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武听得云里雾里,插嘴道:“可是这跟大王子来领兵有什么关系?他是想来打仗立军功,好在老王面前再得势么?”
文程揉一把他的头发,笑道:“孺子可教也。不错。北骁不立储,皇帝百年之后这位置,强者居之。现在这两派势力相当,大王子虽是长子,可也无甚优势,若是能攻下东平,军功卓著,那就无人可比。所以这两派如今都在赌呢。二王子赌老王活不了多久,所以他得守在老王身边,多几分老王亲口传位的把握。而大王子赌老王能挺到他凯旋而归,因此来打仗积攒军功。就是这样。”
王皙阳在旁边听着这几人闲闲的讨论,头顶冒火。自来军情如火急,他从东平出来的时候北军已经攻下穆山直往白关而来,现在这又十好几天了,还不知情况如何。虽然白关地势险峻,否则他也不敢贸然离开,但军无定势,就是再险的关卡,也不是万无一失。他是打着前线督战的名头悄悄跑出来的,按说他现在应该是在白关。虽然有洛无风在那里支持,但皇上总不露面也会让人怀疑从而动摇军心,因此他现在的每时每刻都是至关重要,哪里能容得慢慢讨论?可是他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上,又岂容得他来挑三捡四?于是只能眼巴巴看着李越。
小武在柳子玉手下受的是死士训练,还从没接触过这种对军情动向的分析,听得津津有味,道:“那现在怎么办?”
文程瞥一眼王皙阳,嗤笑一声:“有什么怎么办的?人家打的是东平,又不是中元,关你什么事?”
王皙阳脸色顿时变了,只看着李越。李越撑着头想了想,站起来一把抄起王皙阳:“你跑了不少路吧?进来我先给你看看伤。”王皙阳走路的姿势别扭着呢,他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准是快马加鞭过来的,腿和屁股又磨破了呗。这种地方,让别人给他上药那他肯定是死也不肯,而且有些话,也不好当着文程的面说。文程明显是摆着隔岸观火的态度,而王皙阳千里迢迢过来肯定是来求助的,再让这两人呆在一块,说不定就得打起来。
一进屋子,王皙阳就一把抓住了李越的手:“襄国侯不是我派人刺杀的!”
李越叹口气,叫人送温水和伤药进来:“我知道,是韩扬的人干的。卫清平也没死,就在这里呢。”
王皙阳怔了怔,陡然之间怒火冲天:“他没死?他,他这是在演戏吧?好,好,枉我还在全东平的搜索刺客,原来他……”
李越看他一眼:“行了,别跳了,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
王皙阳硬生生把怒火咽下去,重新提起自己此来的目的:“殿下,东平现在无力用兵,南祁又借口东平涉嫌行刺襄国侯,虽然结盟,仍然不肯出兵相助。我,我实在是走投无路……”
李越揉了揉太阳穴,把他拉过来按到床上:“行了,军情再急,也急不过这一时,我先看看你的伤。你跟我说说,现在白关是怎么个情况?你怎么就跑到这里来了?”
王皙阳苦笑道:“我根本没到白关去。北军来得太快,寂原易攻难守,一日之内就被拿下;冬陵城小,也是三日城破;穆山还算好,倚着地势守了十日,总算挫了挫北军的锐气。这些都是从军报上看的,至于白关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不知。”
李越皱皱眉:“你怎么也是皇帝,就这么跑出来了?”
王皙阳眼泪几乎冲出来:“我还不是怕你以为卫清平是我……”
李越摇了摇头,掀起他衣裳下摆。裤子已经被血沾在了皮肤上,轻轻一动王皙阳就倒吸冷气。李越狠狠心,一把扯了下来,痛得王皙阳差点跳起来,又被李越按了下去。王皙阳趴在他腿上,竭力扭头看他:“殿下,你,你会帮我吧?”
李越苦笑一下:“你想让我怎么帮?”
王皙阳怔了怔。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有怎么考虑过。事实上他看过军报,知道东平独力难支,立刻就奔来中元找李越。在他心里,似乎只要找到了李越,就是天大的事情也不用怕了。李越看着他茫然的表情,叹了口气,给他清洗上药:“你不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事吧?还是,打算让我再去刺杀北骁主帅?”
王皙阳怔怔趴着,直到李越轻轻在他背上拍一下:“行了,把裤子先穿上吧,一会我去给你找身衣裳换换。”
王皙阳突然翻身起来:“不用了,我得回去。”
李越一把拉住他:“回哪去?”
王皙阳抹了把泪:“回东平,去白关。就算无能为力,我也得回去拼死一战。”
李越哭笑不得:“几天不见,你脾气见长啊。就你伤成这样,能回得去?”
王皙阳昂头道:“回不去也得回。我不像有些人命好,就算一无所有,仍然有人收留。我是一国之君,断不能眼看着我的百姓沦为亡国之奴!从前我是怎么做的,以后也会怎么做!”
李越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丝笑意:“嗯,不错,有点一国之君的样子了。不过,如果拼死一战真能有效,你也就不用来找我了吧?”
王皙阳愤怒地瞪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李越悠然坐下,拍拍床边:“过来,求人是你这种求法么?”
王皙阳咬着牙大步走到床边,一坐下去就跳了起来,好容易才忍住了一声哎哟。李越哈哈大笑,把被子拖过来给他垫上:“坐下,听我说。”
王皙阳别别扭扭坐下,眼巴巴看着李越。李越顺手抹抹他尘灰满面的脸:“我多少也猜到你的想法,是希望栾州谨王的兵马能绕道包抄北军后方,前后夹攻,是不是?”
王皙阳点点头。他过来找李越,确实是抱着这个想法。可是现在听李越这个口气,这一条路竟然是行不通的。
李越看他失望的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笑笑:“那是谨王的兵马,不是我的。而且栾州那些兵马不说不堪一用也差不多,怎么能对付北军的精锐?”
王皙阳想了想,轻声道:“如果北骁真是因为争位前来攻打我东平,带来的必然也不会是全部精锐,北骁二王子三王子必然也要留人手在国中,预备万一不成,也有个后手。”
李越摇头:“你想的不错,可是栾州兵马动一动,中元皇帝都会知道,谨王敢不敢做这个主?他若是要动兵马,得有好处,到时候中元皇帝问起来也有的说。你能给他什么好处?”
王皙阳毫不犹豫:“金银财宝,我举倾国之力,也弄来给他。只要他立刻出兵。”
李越摇头:“就是这个立刻出兵,谨王做不到。他不敢做这个主。”
王皙阳急道:“那怎么办?军情如火急,再等上几天,我东平就完了。”
李越笑笑:“你觉得白关能守多久?”
王皙阳掐指算算:“至少能守二十日。可是我现在出来已经十几日了。”
“白关后面,还有什么可据险而守的关卡?”
王皙阳不敢置信:“白关后面?白关一破,东平的边界就等于被彻底攻破了!”
“不对吧,你东平自穆山起便是山势连绵,纵然没有白关这样的险关,也不是康庄大道,能让北军一奔到底吧?”
王皙阳茫然不解:“那又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李越在他头上推了一把,“拖啊!北骁不是因为老王重病,要争军功才来攻打你们的吗?他们想速战速决,你们就要拖。拖到老王归了天,谁还有心思打仗?”
王皙阳刚刚松开眉头,立刻又叫了起来:“可是这样拖下去,北骁军队所到之处,百姓倒楣了啊!”
李越用复杂的目光看看他,轻轻摸摸他瘦了一圈的小脸蛋:“你是个好皇帝。不过,我现在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我能做的,至多不过是跟你一起过去,看看能不能派上点用场。”
王皙阳呆呆看他一会,终于笑了开来。虽然是瘦得没几两肉了,脸上那小小的酒窝倒还没瘦没有了。李越掐掐他的脸,正想说话,门外莫田的声音响起来:“爷,二皇子送了个帖子来,请你晚上去花月楼赴宴。”
132.快刀斩乱麻
王皙阳是真累了,得了李越的许诺,很快就睡着了。李越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文程坐在外面等着他:“你真要跟他去东平?”
李越点头:“对。”
文程冷笑:“你是美色当前迷昏头了吧?你现在可是内廷教习,能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事李越不是没想过:“北骁虽然是进攻东平,可是到底北骁与中元相临,兵马一动,中元也要警惕。栾州就在边界,此时应该枕戈待旦才是。我做为谨王的侍卫,赶回栾州去帮忙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小武年纪也不小了,回去见识一下也是好事。”
文程不可置信地愤怒:“你知不知道现在京城之中不少人想方设法地结识你?全因你得元丰器重,又在宫内有了职位,与元文谨疏远了些。你若是现在有个风吹草动就赶回栾州,等于是向人宣布你对元文谨忠心耿耿,若有人要除掉元文谨,就非先除你不可!”
李越淡淡道:“我本来就是元文谨带进上霄的,不站在他这边,站在谁那边?”
文程气得不轻:“你是呆子吗?早告诉过你,元文谨将来继承皇位希望渺茫,你为什么非得跟他绑在一起?如今各方势力未明,你应当保持中立,跟谁也不要过份亲近,才能留有余地以待时机。”
李越瞧他一眼:“什么时机?看元丰对谁看重,就倒向谁?”
文程愤怒:“难道不对?”
李越点点头:“对,没什么不对。不过,我不想在这场夺位战中搅什么混水,也无所谓别人当我站在哪一边。而且我现在不是去栾州,而是去东平,你有时间跟我在这里跳,不如去教教小武怎么上书向元丰辞行。军情如火,明天我就得走,不能再拖。”
文程已经气得只会笑了,追着他出了院子:“是啊,是啊,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我看你眼里,除了美色就看不见别的了吧?”
李越淡淡看他:“那你呢?除了这皇位,你又还看见什么东西了?”
文程被他一句话噎住,几乎哆嗦起来,:“你——”
李越一个手势打断他:“他刚睡下,你别吵醒了他。文程,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有一句话你得记住,我不是风定尘,不管你怎么想,我都不是!”
文程的脸突然白了一层,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李越。李越没容他说话便接着说道:“你想要什么,我知道。不过我想要什么,你未必明白。这也无妨,你我本来是各取所需。不过,是你捡了元文谨下手,也是你把小武送到今天这位置,总不能用过了就扔。只要大家合作愉快,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能做到的我也会尽力,但是合作是双方互利,你不可能永远不用付出不用妥协。这样,你要是愿意呢,我们继续,否则,你可以另请高明。”
文程白着脸怒瞪着李越,眼中却渐渐浮起凄凉之色,似乎已经被那一句“我不是风定尘”打倒了。李越口气柔和了些:“元文鹏请我赴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我去敷衍一下就回来,回栾州的事,你教教小武怎么个说法妥当。”
文程眼看着他走远,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险些吐血。等他反过气来想要还击之时,李越早已经走远了。
花月楼的宴饮倒不是李越想象中的鸿门宴。元文鹏甚至没有露出半点笼络之意,看来此人倒还真能沉得住气,并非传言中所说的平庸。元文鹏一共就带了两个人过来,都是朝中的年轻文官,职位不高,却都颇能说会道,开始还是官职相称,呼李越为李侍卫,最后就变成了李兄,居然制造出一片宾主言欢的气氛来。不过这种宴饮,时间维持不了很长,如果没了话题,一冷下场来就不好看了。元文鹏显然深谙其中道理,酒到五分就结束了宴会,直到走出花月楼大门,才向李越微微一笑:“文鹏有件礼物送给李兄,”下巴向前面轻轻一点,“放在马车里,一点小意思,李兄笑纳。”说完不等李越回答,一拱手,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一扬鞭子,辘辘而去。
李越站在原地苦笑了一下。是有那么一辆马车,停在不远处,车夫站在旁边,恭恭敬敬地低着头。马车制做精致,外表却没有任何表示身份的装饰,帘子垂得严严实实,没有半点动静。
李越慢慢走过去,然后干脆地掀开帘子上了马车,车夫训练有素地跨上车辕,不用吩咐就将马车赶向谨王府。
天已经黑透了,马车里这样垂着帘子,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李越摸到座位上坐下,过了片刻,就有个身体悄悄偎了上来。果然不出所料,是个男孩。行啊,元文鹏的眼力不错,见了如意一面,就知道该送来的不是美女而是少年了。
少年的手很灵活,动作熟练地悄悄往下滑,李越轻轻哼了一声,突然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稍一用力,少年就吃痛地叫了一声。李越突然一怔,这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熟悉:“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赶紧答话:“暮雨。”
李越一把掀开帘子,借着微弱的光线一眼看过去,那张秀美的脸瘦削了些,还淡淡敷了些胭粉,可是眉眼依旧没变,还真就是当初西园里的那个暮雨!
“暮雨?怎么,怎么会是你?”李越把声音压得极低,怕外面的车夫听见。如果他没记错,暮雨不是和他那个在天牢做牢头的表哥过着二人生活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西园?
“殿——”暮雨也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终于认出了李越,只是才吐出一个字就被李越捂住了嘴,只剩下一双激动的眼睛拼命眨着表示内心的激动。
李越慢慢放开手,暮雨立刻扑上来八爪鱼似地抱住了他,眼泪几乎要流下来,小声地叫:“殿下,殿下真的是你啊?原来殿下你没事……”
“行了,行了,我没事。”李越轻轻拍拍他后背,“你怎么会在中元?怎么会,跟着二皇子了?”
暮雨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表哥他生了重病,钱都用光了。二皇子府里招人,我,我就去了。”
李越皱皱眉:“生了什么病?他现在人在哪里?”
暮雨抹把眼睛:“郎中说是内外伤寒,前几天病得都快死了,幸好二皇子找了宫里的御医来才治好。现在二皇子给了个小院,他在那里养病。二皇子说,等他病好了让他在府里当个侍卫。”
李越还是奇怪:“那你们怎么会来中元?在南祁过不下去了?”暮雨就一男宠而已,纵然他这个摄政王倒了台,怎么也不至于殃及一个已经被遣送出府的男宠吧?
暮雨哭诉了一通,也平静下来了。其实表哥的病已经没事,就是自己又要重操旧业,心里委屈。现在发现居然是旧主子,这提着的一口气也就泄了,听见李越问,扁了扁嘴,道:“还不是因为安定侯。”
李越猛听到这个名字,简直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定了定神才淡淡道:“怎么是为他?”
暮雨反而有些奇怪起来:“怎么……哦,殿下,安定侯莫不是一直没有找到你?”
李越只觉得心里一震:“找我?子丹他不是已经——”
暮雨恍然大悟:“是了,殿下一直没有消息,难怪安定侯找不到你。殿下自然也不知道安定侯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