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惹人瞌睡,木炭间或脆生生炸响,溅飞几许金灿灿的星粒子。茶壶里鲜涩清澄的茶水冒着飘渺雾气,在闲雅的芬
馨里升腾。后面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王婶指使明叔添柴加水的声音。渐渐的,米饭香钻越每一处狭窄缝隙,触碰几乎
停滞流动的空间,拨弄起微弱涟漪。
见仁怀着蝴蝶酥的余韵和对即将到来的晚餐内容的猜想,啜口青山绿水,满足地叹息。
第五章
院子里腊梅次第开放,黄玉小酒盏似的花朵晶莹剔透,隔壁来仪轩的丫头思月经常跑过来跟着王婶学做梅香糕,一
招一式仿得有模有样。
她爱穿身粉碎花的裙衫,耳后挽双髻,用红丝带系紧,跑跳的时候上下起伏,很是俏皮。
每每见到书影都会脸红,然后羞涩道:“你们公子真好看。”
书影又是得意又是郁闷,所以总是爽快接受她做的糕点然后赶人。
见仁教育他对待姑娘不能这么冷漠绝情,书影用自以为不别扭的语气说:“反正她不是碧云居的丫头。”
见仁戳戳他脑袋,继续教导他:“对哪儿的姑娘都该亲切,女孩子是上天用水做的宝贝,不珍惜就是对不起老天爷
。”
书影别开头哼哼:“我可没见过哪家姑娘身上哗啦啦流水的。”
见仁使劲拍他一掌,骂他:“混小子,等你遇见小指红线那头的人,还这副臭脾气的话,有你苦头吃的。”
书影昂头不屑的瞥眼:“才不会呢,婆娘就该听当家的话,女人又做不了重活,不乖乖的给当家洗衣做饭生孩子,
还能干什么?!不安分就赶出门去——哎哟!”
这回敲在他头上的爆栗子换成王婶杰作。
“再说一遍,你个死缺德的!你以为洗衣做饭容易啊?!哪个女人生孩子不是死去活来,没你娘拼上一条命鬼门关
走一遭会有你?!”
王婶提拎着书影的耳朵口沫横飞不松手不喘气的灌他个透心肠,书影可怜兮兮地望着偶然路过的明叔,这个中年男
人终还是被他汪汪泪眼引发了恻隐之心,咳嗽一声对王婶说:“算了吧不要和小孩子计较会长皱纹的,实在气不过
……我帮你打一顿,要说啊还是皮肉痛最长记性。”
说着开始挽袖子。
书影立马连哎哟哎哟的呻吟都吞了回去,哭丧着脸哀求两位长辈手下留情饶他面壁就够了。
见仁安安稳稳翘腿坐在屋里一边吃着梅香糕一边笑得开怀。
“可是见着现时报了,思月,过来一起看啊。”
碎花裙的姑娘飞两片红霞上颊,揉着湖水蓝的衣边儿,期期艾艾地说自己一个小丫头……
见仁拍拍身旁凳子眉眼盈盈:“我也不是尊贵少爷,正好坐一块。”
思月便牵着裙摆挨坐下,低垂眼,两颗银牙咬着鲜嫩嫩的唇瓣。
那一方,教训的告饶的热闹不断,这一厢,瞧着的羞着的似水如花。
见仁续了盅茶问思月:“谁给你取的名儿,怪好听的。”
姑娘想了想,说:“刚进庄时姑爷给的。”
“无锡锦阳米行的复公子么?”
思月点点头。
“江楼思故人,唯见月如水——倒是个风雅之人。”
思月不懂怎么叫风雅,但觉眼前这位公子清朗中带着慵懒的声音好听极了。
终于摆脱王婶魔爪的书影冲过来一把夺下见仁刚要入口的糕点,喳呼呼的说:“都几块了,不吃饭了?”
见仁还没有什么动作,思月腾得站起来,无比凌厉地瞪着书影:“公子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碍着你了?!”
“少插嘴,我是为了公子身体着想。”
“能吃身体自然好,你少管。”
“你是大夫啊?你能比我了解公子啊?一边去!”
“书影,你是什么态度?”意犹未尽的王婶适时准备发动又一番教训。
见仁好笑的叹口气,劝着大家都歇歇:“是吃得多了,我去散个步。”
“公子等等。”书影急匆匆抓起滚边夹棉的披风披在见仁身上,“外面寒气又重了,就在门前转转吧。”
“知道了。”见仁拍拍他胳膊,“去拿个小碟子来,我们摘些梅花泡茶。”
“唔,公子,思月,可以一起来吗?”
见仁回头腊梅腊梅羞赧的桃花一样的姑娘,展颜道:“当然,你还可以带些回去自己泡着喝,可香了。”
书影没有理由的瞪了思月一眼,思月经过他的时候踩了他一脚,眼也不闪地说:“对不起,没看见。”
王婶捏了捏拳头,明叔理着袖口,书影便什么也不回应,捧个碟子跟出去了。
腊月一到,年关就近了,喝了腊八粥,过了小年,过年的气氛一日浓似一日。
韶华庄里里外外都包上了喜庆和祥。
仆从们攀上爬下忙忙碌碌,扫灰尘抹旧渍,八仙桌太师椅都擦得明净如新,青花瓷瓶里插上新鲜的梅枝,用具换成
应景的吉祥图案,再把新桃换旧符。
新崭崭红艳艳的大灯笼从怒狮对望的正门口一直挂到每一阁每一亭,晚上齐明,就像是整个笼在旺盛的火炭里。
碧云居院门上也挂了两只,缀着杏黄的穗,在风里摇曳生姿。
见仁让书影看像不像倚门揽客的莺莺燕燕们的衣袂袖摆。
书影是家生奴,从小都在庄里侍侯,出门去也不过采办些小物件,白日里去白日里回,外宿的机会是一次也没有过
,更别提那城中夜晚下的逍遥。
于是他有些茫然。
见仁微微笑,眼波流转,勾下书影脖子低声在他耳边说:“十八的大小伙儿了,翻过新年带你出去长长见识。”
大小伙儿的脸噌的就冒上火。
没见过不等于无知。
他躲开身说着不用了不用了。
见仁拉着不松手,放开音量重复着:“芙蓉丛中沾花露,不枉人世风流少。”
书影连耳根都染红了,推说着得去问问给各院配的新年赏物,回头却见思月娇嗔地站在背后丈许处,狠瞪他两眼扭
身便走。
书影被瞪得莫名其妙,几分红里透出一丝白。
见仁恰时放开他,拢着手炉,仿佛偷食得逞的猫,弯腰笑得无声而狡黠。
半年来韶华庄俨已控制了京杭运河泰半船运生意,和应天杜家的结盟又掌握了长江下游几个最主要的内河港口,附
近三十多个城县的物资运输都在它控制下,年底结算的时候,银库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盈,但季良是个讲求实际
的人,因为习惯于在算计得失中打滚,养成凡事讲求最有利效果的个性,所以继承韶华庄后的第一个新年,他并不
准备依照以前旧例搞的浮华奢靡。
他只祭拜了祠堂先祖各路神仙,然后吩咐总执事李微淮给庄里上下每个人封个红包,召集各主事提前吃了年饭,让
他们能回家的都回去和父母妻儿团圆,回不了的就轮班在庄里待命,加送红包两个。各院要聚的自己聚,不用再应
付流水席,但有一点严格规定——不准生事,否则哪怕是大过年,一样该罚的罚该赶出去的赶出去。
结果在除夕这天,庄里没了往年震天的喧嚣,感情要好的仆从相邀着在某个院子里凑上几桌吃吃喝喝倒也自在。
碧云居的几个人大都是没地方回的,偏书影是不愿回,他说家里还有哥哥嫂子和快出嫁的妹妹,也不缺他一个。
见仁没多劝,一大早就欢欢喜喜的张罗着。
从箱底扯出一段红锦缎,系出个大红花挂在门匾上,王婶望着说怎么看着像布置新房,见仁只一句,今天是个好日
子什么喜庆弄什么。
“行啊行啊,还有盘龙绕凤的喜烛、描金缠银的喜帕呢?”
“您要有,我一定统统摆上。”
见仁又扯块黄底桃实的锦缎铺在屋里楠木圆桌上,用凝脂白瓷碟子盛了各色干果放上面,再取了檀香、零陵香、藿
香、甘松,加茅香少许,捣末拌入覆莲铜香炉里。
书影瞅了半晌,问:“怎么不直接放檀香进去?它的味道就挺好。”
“古有云:檀香单焚,裸烧易气浮上早造,久之使神不能安。按理说,该是先要和蜜水酒炒令黄再焚最好,不过今
日就这么简简用了。”
书影皱着眉,似懂非懂。
“你没必要明白这些,大都是做给别人的,你知道我不爱燃香,不过过年了添些喜气。”
王婶午后就忙碌着大展手艺,晚饭摆上桌色香味什么都齐全。
屠苏酒也没少,明叔用大杯连连喝了四五杯脸都不带红,书影啜了两口就晕乎了,见仁笑话他,他抢走酒壶嚷着“
公子不准多喝”。
“才两杯呢,事不过三,再一杯好不?”
“不行!”书影坚决抵制他的乞求,“我要公子永远活得好好的。”
“小气。”见仁像没讨到糖吃的孩子般嘟囔。
王婶拣块醋鱼到他碗里:“都给我认真吃饭,辛苦做出来的谁也不许浪费了。”
桌子旁的其余人等立刻唯唯诺诺。
从正正经经演变到嬉嬉闹闹的一顿饭毕,夜至戌时,王婶又忙着剁肉切菜准备饺子馅,明叔就在一旁和面。
眼见子时快至,一院的人围在暖烘烘的屋里,擀皮的擀皮包的包。
见仁包得极慢,一张面皮摊在手心,抹平整,拨团细肉混碎韭菜的馅儿放在面皮上,瞅瞅少了,添点,多了,挑出
去点,然后一指一指的捏合面皮,仔仔细细的在边缘挪动,最后检查一遍有没有翠绿汁液溢出来。
如此谨慎了,最后煮出锅,翻皮裂口的多半正是他姑娘绣花般细致包出来的。
“唉,你说你这手艺可怎么见人?”
王婶指着明叔一个个胖嘟嘟小元宝似的,和书影一个个凸肚子小半圆饼似的,再拣起他皮馅分离的,摇头直叹气。
“年夜包饺子图的是个团圆和气,你倒好,气都跑人家身上了。”
“反正吃下去谁也看不见。”见仁抢过自己作品往嘴里塞。
幸亏没包出几个,这慢工出细活的道理有一定的局限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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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戌时:7:00—9:00
第六章
吃了饺子,见仁就叫着书影把前几天买回来的烟花爆竹统统搬到院子里,明叔移了几盆花,收拾出宽敞空地。
书影喜欢响亮的火炮,拿在手上燃一只,随即抛出去,半空里“啪”地炸响。
见仁点了几只烟花,红的绿的五彩的花火缤纷舞蹈。
不一会儿,隔壁院子里的姑娘们被吸引着挨过来。起初怯生生的,书影是人越多越胆大,牵了二十响的火炮就在手
上一串噼里啪啦连响。
禁不住诱惑,思月先挑了只引线长的放在地上,引香一触着线头,扭身就跑,躲在姐妹后面探望。
半晌,没动静。
书影瞥了一眼,哼哼着:“姑奶奶,没点着就跑!”
思月眨眼愣了愣,埋头捂着脸又靠过去,狠狠心,引香直直戳到引线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嘶地蹿上麻线。
“着了着了。”书影见状拉着思月快步退后。
哧哧哧,数不清的银丝带里,跳跃着蓝的粉的花。
一次成功鼓舞了士气,另几个姑娘也忍不住跃跃欲试,书影俨然成了这晚碧云居的主管,指挥着谁谁在哪儿放,谁
谁退后点。
王婶和明叔也掺合在一群年轻人中间,没大没小。
各色烟花次第绽放,冬日里萧条的庭院因这转瞬即逝的繁华和此消彼长的爆裂声增添了几分绚丽喧哗,黄玉盏似的
梅花被不时闪耀的花火映得娇媚纤妍。
见仁在泥里插上一支绑花炮的竹签,点燃引线,只听咻的一声,一道白光直冲夜空,顿了片晌,啪得炸开,黯淡苍
穹的背景上盛开出澄黄的繁星。
“这是什么?真好看。”思月仰望着盘桓好一阵才渐渐没去的光点大声问。
“它就叫,地腾星。”见仁也大声念着粗陋直白的名字。
书影手上抓了几个小炮,点一个甩一个,正吓得丫头们四散,思月不服气,从他背后推他,一个小炮就在他脚边儿
上炸了。
思月惊得一跳,拽着书影的衣服死掐。
“疼呐姑奶奶,放手!”
“不放,叫你再吓人!”
“放不放?”书影横眉冷对。
思月毫不退让:“就不放。”
“我把炮丢你,丢你裙子上。”
“你敢丢过来,我就丢回去。”
“哼,没等你拾起来早炸了。”
“哼,我挨着你,要炸炸一块儿!”
“你——”
两个人见面没哪次不斗嘴,大家听了都嘻嘻哈哈,当看戏一样,只是那戏台上刻板的唱念做打哪儿比得上眼前的轻
松快意。
“哎哟,小祖宗们,大过年的讨吉利,谁会在一开头就吵架?想吵一年啊?”
还是王婶一手一个拉开了。
明叔提起一串五十响的火炮,招呼书影过去:“来,点这个。”
书影余怨未消的回头瞪了思月一眼,思月不甘落后也瞪回去,然后跑回姐妹那里。
见仁和一个丫头蹲在地上笑得捂肚子。
“瞧他们两个,简直是上辈子冤家。”
“思月姐跟谁都没生这么大气,真是开眼了。”
“结束得也太快了,好没趣——算了,我们继续放烟花。”
说着见仁站起身。
脸上笑痕犹深,呼吸却顿了两拍。
“公子,你怎么了?”
丫头急急扶住猝然瘫下的身体,高声的唤他。
正要点炮的书影闻言丢开火炮冲过来,连叫了两声“公子”。
见仁合着眼,一手扣着胸口喘息。
“王婶,快去拿药——”
话音刚落,王婶已经拿着碧翠药瓶奔出屋。
书影从药瓶里倒出一粒墨色小丸,喂进见仁嘴里。
见仁缓了缓气,便睁开眼。
“没事了。”
书影扶他坐起来,担心挂在脸上:“公子——”
“好了,大过年的,哭丧着脸干吗?刚才起得急了点,已经好了。”见仁拍拍书影胳膊,“都去继续玩,别为这小
岔子败了兴致——去呀。”
明叔端出一张椅子:“地上凉,坐这儿。”然后招呼书影去把刚才的火炮点上。
书影叹口气,给见仁披上一件外袍,才跟着明叔过去。
丫头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看见见仁温婉的冲她们笑,说:“别在意,我歇会儿,你们若是不把烟花放完了,
一个都不准走。”
思月反应快,拉着姐妹们散开。
见仁把脚也缩上椅子,双臂搂着膝盖,胸口还有些闷,花火在他的眼底透上星星点点的疲倦。
火树银花璀璨着,人在璀璨里穿梭嘻闹着。
见仁东瞧瞧西看看,视线一飘,就飘到院门口。
大红灯笼燃得明亮,清晰照出站在门外清逸俊朗的一个人。
平常天刚擦黑大门就关上,今夜里忙着过夜倒疏忽了。
见仁抱着腿歪头望了他一会儿,蓦然展颜,起身徐徐向他走去。
“什么风把庄主大人吹来了?”
季良把目光从闹腾的人和花上转回来。
“人家都关着门守岁,要放烟花也是点几只就作罢,你这里却好,跟打仗了一样,半个庄里都听得见。”他眯眼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