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神 Ⅳ——如若是非

回忆(七)

我看着不远处那个雪白的身影，"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沂憬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微蹙着眉头："还生气？我已经道过歉了。"

我把头一扬，道歉而已，了不起啊。嘴一扁，挑挑拣拣着身旁摊位的绢巾。

沂憬换到我身前，我转身，他再换，我又转。

他耐不住把我扒过来，偏过他略有些红的面颊："你看你打的，还好意思跟我生气？我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这种打。"

我扯下他的手，大声回应道："从小到大也没人这么侮辱过我。"

紧接着，他怒视着我，我回瞪着他。

............

他终于落败别过头去："算了，好男不跟女斗。"

我气到发笑："好啊，那你也别跟着我。看着你我就心烦。"说完就往前大步迈进。

不知不觉走远了，他还真没跟过来。

看着越来越黑的天空，和街上慢慢亮起的灯笼。

我的心愈发阴暗，狠狠地拽着一个铺子里贩卖的皮毛。那贩主看着心惊胆战，边抢过去货品边说："姑娘，您当心

着点。我这东西挺贵的。"

我讷讷地松了手，道了句对不起，就漫无目的地继续往前走。越想越不忿：木讷疙瘩脑袋，说你两句人都躲不见了

。不知道过来哄哄本姑娘。

我倚在桥栏旁摇摇晃晃看着来往的人群。

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照人间。人间百态，欣喜平和。手拿花灯，揣着花纸，来去在岳安寺的路上。

月圆，许愿。

有携家带口，有美侣同游，有嬉戏孩童，还有鹤发老人。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心捧着她母亲递给她的莲花灯，灯上燃着一支红冉冉的蜡烛，将灯放入水中。

她母亲在一旁温和笑面："许个愿吧，幻神看见会帮你实现的。"

小女孩睁大了眼睛，想了许久，才脆脆地说："我希望永远都不要长大。"

她母亲一惊："为什么？"

小女孩扑进她母亲怀里，扬起小小的额头："这样娘就会疼我宠我一辈子了。"

她母亲很怜爱地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弯下身将她抱起。小女孩咯咯地笑着。

我也不自禁跟着笑了。一个声音响在耳畔："在笑什么？"

我转过头，白衣白披风。头发随着微风散开，尖细的手指拎起一颗小小的宝石，晶莹透亮，在他指尖闪烁，就像一

颗露珠。

"上次把你耳环弄坏了，这个给你。"我接过耳环离近着看。无论色泽、光润，的确比我以前那个好上百倍。我爱不

释手在掌中摆弄着。

他凑近道："我刚做的，怎么样？"

我看了他一眼，瞟了一眼他身后的首饰店，将耳环收起，道："不要指望这么一点小恩小惠我就能原谅你。"

沂憬的笑容绽开，自信且张扬，"你喜欢就好。"说完就牵起我的手。"我们去岳安寺许愿。"

我跟触电一样甩开他的手，看着他狐疑的眼，别过头去："男女授受不亲。"

沂憬怔了片刻，轻笑："我不介意。"说完又重新牵起，很执著地向岳安寺行去。

一路上我故意走得很慢，在后面拖住他。周围有很多人惊异的眼神让我很不习惯。

沂憬有些不满："快点。"

我很干脆地回答："不要。"

沂憬微微勾起唇角。"可以，再慢我直接抱你过去。"

我话堵嗓子里了，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威胁，原因居然是因为这？！

我扁扁嘴，手里转着新耳环说："你看你，一点不温柔。不知道刚谁说对我好来着。"

沂憬的桃花眼微微睁大，然后嗤笑出声，露出细致的瓷牙。把头发往后面一撩："不能娇惯你，否则以后你就无法

无天了。"

我撇撇嘴："切，世人皆知我仁爱又和善。"

沂憬毫不客气地用指腹在我脸上划了划，"没看出来你脸皮厚成这样。我帮你削削。"

我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我已经很谦虚了。你嫉妒不成不要诬蔑我。"

沂憬皱皱眉，小声说："我怎么就看上这么个小不要脸的。"

我探头过去："你说什么？"

沂憬魔爪一伸，在我脸上揪了一下："太厚了。"

看了他很久，还是没法习惯那张漂亮的惊人的脸。

拉拉他："沂憬，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沂憬横我一眼："当然是女人。"

"你长成这样还喜欢女人？谁要被你看上不自卑死。"

沂憬一笑，唇角越勾越上。"乖，不要自卑，我不嫌你丑。"

......简直不想跟他讲话。

忍忍气继续道："要再有人长成你这样很吃亏的，去定条律法允许男男成婚。"其实这律法主要是为昊郴着想。看沂

憬这模样，我怕他以后喜欢个东霆人。

沂憬道："不会有人再超过我了。"这小自恋的，我翻了个白眼，强忍住掐他的冲动说："答应我答应我，回去就设

，知道么？"

他回答："你以后不跟我翻白眼就设。"

"为什么？"

"因为难看。"

"............"

这两者有关系？！

岳安寺香火很旺，里面供奉的是万人之上，普渡众生的幻神。

许多人在里面叩头祈福，我拈了三根香随便拜了拜就插在香台上。沂憬很寻疑。"你们这些幻境神子拜神都这样？"

我看了看那尊慈眉善目的神像，道："我们心诚，不必装模作样。"

沂憬有样学样地跟我一般原地拜了拜，我敲敲他斥责其太不尊重。

他斜了我一眼："我也心诚。"然后拉上我到门外放花灯。

折好了花灯我还特意找了一张花纸，兴致勃勃到处寻笔。说是要把愿望写在上面好让幻神能看见。

沂憬咂咂嘴颇为疑惑。我解释道："愿望也分先来后到的，你写的清楚神一高兴自然先帮你实现。"

沂憬面色不佳。

我朝解签人借了一支笔，琢磨了一下，接着微弱的烛光在花纸上唰唰写下几个字。

沂憬在一旁看，还顺着念出来。

"‘梦堤春晓品茗高山流水，八荒峥嵘踏蹄万千人间。'这算什么愿望？"

我弹了弹花纸，将墨吹干。"这愿望不好？"

他皱了皱眉。"你的愿望就是到处游山玩水？"

我点点头。这愿望不是很美好么，到处玩玩转转，肆意畅快，不缚拘束，看遍世间美景，最好不过。

沂憬若有所思。

我将花纸折好压在蜡烛下，轻轻地放进水中。

满池的莲花灯，徐徐明灭的烛火。每一盏都承载着一个愿望，每个人美好的期盼。

沂憬突然将我拉过来。我怔松地望着他。

"你想玩，我陪你。不过最后要陪我回宫。王宫也很漂亮，相信你会喜欢。"

我眨了眨眼睛。"王宫能有什么好玩的？"南洄的王宫我去多了，一点意思都没有。

"因为王宫里有我。"

我眼皮子耷拉下来，想了许久，回："去也行，不好玩我立刻就走。"

沂憬点点头，魔靥降临，轻吐道："怕你去了舍不得走。"

和沂憬一路漫步，聊着一些有的没的。

摸到胸前用耳环改装的挂饰，摘下，别在他身上。

他看着我。我笑道："好看。"

天空开始飘起细雨，夹杂着蔌蔌清香。雨丝把他的头发淋湿，贴在脸上，更显面颊纤瘦。他的眼睛里扇动着一些细

腻的波纹。

我擦了擦润湿的额头。"走吧。再淋会感冒的。"

沂憬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又慢慢放松，却始终没有放开。

淡风疏雨，暖暖秋波融心。救赎

在我练完第七层瘫痪三天之后，终于蹒跚地出了门。

对着太阳做了个大大的拥抱。深呼吸一下，能看到阳光的感觉真好。

前两天听到岚汐离开的消息。

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消息，至少可以不必担心碰到他的在快意楼内乱转。

其实碰到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清潋、平安倒是天天来打扰我。平安担心我身体受不了，奇花羹、奇花丸日日送，甚至让我用奇花瓣沐浴，彻底让

我寒了一把。清潋比较心急，催促着我赶快练好，赶快恢复记忆，这样说不定可以想起怎么恢复幻境。

现在的清潋决口不提玉泉长老。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一如他的改变。

一些细微的端结，不仔细看也许发现不了，但是真的变了。

昨天我躺在床上跟平安感慨幻境人都太过痴情。

平安愣了一下，问我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叹了一口气，如今也就遇到四个幻境人。清潋起初拼了命地寻找，后来又借酒浇愁；碰到的小海为了似玉情愿贱

卖幻力换银子救她。

卖幻力，听着轻松，就是活生生把你的气息抽走，那种剜心刻骨都比不上的痛苦他都愿意去承受。

听着最可怕的可能也就属我这个身体本身了吧。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杀，但怎么都脱不了一个‘情'字。

痴情绝对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痴，所以容易极端。

最后慨叹还是平安最好，至少可以活得平和，活得自在。

平安朝我笑了笑，然后就开始发呆。一整天都神情恍惚，我险些怀疑他走火入魔。

平安自从那天回来就开始让我为小海想办法。

他们的故事老套的要命：小海被发现是幻境人，引起他人觊觎，被似玉所救。似玉当时还是未开封的清倌，做的还

是只卖艺的头牌。俩人日久生情。后来年复一年，她这头牌撑不下去被她人取代，真正沦为风尘女。而小海避免被

他人发现只能干力气活打工赚钱，干了一个月的钱还不够到春风楼乐一晚上。最近似玉被一个财主相中，准备娶进

纳妾。小海决意卖幻力挣钱替她赎身，谁知她唯一的弟弟都已落入财主手中，脱逃不得，只得狠心拒绝小海。

我听完他转述他们的故事，耸了耸肩，奉告：没办法，痴男怨女。

其实真正想办法的也不该是我，清潋财大气粗，平安身兼堂主。一个有钱一个有势，居然跑来找我处理这种问题，

真是千里名驹当驴骑，纯属资源浪费。

清潋表面上犟，其实心里软，既瞧不起似玉又想撮合他们。我阴笑着讽刺他：吃饱了撑着找抽。

结果念在我身体不适，他没有抽我，只是在我身上狠狠弹了几下。弄得我身上几个红疙瘩。后来我驱使星萝在他的

洗澡水里放一种能让人痒上一天一夜的药。

所有人都听着清潋所住的院子里有怪叫声响彻一天一夜，哭不像哭，笑不像笑。

我悠闲继续在自己的小榻上哼歌，对着平安指责的视线丝毫不退却。

后来惊喜地发现自己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

然后掰指头算着以前谁欠我几块钱，谁曾偷袭过我一掌，准备一一奉送回去。全部列表算好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活在

另一个世界里，对于回去完全没有概念，为此颇郁闷了一阵。

浓荫乍道，黄鹂啭林。庭前漫步，风动花影。景致越发幽隐静谧。

平安端了一碗香气四溢的粥来到我面前，我吓得连连后退。没等他开口就先告饶。

"免了罢。天天喝天天喝，就是龙肉也腻了。何况这东西甜的要命。"

平安丝毫不理，直接端我面前。"快喝，喝了身体才能好。"语气温柔。

我诧异了半晌，说："平安，你真像我妈。"错，比我妈还好，我妈就知道一天到晚化妆打扮约会钓男人。

平安顿了一下，说："妈？不管像什么，先把这个喝了。"

我捏着鼻子把粥一口全倒嘴里去了。啧啧～甜的像进了蜜罐。

我拣了个干净位置坐下，"平安，你怎么就这么好呢。做人不要太无私，我会内心愧疚的。"

平安把粥碗放一边，"你的意思是我该向你讨点东西？好让你不愧疚。行，你有什么给我权当还情罢。"说完手就伸

我面前来了。

我盯着他手看了半天，推回去。"没学好的，少跟清潋呆一块。"

过了好一会，平安突然低低地说："也许我要的，你给不了。"

我没听清，伸长了脖子耳朵够到他嘴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平安突然灿烂一笑，跟朵花似的。"我们今天去找小海他们吧。"

我哑然，变化真快。

猛一点头，"好，把你那张假皮戴上，咱们先去会会那啥财主。"

那啥财主，这么称呼是因为我不知道他叫啥，也不记得了。显然清潋、平安都没记住。

我们一行三人坐着软轿到达那啥财主府前。

坐软轿有两个目的。

一是我身体刚好，不适宜多走路。平安坚持。二是可以显显架子，展示一下快意楼的威风。好让那啥财主知难而退

。

敲开那啥财主家的门，一股子香风迎面扑来。

一个老仆显然被我阵仗吓着。其实主要是架势问题，我们几个来势汹汹，一来就亮牌，明摆着找碴。

哆嗦了半天才进去汇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把我们迎进去。

越往里走香味越浓，我简直快被熏晕过去。

此时我无比佩服此家主人及奴仆，毕竟这种艳福不是一般人享受了的。

穿过香雾花丛。

终于抵达一座红彤彤的房子前面，我险些以为他们家着火了。

敞开门的那一刻，我真正看到了纸醉金迷、酒池肉林。

几名女子仅仅穿着肚兜。中间的花甲衣服敞开，露出西瓜般滚圆的肚皮，左搂右抱。一张肥嘟嘟油烘烘的嘴在涂满

了白粉的脸上摩挲着。

我有一种反胃的冲动。平安的脸被遮着，看不出红，但眼睛透露的光线显得很不自在。清潋倒无所谓，就是被熏得

有点厉害。

那啥财主一见我们来了，把衣服随便系了下搂着俩看不出真面容的女子就过来了。

笑得谄媚又卑躬。

"几位公子驾临真令寒舍蓬筚生辉，不知有什么可以为快意楼效力的？"

欢迎的是我们，畏惧的却是快意楼的名号。我顿时觉得实力这玩意真不是一般的嚣张。

笑笑向前："阁下的一些行为有悖伦常。快意楼特来警醒一番。"

一言既出，周围哗声一片，清潋和平安都愣了。

"如何警醒？"那啥财主有些懵了。

我打量了一下他的屋子。笑得花枝乱颤："装饰庸俗，警醒；污染空气，警醒；淫乱奢侈，警醒；女子妆太厚，容

易造成惊吓，警醒；买卖人口，警醒。"

然后指着平安："快意楼，义仁堂堂主。你应该见过的，他今日亲自驾临。"

把手往后一摆，附耳道："你也知道快意楼现在的地位。"伸一只手出来，嘿嘿一笑。"给钱好办事。"

那啥财主傻了，呆了，就差没心肌梗塞了。

嘴唇颤抖着："这......这些都是在下的私事啊。"

我叹了口气，都这份上了，还做垂死挣扎。

我搂手把他肩膀一勾，失败。肉太多勾不过来，改方针，凑近。

"现在辉城归谁管？快意楼。"那啥财主点点头。"现在辉城谁是老大，快意楼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