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情形,果然让守在外面的他放心不少。
他倚靠在厅外离门不远的墙边,偏头沉思着是不是自己猜错儒亲王的心思,但他也清楚记得儒亲王曾对太子亲口说过,有机会他一定亲自坐上龙位。
这话中的含意是再明显不过了,也认定儒亲王不会放弃任何夺位的机会,但……今天的庆祝宴又是为了什么?
在怎么笨的人都知道太子迎娶太子妃后,最多不超过三年,皇上就会把位子传给太子,如果儒亲王真想抢,一定会选在这一两年动手。
就在他想猜出这场庆祝会背后真正的目的时,送酒的奴婢也在此时经过他面前,顺势拉回了他沉思的注意力。
叔侄两在里面喝着酒,奴婢适时的送酒入大厅也不是太奇怪的事,但就在奴婢离开大厅,在走往另一处时,他眼尖地发现有个人一把拉过那奴婢,且用着还算不慢的速度消失在前方的转角。
这让他感到一阵不对劲,轻移脚步,在不被发现的情形下迅速来到人消失的地方,隐约听见有一男一女的对话。
“你把酒放到太子面前了没?”男子的声音带着严厉,在逼问着方才送酒的奴婢。
“禀总管……奴婢确实把酒倒入太子正在饮用的杯子里。”害怕的声音,让人听来像是被迫做这件事。
被迫?
他正纳闷着时,忽然在听见男子大笑两声,兴奋道:“等了许久,就等这一刻了,现在只需等待太子喝下那杯酒,江山也将跟着到手!”
常千岁神色骤变,暗咒一声,连忙再奔回大厅前。
该死!早知道儒亲王心怀不轨,那不会下手的话也只是用来欺骗他们两罢了!
“太子!”大喊一声,他趁着厅外侍卫一个不注意,迅速冲入,直接来到皇太子身旁。
一站定,他什么也不顾地直接抢走他手中的酒。“这酒不能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在极快的反应下,儒亲王愤而拍桌站起,抬手就指着他。“什么叫这酒不能喝?意思是本王爷在酒内下了毒?”
这举动,也引得龙雁行站起身看他。
常千岁张着嘴,差点就要喊出“是!”来,但想起方才太子也喝下不少的酒,如果现在突然出声指责,若没凭没据,肯定会惹来大灾难。
但……刚才那一男一女的对话他偏偏一个字不差的全听入耳里,如果这九真的有问题,太子喝下后不也是死路一条?
眼一转,看向前方的儒亲王,那一脸愤怒的模样就像在等待着他的解释和回答。
试药怎么解释?总不好把那奴婢给抓回来询问吧?
就在儒亲王的盛怒下,龙雁行疑惑的注视里,常千岁想也不想地直接把酒杯对准自己的嘴,一张开,一口饮尽。
“千岁!”龙雁行没料到他的此举行为,一手紧抓着他手臂,瞪大双眼,直盯着他脸上的变化。
在酒滑入喉咙,落到胃里时,他没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变化,但在过半刻后,他随即感觉到从腹部的地方开始灼热发烫,且剧烈的痛了起来。
就在他痛的丢下酒杯,双手抱着腹部,弯着身卷缩在一起时,他再感受到那股灼热感持续往上升,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让他痛得喊不出来。
最后,痛感停留在头部,犹如撕裂般的痛让他忍不住双手紧抱住头,低声痛喊。
“千岁!”
龙雁行在一旁不停焦急地唤着他,本欲大喊找大夫,可话才到嘴边,常千岁就已先痛得晕倒在地。
“千岁!”
来不及兴师问罪,龙雁行就先派人把常千岁送进宫里找御医,这一看,没查出什么怪异的现象,人反而意外没事的清醒过来。
人平安无事,这让龙雁行松了口气,正想问才醒的人有没有哪感觉到不舒服时,他接下的话,震惊了整个常家,也让龙雁行惊愕不已。
“我……我在哪?我还活着吗?怎么……怎么我什么也看不见?”
第3章
五年前,常千岁替太子引下毒酒一事导致其终身失明,这五年之中,无论是太子还是常家人全替他找了据说医术高明的大夫,甚至是在两年前,太子登基成为皇帝,动用了更高的权力和号召力,还是没能治好常千岁的眼。
而对这下毒一事,儒王府那只说是总管护主心切,想替自家王爷争取些当皇帝的机会,才会瞒着整个儒王府,私自在酒里下了毒药。这样的说词常家人不止不信,连同是受害者的太子也丝毫不信儒亲王所说的这番话,可偏偏那总管却也出面说一切全是自己的行为,与王府内所有人无关,而当初送酒的奴婢也在之后不见其人影,这件下毒的罪,就全都由儒王府总管来承担,除了被拖至午门斩首示众外,其亲人全免不了被流放边疆。
谋害皇太子是何其大罪,让儒亲王也不敢出面来护那忠心耿耿的总管,而这闹得轰轰烈烈的毒杀一事,也在有人顶替的后一年,就烟消云散了,除了常家自身陷入痛苦外,就再也无人提及这件事了。
痛苦?他看不出少爷哪痛苦了!比起来,他这小小贴身仆人才称得上真正的痛苦。
常府常千岁的卧房里,喜乐手里紧紧捧着一晚药,忍着被捏脸的痛苦,继续努力劝服着他的少爷喝下手中这碗药。
“少爷……痛……你乖乖的把药给喝下,喝完后……痛……喜乐再念书给你听。”对上双眼看不见的主子,喜乐还是边忍痛,边在脸上挤出笑容。
常千岁像捏上瘾了,一手搓着他左脸,一手则捏着他胖嘟嘟的脸颊。“我都说过不再喝药了,你又熬药给我喝做什么?不喝、不喝,喝了我的眼也不会好,不想喝来虐待自己。”真不知他们从哪找的药,一次比一次苦,让他都快受不了了。
失了明的他,除了头一年极度沮丧外,第二年开始,就不在像之前那样天天沉浸在看不见的痛苦世界里,反正,随遇而安一向是他的生活原则,除了看不见之外,他手脚健全,还能做许多的事。
强忍着从药碗上传来的热烫感,喜乐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拔下直捏着自己脸蛋的手,再小心翼翼牵着主子来到一旁的座位上。“少爷,多喝一次就有一次的希望,说不定这碗药喝下后,你的眼睛就能看见了。”
常千岁仰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眨眨什么也看不见的双眼,眼神倒也能如以往那般清澈明亮。
“这话你说过几次了?”他问。
喜乐怔了怔,顿时语塞,答不出半句话。
他好像……每次拿药来都说上同一句话,难怪会越说越没用。
看着常千岁,喜乐尴尬地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小心翼翼把药碗放到他手中。“少爷,我知道为了治眼你喝下不少苦药,虽然身心因此受了不少折磨,但老爷和夫人都没放弃了,你也不好嚷着想放弃才对,该多多替老爷和夫人着想,把它们对你的鼓励一同喝到肚子里,久了肯定有用。”脑中想起新说法的他,脸上不由自主露出骄傲地笑。
这下可不能再说他一成不变了吧?边想着,他不忘替主子把药碗上的盖子给拿起,可想而知,碗盖掀开的刹那,浓浓的药味顺势扑鼻而来,引得常千岁不由自主皱起双眉,那颗头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些。
他得承认,他让喜乐的那句话给打动了,想起因他失明不时唉声叹气的爹,再想起在他面前总强颜欢笑的娘,他就无法狠下心不喝这一点效用也没的药。
憋着气,也不管这汤药是否烫口,他将厚薄适中的唇靠在碗的边缘后,嘴一张,大口地喝光碗内所有的药。
他什么也不顾的作风,让一旁的喜乐看得胆战心惊。
“少爷,小心烫……”话说完,常千岁也已喝光了药,只是留在嘴里的感觉不是烫,而是带着一股未知的苦。
“少爷,你该先吹一吹再喝的,药是烫伤了嘴那怎么办?”
“吹?”因苦药而苦着脸的他,抬头瞪向声音发出的地方。“你又说药凉了会没效,是要我听哪种话?”或许是苦着脸的关系,让骂人的他,气势要比平日差上许多。
喜乐看了眼眉头紧皱的他,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确定他仍看不见任何东西后,失望地暗叹口气。“是奴才失言了,药得趁热喝才有效,但下回少爷可以慢慢喝,别喝得太急。”他低声道着歉,边替常千岁倒了杯温热的浓茶,小心地放在他手上。“少爷,喝点茶吧?能解苦的。”
常千岁双手摸了下手中的杯子,也不多想的直接喝下,而方才发生的一切,也全落到伫立在房门外许久的人眼里。
或许是等待进房的机会,再确定常千岁把茶给喝下后,他才慢步踏入屋内。
“好久不见了,千岁。”低沉的声音一出,顿时引起房内两人的注意。
双目失明的常千岁只知道这声音有点而熟,无法听出来者是谁,可看得见的喜乐,在一见来人后,慌忙的跪倒在地上,并连磕了几下头。“参见皇帝!”
惊愕且带点沙哑的嗓音让常千岁立即明白来人是谁,脸上虽难掩其惊讶,但不同于喜乐慌乱的态度,放下手中的茶杯后缓慢屈膝跪拜。
“微臣参见皇上。”膝盖还没触碰到地上,龙雁行就已先上前止住他跪下的动作。
“都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客气。喜乐,你也起来吧。”低沉带点磁性的声音淡淡说出,他直接扶着人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你的眼……还是没好转的迹象?”低声问出的同时,也像在确认般,张着手在他面前挥了下。
常千岁内心虽惊讶皇帝怎会突然来这,但也没劈头就问,反轻笑一声,答:“没好转也是一种好现象,这代表再怎么坏,也不会比现在更坏了。”
“你……”龙雁行忍不住抚上早深深印在他心里的绝美容颜,叹息道:“真不知该说你太过乐观,还是你早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脸被抚碰的同时,他立刻撇头闪开。“就当是我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吧。”五年了,从那次事件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这次突然来访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4章
在这五年中,龙雁行从皇太子晋升为皇上,这改变在他们的预料中,毕竟,当年他也已二十二岁了,也是到了该继承皇位的时候了。
试想,所有皇子公主都已学成而归,就仅剩皇太子一人还得继续由太傅教导学习。
这是在皇朝元年时所立下的规局,每位太子在当上皇帝前,都得不断的学习,这也是为何皇帝在当年看似不小的年纪,却还是得和一般幼小孩童般乖乖上课。
那时在他双眼未瞎之前,他就想着如果龙雁行这太子得当到三十岁,继续坐在书房内听课的模样肯定好玩有趣,可惜两年后,先帝驾崩,皇太子顺利继位,也就没这有趣的画面可看了。
不过就算有,他双眼失明也是什么都看不见,怎么想对他来说都是个不小的损失。
突然的回避,让龙雁行感受到拂过指尖的微凉空气,默默地看了眼他闪躲的神情,忍不住在心底长叹口气。
五年了,他仍对那件是耿耿于怀吗?如果是,要怎么再跟他提及未来的安排?想把他接入宫的打算?
缩回手,龙雁行自动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身旁,不顾他意愿,直接拉过他的手把脉。
“你的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应该是没什么其他病痛吧?”他不懂把脉,却想透过这方法接近他。
早知他不懂医术的常千岁,在他握住自己的手腕后,也感觉到些意外。“皇上,你……”
“嗯?”嘴角微微扬起。这次没缩手,他反有些……惊喜。
“你不懂医,也不懂把脉吧?”
龙雁行不语地凝望着他清澈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美眸,他是不是该感谢老天让他在失明时,还能保有这般有神的双眼?在他这双眼的注视下,若没刻意明说,只怕没人会知道他其实是看不见的吧?
大掌悄悄从手腕的地方滑落到手上,本该因练武而带着粗糙的手掌,在这五年不碰任何武之下,变得有些细致平滑。
看着他有些纳闷的面容,龙雁行忍不住轻笑出声。“朕的确不懂医,更不知该如何替人把脉,但从宫里派来替你治眼的全都经由朕亲自挑过,在看久了他们怎么替人把脉看病后,学起那模样至少还有八分像。”
“……”学样子?他这皇帝……会不会太闲了?
想起他还不放弃找寻名医,忍不住缓缓抽回被握住的手,语重心长道:“皇上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微臣不再对恢复光明抱持着希望,也请皇上别浪费太多的心思在微臣身上。”家中双亲替自己找来的大夫就够多了,实在没必要连皇帝都一块下去找,他很累,也不愿再这么继续下去。
龙雁行低垂着俊眸,直看着他紧握在一起的双手。这是他心里有烦心事时,所会做出的小举动。
视线落在那张读不出心事的美颜上,他不着痕迹地轻拍了下他的手,止住他不停捏着手指的动作。“你的眼是为了护朕而瞎的,朕有责任替你治好失明的双眼。”话顿了下,突然叹了口气。“事发一个月前,你怎么也不愿正眼看朕,现在却是想看,却看不见了。”
闻言,常千岁眉头皱起,有些不悦地咬了咬牙。“谁说我想看你的?”
“你不想?”他反问。“现在朕长得要比以前好看多了。”说着,直接拉过他的手,就抚上自己的脸颊。
一碰上他的脸,常千岁直觉的就想抽回手,可眼前的皇帝大人像不放过他一样,直扣着他的手不放。
还没仔细去摸他的脸,就已先让他过大的力气给愣住。
他记得……皇帝不懂武才对……不,他听邵弦说过,自从下毒酒那次后,皇帝就主动提起要学武,就算如此,从那时开始到现在不过仅五年的时间,怎么也无法与自己从小开始学起相比吧?
“来,你摸摸,德妃昨日才说朕便俊了,你摸摸看,看德妃所言是真是假。”
蓦地回神,这话听得他差点没摔倒在地。
什么叫德妃所言是真是假?如果他没记错,这个德妃可是当年他迎娶的太子妃吧?每个妻子都会认为自己的丈夫既帅又英挺,更别提他皇帝的身分了,更不可能对他这皇帝说出外貌普通的话。
撇开这种客套话不说,对他外貌的记忆虽只停留在五年前,但也不否认,他的确有变俊美的本钱。
思忖半刻,他再抬起另一只手,两手并用地摸着龙雁行的脸。
坦白说,这失明的五年间,他训练出能在脑海中刻划出所熟识的场景,以及旁人对他描述的周围景象,可仅此于地方,对于人的长相,他可是半点也摸不出,对爹娘,对府内的所有人皆如此。
像他天天和喜乐窝在一起,对他面貌的记忆还是只停留在失明前的模样。
喜乐以前名唤常平,在自己失明后他就常常苦着脸唉声叹气,为了不希望他影响自己的心情,就直接替他改了个名叫喜乐,要他记得时刻在自己面前时,都得保持着欢喜又快乐。
这名字是叫了五年,就那张脸,不知道有没有变得和他的名字一样。
如果说一个时时刻刻相处在一块的人都很难得知长像,更别提五年不曾相见的人。
摸了一会儿后,在摸不出半点头绪的情况下,他有点恼的把手一掐,左手就直接捏住了龙雁行的脸蛋。
“千岁……”脸颊不痛,但意外的挑起他们俩以前常在一起玩乐的回忆。
“你来这到底是想做什么?”与他完全不同的心境,甚至有点恼他总是做出让人出乎预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