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对方的身体猛的一僵,“这,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吗?”
“不是。三岁那年我母亲神经失常自杀前留下的。”易楚夕的眼神又变成了没有任何感情的平静,“这还多亏了越
天麟那天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去看那个女人,她的第二刀才没有机会扎下来。确切的说,是让她忘了在自杀之前杀了
我。我躺在地板上,感觉着生命随着血液流逝,而那个男人只是冷冷的站在门口,看着那个女人歇斯底里,看着那
个女人刺穿自己的心脏。”易楚夕笑着,笑得像个孩子,只是眼睛如沉满淤泥的潭,“呵呵,其实从那个冰冷的眼
神,我就应该知道,不是爱情结晶的孩子,注定得不到祝福。可笑我还一直自欺欺人的以为他会把我救回来是因为
我身上有他一半的血液。妄图得到那根本不属于我的温暖。能活到现在算是我命大,被当作工具也活该是我自己愚
蠢的代价。”
“住口,不要说了。”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易楚夕的话。商雨寒的头埋在易楚夕的颈间,抱着他的双手微微的颤抖,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若无其事的说这些话?还笑得这么云淡风轻?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笑容有多残忍?”
易楚夕刚要开口,却被商雨寒饱含这内疚与痛苦的话湮没了声音,“告诉我,如何才能补偿你?如何才能让你忘记
那些回忆?”
“没有必要。”易楚夕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开口,“引玉,烈性春药的一种,闻者皆醉,只有在心情波动的时候才
会发作,起伏越大,药效越烈。淡黄色粉末,以水化之,沾衣经久不散。引玉,引欲,引起人心底毁灭的欲望。”
易楚夕忽然一笑,“不知道如果我怒目相向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商雨寒一愣,看着他,却看不透那笑的意义,“也许,黯然神伤下出去随意走走吧。”
“最终会去筑芯亭吧?”
商雨寒细细一想,点头,“差不多,怎么了?”
易楚夕看着他,笑得悠然,“没怎么,只不过是刚刚那间雅间还在为你留着,如此而已。”
商雨寒的眼睛一眯,“你的意思是……?”
“你今天见过越茗薇了吧?”
“是的,在你睡了的时候,她来过。”商雨寒不明白他为何由此一问。
“是不是穿了件鹅黄的衣服?”
话已至此,商雨寒若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这个飘雪宫宫主也就不用做了,鹅黄色,是为了掩饰引玉的药渍,“
所以,我应该给她一个自以为能在我心中留下位置的机会,对不对?”缓慢的语气却透出无比的压力,“而这一切
,也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你竟然用你自己……”
易楚夕不禁浑身一颤,“不,不是。”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商雨寒一字一顿的问道,
易楚夕咬了咬嘴唇,没有开口。
商雨寒面色一寒,挥手撩开床单,一把将易楚夕按回床上,彻骨的剧痛让易楚夕眼前一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
觉的?否则我不介意再上你一回。”
易楚夕的瞳孔骤然收缩,心中的恐惧已无法掩饰,“一半的时候,引玉中的月兰花香随着你的汗液排出来了。”
“你为什么没事?”商雨寒收敛了怒气。
易楚夕凄然一笑,“你见过哪个青楼里卖笑的会中春药吗?”
商雨寒的手伸向易楚夕的脸庞,却看到他浑身一紧,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手,在空中停滞。
听到商雨寒穿好衣服离去的声音,易楚夕才缓缓的睁开眼睛,拉过床单裹紧了身体,蜷成一团,全身仍在不停的颤
抖。多少年,以为已经淡了,原来,仍是无法面对吗?易楚夕苦笑,即使记忆已经模糊,不复曾经的历历在目,而
深藏在心底的恐惧,却从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强烈了吗?
门打开的声音让他全身一震,商雨寒轻轻的关上门,在床边坐下,将盛着瓶瓶罐罐的盘子放在床头,“你身上的伤
需要处理。”
易楚夕看着他,眼神复杂,良久,他叹了口气,“地上那个蓝色的瓶子,递给我好吗?”
商雨寒点点头,捡起了刚刚被随意扔掉的小瓶。易楚夕打开,倒出两粒小丸扔进了嘴里,“迷药,我的话大概会睡
不到半个时辰……”话未说完,手已无力的垂下,商雨寒隔空接住了那掉落的小瓶。看着床上的人,漆黑的长发随
意散落在苍白的脸庞,衬着点点血迹,散发出妖异的美感,眉头轻蹙,整个人脆弱得仿佛冬日的冰花,一碰即碎,
让人忍不住怜惜。
正文 第十七章
这一觉比易楚夕预计的要长的多。醒来时,已在一辆疾驰的马车上。好像最近睡马车的时间比睡床的时间要多很多
,易楚夕自嘲的想着,撑起身,却一阵眩晕。
“别勉强了,你睡了两天。”商雨寒的声音在马车的另一边响起。
易楚夕摇摇头,摇晃着坐起身来。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景物,“这是去哪里?”
“回飘雪宫。”商雨寒笑笑。
易楚夕张了张嘴,却只是点点头,又看向窗外。
洛祺山,天武最高也是最长的一座山脉,绵延数十里,而飘雪宫,就在洛祺山最高的出云峰上。陡峭的山峰成为天
险,一片梅海暗含奇门遁甲,高大的防御工事如巨兽獠牙。
在正门口迎接的,除了姬千夜,还有一位绝色女子,云千媚。满头青丝如云,一身彩衣若蝶,虽是垂首躬身,却不
掩那眼波流转间的风情万种,媚骨天生,这是易楚夕唯一能想到的评语。易楚夕任由商雨寒拉着自己的手,走进了
飘雪宫。流花苑首席琴师曦公子,这是对他的介绍,于是,他在这里的身份便已昭然若揭。
商雨寒久离飘雪宫,自是有许多事情待理,易楚夕独自坐在偏厅,无人服侍,他倒也乐得清静。良久,细细的脚步
声到了门外悄然而止,易楚夕却仿佛没有任何感觉一般,只是静静的坐在椅中,看窗外残阳照雪。终于,门外之人
缓缓走入,“易公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若不是知道公子的身份,还真的以为公子只是个不通武艺的琴师。”
易楚夕依然是那张淡淡的笑脸,“云姑娘客气了,叫我曦就好。”
千媚领着易楚夕走遍了整个飘雪宫,除了几处禁地之外,其他地方他都可以进出自由。
出云峰终年积雪,没有四季变迁,出门便尽是粉雕玉琢,飘雪宫正是由此得名。眨眼间半年已过,虽江湖上黑白两
道均各自结盟,甚至设立了盟主,却终不见有人上门挑衅。整个飘雪宫,除了商雨寒,也就只有他手下千夜等四人
知道易楚夕的身份,所以,那些侍女看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嫉妒,而各堂堂主以及护法等靠本事吃饭的人的眼中,
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加上易楚夕除了起初那一个多月每日进出藏书阁,其余的时间都在那摆放珍玩古董的落宝轩
中度过了,更加坐实众人口中的贪图富贵,只是易楚夕本人似乎毫不在意,而商雨寒也没有要制止大家这种想法的
意思,千夜等人自然不敢多事。于是,易楚夕为飘雪宫运筹帷幄,不但让黑白两道之间剑拔弩张,更让各阵营内部
猜忌重重,不能齐心,再无暇顾及飘雪宫的事就只有他们六个人知道,只是,易楚夕那与钩心斗角毫不相称的淡然
的笑脸,和谈笑定乾坤时那柔弱的眼神,却也让四人怀疑,这些计策究竟出自谁手。
自从半年前的那件事后,商雨寒和易楚夕就似乎又回到了他被叫做夜的那个时候,称不上亲密,也无所谓疏离。
清晨,易楚夕倚在一棵松树下,一夜飞雪初停,阳光透过树枝的冰凌,在雪地上撒下七彩的颜色,而他却只是闭着
眼睛,仿佛全身心的在感受这清晨的气息。
“难得你会起这么早,在想什么呢?”柔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转头,商雨寒清爽的笑脸如冬日里的阳光。
“没想什么。”易楚夕笑,“难得起早,出来看看早上的景色。”
“夕。”商雨寒走到他对面,含笑的眼睛里是轻轻的无奈,淡淡的责备,和浓浓的宠溺,“你只有在想事情的时候
才会把眼睛闭上。”
易楚夕笑容微敛,转头看着院子里那些玉树琼枝,“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一直在想?”看着易楚夕苍白的脸色,商雨寒伸手理了理他被晨风吹乱的头发。
“你还记得飞云庄的胡峰吗?”易楚夕靠在树上,看着他。
商雨寒的手一滞,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对方对待小孩子也如此残忍的手段让他觉得愤怒。
“后来得知浮月庄主中毒,将我们的视线引开了,我们忽略了胡峰的弟弟胡魁。”看到商雨寒眼中闪出思索的神色
,易楚夕接着说,“虽然后来江湖上盛传这件惨案是飘雪宫做的,但是最终没有证据,而且后来又出现了几个版本
,只是都不如第一个流传得广。而古怪的地方在于胡魁当时虽然哭天抢地的与飘雪宫誓不两立,但始终没见他做出
什么事情来,就连这次武林结盟,他也是雷声大,雨点小。而且,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是说那个盗走飞云庄财物,又被抓到的家丁?”商雨寒轻笑。
易楚夕点头,淡淡的笑,“一个普通的家丁,偷东西也偷点什么值钱的金银珠宝,怎么会偷那墨玉凤凰?若是那凤
凰是完碧的也就罢了,一对只剩了一个不说,还被打碎了。就算是那个家丁平日里发现了什么倪端吧,从里面拿出
那半张藏宝图就完了呗?把那些凤凰碎片留着作纪念么?”
“你是说你不相信那半张藏宝图是从那凤凰里拿出来的?”
“我信。”易楚夕猛一点头,“我不信的是那对墨玉凤凰是从飘雪宫里被拿走的那一对。”
商雨寒没有说话,微眯的眼睛看着他。
“我想再去一趟飞云庄。”易楚夕一眨不眨的看着商雨寒。
良久,商雨寒一叹,“我陪你去。”显然,他并不赞同易楚夕的计划,在这个时候,江湖上任何与飘雪宫有关的人
都是危险的。
易楚夕微微低下了头,淡淡一笑,“你陪我去,飘雪宫怎么办?虽然现在江湖上表面很平静,但是暗地里绝对是风
起云涌。”
商雨寒看着他,好一会儿,微微点头,“那让千影跟你去。”
“不必了。”易楚夕笑笑,“我也不是去登门作客,千影不太方便。”
商雨寒知道他是打算暗地调查,而千影虽然身手超群,轻功也算是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却终究不是作梁上君子的材
料,而易楚夕的戒心太强,暗部的那些杀手倒是会隐藏气息,但是他绝对不会同意与之同行,只能一叹,轻轻说道
“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不要太乱来了。”商雨寒的声音愈来愈低,缓缓的伸出手,犹豫着,终于把他拉入怀中,紧
紧相拥,“夕,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商雨寒低低的倾诉,仿佛自语,“你总是风一般缥缈,即使将你抱在怀里
,也好像随时都会不见。可是我爱你,夕,爱了好久好久,我承受不起这得而复失的痛苦,所以,答应我,夕,答
应我你一定会回来。”
易楚夕将头埋在商雨寒的胸前,熟悉的气息,温暖的怀抱,只要在他身边,生命中那仿佛如影随形的寒冷也会烟消
云散。原来,从没恨过他,甚至,从没怨过他,自始至终,都是如此的依恋着他。“我一定会回来。”轻轻的,一
双温暖的手托起自己的脸庞,唇上传来软软的触感。商雨寒温柔的吻着他,轻轻的,柔柔的,却逐渐缠绵,一只手
游到腰间,紧紧环绕,另一只却从发间插入,轻扣住后脑,唇舌相交间撩拨着对方的热情,直到怀中人呼吸逐渐沉
重,连身躯都微微瘫软,自己也感觉一股热流沿着全身游走,商雨寒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分开了两人,头
也不回的沿着来路离去。
易楚夕喘息着,靠着背后的树干才能让无力的身躯不致倒地,冰冷的手指轻抚过被吻的火热的唇,黯然的看着商雨
寒离开的背影,抬头,却被阳光眩了眼睛,终于无奈的闭上。恋了就恋了吧,爱了就爱了吧,既然一颗心在自己都
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给了他,那就这样了吧。
收拾好行装,外面已是夕阳西下。站在出云峰下,回首凝望,天边的落日给本是雪白的飘雪宫镀上了一层艳红。悬
崖边,似有一个白色的人影,静静而立,想要看清,双目却终被余晖所眩,良久,易楚夕终于转身离去,一身似雪
的白衣,却被染上了淡淡的红,如血。
夜深,人静,整个飞云庄似都已经沉睡,只有那不理世俗纷争的花朵在月下自在的绽放。易楚夕不带一点声息的在
庄中穿梭,经过主房时,他的眉深深的皱了起来,太安静了,他记得,胡魁的鼾声几乎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了。
从窗缝看进去,里面一片漆黑,鼻子里却传来淡淡的血腥味,易楚夕思索了一会儿,四下看看,吹入了迷香。撬开
窗户,血腥味扑面而来,胡魁双目圆睁,一脸痛苦的死在床上,死因,似是他抓破了自己的喉咙,失血过多。血液
还未凝固,正顺着手指,一滴一滴的滴在地上。
瞬间,易楚夕无力的垂下了手,心中涌起了再也化不开的悲哀,不断弥漫开的黑暗,抽离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温度
,将他包裹在那死一般的冰冷中……
正文 第十八章
朦胧中,身上骤然一凉,易楚夕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双手被锁链锁住,吊在空中,只有脚尖轻触地面,水珠顺着头
发滴落到冰冷的地面,昏暗的光线,浑浊的空气,都说明了这只可能是一个地方——刑房。眼前,一双女人的脚,
红色的绣鞋,红色的裙摆,易楚夕抬起头,同样是红色的长衫,一点樱桃小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却射出不相称的
凌厉神色,沉星庄庄主林菲儿,手上一条长鞭随意的垂在地上。四周围了十来个人。
“真想不到,堂堂夜魅易楚夕也会阴沟里翻船。”清脆的声音透着揶揄。
易楚夕淡淡一笑,“栽在沉星庄的镇庄之物沉香血上,也可以认了。”
“那么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们另一只墨玉凤凰的下落呢?”
“墨玉凤凰不在我这里……”
啪,清脆的鞭响把易楚夕的话生生打断。“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吗?”女子杏目圆睁。
一丝淡笑浮上了易楚夕的嘴角,不是三岁,是四岁。易楚夕心里想着,自己也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玩笑
。
然而这抹笑容似是惹怒了那个红衣女子,皮鞭雨点般的落了下来,鲜血顺着破碎的衣襟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易楚
夕只是紧紧得咬着嘴唇,既不呼痛,也不求饶。还好是夜行衣,否则,恐怕已经全红了吧。他低着头,任自己的思
绪飘散。
“何苦呢?只有一只墨玉凤凰毫无用处,你何不交给我们,也好免受皮肉之苦。”一个男子的声音含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