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柳若梦————日月懒草

作者:日月懒草  录入:05-22

      “行了行了!”单手轻轻一甩,素断肠已如米虫般重新飞回屋顶。
      “废话少说!说!你从何得知帝王星陨落的?”柳堪怜的鼻尖几乎抵上对方的俊脸,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说是夜观星象了。”吞吞口水,素断肠情不自禁地往後缩了缩──昔日的友人此刻全身却散发出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势,在他面前,自己全无招架之力,连正视的勇气也荡然无存。
      “放屁!你哪来那种本事!”认识素断肠不是一天两天,打自师从鬼老之日起就结下孽缘,这小子有几根花花肠子他都一清二楚。
      “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是我──蒙的。”一脸正经。
      “停!饶了我吧大哥!小弟以下所言一定句句属实!不仅如此,我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无巨细,通通说,通通说!绝不隐瞒!你别再打我了!呜呜呜!”擦擦眼泪鼻涕,素断肠再次开口,“也就是最近的事儿!胸口觉得烫得厉害,像捧著一团火,搁哪儿烫哪儿,憋得慌!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啊?”
      眼看著素断肠的嘴越凑越近,正下方突然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向上怒吼:“素断肠,闭上你的嘴!三更半夜上房顶调戏良家妇男,这可是你师父教你的?”雾影兰骂罢还威胁性地扬了扬手中的衬裤,素断肠瞅著直觉得眼熟,尚来不及细细思量──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细若游丝的低语:“怜儿啊,乖徒儿,为师想你想得茶饭不思啊!”
      啊!老不死的?老不死的!
      “去你的!”柳堪怜情急之下随手将最靠近手边的物体猛力推向鬼老,随即以火烧屁股的速度从此地销声匿迹。
      而在蛮力作用下的素断肠只觉自己像只肉包,被人硬塞进了狗嘴里。
      “啊!臭老头!臭章鱼啊──离本少爷远点!”抓起腰带拼命地勒对方脖子。
      “呸呸!臭小子!臭药罐!烂阎王!离我老人家远点。”伸长两腿死命踢人。
      星空下,屋顶上,两个人影彼此隔得老远地不遗余力地对骂著,彼此忘了正事。
      “那小子连裤子都不要了!”被狄思竹扛在肩上疯跑的雾影兰扔掉方才手中挥舞的衬裤,一脸的幸灾乐祸。
      松了腰带、没了衬裤的素断肠和决不挑食的老头对决,好想看哦!


      26
      天高云淡,本应又是一年橙黄橘绿,看苍松吐翠,丹枫啼血之时,但,或许验证了鸡猴年多灾难的古语,天生异象,瑟瑟秋风,更是添加了人心中的哀愁与不安。
      在文人骚客依旧闻素菊清香,金桂芬芳,吟诗作画之际,民间却开始悄悄传言──要变天了。
      真要变天了麽?柳堪怜摩挲著刀背,慢慢地忆起远在大漠的那抹身影,那个人的体贴,那个人外表下的温柔,那个人咬蝎子的样子,那个人在寒风中瑟缩的脸,那个人的马和鹰,那个人的一干兄弟,滕地,一只展翅!翔的白隼从他脑海一闪而逝──
      额头隐隐的炙痛。
      终究还是忘不掉啊!
      归还龙佩的点点滴滴清晰得仿若昨日刚发生一般。
      潜入皇宫,对他来说确实易如反掌,但,他倒情愿自己的武功粗陋不堪,永远到不了皇帝面前。那是怎样一位帝王啊!龙袍金冕,意气风发,却在看见龙佩的一瞬间,整个人如雷击般,摇摇欲坠,也让柳堪怜瞬间明白了何谓一夕白头。谴退所有侍从宫娥,这个之前血气方刚的天子此刻却苍老了数十岁,手举起多次,却终究还是未从自己手中接过龙佩,而是一步步後退,最後颓然倒在堂皇的龙椅上,双手覆面,不发一言。
      柳堪怜突然很想知道这位帝王此刻的心境,看著座上人沈默不语,胸口没来由地炙热,一阵阵的发烫,有什麽东西毫无预警地脱口而出:
      “他的所作所为你想必已经知道,居然想引起江湖纷争而後让朝廷坐收余利,可惜,他的算盘终究还是落空了。”柳堪怜慢慢走向斜歪在龙椅上无声无息的男人。
      “说什麽为了我朝的千秋万代,笑死人了!”拽紧手中的龙佩。
      “死人能作什麽?居然还要为活人著想,朝代长短关他何事?不是有你在麽?关他何事?你说啊!”柳堪怜最後记得的,是他在流沙没顶时的一抹笑容。
      他不该死的。
      “他不该死的!是你不愿放过他!是你逼死他的!是你让他尸骨无存!是你!”居高临下地盯著那顶金丝织就的金冕,柳堪怜心中的怒火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满身的悲哀。那个人,竟然只是为了这样一个男人,而眼前的这个人,,现在看来亦早已失去死的资格。
      不用自己动手了。
      伸手将已被捏成粉末的龙佩自皇帝头上缓缓撒下,晶莹的玉屑纷纷扬扬地粘上金冕、乌丝、龙袍、龙椅,仿若要将整个人都包围住一般。
      “他,到死都爱著你。”慢慢挤出最後一句话,柳堪怜旋即转身,抛下身後那个被龙佩环绕的无声落泪的男子。
      双手搭上殿门,被压抑於喉的呜咽还是传入柳堪怜的耳朵,後者用力甩了甩头。
      你托我办的事我已经办到了,瞑目吧!他的心里,始终也有你的位置。
      已不必知道两人之间的牵绊,爱恨,两难全啊!
      隐隐的,柳堪怜觉得丑奴儿最後陷入沙中的身影竟渐渐与自己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冥冥之中,上苍早将一切算好,只等你照著那轨迹走。既然如此,那,还是回去找他吧!


      27
      “师父啊,您的徒儿要自由了!”隔著熟睡的花月山,雾影兰侧卧床里,幽幽开口道。
      “什麽?那个臭小子!翅膀硬了就想从我老头子身边飞走了?”曾一两暴跳如雷,“怪不得我一路追过来,你们这几个小没良心的都在,却惟独少了他!居然撇下师父一个人偷偷会情郎去了!”
      “……不,他去还龙佩了。”凭我之力,还是阻不了啊!雾影兰一脸颓然。
      “龙佩?龙佩!”曾一两大惊失色,旋即怒火中烧,“啊!臭小子!皇家的龙佩可是无价之宝啊!怎麽那麽糊涂就送回去了呢!平日里我是怎麽教你的?”
      他又何止归还了龙佩啊……要是让师父知道了,指不定要气成怎样呢。
      唉!既成事实,不提也罢!
      雾影兰刚闭上眼,胸口突然一阵寒意。睁眼一看,老头正一脸色相的一手拿根长竹竿隔著花月山褪他的衣服,一手猛擦口水。
      “师父,你已经老了,别再胡闹了!”单指弹开竹竿,雾影兰半坐起身理了理衣服。
      “别这样,兰儿乖乖,不要光看外表,为师现在虽一脸老态,但不久便会重回弱冠之年,永保青春。”不死心地继续挥舞竹竿,一面小心翼翼地避开自己的大徒弟。
      “信不信会有个孩子在武林大会与祭天大典上当众认你做爹?”以指充剑和老头过招。
      色老头,现在的我未必不是你的对手。
      “别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老人,我已经没几年好活了,为什麽不能让我带著仅有的一点点快乐离开这个人世呢?”彻底丢弃竹竿,鬼老开始失声痛哭。
      “你不是说你永远不老的吗?”
      “我是说──精神永存!”
      “原来如此!”雾影兰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有些事即将发生,无须等待太久了。
      “好徒儿,为师还要把你那天资愚笨的二师兄找回来,就先走了!呵呵!”趁著老四发愣的当儿,小心翼翼地瞥一眼熟睡的花月山,鬼老讪笑著窜出屋去。
      警报解除,雾影兰小心翼翼绕下床,疾步走至窗前,直到确定目光所及之处再无鬼老的踪迹,这才放心走回床边坐下。
      仅凭一己之力果然扭不转乾坤,虽然随著封印的解除他已经回忆出许多许多,也籍此推出事情的结局,但他还是希望冥冥之中有个例外出现,因为对自己来说,现在这样就很好,可他不确定“那个人”是否也这麽认为。况且现在的他能力受限,所以可由自己探知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是该保持现状?还是改变?
      雾影兰双眉深锁,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我……该怎麽办?”他喃喃低语,眼光似穿透茫茫天穹。
      而远在大漠的樊天诛看著血色的天空,揣摩著胸口传来异样的悒动,亦陷入了沈思。
      *!! *!! *
      二更时分,鬼老将自己好不容易寻得的二徒弟逮回,用尽威逼利诱却仍只收获“要离开”三个字之後,鬼老自怀中掏出一只红瓷小瓶。
      “你只要敢服下这瓶十步之内积毁销骨不见人影的‘十步无影散’,我便将你逐出师门,从此你便是自由身了,哼哼哼!柳堪怜,你可得想清楚了!”
      “万万不可!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没有什麽是过不去的坎,你一定要想开啊!”素断肠从背後死死抱住柳堪怜,无奈却仍被对方轻轻松松拖向前。
      “二师兄,不要啊!好死不如赖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被花月山的佛山无影脚踢到无招架之力的狄思竹却仍在百忙之中劝阻道,“奶奶的,大师兄,你醒醒啊,二师兄要自行了断了!”
      可他们的声声劝阻,却并未传入柳堪怜心中。
      只要喝了师父手中的药,从此便可恢复自由之身。
      只要喝了它,便是想去哪,就去哪,想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所以──
      “啊──你这个笨徒儿啊!我的笨徒儿啊──”鬼老脸色煞白,仰天干号两声,随即发动闪人神功,再次逃避了众人的责难。
      而此刻,屋中的众人围著倒地不起四肢抽搐白沫乱喷的柳堪怜细细研究了一番之後,雾影兰率先打破沈默:
      “看来是真的喝了。素断肠!靠你了!”言罢轻松回座品茶,眼底却闪过一丝痛惜。
      “不行,他只用一味干草就能害死一家人!二师兄会死得更快的!”狄思竹终於从已经睡醒的花月山脚中争脱出来。
      “以毒攻毒。”
      “大师兄你又……”
      “大师兄所言甚是!”
      “好,既然连花大美人都对素某如此信赖,素某就姑且试试,权当献丑博美人一笑了。”素断肠脸上绽放出最美丽的笑容,映在柳堪怜眼里却仿若地狱的阎罗,可怜他此刻却是拈板上的鱼肉,有口开不得,有苦诉不得,只有被人宰割的份。
      那个老不死的混帐,配的什麽狗屁“十步散”,是哑药还差不多,浑身又痛又痒,会死人才有鬼!说不定,以前给他们吃的所谓“蒙君雨露”也是狗屁不通的东西,存心拿他们师兄弟几个耍著玩解闷用的。啊,若真如此,那真是亏大了。现如今,就算老头的药吃不死人,他也非在素断肠手中送命不可,苍天在上,给他个开口的机会呀!毕竟是他喝了药呀!
      但苍天却并未显灵。
      *!!!!*!!! *
      “啊──”
      “……”“咚!”
      “那个,二师兄一定变得很可怕,大师兄原来睡著时是向前扑,十五年了,我可是第一次看见他向後倒的,可见受惊吓不小。”狄思竹很肯定的下结论。由二师兄的惊天惨叫可以断定师兄生命已无恙,可喜可贺!就不知容貌到底变得如何狰狞?
      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没能迈出求证的那一步,倒是一直被护在身後的雾影兰等得不耐撇开他和倒地昏睡的大师兄独自走进屋去。须臾,耳边便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对话:
      “二师兄啊!这样不是很好吗?你不是一直不愿自己个儿下巴光光,这下好了,再也不用担心被人误认作是太监了!恭喜了!”上下打量柳堪怜一番後雾影兰抬手作揖连声恭喜。
      “是吗?如此说来,我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啊!哼哼,说出去,看谁还能笑话我这做‘妙手医仙’徒弟的没得师父的真传!”素断肠乘机点头再点头。
      “什麽?你看我现在比太监还不如你就乘机讥讽我!雾影兰,好歹我们师兄弟一场,你竟然如此绝情!像你这种师弟,不要也罢!”
      “说得也有道理哦!你看他现在只看见两只眼睛,浑身都是长毛!可怜了原先的花容月貌啊!啧啧!”素断肠一脸怜悯摇头再摇头。
      “闭嘴!”转头狠瞪一眼素断肠,雾影兰开口宽慰道:“现在这样真的很好呀!从此便将家中除尘的活儿全包吧!只要就地一滚就成了!现成的不用做什麽?企不是太可惜了?”
      “你,你,你,气死我了!素断肠!纳命来──”
      “是他叫你除尘又不是我!你,你恩将仇报!早知道我就不救活你了!”
      “唉──”始终站在门外的狄思竹一指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这种鸡飞狗跳的日子到底还要多久才结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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