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太久,毕竟不好。”
昭继续劝我。
“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你是不是很讨厌见到我?是不是因为我是皇上你才不得不见我如果我不是皇上你就压根不想见我了?”
先前的闷气,此时让我任性地一股脑儿发作了。
我将一堆积存在我脑里想象中的问题,全砸了出来。
昭见我这般生气,似是有些无措,放在被外的手,抓紧了薄被,旋即又松开了来。淡淡反问:“皇上怎会这样想?展昭心里从未有过不见皇上的念头。……”
“那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来宫里,却有闲心跟你的‘贤弟’比武?……”
“这个……”昭笑笑,道:“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向包大人说案子的事,就在花园碰上了白贤弟,被他缠住了,要是不按他的意思比上一比,他是根本不会放我去见包大人的。……所以,我哪有那个闲心跟人比武啊!”
原来是这样!看来,是我错怪了他。
昭的解释,虽让我释然了点,不过,想起刚才胡太医诊断时,两人互相询问对方伤势彼此担心的模样,我还是觉得心里好难受。
难怪有人说,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
我现在,是真正体会到了。
只要昭跟那个小老鼠稍微亲密点,我就得忍受嫉妒之蛇在我心里的啃啮。
嫉妒至极时,我都曾想过废了昭的功夫,将他锁进我的宫里,让我可以天天看着他,永不让他的眼光注意到别人的身上。
然而,想象当然只能止于想象。
我若真那么做,除了能得到一个身体外,恐怕到时我是什么也得不到了吧。
我还是努力地坚定不移地奉行打动政策吧!──那种想象,就只做下下策,到万不得已时再用吧。如果那时,我根本无法得到他的心,我会选择这个的。得到他的人,未尝不是个折衷的补偿办法。
……
“走吧,回去吧!”
昭穿上外衣,从床上下了来,对我道。
我刚要反对,还想赖一会儿,却听昭轻轻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我只觉有光,一点一点地透进我那阴暗的心里,慢慢地,只觉室内皆是阳光。
昭的房间,真是好啊,这样的明亮,让我的心都明亮了起来。
“你不是要跟包大人说案子的事吗?”我甜甜笑着,真诚地笑着,问他。
“刚才包大人过来觐见你时,我不是跟他说过了吗?你没听见么?”
昭疑惑地问我。
我脸一红。
刚才么?刚才我只顾嫉妒他跟白玉堂之间的兄弟情深去了,根本没注意他在做什么。
“……我本就想着,跟包大人把案子的事说完就去宫里的,现在你来了,正好一起回去也好。”
昭捡了件他的外衣,披在我身上,道:“起风了,别凉着了。”
……
我瞪了瞪身上的衣服,无语。
“抱歉,展昭冒失了。”昭垂下眼睑,伸手,欲拿掉披在我身上的那件蓝衣。
我赶紧握住他的手,阻止。
“没有。我只是很讶异,昭今天难得没跟我讲究礼数。……我喜欢这样跟昭相处……”
昭有些不自在地将脸转向了别处,半晌才道:“快走吧,天都快黑了。入夜,回去更不安全。”
我无法,只得在他的催促下,回了宫。
那件昭为我披的衣服,我没还给他。我不还,想来,他也不好意思找我要吧!嘿嘿,当皇帝就是好!
第十一章
某日午后。修文殿。
我看着下面一脸狐疑的人,轻轻一笑。
“朕听说,白护卫与翰林院的颜查散颜卿是旧识?”
这几天,我一直在打探有关小老鼠的事,这才发现这个让我相当意外的内幕。──当年颜查散在上京投亲时被嫌贫爱富的丈人陷害时,救他的人,竟是小老鼠。
还真是看不出来,洒脱不羁的小老鼠会是那种有耐心跟颜查散那种呆子打交道的人。
想起颜查散那个书呆子,再看看殿下站着的人,我心中已有了决定。
“回皇上,是。”
看着下面那只小老鼠一脸谨慎好像我会加害他的样子,我第一次觉得皇帝这个差使还是蛮好的。──至少,别人总会把“伴君如伴虎”时时放在心间,自己之于别人,也有一种天然的威慑力,这样的感觉,让本来觉得自己被姓白的压下去了的气势似乎又长了回来。
“那好!白玉堂听旨。”
小老鼠疑惑地看了看我,半晌才不情不愿地撩起衣摆跪了下去。
“着白玉堂随同八府巡按颜查散前往洪泽湖稽查水灾,兼理河工民情。即刻启程。”
听了我的旨意,小老鼠狐疑地看了我半晌,而后竟缓缓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一幅欢天喜地的样子。
“谢主隆恩!”
回答得好响亮。感觉是这么次跟他打交道中,他说的最响亮的一次吧!
而且那种高兴劲,还真让我觉得猜不透呢!
那小老鼠兴冲冲地叩别了我,往殿外走去。
快到宫门时,停住了,朝我笑笑,道:“微臣有没有跟皇上提过,那个颜查散,微臣很喜欢。谢皇上帮忙。”
而后,便离了去。
丢下一头雾水的我。
他那话什么意思?
他所说的那个喜欢,不会跟我所想的那个带有暧昧意的喜欢,是同一个意思吧?不不不,这不可能,男人怎么可能喜欢男人──当然我是例外。不过,即使我是例外,我也不可能将这种喜欢的意思,大声告知旁人啊!那……小老鼠所说的喜欢,就是单纯对那个呆子欣赏的意思了?
可是那家伙那种欣喜至极的样子,好像我是促成张生跟莺莺小姐成就百年之好的红娘般,这就让人不得不产生某些奇怪的联想了!
我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得打住。
我毕竟是一国之君,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的,没空在这儿发呆。
打开奏折,我正要看,却见小路子慌慌张张地过了来,道:“皇……皇上……张美人……张美人暴病身亡了!”
“什么?!”
我霍地站了起来。
张美人,那个有着春水般双眸的绝代佳人,跟某人一样有着春水般双眸的绝代佳人,正是因为那一双神似的眸子才被我极为宠幸的绝代佳人,竟然会,暴病身亡?!
这样的事实,我根本无法接受!
她的身体那样地健康,怎么可能会突然死去!
“太医检查怎么说?”
“说娘娘是因为心绞痛发作而亡。”
“心,绞,痛?!”
这个答案也许是合理的,但这一段时间极为疑社疑鬼的神经让我吩咐小路子,到开封府把包拯请过来。
这种被太医断定的事,我还请包拯,无疑会让人觉得我对死去的张美人极为宠幸。这可是会让人产生误会的,所以,我就没吩咐小路子请昭过来,我不想让昭以为我对张美人有多喜欢。
不大会儿,包拯过来。
听了我说的事,便请旨,说是让他手下的主簿公孙先生进宫看看,说是公孙先生精于医道。
我自是同意。
不大会儿,有个宽衣大袖的书生进了来。
见到我,不卑不亢地行礼:“微臣公孙策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年纪不大,身材颀长,宽大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有些飘逸出尘的感觉。容颜俊美而儒雅。难得的魏晋风骨样人物。很难想象这样一个非池中物的人,会屈身于包拯之下,甘当一个区区六品主簿。
“平身。小路子,带公孙先生去云锦轩。”
半晌,公孙策回到大殿。
“怎样?”
“是中毒而亡,非心绞痛。”
“有何为证。”
“微臣早先年曾游历西夏,知其境内有一种极为厉害的毒草,名为克木。克木晒干后,磨成粉,溶于水,无色无味。人饮之,会心如刀绞,不过片刻即会死亡。不知此草的大夫,极易将死于此毒的人,诊断为心绞痛,但其与心绞痛是有区别的。由于中毒之人是死于疼痛而非呼吸困难,所以嘴唇不会乌紫。”
西夏!嘿,果然对得上号啊!
“朕知道了。两位爱卿先退下吧!”
“皇上,不交由开封府审理么?微臣以为,此案只恐是他杀,而非自杀。”
包拯问我。
想来,像张美人如此正当宠的妃子,没必要自己吃毒药自杀吧!所以,自是他杀。
“朕已大约知道是何人而为,后宫的事,就不劳累开封了吧。你们退下吧。”
包拯没吱声,看了我好半晌,才道:“那微臣告退。”
我知道,依他的意思,管是哪儿的,只要不是自杀,他都要管管。不过,看我坚持,再加上我说我知道是谁干的,他也只得告退。
我只觉,心里沉沉的,压抑至极。
真是个极聪明的人啊,竟然……竟然看出我喜欢昭……
要不是昭武功盖世,怕此时,也是枯骨一堆了吧。
我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庆幸昭有那样高深的武功。
手里的月样玉柄白梨扇子啪地掉到了地上,碎成片片。
不能再沉默了。
第十二章
“为什么要借宫变除掉那些宫姬?为什么要用克木毒死张美人?”
我虽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口,却没指望眼前的女人,我的皇后曹氏会答复我。毕竟,这可是攸关好几条人命的事,是个人都不会承认的。不过,我已经有无数个迫她说出真相的方案了。
只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承认了!
“因为她们很像一个人呢,皇上!”
曹皇后在说到“一个人”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果然是这个!
在惊讶于她的承认之后,冷静下来的我心头迅时闪过无数的念头,“杀了她”“杀了她”的声音不断地盘桓着。她知道了这个事,你已经授人以柄了,他日,必会因此而遭挟。
心中主意已定,抬头看向她时,却没在她眼里看到任何的算计、阴险,只有看向我时的淡淡怜悯。是的,除了怜悯,我再没看到其它任何情绪。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这样的情绪时,心头那一腔杀气,却尽数消了去。
许是因为那怜悯的眼神吧。那样了解的眼神。我搁在心底已经压抑到我难以承受的心事,如今,总算有人明了了,这样的明了,让我感觉我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一半。我甚至觉得,我似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人。虽然,我不曾说上一句倾诉的话。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
我用不着再作任何隐瞒了,只直直问她。
“皇上可以临幸宫中任何后妃,却不能执意于一个男子。……臣妾不想看到千秋基业,后继无人。”
曹皇后淡淡道来,眼里虽平静,却有一股绝不会妥协的意味,让我在恼恨中也不由有些发怵。
我先前是有过三个皇子的,只是都不幸早夭,现下,虽有后宫佳丽三千,但自从心尖上搁了一个人后,流连于后宫的时候便越来越少起来,以致于近年再无半个子嗣。寻常百姓在我这个年龄,也应有三男两女膝边绕了吧。
我此前原以为曹皇后如此不惜余力地铲掉各个我所宠幸的宫姬,纯粹是出于女人的嫉妒罢了,却不曾想过,她竟是存了这份心思。
我的心意,她是从何时起知道的?这个,已无询问的必要。
“那些被你处死的宫姬,不是女子么?既是女子,却为何也不让我留着?留着她们,这万里江山,总会有一天能有人继承的。”
我挑眉,不明白她的做法。
“留着她们,只会让皇上越来越陷入魔障。……况且,皇上最近也没临幸她们吧!……”
因为知道那些女子会被临幸的原因,所以她曾在那些宫姬身边安插有眼线,以让自己第一时间知道皇上目前的状况。但眼线的报告却每次都称皇上只是在那些宫姬殿里坐坐,并未临幸。这个事实,让她怎能再安得下心来?
我看着眼前冷静到没有一丝一毫害怕只有绝不妥协光芒的女子,我的皇后,叹了口气,道:“朕听闻濮安懿王赵允十三子赵宗实年少聪慧,皇后无子,不妨接进宫中抚养。朕想……懿王是不会反对的吧!”
“皇上!……”
曹皇后明白我是在说什么,不由大惊,便要下跪谏止,我到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挥手让她停住,道:“皇后既明白我的心思,便知我断不会再存他想了。皇后向有慈善之名,切莫污了这名声!朕也不想这宫里,再多一个玉京冲妙仙师。”
我只觉自己是第一次,用如此坚定的声音在同人说着话。
我向来不是那种立场很坚定的人,平生也左右为难地做过许多摇摆不定的决策(有些决策本身便是两难的选择),但唯有这件事,却是我唯一的坚持。
曹皇后因我的话,特别是最后的一句话,而脸色苍白摇摇晃晃地退后了两步,显是心神大震。
所谓玉京冲妙仙师者,是前废后郭氏。
我是幼年继承皇位的,因年幼无法处理国家大事,是以便由当时的章献太后刘氏垂帘听政。这种状况到我成人之后,都没曾改变过。我那时还不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儿子,所以虽对她竟干政那么长时间颇有怨怼,但本着孝顺的原则,我并未像有些帝王那样,从她手中将权利夺过来。因为我觉得,我年纪还小,将来还有的是发展的空间,而太后,年纪已大,终究是活不了几年了。我没必要为难一个快要死的人,然后还给自己弄来一个不孝的坏名声。所以我那时还是相当听话的。
我的前废后郭氏,便是我十五岁时,由太后给我选定的。
这显然不是一个知进退懂得分寸的女人。
因为有章献太后作靠山,郭大小姐不但没有皇后该有的谦让和宽容,而且性格更是骄横自恣,更可笑的是,连做人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在太后死后,竟还敢恶习不改,时时仗着皇后的身份欺凌后宫。
恰巧那时,我已知道章献太后非我亲生母亲,更知道章献太后为了坐稳她太后的位子,禁止朝中知道真相的人,跟我谈起我的生母,让我在生年,竟没能好好照顾生母,也没能跟生母说过一次话。这些恶行,再联想起此前她的专政,让我心里自是横亘着一股恶气。而这股恶气,终因郭氏打了我一耳光的事,爆发了出来。
那时恰巧刚刚认识昭,因着第一次感觉到一种陌生的令我感到害怕的情愫,让我开始频频临幸起后宫来。
此前章献太后在时,我是不大临幸后宫的,即使临幸,多半也身不由己地临幸那些太后喜欢的女人以及皇后。其实那些女人并没有错,也并非貌不出众,只是当我在心里感觉是被太后在逼着做这种事后,便自然而然地对那些女人产生了厌恶感,包括那个郭皇后。
郭氏见我频频临幸别的女人,再没去找她,心里自会生嫉。终于有一天,在伸手打一个我先时所喜欢的美人尚氏时,一不小心打在了我的脖颈上。
这个巴掌,不仅仅是打在了我的脖颈上,实也是打在了我的心上。于是,先前就有的那一口恶气,此时便全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