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上——苇间风

作者:苇间风  录入:07-25

萨兰的脸一红,内心没来由升起的傍徨让他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是萨兰·德·奈穆尔?”

背后有人温和地问道。萨兰回过身,一个沙色头发眉目清爽的男子正带着友好的笑容望着他。

“我是,您是……”

“吉纳德·莫奈,我的名字您或许不熟悉,不过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朋友,路西安·德·吉斯。”

听到路西安的名字萨兰的脸上洋溢起愉快的笑容,“我记得您,吉纳德爵士,今天竞技场上您是路西安的副手”

吉纳德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那个副手什么的只是一个摆设,强大的路西安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的。”

“但是他需要至真的友情不是吗?”碧绿的瞳眸闪动着认真的光芒,“将身后的事宜交给值得信赖的朋友,路西安才能没有任何顾虑地走上竞技场轻松地与对手交锋。”

被如此温柔地指摘让吉纳德的心中涌上温暖的感动,他庄重地低头行了一礼,“我想萨兰是比我更适合作路西安的朋友,在别人只痴迷于路西安强大的外表时,只有你了解路西安内心的所需,这一点就连我这个青梅竹马有时也会忽略……”忧伤地笑了笑,“就象路西安慎重地把你托付给我一样,我也真心地把路西安托付给你,期望你的友谊能让他的内心充满足以驱散一切阴影的阳光。”

“吉纳得爵士……”萨兰的眼中浮上迷惑的薄雾,还没等他把疑惑说出,吉纳德已经爽快地拉起了他的手。

“请叫我吉纳德,萨兰!我想你刚到宫廷不久,有很多人你还不熟悉,今晚就由我来为你一一介绍。”

望着被吉纳德热情地拉走的萨兰,迪特里希用指尖轻敲了一下额角,“萨兰,路西安,国王,怎么看国王都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失败者。”

自言自语的他略略耸了耸肩掉转头朝走廊的另一头走去。

走下边楼的旋梯,迪特里希转入了另一道伸入翼楼的走廊,听见他的脚步声临近,侍立在紫丁香会客厅外的男仆恭敬地低下了头。

“勃兰登堡的外使已经在里面等候了,殿下。”

“嗯。”迪特里希点了一下头,昂然走进了男仆打开的房门,房门随即在他身后无声地掩上。“迪特里希殿下。”正焦躁地坐在沙发上等候的青年像是受到惊吓般地弹跳了起来,紧步上前在走近的迪特里希的面前以谦卑的下仆的姿态单膝跪下,“克罗默男爵汉斯觐见尊贵的殿下。”

迪特里希听凭自己的手在男爵干燥的唇上呆了数秒后便无动于衷地抽了回来。

“我亲爱的王兄一切安好?”在沙发上坐下的迪特里希姿态雍容地问道。

听到迪特里希问及自己的主上,男爵刚刚直起的膝盖又弯了下去。

“陛下一切安好,谢殿下的记挂。陛下也时刻惦记着殿下,所以特地让臣来看望殿下,并让臣转送他亲笔的问候。”

男爵将早已准备好的信匣递了上去,但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迪特里希也没有接过去的意思。男爵维持着双手托举的姿势,大着胆子抬眼看向一言不发的迪特里希。烛光下的迪特里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细长的黑眸微微眯起,抿成一字的薄唇给人少见的凝重之感。

“我的母亲,她……怎么样了?”

好一会儿才吐出的话语有着难以掩饰的痛楚。男爵呆了呆,微垂下眼帘,小心地遣词用句,“王妃的身体有所恢复,陛下一直在派最好的御医为她诊治,相信康复之日不远……”

“喔~~是这样吗?那么请贵使代为转达我的谢意了。”

迪特里希微微一笑,从唇角溢扬开来的笑容散发出的冷意让男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迪特里希看了一眼男爵手中装饰华丽的信匣,很随便地接了过来。

舞会已经过半,但布罗瓦堡的主人国王及下午抵达的太后一行仍未露面,躲在大厅角落里的贵族们份份私语着猜测可能的变故。

“太后突然驾临是为今天竞技场上的事吧?”

“十有八九都是,陛下眼下跟吉斯家族发生冲突毕竟不是明智的选择。”

“听说太后这次带来了她的侄女,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喜事要发生,如果目标是路西安大人那可就有趣了!”

“你的意思是……”

“还不是明摆着的吗?这件事如果成了的话,全宫廷的女士都会长达一个月地哭丧着脸。”

“那倒不见得,事情成不成还很难说。”

“怎么很难说?如果太后有意难道吉斯家还硬要反对?”

“嘿嘿,这种事也说不定哦!我听说吉斯公爵对他这位宝贝堂弟可是怀有深厚得让他的亲弟弟都嫉妒的感情!”

面带诡异笑容的贵族正待向身旁的听众继续说明,乐声突然中止,礼仪官高亢的声音响彻全场。

“国王陛下、太后陛下、王后陛下驾到!”

随着弯腰行礼的众人一起抬起头来的萨兰怔住了,在庄重走过的王室家庭的后面他看见了路西安的身影。和萨兰以往见到的不同,他穿着一袭纯白的华服,精致的水钻在领间、袖口及及膝的白羊皮高统靴上闪烁。淡金的长发依然随意地披散着,那水样的柔滑让人有伸手一触地冲动。

萨兰发觉自己的目光几乎无法从路西安的身上抽离,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超越常识的美貌,更主要的是他喜欢看路西安微笑的样子。那种放肆中蕴含着纯真的笑容,每次看到总让萨兰的心为之喜悦地狂跳。

但是,被萨兰注视着的路西安此时却显得很是淡漠,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诧异的萨兰蹙了一下眉尖,把目光移向他身旁的女孩,象康乃馨一样甜美的黑发女孩正带着娇羞的表情凝望路西安。

太后的侄女?萨兰想起了先前无意间听到的议论,看来传言正变为事实,不过路西安的神情却让人不由得担心……

就在他恍神之际,挽着少女手的路西安刚刚走过他的身旁,淡淡的一瞥默默传递着让萨兰心动的笑意,萨兰不觉也露出了微笑。

回到舞池上方的走廊往下张望的迪特里希将交抱在胸前的一只手支起托住下巴,视线中在太后的授意下在舞池中领舞的路西安及黑发女孩让他秀丽的眼眸染上了一抹不悦。

“何必这样勉强自己”他喃喃地自语道,“我所认识的你可是什么也不在乎狂妄到连上帝也敢质疑的人啊!是为了亨利·德·吉斯吗?不,你不可能没有看出那个狡猾的雌狐其实是想离间你和吉斯的关系,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让你不得不就范的人就在这附近!”

幽深的黑眸将搜寻的视线波扫过全场,在离他十米开外的一根廊柱后他发现他要寻找的对象,他迅速地以猫一样无声无息而又灵动的步伐接近。

“果然是你,米兰女公爵,好久不见了!”

躲在廊柱后的女子发出了小小的悲鸣,她迅速地转过身想要从另一边逃走,但迪特里希高大的身影带着黑沉沉的威压力挡在了她的面前。

“玛茜小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胆小?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想溜走!”

即使是看到女子不断颤抖的身影,迪特里希也不改嘲讽的口气。被他逼得无路可逃的女子深深喘了口气,“迪特里希,如果你还有一点仁慈的话,就请让开一条路吧。”

一直垂着头的女子抬起了闪动着泪光的脸庞,和路西安相似到极点的脸却并没有让迪特里希敌意的眼神柔和下来。

“仁慈这种无聊东西也配在我的身体里存在?”迪特里希冷冷地一笑,“玛茜小姐忘了我们上次分开前你是怎么说我的吗?”

“我没忘……”米兰女公爵失神地看着迪特里希如刀锋一般的笑容,“我以为时间会让你有一些改变,但你还是象从前一样冷酷……”

无聊地将支撑下巴的手从左换到右后,国王掩住了有失身份的一个呵欠。他微微转动了一下眼珠,身侧太后回视过来的锐利目光让他背脊发凉。

还是要尽快将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才好!

内心不安地盘算着的国王神经质地用左手指敲打着宝座的扶手,反映他游移心思的目光也在舞池中旋转的人群里飘忽,无法不去注意的闪着月之光芒的路西安让他灰暗的心情更为沉重,他咬了一下唇,将带有憎恨之意的目光死死地盯了一眼路西安,然后又故作轻松地移开。视线向上飘动的瞬间,他吃惊地扑捉到了一个人的身影,对方近似温柔地伸手抚摸他面前一个隐身在廊柱后的女人的脸的动作又一次深深的刺痛了国王敏感的心。国王扭曲着露出了一丝苦笑,这苦笑最终随着国王自虐般的怨恨之心的加重而演变为冷笑。他抬起了手,身旁的侍从连忙俯下了身。

“下一曲奏门萨舞曲!”

没等吃惊的侍从回话,太后冷冷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请注意自己的身份!陛下!”

“母后,我还是国王不是?”国王没有看太后,而是强自镇定地挺直着腰目视全场,“只要我还在这宝座上坐着我就有权利按我自己的方式娱乐!”

舞池边上秀丽的红发青年让国王的眼睛一亮,就是他了,我今晚的门萨舞伴!

“玛茜变得这么爱哭了呀……”迪特里希的手指轻柔地抚过米兰女公爵泪湿的脸颊,“比起现在的你来,我还是喜欢从前那个内心坚强得不输于男子的你。”

闲闲的又略带某种温情的话语让玛茜有点错愕,她睁大眼睛,试图从迪特里希微眯的眼眸中捕捉到点什么,但转瞬的柔情在修长的指尖抽离后也悄然消失。迪特里希挪动脚步,和玛茜并肩站在了走廊边,向下的视线轻易地捕捉住了路西安翩然的舞姿。注意到他观察的目标后,玛茜的眼中闪过痛苦的阴影。

“玛茜是应王太后之邀而来的吗?”

执著地注视路西安的迪特里希突然问道。

玛茜咬了一下唇,“是的。”

“是为了路西安与那女孩的婚事?”

明明是一目了然的事,却还是要玛茜亲口确定,这种近乎折磨人的做法让玛茜的伤感更深。

“是,我觉得没什么不好,安吉瑞拉是个可爱的女孩,我跟她相处了一段时间,觉得她很适合路西安。”

“是你觉得。”慢慢吐出这四个字的迪特里希终于转回了视线,针尖一样锐利的眸光让玛茜的心慌乱地跳动起来。

“我想你还不至于笨到认为太后有一颗圣母般仁慈的心吧?十二年前玛尔戈公主的婚事的前因后果你不会不知道,今晚的这一对难道不是玛尔戈与纳瓦尔的亨利的翻版?只不过当路西安面临杀戮时,那个小女孩可是半点忙也帮不上啊!这个你就一点不担心?”

玛茜颤颤地握紧了拳头,紧抿的嘴唇显示她内心坚韧的意志。

“你不愿意说,就让我来猜猜看。”迪特里希轻轻叹了口气,“想必你是想借助太后之力让路西安彻底脱离吉斯家族,脱离那被诅咒的命运。”

听到最后一句,玛茜碧蓝的眼睛因震惊而突然睁大,纤白的手慌乱地捂住嘴唇压抑住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惊喘。半响,她垂下眼帘,木然地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被诅咒的命运,那种可笑的事怎么可能落在那么可爱的我的弟弟身上……”

这一次,意外地没有听到迪特里希嘲意的反问,凝视着像陷入绝境的折翼天使般可怜的玛茜,他的眼中第一次浮上怜悯之意。

一曲终了,路西安本能地放开了安吉瑞拉的手,少女小鹿般温柔的黑眸立刻露出一丝慌乱。看见她不知所措地攥着自己的裙裾,路西安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忍。

“安吉瑞拉小姐一定累了,我们先去歇一下好吗?”

“伯爵……”

踌躇了一下,安吉瑞拉最终决定顺从眼前这个让她忘掉一切的男子,趋步随着他一道向舞池边走去。她本能地感到有多少双嫉妒的眼光投注到她的身上,但她一点都不害怕,只要路西安走在她的身旁,她就要挺起胸膛,昂着头,极力做一个佩得上他的落落大方的淑女

舞动的旋律(下)

路西安的心中涌起了一股烦乱,因为身旁的女孩,也因为另一个他至亲的人的眼泪。

从在安珀兹堡迫于玛茜的亲情压力答应与美第奇家族的安吉瑞拉交往的那一刻起,他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已坠入了阴谋的陷阱,也清楚地意识到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在蛰伏一年后终于开始对吉斯家族下手了。不过会选择从自己身上入手还是让他吃了一惊,他不由得猜疑自己与堂兄亨利·德·吉斯的维系是不是还不够深,以至于太后看到了当中不为人知的裂痕……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还真的没有多少办法解决……

路西安微微苦笑了一下,挽住他胳膊的少女的手紧了一下。路西安转过头,回少女一个温和怡人的微笑。印入眼帘的少女的脸白皙娇美,乌黑的细眉下,可仁般的眼睛既纯真又情意绵绵。但正是这无垢的清纯让路西安踌躇。这个被太后利用的棋子,如果她是一个心机重重、狡猾的荡妇,路西安并不介意和她玩玩,甚至有足够的信心让她成为反被自己利用的棋子。但眼前这个女孩,说她是易碎的水晶也不为过,她还未接触过污秽,也没有承受欺骗打击的坚韧心力。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害她,伤害她就像是在伤害自己的妹妹。

陷入无奈思绪的路西安被接下来奏响的舞曲所惊,突兀地停住了脚步。

门萨舞曲!

他转过身向王座的方向望去。此时,沐浴在上百双惊讶的又混杂着猎奇心态的目光中的国王正昂然地从宝座上站起身来,特意摆出的华丽姿态让人不禁联想起开屏的孔雀。一旁的太后脸上微含着一丝冷笑沉默不语,而另一边娇弱的王后路易斯则露出了受伤甚重的表情,她不知如何是好地低着头,不去看下面朝臣奇怪的视线。

为什么会奏这支舞曲?而且还当着太后的面?

这个疑问几乎是在场的每个人心中所想。宫廷中众人皆知,门萨舞曲是只在国王的私人舞会上流行的舞曲,是国王和他的男宠们调情嬉戏时必跳的舞蹈,在正式的场合,国王碍于太后及王后的脸面绝不会下令奏响,所以他今晚这违背常规的举动无疑在喜好揣摩王室内幕的朝臣心中投下了新的谜团。

被众人关注的国王迈步走下王座前的台阶,他走得很慢,傲慢的眼神戏弄般地扫过人群中几个被他特别疼爱的年轻贵族,吓得那几人惊惶地低下了头。虽然这些人平日里为了邀宠常常争得剑拔弩张,但在太后阴冷的眸光注视下,没有一人愿意被国王选上。

国王冷淡地一笑,继续向前,群臣恭敬地后退,半圆形的圈子越来越大,不安与兴奋的波动也随之扩散。终于,国王游动的视线停了下来,他凝望的眼中跃动着火一般的热情,众人的目光立刻闪电般地追逐那视线的终点。

是萨兰·德·奈穆尔!那个新来的新教徒!

在场的天主教贵族们不禁吃了一惊,因为不清楚国王是认真的还是只是一时的玩乐,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就在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审慎地旁观之间变来变去。而以雅克·德·奈穆尔为首的人数寥寥的新教徒贵族则露出了被羞辱的表情,雅克甚至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保护自己的弟弟,但在他身旁的另一个年长的新教贵族抓住了他的手臂,并以严厉的目光告诫他不要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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