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些……若是觉得没什么用,就烧了吧。都在,最后一本上……。”
李越听得莫明其妙,抽出最下面一本翻了翻,马上明白了。这一本里记的全是柳子丹所知的摄政王。从风定尘率军攻入
玉京,在玉京驻军之处强要了他开始;到他被带回南祁京城修史,风定尘将含墨挟入王府,又时常去安定侯府寻欢;直
到他因想回乡祭扫而以呈书为名拜访王府被拒为止,一笔笔记得十分详细。风定尘看来是把他当成了笼中之鸟,并不多
加避讳,有些还没从他的床上下来就随口处理朝务,也不怕他听到。所以柳子丹倒知道不少可能连莫愁都不太清楚的细
节。
柳子丹看李越翻阅册子,连耳根都透红了,死死咬着嘴唇,目光游移,就是不敢正视李越。李越小心地把这几本册子包
好,看着柳子丹,郑重道谢:“多谢了,这东西对我很有用。”当然,在柳子丹来说,可能李越做这个摄政王比其他人
在这个位置上对他更有利,但无论如何,他肯把自己不愿为外人道的隐私都写出来,确实是很不容易。
柳子丹抬眼看看李越,似乎在掂量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心,等到确定李越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感谢而不是讥讽,神情轻
松了些,接着就打了个喷嚏。
“冻着了?”李越倒一杯热茶,“去烤烤火。”他已经猜着了,柳子丹可能在王府外面犹豫了很久,才抱着这包东西敲
了门。
“你父亲和哥哥们怎么样了?”李越硬把柳子丹按到火盆边上坐下。虽然大家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关系,但总归也
不是敌人。何况柳子丹虽然恢复了自由之身,但在西定的位置恐怕还是很尴尬的吧?否则他就不会来做送红使了。
柳子丹手心里捧着温热的茶杯,低声道:“托殿下的福,我父王身体还好。”
李越当然知道柳治平身体还好,重点也不在这里:“柳子贤和柳子轻呢?”
柳子丹低下头:“自从上次赈灾之后,大哥收敛了不少,倒是二哥母妃家的势力比以前更强了。”
果然,柳子轻并不是个简单角色,多年的斗鸡走马,恐怕正是为了避免中宫的猜忌,现在柳子玉一死,他就跳出来了。
“你父亲呢,怎么打算的?”
柳子丹苦笑一下:“我父王其实早已被架空了。以前是三分天下,现在……二哥多年斗鸡走马,连父王都只道他不肖,
中宫更说他不成器,现在看来,不过是韬光养晦罢了。父王百年之后,只怕大哥斗不过他。”
“不错。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柳子贤手里要没有兵权,他再有心眼也是白搭。”
柳子丹苦笑:“只怕,真是如此。”
李越看着他:“他们两个,对你怎么样?哪个好些?”
柳子丹怔了怔,随后明白李越的意思,心口顿时泛上一阵暖意:“……他们对我如何倒无关紧要。但大哥虽然好名,对
百姓却还有几分关切;二哥却是骄奢惯了,那群外戚更是如狼似虎,他若得了大位,西定百姓就苦了。我想父王宁可被
三方架空也不肯传位给他,或许就是为此。”
李越点了点头,心想柳子丹还有个理由没说出来:三分天下,虽然暗斗,表面上好歹总能维持平衡,若是真传了位,西
定恐怕马上大变,要么造反,要么诛兄杀弟。反正皇家争位,总少不了这一套就是。几个儿子再不成话,总是自己的骨
血,谅来柳治平有生之年不愿看见儿子们自相残杀;至于死后怎么样,那就管不着了。目前看来,如果柳子贤和柳子轻
真的内斗,对南祁自然有好处。不过,那个晏平究竟是谁的人呢?他上次来南祁是代表谁来跟王皙阳联络的?联络的目
的又是什么呢?王皙阳现在听话得很,要不是当时他亲眼目睹那一囊隔年九月香,还真不知道王皙阳这个东平质子居然
跟西定使者有点关系!
书房里一阵沉默。柳子丹犹豫再三,终于开口:“殿下,方才,方才那位是不是卫清平?”
“你认识他?”李越心里还在想着别的事,有点心不在焉。
柳子丹脸腾地红了:“我,我曾跟他,跟他一起,侍候过……”
“啊—”李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柳子丹肯定不会是因为跟清平有过这么样的一面之缘想叙叙旧吧?
柳子丹头低得几乎能钻进自己怀里去:“听说殿下散尽西园便是为他……”
李越看着他头顶光润的黑发,暗暗心想:本来是为你的……但觉得这话现在说出来实在没有什么意思,时过境迁,心情
也早变了:“这倒不是。街头巷尾那些传言,有什么准的?不过清平可算才华出众,我不想他再做什么男宠,可惜了。
再说,你也知道我现在手下没有什么可用的人,他算是一个吧。”
柳子丹猛抬起头来:“殿下可知道他是谁?”
李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做错了?
“他是什么人?”
“他的父亲卫广本是前朝名将,卫清平世家子弟,允文允武,一十六岁就做了侍卫,风光无比……”
“这我知道,不是后来有什么谋反的罪名,满门抄斩了吗?”
柳子丹慢慢摇了摇头:“不。我曾听风定尘说过,当年风定羽被宁武帝处以……宫刑之时,卫广恰在京中。是他,派了
手下卫士与宫中侍卫一起闯入太子东宫……”
李越身上的冷汗一下就出来了。风定羽居然是卫广处死的,难怪前面那个皇上由太子继位之后放不过他。什么谋反,根
本就是报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难怪是抄了满门之后还要把卫清平投进大狱,不是手下留情,是要卫广也尝尝儿子
被人强暴的滋味!风定尘把卫清平弄进府里来也不是为了救他,根本就是对死人的报复!要不他怎么说西园里那些男宠
,凡是风定尘自己挑的多少都有点像风定羽,就是卫清平半点不像。又难怪风定尘对卫清平折磨得那么狠,说到底,也
就是报复罢了。问题是,有了这层关系,真正的风定尘绝不会放过卫清平,更不会像自己这样对他!原本以为只有柳子
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现在看来,说不定卫清平早就怀疑自己不是风定尘了!
46.开始
“……五,六,七,八……”
“唉哟……殿下,殿下饶——唉哟……殿下饶命啊……唉哟……”
毓秀宫外当值侍卫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摄政王今天下了早朝就跑来毓秀宫条人,
明摆着是一肚子火气来找碴的。这个时候,谁敢往刀口上撞?
李越架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耳中听着竹板噼哩啪啦打下去的声音,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昨晚柳子丹来摄政王府,
好比一块大石头扑通一声扔进平静的湖心,顿时波涛起伏。清平究竟知不知道眼前这个摄政王是个冒牌货呢?李越仔细
回想了清平的一言一行,即使是还不敢肯定,也必然已经起了疑心!毕竟,有些事情表面上可以装装样子,但床第之间
那些不为外人道的隐情,就很难瞒得过了。
卫广参与了当年处置风定羽的事,这是个秘密,连莫愁都不太清楚,柳子丹也是在床上听风定尘偶然间露出来的。风定
羽的死,在官方记载当中说是:“太子遇刺,以身翼蔽,中下腹伤重而亡。追谥亲王,入皇陵。虽其家以罪诛,未尝坐
也。”就是说虽然风定羽的家人有罪被杀,他因为救太子有功,仍然封了亲王,葬在皇陵。听起来倒是君明臣忠,冠冕
堂皇,其实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由此可见,官方记录和事实有进是有很大出入的。那么卫清平自己知不知道这个秘密
呢?如果不知道,他恨的该是诛他满门的先皇,那么对于风定尘换了人这件事,应该与他没有什么利害。如果知道,他
就该明白风定尘对他恨之入骨,那么,那么风定尘不再是风定尘,对他就该是件好事才对!
李越一下坐直身体。真的,怎么想,卫清平的身份都应该对自己有利才是!怎么昨天晚上没早想到这一点呢?昨晚他一
夜翻来覆去想的就是清平如果知道了他的身份他要怎么办。灭口?他做不出来。对柳子丹不行,对卫清平就更不行。囚
禁?他更愿意看见清平自由。尤其是那眉目之间的自信,是他最喜欢看的。自由,自尊,自信,这才是真正的卫清平,
应该是暗无天日的牢狱和屈辱的男宠生涯所不能磨灭的!失去了,他就只是个漂亮的躯壳——就像,柳子丹一样。
说起来,柳子丹现在和以前是不大一样了。以前的他,像一尊白玉雕像,美则美矣,却缺乏神采,只是皮相,想来想去
,倒是在他识破自己的身份时那咄咄逼人的模样生动得多。现在么,脱离了阶下囚的身份,看他进退有度,温文尔雅的
举止,果然赏心悦目了很多。
“……十九,二十!殿下,行刑已毕,请殿下验刑。”
李越扫了一眼。不用验了,那挨打的下半身衣裳都染红了,王府这些侍卫可不会徇情。
“知道你身犯何罪?”
“小,小人不知。”
“不知?看来是打得轻了。来人,再打二十!”
“小人知罪了,知罪了!殿下饶命!小人不该偷盗宫中漆料,罪该万死!殿下饶命啊!”
这就是清平受伤前查出的一部分情况。毓秀宫修缮开支如此之大,木料、漆料耗费远超预算,全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将
领来的料转手倒卖,然后报了损耗再去领用。或者以次充好,尤其是那些镶嵌镀金的门楣飞檐,里面也不知掺了多少铜
锡银。眼前这个家伙,算是工地上一个小头目,倒卖材料肯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李越目的不是查他。按说倒卖材
料这事由来已久,材料损耗如此之大,工部为什么一点不怀疑?宫殿修缮后也是要验收的,那些描金镀金的地方掺了假
难道就看不出来?李越去过工部,管事的捧出一大摞册子请他查帐。他才没那么傻呢!查帐?他又不是审计师,那假帐
是那么好查的?何况那么厚,就是真要查,什么时候才能查完?他堂堂一个摄政王,不用做别的了?最省事的,自然莫
过于顺藤摸瓜了。不过今天他来这里,还不只是为了这件事。这事也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审,否则不是明着告诉那些有
问题的人早做准备吗?这件事,今天算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正主儿呢,现在正在太后宫里,出来的时候,肯定要经
过这里。
“殿下——”果然是说曹操,曹操到。
李越淡淡用眼梢扫一下:“高丞相?”高硕才可算今天早朝最风光的人了。红妆宴上小皇帝偏爱高怜的事也不知怎么就
已经传得尽人皆知,散朝后太后还特意叫人传话,说有几件东西赏给高怜,所以高硕才径直进宫谢恩,背后不知钉了多
少嫉妒羡慕的眼箭。
高硕才表情矜持,却是掩不住的红光满面:“谁大胆冲撞了殿下?殿下可不要和他们动了真气,伤了身体。”
李越哼了一声,挥挥手:“带下去!丞相说得是,本王跟这些人生气,不值得!说起来本王还该恭喜丞相,明年此时,
就该称太国丈了吧?”
高硕才一怔:“殿下的意思是—”他做官经年,对皇族礼仪稔熟于心。明春祭天大典,按规矩应皇帝与皇后同行,所以
红妆宴才赶在冬天举行,封后大典自然也该在春祭之前。现在李越却说要明年此时,这其中便大有问题了。
李越起身往外走:“这些奴才当真可恶,累本王早朝之后还要来处置他们!时候不早,本王要先回府了。”
高硕才满腹狐疑,亦步亦趋:“殿下方才所说,似乎明年冬日才举行封后大典?下官不是听错了吧?”
李越也是一脸疑惑:“怎么,太后难道不曾对丞相说明?”
高硕才连连摇头:“下官不曾听太后提起过。”
李越故做沉吟:“哦,或者太后改了意思……如此说来,礼部倒需早做准备了。春祭将近,两次大典前后相接,够他们
忙了。”
高硕才是丞相,自然知道礼部现在根本没有准备封后大典之事。他这几天算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此时才想起来若是春
祭前便封后,现在早该着手准备了。按南祁规矩,封后之事令自内出,需太后宫中传话,并赐皇后凤冠霞帔,礼部便准
备各步典礼。现在太后宫里没一点要赐凤冠的动静,明显是近期并无封后之意。这一下子高硕才有点慌了,忙道:“殿
下,太后可说过什么?还请殿下赐教。”
李越漫不经心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前几日太后与本王谈到选妃一事,太后言道:皇上年轻,此次先封至八嫔,至于
四妃与后位,留待一年后皇上再自行选择。”
高硕才怔了怔:“这,太后这是何意?”
李越淡淡一笑:“丞相难道忘了,祖宗规矩,皇后须年满一十六岁……”
高硕才眨眨眼睛,道:“下官记得,但,这和封后大典挪后一年有干什么关系?”
李越心里暗骂老狐狸。高硕才在朝中为官几十年,能爬到丞相的位置,可不是只有才能就行。他就不信这老东西听不懂
,偏偏还在这里装蒜!
“算了,丞相既然觉得没什么关系,那本王也就不枉做恶人了。”
“殿下—”高硕才一看李越真的要走,沉不住气了,“下官愚钝,还请殿下赐教。这事,可是不合规矩的。”
李越冷笑:“何止是不合规矩。韩将军的侄女可是明年才满一十六岁。如今这入宫的人选你我都有数,那宫中如何勾心
斗角你我也有数。高小姐虽然得皇上青眼,可是没有头衔,空自招了嫉妒……我看,不用本王再说了吧?”
高硕才脸上表情精彩,半晌道:“这,这,是太后在用计……”
李越哼一声:“出头的椽子先烂啊,高丞相!”
高硕才一脸慌张:“那,那下官该如何是好?这时就是想除名也来不及了!殿下,这却如何是好?”
李越斜眼看他,明知他早就知道这道理,纯粹是在装模做样,嘴上说道:“除名做什么?论家世,论才学,难道还有更
合适的人选?只要丞相心里明白,多加小心就是了。依本王看,其他人倒也不足为虑,怕只怕太后……咳,本王也是太
多心。本王还有政务要处置,丞相自便吧。”对高硕才这种人,话根本不用讲透,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高硕才苦笑道:“殿下……唉,下官人微言轻,还靠殿下为怜儿做主。”
李越皱眉道:“丞相这可是难为本王了。此乃宫闱中事,本王怎么好插手?再说武威将军战功赫赫,连本王都要让他三
分……难了!”
高硕才双手乱搓:“这,这还要仰仗殿下,殿下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