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越摇摇头,打断他的话:“别绕弯了,有什么话直说吧。你再废话,本王可要去休息了。”
王皙阳连忙拉住他衣襟,低声道:“殿下不是说过,不管皙阳这事?”
李越点了点头:“本来是不打算管你们的家务事,不过现在,平白搭上了几十条无辜人命,本王就不能不管了。有什么话你说吧。”
王皙阳眼睛一亮,脱口道:“皙阳想请殿下去取一张药方!”
李越眉头一皱:“药方?”随即明白,“你说太医给你母亲开的药方?那药方你弄不到?”
王皙阳苦笑一下:“皙阳若要那药方,须得经过内监去取,最后到了手里的,还不知是什么。皙阳离开家这些年,手下得用的人也没有几个,只怕身手不行,取不了药方,还打草惊蛇,实在没了办法,再敢惊动殿下……”
李越失笑:“你是叫本王在东平皇宫里做贼了?”
王皙阳脸上一红,拉着李越的衣襟轻轻扯了扯:“殿下—”
李越笑笑,把手一摊:“地图拿来。”
起居处是皇宫中一处比较特殊的所在,既无金银珠宝,又没住着凤子龙孙,只不过是一屋子的旧纸,却偏偏要加派大批侍卫轮值守护,为的就是里面记录了皇室中人的日常起居,而这对宫外之人来说却是不该知道的天大秘密。
李越一身侍卫服色,隐在树影中对此嗤之以鼻。你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生个病出个门都有人记录不说,连跟哪个妃子上床也得白纸黑字留下罪证,这还有什么人身自由和隐私权可言?留了记录又得费心费力派人防盗,你说既然不让别人看,还记个什么劲啊?更何况有几个人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岂不是庸人自扰?当然了,也不排除这就是古代解决劳动力就业问题的政策之人,那就没啥好说了。
“殿下,还是让属下进去吧。殿下是千金之体,不可轻身犯险。”周醒也穿着同样的侍卫服色跟在后面,做最后的努力想劝服李越。
李越摇头:“里面不知有多少东西,你一个人进去几时能翻出来?还按原计划,清平在外面守着,发现不对不要进来,立刻回春凉殿报告太平侯。周醒跟本王进去。这十几个侍卫,不在话下。”
这几十个侍卫李越还真没放在眼里。东平皇宫里到处是花木,利于隐藏,起居处也就是院墙外面有十米宽的空白没有种树,这点距离,只要侍卫一转眼,李越就能过去。大概起居处也有很多年没有丢过什么东西了,守卫也并不十分严密,可能也觉得这地方有什么好偷的,所以李越和周醒很容易就翻进院墙,伏在了。起居处有七八间屋子,根据王皙阳画的地图,皇后的脉案在左手数第五间,而最近的脉案又该在这间屋子里最靠门的木柜中。只不过屋门口有四个侍卫把守,每边窗下还有一个侍卫来回走动。门窗都上锁,如果不引开侍卫,是很难进去的。
李越正在考虑,忽然一抬眼看见对面墙头上多了半个黑黝黝的东西,凭经验他一眼断定,那是个人,而且是个鬼鬼祟祟只露了半个头的人。果然下一刻就有两条黑影翻过墙头,轻轻落入墙根下的花圃中,动作与李越和周醒方才所做的并无二致,只是这两人都穿着黑色夜行衣,不像李越这边穿的是侍卫服罢了。
李越无声地笑了,轻轻拍拍周醒,贴着墙往对面溜去。正愁没人引开门口侍卫,这就来了两个同道中人,不利用岂非对不起老天爷一片苦心?果然那两条黑影也借着院中花木荫蔽慢慢向左手边第五间屋子靠近,只是到了院子中间却再也没法前进了。再往前没有树木,火把又照得明亮,黑衣服反而更容易被发现。李越眼看那两人交头接耳,举棋不定,心里暗暗冷笑。他袖子里带了特制的小弩箭,本来是预备万一冒充侍卫被人当面认出可以不必拔刀便把人放倒,这时正好派上用场。一按机括,飕一声风声还没完全响起来,弩箭就射进了前面一个黑衣人后背。那人完全没发现背后有人,突然吃痛之下忍不住闷哼一声,身体往前一栽,触动花木哗地一响,门口侍卫登时发觉,高呼一声:“什么人!”一起扑了过来。那两人一见形迹已露,起身便逃,受了伤居然仍是十分敏捷,转眼便翻上了墙头。侍卫们猛然发觉人竟然已到了庭中,不禁都是大惊,他们也算训练有素,虽是大半人追了上去,却仍在各屋门前窗下各留了一人。一片混乱之中周醒闪出来,指着墙头高喊:“那边还有一个!”
火光之下侍卫们乍见此人穿着自己人的服色,一时之间也不疑有他。听说居然还有一个,虽然不曾看见,也是深信不疑。何况此地几十年不曾有什么事,今日自己当值若出了事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当下离得最近的侍卫便有几个追了上去,不曾追上去的也都转眼去看。李越趁乱潜到第五间屋子窗下,一记手刀打晕那侍卫,塞进了暗处角落中。这一连串动作只在转瞬之间,留守的侍卫们谁也没注意窗下的兄弟已经换了人,还在向墙头张望。李越一摸那锁是精工细制,一时之间想要捅开恐怕不易,索性拔出匕首一撬,将锁页也卸了下来,推开窗子便钻了进去。周醒却潜到窗下,代替他站在那里,用身体挡住撬开的窗户,侍卫们正在全神戒备再有人潜入,反而没人去看光明正大站在那里的人。屋外火把通明,李越钻进屋中,直接就晃亮了火折子,果然有十几口木柜摆在那里。李越依样画葫芦直接把锁撬了下来,果然一翻就翻到上面一张印金宣纸,写着某年某月某日为皇后请脉所拟药方的字样。随手往怀里一揣,翻身再从窗户出来。周醒见他出来,突然装模作样指着墙头喝道:“什么人!”李越应声道:“快追!”两人摆出一副奋勇向前的模样,光明正大翻过墙头,出去与清平会合去了。
80.夜袭
东平皇宫今夜是鸡飞狗跳,热闹非凡。起居处出现刺客,可是几十名侍卫,硬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少不得半夜三更满宫里搜捕。
垂露殿的内侍在殿门前挡住了前来搜查的侍卫:“娘娘刚刚睡下,不得惊扰。”
徐淑妃出身书香门第,容貌出众,气质高雅,初一入宫便极得宠爱,又育有一子,位封淑妃,仅在皇后之下。自太子去南祁为质,二皇子在宫中地位陡升,徐淑妃的地位自然也更上层楼,往常时只消夜深睡下,便是皇上也不舍惊扰,谁知今日这群侍卫居然听若无睹,前面一人将内侍一推,往里便走。内侍几乎栽了个跟头,大怒道:“哪里来的不懂规矩——”话犹未了,脖子上一凉,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搁了上来,登时咽了声。一众侍卫正眼也不看他,正要一拥而入,殿门突然打开,一人缓步出来,立在台阶上,扬声道:“什么人擅闯垂露殿?”内侍一见,连忙跑上前来道:“二殿下,这些侍卫硬闯进来,小人说娘娘已经安歇,他们竟然用刀来逼小人!二殿下为小人作主啊。”
走出来的人自然是王皙云,闻言冷冷一笑,扫视台阶下一众侍卫:“你们好大的胆子,连母妃也敢惊动!谁给你们这么大胆子?还不快退出去!”
只听后面一人长笑一声:“他们的胆子是我给的!”一人锦衣金冠,排众而出。王皙阳一眼看去,连忙躬身道:“如此深夜,兄长怎么过来了?”
王皙阳微微笑道:“今夜宫中来了刺客,天翻地覆,垂露殿却如此清静,真是好福气呢。二弟怎么不在自己的秋明殿歇息?难道眼看行冠礼的人了,还要跟着母亲睡不成?”他口中说笑,脚下一步不停,走上台阶,就要进入垂露殿。王皙云身体微微一动,不动声色地挡住去路,道:“母亲已经歇下了,兄长此时进去,恐怕不大方便。”
王皙阳笑道:“二弟没有听清么?宫中进了刺客,垂露殿侍卫短少,倘若刺客藏匿于此,岂不危险?庶母虽然歇下,但母子之间,也不必如此计较。何况礼数与庶母安全相较,孰轻孰重,岂不是一目了然?”竟然不管王皙云的阻拦,往里便走。王皙云不能真个动手拦他,只有后退。这一退之下,殿门洞开,一群侍卫跟着王皙阳一拥而入,登时将垂露殿的院子占了一半。此时垂露殿各间屋子里已经微有动静,灯烛也亮了起来,王皙阳目光左右一扫,道:“搜!无论内监宫女侍卫,统统脱下衣裳查看后背,有伤者立时收拘。”
一干侍卫大声应诺,四下散开,闯进各个屋子,立刻宫女内监们惊叫声此起彼伏。王皙阳眉头一皱,厉声道:“安静些!”
忽听一个女子声音带怒道:“太子这般闹法,还怎么能安静?”中间屋门打开,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华服女子走了出来。王皙阳一眼望去,立刻躬身行礼:“儿子见过庶母,给庶母问安。”
徐淑妃头发披散,显然是刚刚起床匆匆着装,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太子深夜闯到垂露殿来,究竟所为何事?”
王皙阳微微一笑,躬身道:“庶母请勿动怒。今夜宫中潜入刺客,虽然被侍卫射伤,却仍被其逃走。儿子唯恐刺客无路逃窜,误入庶母殿中,狗急跳墙伤害庶母,故此特地带人赶来搜索。”
徐淑妃忍气道:“本宫这里并无刺客,太子可无须劳烦,请回春凉殿吧。这些侍卫各屋中乱翻一气,成何体统!”
王皙阳淡淡一笑:“有无刺客,须得搜过之后才可断定,儿子不敢怠慢。若庶母因儿一时懒惰有发肤之伤,儿万死难辞其疚。”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工夫,侍卫已经搜完了旁边的十余间屋子,都退了出来:“殿下,没有。”
徐淑妃微微松了口气,道:“既然搜完了,就快快退出去。这样喧闹,像什么样子!”
王皙阳眉一扬:“都搜过了?告诉你们,不仔细搜查,若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担得起责任?”
一个侍卫道:“殿下,这些屋子确实都搜过了,只有……只有中间那间没有——”
话犹未了,徐淑妃已经大怒喝道:“什么!你们连本宫的屋子也要搜?好大的胆子!”
王皙阳听如未闻,道:“既然还有屋子不曾搜过,还不快去!”
徐淑妃气得浑身打战,怒喝道:“太子!你还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王皙阳慢条斯理地走上台阶,道:“庶母何出此言?儿若不把庶母的安危放在心中,怎会深夜奔波?庶母请略等片刻,一间屋子而已,仔细搜查也要不了多少时间。搜查仔细了,儿也好放心。”
徐淑妃怒极:“本宫倒要看看,今天有谁敢擅闯本宫的寝室!”
王皙阳冷笑一声,眼也不眨,举步便行。忽听垂露殿大门外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东平王在侍卫簇拥之下匆匆进来,一见满院子侍卫,不禁皱眉道:“阳儿,这是做什么?”
王皙阳回身行礼,道:“父王,起居处今夜突现刺客,虽然被侍卫击伤,却带伤逃遁。侍卫们在清圆阁追丢了人,儿想清圆阁离垂露殿不远,恐怕刺客躲到垂露殿来,万一伤了庶母……”
徐淑妃含泪道:“陛下,太子带领侍卫深夜冲入妾身宫中,大呼小叫,竟然还要闯入妾身寝室!妾身自幼也读过几本书,实不知这究竟是哪里的礼数,还请陛下教与妾身。”她年纪虽然已过三十,但保养得宜,肌肤细润,身姿窈窕。最美是一头长发,乌黑柔亮,此时披散下来,随风微动,如同九天仙子云围雾绕,加上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王旭对她本是恩宠已久,虽听她语多激愤,不免略有逾矩,也不忍加以责备,转头向王皙阳道:“阳儿,淑妃虽是你庶母,到底还要顾些礼数,这般带着侍卫闯进寝室,实是有些失礼了。”
王皙阳嘴角带着冷笑,道:“父王误会孩儿了。庶母安危,儿不敢存侥幸之心。至于说到失礼之处,儿倒想请教庶母,皇后殡天不足七日,嫔妃却不遵制守灵,不知又是祖宗传下的哪一条规矩?”
徐淑妃面色微微一变,没有接话。王旭看了她一眼,面色微微一沉,道:“陈监人!”
陈监人自然是跟在皇上后面,听了呼唤连忙站出来:“陛下,小人在。”
王旭沉声道:“太子方才所说是怎么回事?”
陈监人咽了口唾沫,讷讷道:“这……只因二皇子偶感风寒,淑妃娘娘爱子心切,所以……”
王旭面色冷沉:“你是宫中多年总管,这些礼仪规矩,难道还要寡人来教你不成?来人,将陈监人重责二十棍!”
陈监人愣了愣,已经被侍卫拖了下去,垂露殿外立刻响起杀猪般的叫声。王旭微微皱了皱眉,道:“淑妃失礼,罚禁足三月,扣除半年月例。”他已经明白王皙阳为何非要搜垂露殿,分明是为了报徐淑妃不为母亲守灵的仇,有意来闹。既然明白了,自然也不会责备儿子,当下柔声道:“阳儿,垂露殿也搜过了,去别处再查吧。”
王皙阳摇头道:“庶母寝室之中尚未搜过,儿实在无法放心。”
王旭无奈,点头道:“那就搜吧,只是不要让侍卫们都进去。”儿子是不依不饶,淑妃的做法也确实失礼,那就搜一搜吧,也好让儿子出了这口气。毕竟他长年在南祁为质,难得可以回来一次,何必让他在母丧之上又添一层不悦?
徐淑妃身子一震,王皙云站在一边也变了脸色。他悄悄派人去桃云阁叫来了皇上,谁想得到皇上竟然允许王皙阳搜查妃子的寝室。
王皙阳再无二话,大步走过徐淑妃身边,踏进屋门。因为有王旭的话,侍卫们大多就留在院中,只有两人跟着他进了屋里。徐淑妃屋中摆设不多,颜色也是淡雅柔和,除了窗前琴案,墙边衣柜之外没什么东西,一目了然。两个侍卫不等他说话,便去打开衣柜检查,只见里面满是绫罗绸缎,根本装不下什么人。徐淑妃站在门口不断冷笑,道:“太子可查着什么了没有?”
王皙阳似乎没有听见徐淑妃的讥讽,居然真的伸手在衣柜里细细翻起来。王旭在旁看着,不由暗暗叹息。素知这个长子心气高远,是有大主意的人。若是下了决心要做什么事,便是自己这个父亲也休想扭得转来。想他长年在外为质,乍闻母亲病逝已是大悲,又偏是淑妃不遵制守灵,必又添了一层人情冷暖之感,对淑妃这般不依不饶,也并非全是无理取闹。因此虽觉儿子未免过份,却也心疼,只好由着他折腾。
王皙阳将柜子里的衣裳一件一件翻过,竟似是打算搜个底朝天的样子。徐淑妃眼见自己的内外衣裳都被掀了出来,气怒交加,也顾不得皇上在旁,厉声道:“太子是否要将本宫之物全扔出来示众才肯罢休!”
王皙阳听如不闻,将衣柜里细搜了一遍,立起身来,眼光仍然四下打量。徐淑妃怒气填胸,咬牙道:“太子还嫌闹得不够么?”
王皙阳目光四下转动,最后落在屋中的床上。徐淑妃的床榻是正当宠时王旭所赐,质材是珍贵的金丝楠木,床上挂的帷帐都是宫中绣女以金线细绣百蝶穿花图样,灿烂无比。此时房中他处都已搜遍,唯这张床上帘帷垂挂,只露一角锦被,也是绣凤异锦,却看不见里面风光。王皙阳目光闪动,挥了挥手,两个侍卫大步上前,竟要去扯开这帷帐。徐淑妃气得面目变色,尖声厉喝:“大胆!这是皇上御赐之物,哪个敢动?云儿,哪个敢沾上一沾,就把他的手给本宫剁了下来!”
两个侍卫果然停住。这虽是张床,徐淑妃天天卧上踏下不妨,但毕竟也是件御赐之物,别人若是乱动,便是天大的罪名都可以扣了下来。王旭也觉儿子做得太过,床帷之中是什么地方,岂能让侍卫胡乱窥看?轻叹一声道:“阳儿,莫要做得太过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