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仪嘉皇后作讶然状,「不知何事如此要紧,让太子舍得抛下你一个人出去。近来国泰民安的,朝中似乎也
没有大的事体,太子此行未免走得蹊跷。」
「我们妇道人家向来是不问朝政的。」封宁萝只是安静地坐着,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不紧不慢,「或者也没什么大
事,只是出门散散心罢了。」
仪嘉皇后微微地蹙着眉尖,露出了痛惜的神情:「宁萝公主乃千金之贵,岂能由人冷落说起来倒让太子妃见笑,
太子生母早逝,我本应对其代为管教,但平日后宫琐事繁多,竟疏忽了他,由得他自小放荡不羁,及至成家立室
了还如此荒唐,诚我之过,太子妃多担待些。」
封宁萝却轻轻巧巧一挑眉,细声细气地道:「娘娘此言差矣。所谓君为臣纲、夫为妻纲,既然入了景氏的门,太
子便是宁萝的天,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是没有错的。宁萝亦出自大家之门,是知书达理的人,自然只会安心地
侍奉太子,娘娘不必忧虑。」
仪嘉皇后楞得半晌无话,僵硬地笑了笑:「想不到太子妃竟如此贤惠,不知太子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娘娘过奖了。」封宁萝淡然。
「唔,不过呢......」仪嘉皇后眼波一转,复又正色道:「如若太子真有什么不当之处,太子妃也不能一味纵容
了。我听底下人说道,太子现如今被一个下三流的娈童迷得神魂颠倒的,以至于连新婚的太子妃都抛在脑后,此
事若是传开了,恐怕大伤我皇家的体面,太子妃得空还是应该劝劝夫婿,总归是有身份的人,断不可做出这样的
丑事。」
朱红的困脂抹在封宁萝的唇上,浅浅一笑,带着一点点妩媚和一点点讥讽:「娘娘又多心了,那不过是府里的一
个琴师,太子闲来爱听他弹几支小曲,下人们以为主子偏心了,捏造了这些个不中听的话来,竟入了娘娘的耳,
真是罪过。闺阁情事本有许多不堪,娘娘是何等尊贵的人,怎可听此市井俗言」
仪嘉皇后被封宁萝拿话一堵,心下又是气恼,又是疑惑,干笑着也不知该说什么。坐着两相索然,只片刻,仪嘉
皇后便端茶作送客之状。封宁萝也解意,深深地施了一福,恭敬地告退,如扶风之细柳般,袅袅娜娜从仪嘉皇后
的面前走开。
「真是不识抬举,我倒有心替她出头,谁知她竟这般做作。」眼见得封宁萝走出去了,仪嘉皇后禁不住悻悻然自
语。
景非岑从屏风后面出来,到门口张望着封宁萝的背影,喃喃道:「美人啊,非焰真是好福气,江山美人他全得了
,几时才轮得到我呢」
仪嘉皇后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似你这般,便是下辈子也轮不到的。」
「母后。」景非岑无限委屈地转过头来。
仪嘉皇后黯然伤神,低低地道:「说句实话,非焰确实胜你百倍,我若是你父皇,也只会把皇位传给他而不是你
。若非他乃莹妃所出,我委实咽不下这口气,我也不会这样煞费苦心地替你撑腰。」
「母后。」景非岑慌忙跪在仪嘉皇后的膝下,讨好地道,「我是您的亲生儿子,您不帮着我还能帮着谁呢」
「啐!」仪嘉皇后一指狠狠地戳在景非岑的脑门上,「我怎么就有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当年莹妃处处都争在我前面
,如今她倒是去了,留下个儿子也强过我。你若是有非焰一半的模样,我也省心许多。」
景非岑大是忿忿:「非焰有什么厉害眼看得这件事已经惹恼了父皇,待他回来,父皇还不扒了他的皮。」
仪嘉皇后冷笑:「你懂什么皇上哪里是真的生气,不过是在人前给封朝的公主做个情面罢了。太子与太子妃不亲
近,皇上还巴不得呢,若不然,待太子妃生个一儿半女的,将来承了皇位,这江山岂不是有一半要改姓封了。」
「可是......」景非岑犹不死心,争辩道,「父皇今天确实是很生气的样子。若说假的,我看也不像。」
仪嘉皇后摔了景非岑一掌:「说你笨你竟还不信,难怪不能得你父皇欢心。皇上是在气非焰不识大体,戏只做到
一半就退场了,还要我们给他收拾残局。宁萝公主一身维系两国邦交,不管怎么说,太子妃这个名分总是要在的
,非焰回来,不过是哄哄她罢了,你听她今儿的言语,分明是心知肚明的。」
景非岑呆住,不甘地道:「难不成这事就了结了好不容易揪了非焰的小辫子呢,平白放过了岂不可惜。」
「急什么哪就能轻易了结,这位太子妃也不是等闲货色,总是闹出事来的,我们做个隔岸观火就是了。」
仪嘉皇后阴阴地笑着,丰润莹白的柔荑拈起了水晶盘中的青莲提子,尖尖的指甲用力地掐了下去,抓成稀烂。
微微的喘息声摇碎了红烛,绯色的影子一点一点地撒在芙蓉锦帐上,颤抖着,恍如涟漪。
冰肌玉骨女儿香,柔软的手臂绕了上来,像妖睸的白蛇,缠住他的颈项。妩睸的红唇贴住了他的耳鬓,呢呢喃喃
地诉着听不见的话语。夜浓,夜最艳。
云想衣冷漠地微笑了,推开她的手:「已经很晚了,我该走了。」
像春水一般漾开了,又软软地拥了过来:「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如梦幻宛然。
云想衣回眸,轻巧地一挑长眉:「连男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将自个的身子交出去了,太子妃果然气度非凡,和
寻常的女儿家就是不一样的。」复一笑,轻声道,「不过只是片刻春梦片刻情,问什么呢」
「告诉我你的名字,你死了以后,我好为你立个墓碑啊。」幽幽的烛光流过刀刀的锋面,宛若情人温柔的眼波,
在夜里一凝眸,把人的心都冰住了。纤秀的五手牢牢地握着刀柄,架在云想衣的脖子上,「此刀各为『断玉』,
我一直将它不离身地藏着,本来是为景非焰准备的,如今他既不来,就让你试试刀口也好。」
云想衣略一垂眸,看着刀在颈上,神色间却依是风清云净:「方才还是情意缠绵,眨眼却又挥刀相向,要做太子
妃的枕边人,果真是不容易的,无怪乎太子不敢过来。」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既为人妇,这一世图的不就是个
恩爱缱绻么,太子妃子何至于如此无情」
封宁萝轻轻咬了咬嘴唇,三分挑衅、七分怨恨:「破国之辱不共戴天,我只恨此身非是男儿,不能浴血黄沙。以
我一命搏他一命,我便是死也无憾。」
「可惜他没来,来的却是我。」云想衣低头,刀光寒影在他眸子里一掠而过,柔声问她,「为什么要杀我,我待
你不好吗」
封宁萝倚在云想衣的肩膀上,持着刀,依旧是亲昵的姿态,慢慢地道:「莫要以为我不知晓,你处心积虑地引诱
我,无非是想要我身败名裂罢了,所谓浓情蜜意,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春宵既过,你我都该醒了。」
「你明知我意,为何又对我投怀送抱」云想衣不惊不动,淡淡的。
封宁萝妖艳而冰冷地微笑:「就许景非焰在外头寻欢,难不成要我为他担着这个虚名空度年华他新婚之夜弃我如
敞屣,我又替他留什么情分。我倒想看看,出了这种丑事,他堂堂皇太子的颜面往哪里搁」
「可怜啊。」云想衣恍惚露出了温柔似水的神情,回首间,不顾锐利的刀锋在他的肌肤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是金枝五叶的天骄之女,为了一个不爱你的男人如此作贱自己,值吗......值吗」深
邃眼眸是夜色中蒙胧的月光,那么轻、那么软地将人淹没,「告诉我,你究竟是想要报复,还是......你只是觉
得一个人太寂寞了」
封宁萝的手发抖了,刀子颤动着,生生地切割着伤口,血沾到了雪白的指尖上,封宁萝似是觉得脏了,猛然用力
地甩开。「断玉」铛地掉在地上。封宁萝僵硬地别过脸去,低低地道:「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小小
棋子,什么也由不得己,我宁可生在庶民百姓家......你说得没有错,我、我也不过是个女人,我也会觉得寂
寞......」临到末了,嗓子都有些嘶哑,「一辈子、一个人......」
「你恨他吗」云想衣伸过手去,抚摩着封宁萝凌乱的长发,一字一句委婉地诉着,宛如白色的蔓陀萝缠上人的魂
魄,甜蜜而狠毒:「我知道你恨他,没关系,我会帮你的......我会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告诉他,他一定会......
一定会杀了你。」
封宁萝抬首,睁大了眼睛直直地望着云想衣。
「到那个时候,封氏与景氏必然决裂,两国战火重起,景非焰就是罪魁祸首,出了这样的事,我不信景朝上下还
容得了他。」云想衣笑得依旧那么温和,风雅宛如不在尘世里,「若是他够本事,还保得住太子之位,那就要看
你们封朝有几分力气来动他的江山了。不管怎么说,那种场面一定会很精彩的。」眼睛里的光像剑一样剠人,扭
曲着划过深黑的底色,「你信不信」
封宁萝默然良久,身如风中弱柳,摇摇颤颤,不觉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欲恨起,转眼千念百转,却是凄然一笑,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你所欲何由」
云想衣勾起嘴角,隐约地露出了一丝似残忍又似苦楚的味道:「莫问此情何出,伤心人别有怀抱。以命搏弈,一
切留待终局再言,若你能活到那时,自见分晓。」
红烛在夜的怀中暗去,残灭的绯艳,只有那么一点点,风情千般转瞬奄奄。
血的痕迹干涸在颈项上。云想衣起身,着衣,举止如行云流水,不落半分留恋,而后,离去。
「你叫什么名字」她终是幽幽地问了这一句。
他微微地一窒,不回首,还是答了她:「云想衣。」
景非焰匆匆地从海南回来,直接便进宫面晋圣驾,隔天才归,神色略是憔悴,却什么也不曾提起,只是温柔地对
云想衣笑笑。
珍珠磨成了粉,雪莲捣成了末,侍姬濯净了素手,在廊下支起红泥小炉,温温地煨着药汤。暮里,照见了斜阳。
倚着阑干,听景非焰絮絮地诉着南行的乡上风情,云想衣忆起故里,却是一声长叹,道是风景旧曾谙,只物是人
非罢了。
芙棻花在夜里凋零,水面的蜻蜒无处栖身,飞去了,留得一池枯荷碎雨,再无人省起。残夏日稀,空气里平添了
点点秋意,便是梧桐朝露,云随雁字长。
这日过午,景非焰偶然兴起,到后苑挽弓开箭。百步外有杨柳低垂,一箭起,穿杨而过。
「殿下神技,无人争锋。」赵项在旁赞了一声。
景非焰且笑:「想当日跃马黄沙,金箭贯敌首,那才是男儿快意之时,今日只落得闲在自家院中了,也没什么趣
味。」
赵项欠身回道:「弓弛弦、箭生锈,乃国泰民安之象,是为殿下当日一战之功也。」
景非焰只是笑骂:「你拍马的功夫倒是越见高明了。」
侍从引着一位太医过来,景非焰眼角瞥见了,转间赵项:「怎么回事」
赵项小声道:「太子妃近日玉体欠安,奴才自做主张,唤了太医过来瞧瞧,总说也是府里的主母,若是过分冷落
了她,传出去不中听的。」
这边老太医跪下了,叩了个头:「恭喜太子、贺喜太子。」
「哦」景非焰漠然,瞧也不瞧一眼,引箭瞄着枝头的青鸟,随口问道,「喜从何来」
「太子妃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太子府上便要增龙添凤了,当真是万千之喜。」
景非焰手中一震,羽箭斜斜地飞出去,青鸟一惊,扑愣着翅膀逃走了。赵项吓白了脸,半点不敢吱声。太医见景
非焰脸色不对,渐渐有些忐忑,忙收拾起了满脸的笑,只跪着偷眼看他。
半晌,景非焰平平地道:「太医辛苦了,赏赐黄金百两,这会儿先下去吧。」
太医也不料有百两之赏,心下更是惊疑,战战兢兢地退下,转身方走了几步,听得身后弦响,透心一凉,箭贯胸
口,倒地而亡。引路来的侍从只惊得魂飞魄散,嘴巴张了张,还没来得及求饶,又是一箭射来,亦毙。
景非焰抛下弓箭,对赵项冷冷道:「两人各赏百两,着人送到他们家中,再不许提及此事。」
赵项顿首不已。
景非焰阴沉着睑,唤来了禁卫兵,到了太子妃的扶风殿,一声令下,禁卫兵们将宫殿前后隔了起来,景非焰迳直
进去,也不打话,一脚踢开了门。
里面封宁萝正科坐在软榻上,嬷嬷跪在一边,细声说着什么,见景非焰进来,封宁萝倒是不惊不动,冷笑而已。
云鬓绿香软,朱樱豆蔻红,蛾眉轻挑,天生便是一段妩媚,眼波盈水,半是怨恨半是蔑然,斜斜地一瞥,却有意
作出了风流婉转的情态予他看。
嬷嬷乍见景非焰,琢磨他气度身段,知是太子殿下,慌忙过来见礼。
景非焰冷眼打量封宁萝片刻,心下着实恼怒,当下也不再客套,沉着脸直截了当地道:「方才的那个太医已经说
不出话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也不好再找大夫过来,你自己看着办,寻思个法子把肚子里的东西打掉,我只当没
这回事。」
封宁萝掩着嘴柔柔一笑:「不曾想太子殿下竟是这般体贴,妾身当真是感激得很。」忽然语气一尖,刻薄地道,
「这个孩子是我身上的一块肉,太子既不怜他,也轮不上做主,总是与你不相干的。」
景非焰勃然大怒,一掌将手旁的案几拍个粉碎,厉声道:「你是我景非焰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这太子府里上下几
百人都看着你呢,便是要行那等苟且之事,也须得收拾干净才是,落下这么个孽种,张扬开去,你让我的颜面往
哪里搁」
封宁萝眯起了狭长的凤眼,细声细气地道:「你待我的情分如何,你自己肚里清楚,我何必顾你的颜面你太子府
里的丑事也不少呢,横竖不多我这一件。」
景非焰怒极,眼中掠过阴戾的神色,森然道:「封宁萝,我留你三分薄面,你莫要不知轻重,当真以为我动不得
你我给你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你若是没个了结,我会叫人来帮你的,到时休怪我狠心。」言罢拂袖,欲走。
封宁萝却在后面软软地问了一句:「你想不想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景非焰也不在意。
「云想衣。」封宁萝慢悠悠地道,「他说他的名字唤作云想衣。」
景非焰的身子僵住了,脚搁在门槛上,迈了一半却再也抬不起来,手抓了朱檀的门框,「咯哒」
一声,生生地将门框拧断。
封宁萝长长地叹了一门气:「也不知道这孩子生下来会不会像他的父亲,若是女孩那是极好的,若是男孩便未免
过艳了。」
景非焰猛然转回身,冲过来抬手重重地给了封宁萝一巴掌,直把她打得跌到地上。
嬷嬷急忙扑过来,抱住景非焰的腿,哀声求道:「太子手下留情啊。」
「嬷嬷,我便是死也不要你求他!」封宁萝凄声叫道。
景非焰什么都不说,赤红着眼,踢开嬷嬷,一脚狠狠地踹在封宁萝的肚子上。封宁萝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蜷成一
团。景非焰目中杀机愈浓,狠了劲踢打着封宁萝,一下比一下重。封宁萝先时还在地上挣扎着爬,不一会儿便再
也动不得,殷红的血从她的身下流出,染透了白色的绫罗绣裙。
「太子!」嬷嬷心胆欲裂,拼命地拖着景非焰,尖叫着,「可不能再打了,会出人命的,太子您饶了她这一回吧!
」
景非焰一声怒哼,一甩手,将嬷嬷摔了出去,撞到了柱子上,很大一声响,嬷嬷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封宁萝卧在血泊里,微微地抽搐着,已经发不出声音。景非焰残忍地一笑,欲待下手,赵项从门外连滚带爬地扑
进来,死死地拉住他的手:「殿下息怒,息怒啊!打死一个女人是小事,但殿下须得为皇上想想、为景氏的皇朝想
想,若就这么打死了封朝的公主,您软皇上拿什么给封朝交代」
「待我起兵百万,踏平封朝,还用什么交代」景非焰咆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