁骥,李越的脸立刻阴沉下来,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柳子丹怔了半晌才道:“难道真是他劫走了铁
骊?”
李越烦躁地用手捋了捋头发:“我正在查。看守屯田的那帮笨蛋,竟然什么也没听到!”话刚出口,一道灵光突然闪现
。
柳子丹看着李越突然站了起来,吓了一跳:“你——”
李越的眼睛冷冷地发亮:“终于找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屯田边的看守没有听到一点动静。屯田面积虽然不小,看守也不多,但照现场来看,那天的搏斗应该
十分激烈,除非看守屯田的是聋子,否则无论如何也该听到点动静的。既然他们一点动静都没听到,就说明当时并没有
非常激烈的搏斗。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是偷袭,完全可以在不惊动看守的情况下解决王府侍卫,李越自己就有这个本事
;或者用什么迷烟之类也可以达到这种效果。这应该是合理的,劫人哪有大张旗鼓去的?问题是,为什么劫人之后要留
下那种场面?如果没有搏斗,死的应该全是王府侍卫,而不应该连铁骊的人也死了个精光。除非来的人并不是想救人,
或者说只是想救走铁骊,而不包括其他人。怪不得每具尸体上都在死后还要补上几刀,想来是为了制造搏斗而死的假相
,而遮掩真正致死的伤口。李越可以想像得到那几处致命的伤口,要么是一刀割断喉管,要么是一刀插进心脏。但是他
们为什么连铁骊的人也扔下?难道是为了轻装上阵逃跑?铁骊也太狠了吧?连自己的心腹也能扔下,不怕别人寒心?或
者,铁骊自己当时也做不了主?或者,他根本不是被自己人救走的?
“事情恐怕没有开始想的那么简单。”李越猛地站起来,“来人!”马上得去陆州再打探田七和简仪的消息!
人马上就进来了,还没等李越喊完,一个侍卫就一头扎了进来。不过他不是听到李越的命令才进来,而是一路狂奔过来
报信的:“殿下,田侍卫回来了!简侍卫,简侍卫和其他兄弟都——都死了!”
48.廷争
去的时候是几百人,回来的时候只剩两个: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坐着的是田七,躺着的——是简仪。
简仪的一条手臂已经折断,半边脸上满是划痕,血迹已经凝固发黑,几乎连那俊秀的轮廓也难以分辨。后背一支弩箭准
准地自左边插入,穿透了心脏。
“……那些人身手快得出奇,尤其是在林子里,当时天又快黑了,弟兄们猝不及防,根本不是对手。他们大概也就是七
八十人,用的都是短刀和弩箭,一色的灰衣,隐在树荫里很难发现。几百个弟兄,差不多半个时辰就都没动静了。十三
弟腿上中了一箭,他说自己是出不去了,让我一定回来报告殿下,就……冲出去把人引开……天亮以后我在山崖底下找
到他……”田七的声音渐渐嘶哑,莫愁已经转过头去,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李越默默注视着简仪血肉模糊的脸,一遍遍回想他生前的样子,然后伸出手,轻轻盖住那双已经没法闭上的眼睛。
“你们是上山之后遭到的袭击?”
“是。他们似乎是从后面赶上来的,有七八个弟兄连声都没出就被干掉了。铁骊这个混蛋竟然还有这一手!”
“你怎么知道是北骁人?”
田七微微一怔:“除了北骁人还会有谁?”
李越缓缓摇了摇头。在密林中做战,善于利用地势和树荫隐蔽,训练有素,身手快得出奇,如果是在前世,他会毫不犹
豫地说,这是一支丛林作战队!而北骁人,就从他所遇到的铁家军来说,虽然离开了北骁,仍然保持着北骁人的传统:
精于骑射,不通水性,不擅步战。从这一点来看,袭击田七他们的,极可能根本不是北骁人。如果再加上铁骊被劫的疑
点,很有可能,是另一股势力劫走了铁骊,并且追出了他在陆州的老巢,然后,渔翁得利!
“如果不是北骁人,那会是谁?”
李越没有回答:“给简仪准备后事。田七好好养伤。你带去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田七低头:“是。”这是奇耻大辱,五百人对七八十人,竟然全军覆没!他跟随摄政王驰骋沙场数年,从来没有过这样
的失败!
“你碰上了一支特殊的队伍,败了也在意料之中,不必自责了,去休息吧。”陆韬的军队虽然训练有素,但南祁士兵习
惯平原做战,水战亦可,却极少在丛林中训练过。以己之短,攻人所长,这五百人虽然算是精锐,却也抵挡不住一支擅
长丛林作战的队伍。
书房里还跟刚才一样,火盆暖暖地烧着,李越却觉得心里发寒。这个突然跳出来的对手,两次交锋都已经取得了胜利,
而他仍然不知道对手是谁,这才是最可怕的。
深深吸了口气,李越开始把所有发生的事情一点点理顺。铁骊在陆州经营多年,藏下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粮食。陆州
是鱼米之乡,积粮容易,他竟在山上建立了一个颇具规模的粮库!这想必是为他的铁家军准备的。打仗一向如此,兵马
未动,粮草先行,铁骊积聚米粮,显然是准备日后起事。李越派人去,也就是为的这批粮。既然他是如此打算,那袭击
田七的队伍一定也是为了这批粮。如果说是铁家军,这顺理成章,但如果不是铁家军,那会是什么人?什么人能在京城
内无声无息地劫走铁骊,然后又赶到陆州袭击田七?他在哪里训练出这么一支擅长丛林作战的队伍?
丛林。李越抬头去看地图。南祁一十二州,大多为平原丘陵,只有岭州与蒙州因与东平接壤,多崇山峻岭,尤其岭州,
几乎全州皆山,与东平地势极相似。如果说这支精兵是在南祁境内训练出来的,那就只有岭州与蒙州才有这个地理条件
!
岭州,蒙州!这相邻的两州内只有一支正规军队,就是武威将军韩扬的韩家军!
李越慢慢在椅子上坐下,只觉背后微微发寒,冷汗已经渗了出来。如果真的是韩扬,那么太后已经抢先在动手了。
但是,韩扬是怎么知道铁骊这一处屯粮之地的?如果他早就知道,那不必等到今天才动手。如果是刚刚知道,他是怎么
知道的?难道劫走铁骊的人就是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铁骊关在何处?难道,是有内奸?太后送进来的那个内奸仍然还
在府内?消息又是怎么送出去的呢?李越的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身影——清平!只有清平,这段时间曾与韩扬有过接触
,虽然当时,他是在受鞭刑!
李越觉得自己的心口不受控制地紧缩了一下!他很想把刚刚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抛出脑海,抛得远远的!他不愿意相信清
平才是那个内奸,连想一想都不愿意!但是,清平有什么理由做这个内奸呢?难道不是皇帝灭了他满门?就凭这一点,
他应该也不会心甘情愿为太后效力吧!
找到这个理由,李越觉得自己心里似乎又轻松了一点,好似溺水之人又抓到了一根稻草,忽上忽下,忐忑不安。
苦笑一下,李越不得不承认,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清平吸引了。还记得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睁开眼睛,第一
眼看到的就是他。那般迷乱又魅惑的场景,不可避免地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但那不是最主要的。在柳子丹罕见
的美貌比较之下,清平也就算不了什么,真正让李越刮目相看的,是清平对于停修驿路的进谏,是他临离去时才展现的
才华,是他再次回到王府之后才露出的骄傲和自信。是这些,一点点吸引了李越,让他愈走愈远而不自知,愈陷愈深而
不能拔。
门上轻轻敲了敲,李越抬头:“进来。”
进来的是莫愁,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脸上泪痕还未擦干净:“王爷,那边有消息了,偷盗毓秀宫修缮材料一事,工部主
事康梁也在其中。”
李越怔了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偷盗木料的那家伙被带回了摄政王府地牢审问,目的就是要多揪几个背后的人
。本来,李越是想一箭双雕,既解决偷盗材料的问题,又能找个机会把清平安排进去,插一个“自己人”。不过现在想
来,这想法恐怕便有些可笑了。
收拾一下混乱的心情,李越开始仔细翻看录下的口供。这宫殿修缮中的偷盗之事非止一两件,李越抓到的自然只是小偷
而已,拿几根木料偷几桶生漆,比起整体损耗来简直是九牛一毛。口供里写得清楚,单只去年修缮陵,因春末多雨,上
报烂掉的木料和发霉的漆料就是一笔惊人的数目,当时只是处分了管理仓库的库丁,实际上那批材料并非真的全部损耗
,而是借损耗之名流出宫外去了,经手人便是康梁。
李越皱着眉翻了一遍,此人为了保命,什么知道的不知道的,但凡有点影子的事都招了出来,乱七八糟扯了一堆。李越
愈看脸色愈是严肃,因为他在这一堆看似混乱毫无联系的事件当中找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线索。
“殿下——”周醒从门口探进头,“早朝时候到了。”
哦?李越看一眼窗外,竟然已经忙了一夜。莫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连忙叫侍女端脸水拿朝服上点心。李越由着她摆布
,思忖了一下道:“去看看清平起了没有,叫他跟我一起上朝。”
莫愁一怔:“王爷……这——”
李越挥手叫周醒去东园,眼色冷沉:“太医今天是不是该过来?”
莫愁不解其意:“是。”
李越放低声音:“叫太医拖延治疗,没有我的话不必下药。但要有合适的理由,不要让清平疑心。这件事,只要你心里
有数就好。”
莫愁愕然:“王爷的意思是……”带清平去上朝,分明是尊崇他的身份,表明了两人的亲切关系。此前坊前已经纷纷传
言,说摄政王散尽西园便是为了卫清平,现在带他去上朝,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了这些话句句属实。但私下里停了卫清
平恢复身体的药,却分明是在提防着他。饶是莫愁聪明伶俐,一时也没明白过来。
李越摇了摇头:“不要多问,去做就是了。”其实,连他自己也还没有完全把握自己的心思呢。他实在不愿意发现清平
便是内奸,但情况未明之时他脱不了嫌疑,自然不能不防。只是这话不能对别人说,如果清平并非内奸,岂不是白让他
受委屈,不如把他放在自己身边,如果真有什么,就不信露不出蛛丝马迹。
马车辘辘,驶入宫门。李越撩开帘子望了一眼,英元殿就在眼前,里面灯火通明,官员已经陆续入殿。放下帘子,他回
头瞥一眼,卫清平穿着深绛色朝服,低眉垂目,端然而坐。
“殿下,到了。”周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清平才抬起头:“殿下,我也……”
“跟我进去。”李越漫不经心地回答,“你早晚也要站在这朝堂上,先适应适应也好。”
清平抬眼看看明亮的英元殿,脸上终于露出点惶惑的表情。李越整整大红的朝服,迟疑片刻,还是反回手来握了他一下
:“走吧。”
卫清平当年一十七岁便做了殿前侍卫,少年英雄,声名远播,朝中年纪稍长的官员无人不知;且如今街头巷尾传说的都
是他如何媚惑摄政王为他散尽西园,便是年轻些的官员也知道他是摄政王的独宠,这一进殿,所有人脸上都现出些奇怪
表情来。李越视而不见,径自走到银椅上坐下,示意清平站到自己身后。这一下大殿中更是窃窃私语不停,周凤城脸上
表情也微微变化,似乎想开口,又咽了回去。他是中书令,算是谏官,这般大不合礼数的事正在他劝谏范围之内。若是
换了从前,少不得马上开口,只是现在,虽然摄政王已不似从前谈笑杀人,这劝谏的话倒好似更难出口了。
陆韬站在武官队中,眼睛只看着周凤城,见他嘴唇蠕动,脸上表情大急,似乎就想上去捂住他嘴,待见他重又低头肃立
,这才松了口气。
李越坐在上面,将下面众人表情一一收入眼中。只是环顾四周,却不见武威将军韩扬。虽说他是边关驻将,今次只是送
侄女待选,并非以将军身份入京,但这时候不来上朝,却让李越更多了一分疑心。他带清平入殿,就是为了看看韩扬有
什么反应,现在韩扬不来,这一手倒是白费了。
众人正在纷乱之时,内侍一声“皇上驾到”,顿时鸦雀无声。小皇帝走出来,似乎对皇步身后多了个人也颇为诧异,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