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猜呢?」
「我猜是天空,是不是啊?」
「很可惜我还是不能说答案,不过……你若认为我是天空的话,我亦不会反对,答案只有一个,就随你去想。」
言下之意,陆定语真有可能是天空啰?不过陆定语并没有直接承认,他们也无法确定真假。
范宇希举起筷子夹起一块生鱼片送入嘴后,跟着就听见陆定语的回答,一时不知是不是哇沙米的味道还是陆定语的
答案呛了他,害他咳嗽连连。
「咳咳。」他拍着胸口,又连喝好几口水,这才顺了气。
「范宇希,你没事吧?」
范宇希声音还暂时发不出来,猛摇着手表示自己没问题,要大伙儿别担心。
范宇希……真的是他啊。
听见这个名字,陆定语微微一笑,转过身但还是没能看见范宇希的脸庞,而一个属于夏日才会想起的记忆涌入脑海
里──
「我没事了。」
方挺起身体,范宇希猛地感觉到耳畔边有暖意,飨春内的位子比较窄,陆定语又拉开椅子转身,让中间的间隔更小
,毋需回头也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在自己身旁。
不到十五公分而已,这是他们自认识以来,距离最近的一次。
分隔十年,他未曾忘记过他。
陆定语就好比阳光,总是爽朗宜人,教人无法忽略。
「范宇希……」陆定语似在咀嚼他的名字与和他共有的那段回忆。
范宇希全身一凛,很快又恢复从容,转身。「班长,好久不见了。」
热情的副班长马上介入。「班长,你应该没忘记范宇希吧?每次只有分班考才有好表现的那个怪家伙啊!」
终于,范宇希缓缓转过身,两人、四眸,却是迥然不同的心情。
阔别许久再见,范宇希清楚自己的长相没有太大的变化,反倒是陆定语眉间竟出现一股忧郁,好似浓得化不开。
老实说,他不太相信向来把医生志愿挂在嘴边的陆定语会轻易改变决定,在他的印象中,陆定语是一旦做出决定就
会彻底实践的人,莫非他真的遇上什么重大打击?
范宇希眸底藏有淡淡的怀念,陆定语倒是一副冷漠的态度,由他的五官看不透在想什么;末了,他扬起冷笑。
「我当然记得,每次分班考总是把我比下去的人嘛!」陆定语的口吻一如往昔的轻松,让人觉得他即使输了也不会
放在心上。
算是打过招呼,陆定语率先回头跟其它人继续聊着。
收回不该再起波澜的情绪,范宇希也回身跟其它人继续攀谈,时而带笑、时而聆听,他的眼专注在同桌的同学身上
,唯独他的心才知自己最在意的人在身后。
背对着背,他的心情蓦然感到沉重,虽说没有尴尬,可也是一种煎熬。
那时答应副班长参加同学会,为的也是想见一见陆定语,如今却让他有种相见不如怀念的感觉。
托着下巴,僵着笑脸,范宇希有种恨不得马上离开的冲动。
就在他恍神之际,同学会很快就结束了,在副班长的号召下,有搬家的、换过手机号码或是电子信箱的统统得补齐
资料。
接下来还有下一摊,但范宇希已推说有事得提早离开。
跟大伙儿道别时,他的眸子自然地找寻陆定语的身影,只见四目交错的那一秒,他竟发觉陆定语似乎也正注视着自
己,但很快就别开眼。
应该是碰巧的吧,那时如此厌恶自己的人。
手里握着副班长特地发给每一个人的通讯簿,上头记载着每个人的联络方式,范宇希手劲一揉,顺手丢入路旁的垃
圾桶内。
既然两人以后不会有交集,又何必放在心上让自己难受!
他不解的是,陆定语怎么可能会是星灿出版社的作者?他也认识阡陌跟天空,他怎可能会是天空?
因为天空就是……
***
大学毕业后,范宇希北上一个人住,因为他同志的身分,他父母至今不肯原谅他,连他的薪水也不愿拿。
工作之后,他只能将薪水透过小妹转交给家里,至于每逢过年过节,就算打了电话回去,依然得不到好口气,久了
,他也累了,只好放弃求得家人的原谅,好在小妹一直是站在自己这边,这多少令他感到欣慰。
(哥,你知道吗?其实爸已经开始怀疑我一个月可以拿三万块给他是因为有你的关系耶。)电话那一头,范夏光说
得十分紧张。
「露出马脚了?」听了小妹的口气,范宇希总能想象出她那张小脸蛋揪成一团的样子,因为她一直是个紧张大师,
标准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性格。
(才没勒,你也知道啊,爸本来就很怀疑。)范夏光可不想背黑锅。
他当然清楚,正因为父亲的怀疑,才发现他原来只能爱男人的事情,要不他本来打算瞒上一辈子。
那次也是发生在夏天,他要考研究所,父亲有天趁他去图书馆念书进他房间,找出他藏得很隐密的同志杂志,这才
揭穿了他的秘密。他永远记得那晚父亲气得暴跳如雷,母亲在一旁哭红双眼,他们要他在亲情与男人之间择其一。
父亲是因为料准他会选择亲情才会如此断然,可惜父亲错了,要他改变自己去接受女人,会令他痛苦一辈子,因此
他选择远走高飞。
他清楚自己不孝,想补偿却被摒除在外,也无可奈何。
毕竟,他的人生得自己作决定,他不想最后才怨叹。
「他们还好吧?」怎么不好的事情总是发生在夏天呢?害他对闷湿的夏季愈来愈没好感,想想,今年也快入夏。
(可好勒,活蹦乱跳的,最近还频频帮我找相亲的对象,可能是怕我步上你的后尘吧!拜托喔,因噎废食也不是这
种作法,白天上班已经够累了,晚上还要交际应酬陪笑脸,要是哪天让我火大了,就真的去找个女人来爱。)
范夏光说话本来就很直,尤其面对自己的兄长时更口无遮拦,但范宇希可不爱听她这种近乎故意作对的言论,连忙
喊她的名,制止她的不当言论。
「夏光。」
听出大哥不太高兴,范夏光连忙道歉。
(大哥,对不起嘛!我是真的太气了才会乱说话,你别生气喔。)自小到大,范夏光最怕大哥生气。大哥个性冷漠
归冷漠,但对她非常好,也不会轻易动怒,唯一一次就是她为了大哥顶撞父亲的时候。那时,她为了留住大哥,骂
了父亲老顽固、不知变通,大哥因此发了脾气,至今她仍记忆犹新不敢再犯。
「讲话要懂得分寸,要不然你将来会后悔的。」
(遵命。)
范夏光夸张的口吻透过话筒传入范宇希耳里,每次听见小妹的笑语,他的心情就格外的好。
「钱我已经汇入你的帐户,嘴巴关紧一点,知道吗?」
(放心,绝对比真空包装还紧,绝不泄露一点口风。不过大哥……你不会想回来吗?)范夏光想到大哥一个人在外
头生活,内心万分不舍,她也常常劝父亲要想开,奈何他们就是看不开,唉!
「我试过了。」这四个字范宇希说得很沉重,他的确试过,可惜父母对他始终不退让,他也无计可施。「好了,我
要工作了,下次再聊。」
(嗯,拜拜。)
电话一挂,范宇希心头的郁闷全涌上来,只见他望着计算机屏幕发呆。他何尝不想改善自己跟父母的关系,奈何那
却是他最无力的部分,最后只好相信「时间」是最终的办法,可真的有希望吗?他不太敢奢望。
计算机屏幕上挂着一行字──
那年夏天,我背着行囊,带着无法舍弃的痛楚一个人独自北上。
合上眼,范宇希脑海里不自觉出现陆定语那张已经刻意被自己抹去、有点模糊的脸。
陆定语是他第一个喜欢的男人,即使没有结果,也无法否认他在自己心底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这十年来,他心底一直有他的存在,模模糊糊的。
对陆定语,他无法忘怀,就算后来交过无数情人,也能在他们身上找到与陆定语相似的部分。陆定语的眼、眉、唇
、浅浅的笑容、自信的神采和优雅的肢体动作,无一不像是烫金般烙印在心坎上,难以割舍,就算那次告白让他伤
得很重。
范宇希躺在沙发上,客厅的音响正播放着他最爱的一首歌──Insatiable。
男歌手略带沙哑的性感嗓音唱着足以挑逗人心的歌词,旋律深幽、忧郁地缭绕在耳边,范宇希缓缓合上眼,脑海里
不知不觉浮上陆定语的容貌。
这首歌是他有次在唱片行偶然听见的,一听见,他想到的不是现任的情人,而是在他心底尘封已久的陆定语;没有
多想,他立刻买下这张CD。
往后,每次只重复播放这首歌,一遍又一遍,直到CD坏了,又去买一张。
那种得不到又得放手的遗憾,每当他忆起陆定语时,无奈的痛楚总会啃食他的心。
灯暗了、窗帘半掩,仅剩淡淡的月光透射进来,洒在背上,在地板上拖曳着孤独的身影,而他想见的人却是伸手也
抓不到,能握在手心里的只有属于一个人的孤寂。
音乐不停地重复着,就好似他对陆定语的喜欢不断地在脑海中盘旋着,却始终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口。
明明已经相隔那么久,为何还是这么想着他呢?
范宇希百思不得其解。
可惜他与陆定语以后不会再有交集,答案也不可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叮咚!
轻快的门铃声犹如一根针,刺破了范宇希的思绪,将他拉回神。
他想,应该是旭东来了。
江旭东是他的现任情人,他霸道、自我,总是在每个星期五的晚上来敲他的门,也是历任情人当中唯一有他家钥匙
的,只不过这家伙显然更懂得善用门铃。
他们拥有对方,却不会试探彼此的隐私,不但是朋友,也是情人。
对于不喜欢有包袱的他来说,这样的交往方式再好不过。
范宇希立刻关了音响,他清楚江旭东不喜欢他老是放这首歌。
门拉开,露出笑容的范宇希被站在门口的男人狠狠吓了一跳。
「陆……定语?」
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人。
真的是十分意外。
没错,昨天同学会上,他留下联络方式,但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自己这辈子想都不敢想到的人。
「你怎么会……来?」就算是火星人造访,机率也比他高。
陆定语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范宇希错愕的脸庞。难得啊,他也能在曾经堪称最冰冷的脸孔上瞧见一丝不同的神情。
「你是我同学,我来还需要理由吗?」
除了不敢置信以外,范宇希脸上再也没有第二种表情,不过陆定语的回答悄悄安抚了他内心怪异的骚动。
也是,陆定语如果想来看看老同学也不为过,说不定他早就忘了当时自己草率的举动;忘了也好,这种事情只要一
个人记住就够。
「请问……我可以进去吗?」陆定语问得客气,话语之中也掺有生疏感。
阔别那么久,陆定语变高了、声音变低沉,眼神也变得更深沉难测,就好比当下,他竟一点也猜不出陆定语会来找
他的理由。如此突然造访,难道真的是单纯地看看老同学而已?倘若是这样,约出去不是比登门拜访还恰当一点?
「请进。」范宇希侧身让陆定语走入屋子,随后将大门关上,顺手将灯打开,他一个人的时候习惯昏暗的环境。
陆定语由玄关一踏进客厅,眼前即是黑白分明的色调。
白色的空间、黑白相间的地砖,白色抱枕、黑色沙发,乍看之下颇有壁垒分明的意味,仿佛宣示着此处是他的领域
,他人切勿擅自侵入。
幸好墙壁上挂着几幅画,多了些彩色的点缀。
由此可见,这屋子的主人防备性很高。
陆定语身高约莫一百八十,即使站在这间挑高的屋子里依然有着很深的存在感,令人无法忽视。
范宇希更是不可能忽略他,他站的空间虽然很小,不过却填满了他的心底,纵使不看,眼底也会有他的残影。
「这里挺好的,一个人住?」陆定语回过头,唇瓣微勾,颇有深意地问。
范宇希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单纯地回答:「是啊。」
「喔。」陆定语看了放在阳台边的计算机桌一眼,然后径自落座沙发,很自然地问:「我想喝咖啡,有吗?」
「等等。」
不一会儿,范宇希自厨房走出来时手上端着两杯咖啡。
陆定语喝了一口问:「现在在做什么?」
「编写国中理化参考书。」他坐在陆定语的右边。
「挺自在的。」
提起这件事,范宇希便把内心的疑问吐出:「你是什么时候对写作有兴趣?」
「大一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对写作有一点兴趣,然后就想尝试看看,没想到也能写出一片天,这算是当初没有预
料到的结果吧。」陆定语说着的同时,眼神露出了一丝怀念。
「你真的是天空?」
没有一丝犹豫,陆定语点头应道:「没错,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有看过我的作品吗?」
「有。」
「要不要帮你签名?」
范宇希听见陆定语问出这句话,差点手一滑,翻倒手中的杯子。
「你真的是──天空?」像是没听见前面的肯定,他再次确认。
陆定语挑了眉,眸子一凛。「这么不相信我?」
他百分之百不相信。「没有,只是真的很意外,你以前不是想当医生?」
「放弃了。」肩膀一耸,看不出可惜的模样。「我觉得写作比较适合我,那种用笔去摸索感情、找寻生命中的缺憾
,比较有趣,也能带给我不同的感受。说起来也挺有趣的,你高中的时候文笔特好,经常被派去参加写作比赛,这
点我老是赢不过你,结果后来反倒是我走上这一行。」「呃……」没料到陆定语会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范宇希顿
了顿才道:「写作毕竟只是兴趣。」
「你大学念什么系?」
「化学。」
「挺适合你的,冷冰冰的,就算不是自由创作者,编写参考书总算也与文字沾上一点边。」陆定语视线自坐定后始
终落在范宇希脸上,他也看得出范宇希有意躲避自己。「你似乎变了不少,昨天还听见你跟其它人有说有笑。」
范宇希眼眸半垂,尽量不想跟陆定语四眼相交。或许这段时间的经历让他成长不少,但面对陆定语,仍保有昔日的
爱慕,而此刻在面前的是他本人,要马上断了也做不到。
「这么久了,人都会改变,就好比你也不想当医生了,什么都会变的。」
「连喜欢……也是吗?」
范宇希眸子一动,正好迎上陆定语灼热的眸子。
「你还是喜欢男人?」他再问。
「是。」他愈来愈觉得陆定语似乎不只是单纯来看老同学而已,他问得直接是想试探什么?
「现在有情人吗?」陆定语继续问,那非得到答案的强硬口吻似是质问。
就算性格变得比较开放,感情仍属于他禁忌范畴之内,经陆定语这么挑明,范宇希内心隐隐透出一份尴尬。为了不
弄僵场面,他面带笑容的回答:「既然都过去了,又何必提起?我想这应该跟你没有关系。」
「你以前喜欢过我的,难道是我记错?」扬高的唇带着一抹几不可察的愉快。
范宇希缓了缓胸口的窒闷,开口道:「我现在有情人了。」
「意思是,你不再喜欢我?」逮到空隙,陆定语继续进攻。
范宇希拧着眉,他总觉得陆定语每字每句都意有所指,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却解读不出。
「没错。」
陆定语原本闪着自信的眸子忽然一黯。
「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解药,喜欢也能变成不喜欢。」晓得范宇希对自己已不再另有其它感情,陆定语心底有着说不
出的浓浓沉郁,就好似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如今却在他人手上一样地教人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