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将云想衣搂在自己的胸口,景非焰低低地道:「还有我呢,想衣,你还有我呀,我喜欢你,绝对不会把你扔掉的
。」细细地吻着他冰冶的额头,「回家吧,想衣。」
云想衣的口慢慢地松开了,抽搐般地哽咽着,他的手环住了景非焰的脖子,用力地抓着,指甲掐进了肌肉里,抓
得血肉模糊。像是溺水的人攀住那段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回家吧。」有人絮絮地呢喃着,在耳朵旁边哄着他。可是恍惚地想起,他已经没有家了。
夜色沈沦,有千重雨,有千行泪,湿尽了红尘繁华。
天快亮了,雨也小了,点点滴滴敲在青瓦上,细细慢慢。
从暖色烟罗罩后面透出柔和的灯光,映在云想衣的睑上,却是苍白的。他还在睡着,秀气的眉头微微地蹙着,在
梦里也不得安稳,长长的睫毛颤抖着,宛若受了惊的羽蝶在无声地翩鼹。
年老的太医放下云想衣的手腕,起身出去。景非焰替云想衣掖好了被角,紧跟着太医到了外间,急急开口问道:
「如何」
太医沈思半晌,捋着花白胡子,慢吞吞地道:「老夫直言了,此人得的乃失心之症,大抵是在年幼时受过惊吓,
每及雷雨之夜便触景生情,癫狂不能自己。殿下昨夜可能又让他受了什么刺激,以至于不可收拾。眼下老夫也不
好定夺,只等他醒来之后,观其言行、察其神色,才好对症下药。」
景非焰的睑上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用凌厉的目光望着太医:「他一向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成这样了」
旁边的赵项欠身回道:「殿下出征的那年夏天,云公子就发作过一回,那时请了济善堂的大夫来看过,说的和太
医一样,道是心病难医,药石也是罔效。这几年间,每见夜有雷雨,只好让他一个人待在空屋子里,其实隔一宿
也就无妨了。」
老太医弓着腰:「赵总管所言甚是。这样的病人平日里也无异常,只发作之时神智颠倒,杀人放火也不一定的,
殿下千金之躯不可犯险,见得他神色不对了,最好拿细软的绳子将他捆绑起来,莫要与他亲近,过上几个时辰自
己也就好了。」
景非焰气得脸色发青,强按住怒火,拽紧了手心,将指节压得咯咯直响,咬牙道:「我若是舍得将他关起来、绑
起来,还要你来做什么再说这种混帐话,先将你用链子锁了扔到大牢里面去。」
太医惶恐,跪下叩头。赵项亦俯首不敢吭声。
景非焰阴沈地瞥了太医一眼:「除了拿绳子绑人,你就没有其它的方子吗」
太医哪里敢说个不字,向前匍匐了一步,谨慎地道:「若要根治怕是极难的,不过也还缓得住。以南海珍珠、西
域雪莲为引,开一帖方子,取无根之水煎熬为汤剂,日日三服,当可以宁神静气。寻常时候事事顺着他的心意,
使之无忧无愁,静养两三年,或许自然就会痊愈了。」
景非焰面色仍是沉着,摆手道:「先下去在前厅候着,侍他缓过神来,再细细诊断。」
「是。」老太医顿首下去了。
赵项察言观色,犹豫了几下,斗胆跪下低声禀道:「殿下,昨夜本是洞房花烛之刻,这会天都快亮了,宁萝公主
守了一夜的空闺,怎么说也是新婚燕尔,总不能连个面都不见吧」
景非焰皱眉,瞪了赵项一眼:「我哪里还有心思理会她」冷冷一笑,「既然嫁入皇族,就要守得住冷清,想来她
也晓得这个事理。你替我过去看看吧,说几句话捧个面子也就是了。」
赵项欲言又止,默然退出。
景非焰心烦意乱,独自沈吟了片刻,返身回到里间。
掀开透明的锦缎纱帐,却见云想衣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原来早就醒了。幽幽的烛光里,如水的愁思流过云想
衣的眼睛,嘴唇上染着胭脂的灰,苍白而柔弱。景非焰的心尖颤了一下,慢慢地坐到床边,柔声间他:「醒了吗
觉得怎么样」
云想衣吃力地抬起手来,想要抚摸景非焰的额头:「疼吗......很疼吗」
景非焰俯下身子,握住了云想衣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摩挲着。额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血的痕迹隐约地透了
出来,其实还很疼,而他只是微笑着:「不打紧的,我在外征战三年,什么样的伤没受过,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莫要放在心上。」
「撒谎,我知道,一定会疼的。」云想衣垂下了眼帘,用微弱的声音缓缓地道,「我都听见了,他们说我是疯子
呢。」
「胡说!」景非焰急了,「他们都是在胡说呢,我这就把他们拉出去乱棒打死,想衣,你不要生气。」
浅浅的一抹笑,如是恍惚的青烟飘过云想衣苍白的容颜:「他们没有说错啊,我确实就是疯子。」他的手顺着景
非焰的额头往下,眼角、耳鬓、颈项,然后......掐住了,「也许我会杀了你......杀了你。」
虚弱无力的手掌,纤细的手指压在脉搏上颤抖着,却卡得很紧,冰冷的、快要断气的感觉。
「好啊。」景非焰却用最温存的目光凝视着他,眉目间仿佛还是那个不解事的少年,痴心成疾,「杀了我,如果
你想要的话,我会答应你......所有的事情。」
浓浓的忧伤像月光的影子弥漫,漫过云想衣的眼睛、他的嘴唇,把他淹没、溺死,手指滑过景非焰的脖子,绕上
去,抓住他:「你才是疯子,你才是。」
「想衣......」傻傻地凑过去,景非焰很想吻住云想衣的嘴唇,那透明的像冰一样快要融化的嘴唇。却被狠狠地
推开了。
云想衣转过身,缩到床角去,狼狈不堪地躲避着自己的脆弱,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出去!」
许久没有动静,云想衣的身子发抖了。
忽然有人从背后扑过来,无声地抱紧了他,强悍的手臂环绕过他的身体,有点生气,又有点心疼,用力地抱得紧
紧的,想要把他整个人都揉碎了。让人窒息的怀抱,云想衣呼吸的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
发抖。凌乱的喘息、急促的心跳,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还要怎么折磨我」景非焰喘着粗气,恨恨不已,「若是我不好,只求你说与我知晓,莫要这般反复无常,我
的心整日揪着竟没有个着落。」
仿佛是快要哭泣的神情,云想衣欲回首,又停住了,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抱紧我,什么也不要问,这样抱紧我
就好了。」
窗外细雨如沙,声声叨切,敲落了院子里的梧桐、敲破了朱阁上的明瓦,不休不休,只道是天有九重,重重青衫
湿尽。
红烛的影子摇曳着,夜已过,暗色未央。
「非焰、非焰......」云想衣呢喃地唤着。坠落的蝴蝶在风花中依然呓语缠绵,絮絮浅浅的声音化成了灰,埋葬
在花下,然后死去......死去。想说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只是一遍一遍地唤着那个名字,「非焰......非
焰......」
景非焰无言,把他抱得更紧了。也许是真的想要把他勒死,死在自己的怀抱里。
茶已经凉了。封宁萝轻纡兰花指,端起了那盏梨花香,浅浅地啜了一口,莹雪般的白瓷边沿留下了一抹妩媚的胭
脂印。
赵项顿首,用恭谨的姿态回道:「如若太子妃没有什么吩咐,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封宁萝倚着湘竹软榻,斜斜地瞥了赵项一眼,冷笑不言。
倒是侍立在身侧的封氏女官忍不住出声:「赵总管且慢行一步,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她偷偷看了封宁萝一
眼,见主子默然,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忿忿然道,「我等原不知贵朝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辛劳,不但无暇
顾及洞房花烛夜,便是今日过了三朝之期,还是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当真是顾天下而忘私,令人好生敬佩。」
「嬷嬷谬赞了,小人替太子先行谢过。」赵项不动声色,慢条斯理地道,「太子说了,太子妃亦是出生皇族大家
,想来深明勤政为国之理,花前月下之事乃小儿女情态,恐为太子妃所不屑,故此不敢来惊扰太子妃,只望太子
妃知道他这番心意。」
封氏女官气得脸色发青,大是不平:「我倒是听府上的人说,太子殿下昨天便动身到海南郡去了,游山玩水之事
难道也是公务不成」
赵项干咳了两声,正色道:「海南郡近日急报旱情严重,太子关心灾民,亲往海南一视,确实是公务。」
封氏女官举唇反诘:「海南乃水泽之乡,是景朝出了名的富庶之地,何来干旱之说」
赵项微微一笑:「天灾人祸都是难说的,偏是这会儿海南郡遇上了大旱,真是不巧得紧。」
封厌女官气不过,欲待再言,封宁萝抬手止住了她。狭长的丹凤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带着针一样刺人的尊严华
贵,封宁萝细声慢气地道:「嬷嬷罢了,不要再为难赵总管了。赵总管唱了半天的戏,想来也累了,先下去歇着
吧。待到太子归来之日还请转禀一声,让他好歹过来露个睑,免得过了一年半载宁萝竟不知夫婿何许人也,传出
去让人笑话。」
「是。」赵项应了一声,不惊不慌地还礼退出。
封氏女官眼见赵项出去了,无奈地唤了一声:「公主......」
「嬷嬷莫要多言了,事到如今说什么也都是枉然。」封宁萝浅浅一笑,眉目间依旧清高如斯,「你先下去,让我
一个人清静一下,这几日了,竟没有片刻安
女官黯然,欠身而出。
瑞脑销金兽,青烟娘袅暗香细,却最是难觅花烛。寂寞空庭,美人如花,隔在云端不胜寒。
封宁萝从状匣中取出一管玉箫,倦倦地靠在窗下,举箫浅吹。美丽的容颜凝固着没有一丝表情,唇上的困脂红艳
似血。
玉箫声乱,断断续续的,显是技艺生涩得很,偏又是呜呜咽咽地缠人,一声一错,如冰泉阻于青苔,子规啼于深
涧,凄凉萧索的调子冷了残夏、瘦了夕阳。
纱窗日落渐黄昏,斜风里,燕子归去檐间。
不觉间,竟有琴声相应和,伴着低迷之调,慢慢地吟着,金声欲断处,偏又一转,咿咿呀呀地扯开宫弦,直扯得
人心都颤了。琴随箫走,七弦三十二调,皆是宛然。
封宁萝放下玉箫,静静地聆了片刻,出门循声而去。
挥退了侍姬,封宁萝慢慢地踱过青阶回廊,到了一处湖畔,一白衣男子盘坐抚琴。见她来,若无睹,依是信手弄
弦,却是她起的那个调子。
「你是何人」娉婷地立在他的面前,封宁萝平缓的语调中也透出了三分高傲。
那个男子停手、抬眸,秋水潋滟的眼睛盈彻幽思,不经意地一凝眸,便要透到人的心里去:「新婚燕尔,殿下何
做此凄凄之调,岂非不祥」
封宁萝若止水无波,兴不起喜怒,望了他一眼,便将目光栘开,只是淡然:「天涯陌路,空闺深怨,怎做得欢声
」
「只叹良人不识明珠美玉,徒惹佳人伤怀,可惜可惜。」那人一声长叹息,「愿为佳人长歌一曲,解忧销愁。」
垂首,复挑琴弦。
嘤嘤切切、絮絮哝哝,燕子晓春、蝴蝶舞花,轻歌软唱,一曲凤求凰。
【卷九】斜眼看花 无数乱红碾成泥
珠屏围锦幛,玉阶卷晶帘,青铜蟠龙绕柱三丈高,琉璃朱鸟轻衔莲花灯。嫔姬捧着翠羽纨扇侍立榻畔,宦官垂眉
敛目跪于殿前侯听。
玄帝来回地踱了几步,停下来,严厉地望着景非岑:「你说他去了海南郡残暑未消、日火正旺,还往南边走,他
哪来这么好的兴致」
景非岑立在阶下,弓着腰回道:「千真万确的事。儿臣昨天去七皇弟那,听他府上的赵总管亲口说的,已经走了
两天了。」
仪嘉皇后雍容端庄地坐在锦榻上,微微地摇头,云鬓间垂下凤凰流珠,在额际摇曳,她优雅地笑着,若不经意状
对着玄帝款款絮语:「新婚不过数日,便抛下太子妃一走了之,太子此举当真是大不妥。便是寻常的百姓夫妻也
没有这个道理,莫说那位还是封朝的公主,知道的,只说太子少年心性,贪玩罢了,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景氏
有意羞辱他们公主,大是有伤国体。」
玄帝大为皱眉,还未发话,景非岑小心地向前移了两步,刻意压低了嗓子:「父皇,儿臣还有一事,不知当不当
说。」
玄帝瞥了景非岑一眼,神色间也看不出喜怒:「讲来。」
景非岑暧昧地一笑:「儿臣听闻上林苑的习太医说,两日前,太子府里一个男妾病重,太子让习太医开了帖药方
,内中有一味贝叶珍珠,此珠特产于海南郡,需二十年以上的贝母育成,甚为罕见,宫中倒是也有些,只是隔了
年,太子嫌它不新鲜,故亲往海南采珠,也顾不上新婚的太子妃了。」
玄帝的脸色阴沈如铁石,凌厉的目光扫过景非岑,景非岑吓了一激灵,俯首噤若寒蝉。玄帝怒哼一声,到书案前
摊开一方黄绫,提笔刷刚地写了几行字,掷予身边的宦官,厉声道:「去,拿着肤的手谕到海南把太子追回来,
不管他在做什么,见此谕令如见朕面,一刻也不容缓,马上回京见驾。」
「是。」宦官捧着黄绫毕恭毕敬地出去了。
仪嘉皇后给景非岑使了个眼色,景非岑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满脸堆起笑来:「父皇息怒,莫要为这样的小事伤了
龙体。」
「小事」玄帝忍不住拍案而斥,「堂堂的太子被变童所惑,连个体统都不要了,这还是小事先是时,朕由得他胡
来,封那娈童为皇子妃,这已经是骇世之丑,他还不知检点,竟闹成这样,三朝不入洞房,成什么话,是故意做
给朕看吗」
景非岑不知所措,只不停地点头:「是、是......」
「是什么」玄帝心下愈恼,指着景非岑的鼻子,「你莫要以为朕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正经事不做,成天在那听墙
根、嚼舌头,竟没有半分男儿气概,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样的长兄,无怪乎你们几个兄弟不学好。」
景非岑满头的汗立时就下来了,窘在那厢张口结舌。
仪嘉皇后暗暗叹息,只强做笑颜:「非岑手足情深,只恐太子离了正道,故此分外留意了些,做长兄的也是一番
好心。太子年轻气盛,若万事都由着他性子去,总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是要有人时时点醒才好。」
玄帝看了仪嘉一眼,冷笑不言。
恰在此时,殿外的宫人禀说,太子妃前来觐见皇后娘娘。仪嘉皇后一思量,原来是宫中的规矩,众皇子妃当于三
朝五服之后进宫向皇后请安,当下请玄帝示意:「太子妃来了,陛下可要见她」
玄帝摆手:「罢了,出了这等事,便是朕也觉得无颜了。」略一沈吟,肃容道,「封氏虽已然臣服,但百足不僵
,其势不容小觑。朕允了这门亲事,就是为了安抚封氏、以示修好之意,可恨非焰竟不能体怀朕意。今日太子妃
既来,皇后替朕多周旋些,好好宽慰她几句,千万莫让她委屈了。」
「臣妾记下了。」仪嘉皇后与众宫人一起跪下,送了圣驾出殿。景非岑缩手缩哪地藏到屏风后面去了。
那边,嫔姬引着封宁萝已经进来了。
封宁萝向皇后跪拜之后,早有宫人递上香茶,封宁萝依新妇之礼双手奉予仪嘉皇后,皇后含笑接了。
待到坐定,仪嘉皇后悠闲地啜了口香茶,客客气气地对封宁萝道:「太子妃初出闺阁,远嫁千里,一路劳累了。
今后都是一家人了,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说予我听,我自会为你吩咐下去。」
「托娘娘的福,一切都还好,劳娘娘挂心了。」封宁萝落落得体地还了一礼。
仪嘉皇后长长的指甲上抹着粉色的丹蔻,轻轻地磕着翡翠茶盏,发出了叮当的清音,她的目光一掠,慢悠悠地道
:「怎么不见太子一起来呢」
封宁萝不动声色:「太子殿下公务在身,前两天出了远门,不能来给娘娘请安,娘娘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