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就吃上一口吧。”那妇人的贴身丫鬟话说着却忍不住背过身掉下一滴泪来,床上她的主子病容消瘦,眼光呆滞,偶而口中一声长叹:“这么小的孩儿他们也要啊。”
夫人口中所唤孩儿,便是她的心尖尖幺女儿,生下五个儿子才怀了这个宝贝心肝,捧怕摔含怕化地养到九岁,谁知天上下了一道霹雳,上至十四的少女下至九岁的女童未婚配者一律奉旨入宫。九岁孩童谁想着去许配人家,这许家殷实,更是不愁嫁,合着夫人宝贝爱女还打算多疼爱两年呢,谁知被皇家编进册里,心肝宝贝要去过那见不到人的暗无天日的日子,
许家上下无不肝肠寸断,许氏更是一病不起,眼看娇弱之躯就要随风而去了。
“母亲,”床边传来娇儿一声轻唤,许氏费力抬眼,原来是许莜立于床前,他是自己第五个儿子,在女儿出生的一年前曾经让她失望至极的,但此时却让她眼前一亮。
“你真是疯了,”许延方无力地摇头,但看着妻子枯槁的脸庞上那一对燃着一丝希望的眼睛,心底却可怕地慢慢认同了妻子的提议,如果爱妻不在世上,他也是不得不疯了。
月余后一顶由八个宫女抬着的轿子进了许家,抬出了数里,身后送嫁的队伍才止住脚步。等那轿子走远了,一家老小合着接应的车马带上家中轻便细软走上另一条官道立时逃命去了。那轿中坐着的正是许莜,他一遍遍在心里说我是红红...是妈妈的女儿...眼泪顺着他的小脸流下来,他抬起袖子擦了,却并不掀起轿帘再回头看一眼。
等走到皇宫里,许莜的眼泪也干了,他大气不敢喘一下,年纪虽小他也知道冒充妹妹进宫是欺君大罪。
执事的一个宫人将他领进一间偏房便要验明正身,许莜由袖子里摸出锭金子来,往那人手中一塞,口中轻言:“好婆婆莫要弄疼了我。”那婆子看着金锭眼都要直了,忙揣在怀里。见那娇滴滴小丫头两眼滴泪始终不解裙子,只当她害羞,又因一日便验了百来号人听她们哭哭啼啼心里烦闷,她本就心想小童不看也罢,不比十来岁春心闺女易出差池,便得了好处卖了乖不与这个小孩为难了。
出了那间偏房,许莜才拿起胆子来打量起四周,只见金碧高屋一座连着一座,红色高墙象没有边一样。爹娘好狠的心,从此便见不到他们了,不过好在不是妹妹进来,她怎能熬得住日后的日子。许莜始终是个小孩,宫里也有很多他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一路走来,他渐渐忘记忧愁,脸上现出一丝笑容来,心里还是很为骗过那个婆子开心的。
爹爹给的珠子用了一颗,许莜被宫人领到一间好一点的屋子里,那些贫苦人家的丫头拿不出钱来,只能住在下房里好几个人睡一张床,时间长了难免坏事。他住的那间虽小旧,但却是单间,实在是大大的好啊。许莜躺在床上想道爹爹真是神机妙算,又想道爹爹平日教他道理说世人贪婪,有好些事情也只有钱好打发。想着想着许莜把脸转向窗外,窗上没有映着自己喜欢的大桃树,只有清冷的月光,奶娘也不能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给自己听了。
此时皇后的祥瑞宫里灯火通明,她是喜上眉梢,听说这次送来的女孩人品多俊秀,太子也将满十四岁了,她今日特向皇上请求送些过来和那些大卿的女儿们一起给太子瞧瞧,虽说太子妃早已暗暗定下,但还不知太子中意否。
皇后对着她的佛双手合十,但愿日后皇儿多子多福,储君地位稳妥。
翌日早朝后,太子起驾去听太傅讲学,忽闻母后宣旨让去瑞宫今日休学一日,莫非母后身体不适,急急赶来。进殿见皇后浅笑吟吟,心立时放下大半。
“儿臣给母后请安。”太子跪倒施礼道。
“孩儿请起。”皇后扶起儿子端详片刻,“我儿几日不见,人好似也张高了些啊。”
“母后,孩儿近日与父王在书房批奏折,因日前江南发了大水,父王忧愁,儿臣想为他分担一些,未曾想母后思念孩儿,忘母后恕罪。”
“你父王昨也夸你呢,”皇后笑道,“儿啊,母后又怎会怪你呢。”
太子吃了些皇后准备的精巧点心,正打算寻那瑞宫里的几个小太监一起玩耍,忽见花园中由太监领来了几十个女孩子。
皇后笑道:“太子瞧瞧,愿意领哪些个回东宫去?”
太子看着这些女孩皱了下眉,“我宫中的都是些使惯的人,用不着这些。”
皇后知他还未开窍,心中却欢喜,他这儿子虽聪明伶俐,但于人常却勤忍直正,正是将来治国的栋梁人才。她附在太子耳边轻轻说道:“这些女孩里有人是将要做你的皇后的。”
太子的脸刷地由白转红,这才正眼去看这些女孩。
宫人得了太后的眼色宣道:“抬起头来,五人一组给皇后娘娘千岁和太子殿下千岁请安了。”
人群里一人心里已似一面小鼓在敲了,真是成也珠子败也珠子,那得了大好处的太监竟将许莜从丫头房里领出要献给太后,以脱苦海。碰上这么个有良心的太监,许莜自认倒霉,如若不去有人生疑起来后果也很可怕,许莜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没想到太子也在,两双眼睛齐齐看他的话,难免不出破绽。许莜只觉得晕晕的就好似每次先生要考他却答不出急也急死了,也不知这宫里有戒尺没有。前面的人越走越少,个把时成过去了,轮到他这一排了。
许莜急中生智,假装脚下一滑摔将下去。平日看见母亲教妹妹走路仪容,自己在旁偷笑的,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一根稻草了。走路都走不好,出局了吧。
听见极轻的扑哧一声,许莜心中害怕又要假装害羞不敢抬头去看。
笑的人正是太子,皇后摇摇头但听报上名来不是相熟公卿家的女儿心中宽慰便让太监将这个女孩扶将下去便是了,皇后慈爱并不与追究。太子好奇,盯着许莜看了半饷,对方却始终没有抬头,太子的心也追着许莜的背影出去了,剩下的耐着性子看完,胡乱点了几个,便辞了母后回到东宫。
跟着太子一齐来的贴身太监福鹿早就瞧出主子的心思,果然太子信手翻了几页书便装没在意问福鹿新来的那些妮子们现都在哪里住着。
“照老规矩她们现都住在丫头房里。”福鹿心里偷笑,平日里只对打鸟,批奏章上心的太子殿下也添了挂心事了。
“你可瞧见今天那个什么红的长相没有,我只瞧着她还小小的啊。”太子的嘴角挂着微笑。
“今天的姑娘太多,奴才我瞧不过来,不知主子说的是哪一个。”福鹿一脸嘻皮。
“狗奴才,就是那拌了一跤的,连个路也走不好,也不知道家里爹妈是怎么教的。”太子PIA了一下福鹿的脑袋,“快去瞧瞧她可哭了没有,那边可有人与她为难。”
福鹿领了命飞快地去了,到了丫头房那边只见乱成了一团,被太子选中的那些个小姑娘们都在收拾东西,相识的太监,宫女妈子无不欢天喜地的。那些个没选上的在呜呜的哭,福鹿在哭的那些里打听了一圈也找着那个叫小红的。正疑心她被送去哪里遭了打了,只见一个着绿衫的小丫头在院角踢毽子玩,看那衣裳身段正是今早上那个城东许家唤小红的小闺女。福鹿见她欢乐无恙,便回去禀报了太子殿下。
太子用那书角抵着下巴,福鹿见那页脚还是自己刚走时那会的心下偷笑,只听太子发了会呆,说道:“我刚在殿上也奇她为何不哭,她若不是个胆急大的就是个呆子了。”他转过身来黑溜溜眼睛骨碌碌一转,“我现在若向母后讨她过来,不知母后应不应允。”
福鹿嘿嘿一笑,“小的和丫头房那里管事的公公说太子外殿缺一粗使的宫女,你猜他给了我谁,没等我开口他就点着那小红说就是她了。这事奴才可道奇了。”
太子心下高兴,赏了一赏福鹿,当下忍住没问小红可带来东宫。只收拾了仪容要去上书房见他父王去了。
车辇刚要走动,前面来了一人,正是太子的舅舅大司马何知悟。太子忙将舅舅让上车来,放下纱帘,同车而行。原来这舅舅是应了姐姐的请求来做太子启蒙的老师,他从怀中拿出一小卷春宫画轴,在外甥眼前展开要教他房中术。只把太子的脸说成春天里的桃花,秋天里的石榴,何知悟又将手往外一挥,这一行队伍便弃了先头的路改道又去了皇后的祥瑞宫。皇后安排了一间偏殿让这舅甥二人独处着不让打扰,自己又喜孜孜地把早先太子看上的姑娘细细地再看了一遍,从里面选了个她最中意的亲自来梳洗打扮,只弄了个花枝招展的,预备夜里就送到东宫,让她儿子行那成人的礼法。为娘的心里转了个千百回又在菩萨前烧了高香,便张罗着晚饭好早早送太子回宫。
是夜东宫里红烛高烧,太监和宫女们将那姑娘安置妥当后全退出了太子的睡房。太子童心未泯见了那个卷轴就欲行那新鲜事,当下三下五除二就让那姑娘脱了自己的衣服再帮他脱了衣服,那姑娘年龄好似大与自己一点,端瑞秀丽。太子起那孩童玩心,一会让她学那小狗式跪下,一会又仰面躺下抱膝象只青蛙,但那女孩却逆来顺受,乖乖听话,见红也只敢微哼一声。
那太子试了几回便觉男女之事不过云云,哪有舅舅所言如此吃味。耍得倦了,便要睡觉,只让那女孩起来睡到值夜宫女的空床上去。
第二日皇后心下欢喜便册封了那左将军之女,而太子却早早去那朝堂听那国家大事去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小许莜一夜睡了个大头觉,只觉得心里从此塌实了。忽听见有人敲他的小窗,蹭起来开门原来是那丫头房的管事公公正慈眉善目地看着他。
“小红红,赶紧收拾收拾,吃完早饭就和姑娘们一起去东宫住吧。”
什么...真乃一句恶耗赶走一夜好梦...许莜杵在那里小孩子吓坏了。这里的太监宫人早已打点妥当,当不会有人生疑。再说这一走先暂别说有多少凶险,单这独住的小屋子就没有了...
“怎么拉,你没睡醒吗?”公公在许莜晃了晃手,小许莜回过味抱住公公放声大哭:“我不要去,哪里没有公公,没人对我好。”
那公公这等想必也看多,拿出他安抚的本事来:“小红红切莫这么说,老奴我瞧姑娘你命大福大,日后若是当了东宫的娘娘,别忘了老奴就好拉。”
许莜心说再哭也是没有用了,只好收住眼泪,将自己的东西打成小包包后和那些莺莺燕燕们一同往东宫走去。
一路走过芳草地走过杨柳林,直不知转了多少弯,走出了几里地,走得小小的许莜脚骨酸痛,却连停下来揉一揉也不行,他心说爹爹要怎么样才能进得了这里,进来这里又怎么找得到他?先生常说天大地大,他进了这里才明白世界之大啊。旁边的来接应的太监宫女也不停拿眼看许莜,别的女孩不管大小全都走的盈盈娉娉,唯独这个小孩是昂首挺胸,全无女子小姑娘的娇羞之态,这是怎么回事啊?许莜见他们眼色忙依照着前面的那位收敛着走,这下却又更累了,心里叫苦不迭啊,他好歹也是富家小少何时吃过这等苦头。
这会子队伍突然停了下来,领路的喊止步行礼。许莜偷眼来看,只见两个锦衣少年在众人簇拥下由这边经过,其中一个年纪稍长些个的眼线凤长,眉入鬓发,衣带飘舞。旁边那个男孩在他耳边细细言语,那凤目少年抿了下嘴,眼睛在女孩们的脸上流连,最后停在许莜这里。许莜被他如此一看忙低下头去,脸上微烧,心里忿忿不平,看我做甚啊,我又不是女的。
那少年薄唇轻吐:“倒是又几个是有姿色的。”他又拿眼轻挑地看了许莜几下,这才移步走开。
这少年是太子的哥哥大皇子繇宇,按礼法是因由长子继位,无奈这繇宇是庶出,也就是妃子所生,而那东宫太子是嫡出,为皇后所生。而他的生母因为他争权夺位为皇帝不喜,最后连带也不喜欢他,将帝位还是传与东宫正室。真真气煞人也。另一少年是繇宇的表弟,平日做伴读的,常为哥哥鸣不平,今日里见这么些美女被送往东宫立即挑唆几句,真让那繇宇的心里酸涩难耐。但与那个小小的玉人一照面倒是让繇宇惦记上了,他年长太子两岁,早已谙知人事,心下想那粉团一样的小女儿若抱起来不知是何等滋味。他素喜那刚始发育的青涩娇小的女童,微肿娇嫩的乳核,下身紧致粉润的小穴,只是此等幼女被他这么一折腾不是伤就是病,没一个怀上孩子的。他们一伙想借了那龙孙坐那龙位的好事也迟迟不到,只是空糟蹋一个又一个女孩罢了。
许莜一行总算走到了东宫大殿之前,只见宫门外就围好了侍卫,戒备自是森严。他爹爹许延方自是没说过要进来将他救出去,只是他昨夜梦见爹爹进来,心下浮出这等念想。现下要进了他视做虎穴的东宫,心里自然怕的不行,左脚要跨入那宫门,眼紧闭,心里暗叫爹爹快来救莜儿啊,他哪知家人此时已和他隔了几重山呢。
太子东宫名顺麟宫,抬脚进了门就看见一只巨大金腾云麒麟,眼前金光灿灿。花树摇曳,五彩缤纷。飞檐上悬着金铃,风吹灵动。各色的珍禽在笼里上窜下跳,宫女们着五彩衣,太监们穿梭不停,忙碌但有序。许莜只觉两只眼睛都不够使,有那么多见所未见的东西。那只麒麟他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金佩饰,但比划起来连那只瑞兽的眼睛大小都不到。皇帝的儿子是果然有钱啊。
许家世代商贾,也号称家财万贯。但遇到送女入宫这件事,许延方不知花使了多少银两,费了多大气力,也不得买通。那些醃臢收银时脸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过后又跟没事人一样不再搭理许延方。许延方想那银子就算扔在水里也能听到一声响那。
许延方那前四个儿子基本都不成器,倒没啥大不好的习气,只是读书上不长进罢。他望家中至少要出个秀才,便对许莜严加管教,请了个夫子先生来教他,有时那小手被打得肿了老高,许延方心里心疼,嘴上说好要恭谨先生教导的是。许莜五岁便将那三字经倒背如流,七岁习那《论语》,前些日子先生刚讲到《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