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昭帝也忒莽撞了些,颇有失为君之道,既如此,倒不如让朕替你分忧,掌你景氏江山,总说也是一家人
,不需分个彼此,但不知昭帝意下如何?」
「好、好!」景非焰抬首一声长笑,「德明帝好生算计,想当日将公主嫁我,存的也不过是这副心肠了,这白日
梦做了许久,怎的还未醒?」
在一旁的殿前大将军尉迟复按捺不住,握住了刀柄,一声大喝:「大胆囚徒,此时犹逞口舌之利,端的不知死活
。」 尉迟复先是时暗自倾慕封宁萝,苦求不得,彼闻及伊人香销早已是痛心,今既见夙敌,岂不眼红,对德明帝
愤然言,「陛下与他罗嗦什么,一刀砍了是正经,明日将人头悬挂阵前,振我大军威风。」
景非焰的目光冷冷地瞥过尉迟复:「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景非焰当年西征之时,曾数败尉迟复,也是宿怨了,今日提及,尉迟复但觉恼羞成怒,「呛」地拔出刀来,咆哮
道:「老子劈了你!」
德明帝轻轻咳了一声。赵宣从后面转出,尖细的嗓音中透出了隐约的责怪:「尉迟将军逾越了,皇上面前岂有你
我做主的份。」
尉迟复悚然一惊,讪讪退下:「臣失礼。」
德明帝颔首示意,赵宣呈上一封书简摆给景非焰看,言语间也是客客气气的:「这里是黎常将军送过来的文书,
道是愿退百里守地、献万两黄金,但求赎得昭帝陛下归去,看来昭帝这身家性命倒还是值几个钱的。」
德明帝笑得甚是温和:「昭帝放心,朕业已允了黎常所求,明日亥时黎常即带领麾下军马撤往东关,待到万两黄
金献上之日......」他倏然一顿,目光注定景非焰,咬牙切齿地慢慢道来,「即是你景非焰人头落地之时。」
景非焰冷哼一声:「言而无信,又岂是为君之道?德明帝也不过如此小辈罢了。」
德明帝倏然色变,将手中酒盏砸到地下摔个粉碎,恨恨道:「你当年曾与朕言,来日登上帝位,必然封宁萝为后
,今日你已然龙袍加身,可怜朕的女儿却在泉下冷清,言而无信之辈又是何人?」
景非焰目中满是嘲讽之意:「她自短命,带累德明帝无福做我大景朝国丈,倒真是可惜了。」
德明帝一掌重重地摔在景非焰的脸上,厉声喝道:「明日朕就杀了你祭旗,看你还嘴硬!」
景非焰「啐」地吐出一口血沫,也不再言语,只是冷冷地望着德明帝,凛冽的眼神中掠着一丝深沉的意味,宛如
刀刃上迸裂出的寒光。德明帝的心下竟有几分惊悚,脸色阴晴不定。
赵宣躬着腰,在德明帝面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道:「皇上息怒,与他计较甚么,景氏眼下已是吾囊中之物,
皇上千秋霸业指日可待,当是大欢喜之事,怎么会将这等言语往心里去?景非焰是为盘中棋子,此刻大有用处,
且留他苟延几日,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由得皇上心意。」
「不错、不错。」德明帝定下气来,傲然颔首,「险些显得朕气量小了,与这将死之人耍什么贫嘴。」森然瞥了
景非焰一眼,冷笑而去。尉迟复有所不甘,却也被赵宣拉着走了。
墙上的青苔滴下水来,渗入桐油灯盏,「嘶啦」的一声,在暗处掠起一朵灯花。
景非焰卸下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了,颓然软下,咳出了一口血。手脚被铁镣吊着,身子靠着阴冷的墙壁,伤口中
的血慢慢地湿透了单衣,冰凉凉地贴在肌肤上,让他一阵阵地战栗。
黑色的虫子慢吞吞地从脚边爬过,在腐烂的干草堆中觅食。鼠辈从潮湿的角落里「悉悉嗦嗦」地钻出,小小的眼
睛在黑暗中发出惨绿色的光,直直地瞪着墙壁上的人,「吱」地一声怪叫。
景非焰暗自苦笑。
风声摇曳,大漠的荒凉从门缝外面无声地弥漫过来,浸透了每一个角落。牢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了,白色的
人影宛如月光流淌了进来。
景非焰陡然抬起头来,精铜的铁镣被绷得紧紧的,发出了「咯咯」的声响,仿佛就要断掉。
鼠辈掉头缩回了洞里,虫子不解事,只在尘埃里碌碌地爬着。
那一夜的月光如水一般,在寒冷的风中,便凝固成嘴角边一声幽幽的叹息。
「过来一点......」景非焰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道,「我碰不到你......想衣,过来一点,
好不好?」
暗色朦胧,掩过了脸上的神情,只在眼眸中流转过一缕苍白的影子,寂寞如莲花。云想衣从门外走近,缓缓地伸
出手,冰冷的指尖抹过景非焰的嘴唇,恍如青蜓在水面上划过的那道涟漪,了无痕迹。
「想衣......」景非焰仿佛快要不能够呼吸,用舌尖舔着云想衣的手指,模糊地唤着他的名子,「想衣,再过来
一点,我想亲你一下......想衣,我、我很想你,过来......」
云想衣俯过身子,细碎的吻落在景非焰的眉心、鼻尖,眼波一瞥,那一点风情,不知温柔或是残忍,只在嘴唇上
一点,却有意地侧开去。
景非焰拼命地想要靠过去,却被铁镣锁得不能动弹,急了,陡然一声嘶哑的吼叫:「想衣,你过来啊!」
「不要。」淡淡的言语,一如云想衣的眼神,带着夜色的迷离,「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了,还求什么呢?他们
说......也许明天这个时候,你的头就会被挂在高高的城楼上面了,你知道吗?」
「那有什么要紧呢?」景非焰喘息着,定定地望着云想衣,像是痴了不能思量,「我这会儿只想亲亲你,想衣,
过来一点,当做我要死了,算我求你,好吗?」
风声若断。
云想衣忽然抱住了景非焰,手臂如藤蔓般绕上他的肩膀,吻他。快要断了气般的喘息,急促而破碎,湿漉漉的舌
头在唇齿之间缠绵摩挲,饿极了似的啃咬,想要把他一口一口地吃掉。云想衣的手指抠进了景非焰的肌肤,颤抖
着抓住他。
月光的味道浓浓絮絮,抹在云想衣的唇上,在刹那淹没了景非焰的呼吸,把他溺死。
「想衣......」景非焰呻吟般地呢喃着,「你看着我、看着我......现在这副模样,你是不是欢喜了?」
云想衣忽然一口重重地咬了下去,血的味道在口中弥漫,痛苦而甜蜜的吻。「就这样、就这样么......你若是死
了,我却连也恨的人也没了,我实在不甘心......笨蛋!」他的声音尖利而生硬,「景非焰,你怎么竟这么笨!
」
景非焰微微地笑了,那种柔软的神情仿佛连月色也流连了:「其实我一直都是个大笨蛋,你也早知道了,怎么这
会儿才生气?」他贴着云想衣的脸颊磨蹭着,宛然间脆弱不堪,「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或许连命都要丢了,想
衣......你还恨我做什么呢?我现在只是个一败涂地的大笨蛋而已,你不要再恨我了,好不好?」
云想衣觉得快要窒息了,使劲地抓住了自己的胸口,还是很痛,忽然想要后退。景非焰却用力地咬住了云想衣的
嘴唇,像野兽一般撕扯、不让他走,直到他疼得瘫倒在景非焰的怀抱中。
汗水和着血污,湿淋淋地从景非焰的额头滑落,他低下头,吃力地想要触着云想衣的脸颊,半晌却不得,惘然一
叹:「母妃去了、父皇也去了,你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从那一年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我这
辈子想要的东西就只有一样......你知道的,想衣,若不是这链子锁着我,我就跪下来......我从来没有对人低
头过,今日这般求你,你便真是铁石心肠,当做是可怜我,不要再恨我了......」
云想衣疼得浑身直哆嗦,难受地弯下了腰,抽搐般地吸着气。
忽然有人大笑,声若洪钟,带着说不出的快意。牢门口的火光亮堂了起来,魁梧高大的男人戴着青铜的鬼面从外
头走了进来。云想衣倏然僵硬,一把摔开景非焰,背过身去。
「说得真好听啊,昭帝陛下,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当真是个多情种子。」鬼面人目中精光掠过,嘲讽地道,「要
不要我帮你解开链子,好让你跪下来求他。」
云想衣一言不发,向外行去。
「想衣、想衣!」景非焰狂乱地地吼叫,「你别走,我这样求你还不行吗?还不行吗?」
云想衣木然地走到了门口。
「云想衣!」景非焰一声凄厉的断喝。
云想衣的脚步一顿。
「你......爱过我吗?」景非焰咬牙嘶喊,声音中透着苍凉的绝望,「你可曾有一丝一毫爱过我?你回答我啊!
」
云想衣却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雪一样白色的衣角从破裂的木门边滑过,然后溶化。
鬼面人笑得喘不过气来,走过来,将手中的火把移到景非焰的面前。跳跃的火焰中,相向的目光宛若金戈交错、
刀光溅起,凛凛的杀气几乎划破肌肤。眉目之间,火的阴影班驳叠叠。鬼面人眼中半分笑意也无,却凭地笑得嚣
张。
景非焰猛然发了疯一样叫了起来:「笑什么!你给我闭嘴!」
笑声嘎然而止,鬼面人一拳狠狠地打在景非焰的腹部。景非焰闷哼一声,死死地咬住了牙,嘴唇苍白若灰,一点
腥红从里面沁出来。
「景非焰,记得自己的身份,你便是死了,也是大景朝的皇帝,莫要在这种地方丢人现眼。」鬼面人从口中冷冰
冰地吐出几个字,不屑地转身,「明天一早就是时候了,准备一下吧。」
景非焰粗粗地喘着气,赤红的眼眸里一片暴戾:「殷九渊、殷九渊,最后赢的人一定是我,你睁大眼睛瞧着。」
「很好,我等着你,非焰。」殷九渊略一回首。
风起时,火光一暗,影子都破了。
殷九渊缓缓地走出了地牢,远远地,看见云想衣伫立在漠野的荒草间,蓑蓑白衣、落落长风,一地黄沙也冷了。
殷九渊行到云想衣的身后,冷笑着问他:「这副样子怎么不摆到他面前去,在这里又做与谁看?」
云想衣冷得瑟瑟发抖,却没有言语。
殷九渊一把扯住云想衣的头发,将他的脸拉过来。
他满脸都是泪。
殷九渊暴怒,失了态地大吼:「你不是说要亲手杀了他吗?我刚刚给了你机会,你为什么不动手?你舍不得他?
你终究还是舍不得他吗?」
云想衣的眼中没有丝毫表情,流着泪的漠然。嘴唇上是月光的颜色,透明的苍白,在夜色里谢了烟花。
「你哭什么呢?你说过你不在乎他、你谁也不会在乎的,不是吗?」冰冷的鬼面之下,殷九渊的眼神渐渐地扭曲
。
云想衣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风把沙子吹到眼睛里了,好痛......」这么呢喃着,像是眠在梦里茫然的呓语,他
用手捂住了脸,「眼睛好痛......」
殷九渊握着拳头、僵立良久,沉闷地一声咆哮,听不见是什么意思,强硬地将云想衣拖到自己的营帐中,摔在榻
上。
云想衣软软地伏着,也不动,嘴角边扯开一个枯涩的微笑:「你又想折腾什么呢?」
殷九渊摘下了面具,额头上墨黑的黥记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突兀而狰狞。他从袖中拿出一方紫铜的印章,扔到燃
烧的炉火中去。他回过来望着云想衣,炉火在他的眼中映成一片阴霾的烟雾:「你知道......我喜欢你、我一直
都很喜欢你,我对你的心绝对不下过非焰,而你却从来不曾为我掉过一滴泪。」他似乎什么都不顾了,大声地吼
了出来,「你骗我、害我,我认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只想着或许你会为我心软也不定,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
来我竟这么蠢。」
云想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向后退缩,殷九渊粗暴地扯住了他。云想衣扬手,甩了殷九渊一记耳光:
「滚开!」
殷九渊恨得欲狂,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一把将云想衣压倒,「嘶啦」一声,扯破他的上衣,用腰带将他缚住
。用钳子将烧得通红的紫铜印章夹起。
「不要不要--」云想衣嘶哑地叫喊,困兽一般无助地扑腾着。
「那上面有我的名字呢,想衣。」殷九渊贴在云想衣的耳边说着,他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把它留在你的身上
,就算你心里没有我也会记住的。」
印章被按在了云想衣的胸口上。肌肉焦烂的味道在空气里漫开,云想衣迷迷糊糊地摇了摇头,想要抓住些什么,
却伸不出手,恍惚的时候,胸口疼得裂开了。
印章「当啷」掉在地上。云想衣像绷断的弦,软倒下去。长长的头发拂过殷九渊的膝头,宛如流水一般柔软的声
音。殷九渊抱住了他,俯下身,在他的心口那里落下一个吻。
舌头都被烫伤了。
【卷十七】长风当歌 弄萧人在天涯
枯木上鹄鸟惊起,兀然一声怪叫,扑腾着翅膀飞上半空。大漠黄沙乱卷,铁蹄纷踏如雷,戈壁外斜阳西去,黄昏
的影子掠过战士的剑刃,带着苍茫的血色。
前锋的骑兵在峡谷前面勒住了马。德明帝从车辇中下来,仰首望着高耸的峰谷,鹄鸟从他的眼前掠过,隐没在山
崖的阴影里面。
「这里便是叠谷关了。」尉迟复驱马上来,感叹了一声,「与景朝对峙了数十年,我大军的铁蹄竟未踏过叠谷关
一步。」
德明帝微微皱眉:「此处乃天堑险地,景朝以此为据,屡拒我军于关外,今日到得此地,还需得小心为是。」
尉迟复洪声大笑:「过了叠谷关,景氏便无险可守,关内之地皆为沃野平原,放眼过去将是我大封朝的天下,皇
上过虑了。」
德明帝脸色颇有些踌躇,转向殷九渊,以目询意。
殷九渊目中隐有深沉之意,慢慢地开口:「叠谷关通道狭窄,两侧峭壁如刀削,只可守不可攻,设或敌方在谷中
埋伏,冒入则必死无疑。皇上的顾虑也不无道理,以殷某之见,不若绕过西宁山......」
「殷将军真爱说笑。」赵宣接口道,「以八万大军的行程,绕过西宁山少说半月,赵宣不是领兵之人,亦闻得兵
贵神速之说。目下景军在外做主的人是黎常,他是景非焰一手提拔的心腹,还由得我们使唤。待到燕都朝中的大
臣们琢磨透了,干脆废了昭帝、另立新君,那我们手中的棋子就一文不值了。」
殷九渊淡淡地扫了赵宣一眼:「赵公公急甚?殷某不过了给皇上提个声,叠谷关是西宁山唯一的过道,除此无路
可走,总归还是请皇上定夺。」
「好了。」德明帝一摆手,略一沉吟,「赵宣所言不差,绕道之举似乎不妥,不说别的,单粮草一项便吃紧了。
有景非焰在朕手中,料想黎常投鼠忌器,也不敢耍诈。如此罢,令人先行,探个虚实。」
殷九渊打了个手势,左右的骑兵拨马进了峡谷。众军在谷口严命以待,风沙卷着战帜猎猎作响,铁甲的战马不耐
地刨起了蹄子。莫约过了半个时辰,峡谷的那一边传来了三声短促而响亮的号角声。德明帝捋须微笑:「无妨,
传令三军进发。」目光一闪,复对殷九渊温声道,「还是请将军在前面开道吧。」
殷九渊不动声色:「臣是旧路重游了,自然要领个道。」话语一顿,对德明帝一欠身,「请皇上恩准臣押着景非
焰前行,若有变故,好推他上前阵应对。」
德明帝犹豫了一下。
赵宣附上前去与德明帝耳语:「皇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殷九渊是臣保举的,这次为我大封朝立下赫赫功劳
,臣以命作保,此人断无贰心。列兵阵前,请皇上当断速绝。」
德明帝终一颔首:「一切由得殷将军做主吧,加快行进,天黑之前务必通过叠谷关。」
尉迟复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殷九渊一挥手,禁兵押着一辆囚车从后面过来,车上一人满面血污、狼狈万分,正是景非焰,已不复当日桀骜。
德明帝见了,心下大为快意,哈哈笑着上了御驾车辇。殷九渊一马当先,数万军士缓缓地进了峡谷。
日头愈偏,压着悬崖峭壁的影子沉了下来,崖上孤树一支,斜斜地伸了出来,嶙峋宛如枯骨。将士们匆忙的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