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柳若梦————日月懒草

作者:日月懒草  录入:05-22

     楔子
      花开落,春去来,月上东山;河边柳,雾里船,相思最堪怜。


      1
      江南水乡的雾,朦朦胧胧,庭台楼阁,小桥水榭,全部掩映在这如梦似幻中,更有娇妻美眷,借雾除纱,露出略施脂粉的花颜倚栏观雾。或只在她们一眨眼一颦笑间,这蓬莱仙境中,又多了几许匆匆过客。
      飞掠的身影有三,因速度过快,加之浓雾弥漫,故而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隐约听得他们的对话:
      “老不死的这次一定叫他老死!竟敢惹爷爷我生气!他奶奶的!”绿影道。
      “小师弟,少说两句吧!小心被师父他老人家听见。”被他夹在腋下的蓝影接口。
      “老妖怪这次真的太过分了!阿嚏!阿……嚏!太,太过分了!明知我会这样,居然还要我,还要我……阿……嚏!做这种,这种……阿……嚏……”黄影显然狼狈不堪。
      “……”白影只顾赶路,不发一言。
      日近晌午,浓雾渐渐散去,几人又足不点地飞掠了一程,这才在一处偏僻的树林稍做休息。至此,方可对各自的容貌详出个端倪──最先发话的绿衣人剑眉、挺鼻、薄唇、皓齿,只一双眼睛透出一股迫人的凶光,加之背插一柄长约四尺的巨刀,虽说此刻浑身上下的衣物早已碎成片缕,但,以他为圆心的方圆百尺之内却是兔蹦鼠窜,就连地底深处的蜘蛛亦忙不迭八脚齐挥闻风而逃,所以片刻之後,在场的活物便只剩下人,但除了他腋下之人,其余两人均与之保持十步之距。奇怪的是本人对此异象毫不在意,他只管小心翼翼地将蓝衣人放下,蓝衣人大约二十岁上下,一身书卷气,说不上漂亮,但一双眼睛却流光溢彩,透著世间难得的灵气。
      “你就知道宠他。”一旁的黄衣人埋怨道。一袭黄衣,衬出个俊逸的人儿,同样不落尘世,却又少了几许文弱之气,只可惜一声接一声的喷嚏毁了泰半形象。
      “休要多嘴!”绿衣人转头之间凶光四射,将黄衣人震退数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劲风硬是将其送回十步之内,蓝衣人见状眸中晶亮的光立时黯淡了下去,绿衣人不由得收紧搂抱的手,放缓了眼神询问,蓝衣人则笑著摇摇头。
      黄衣人倒是顾不得再干扰那两位,只见他伸手甩开额前吓出的冷汗後便朝一旁的白衣人抱拳道谢:“多谢大师兄!”
      白衣人淡淡颔首,一阵风起,此前一直覆於面上的白巾亦随之落地,白巾下──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浴露之花,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宛若天界一切能工巧匠携手精雕细啄的五官若称第二,世间绝无人敢誉第一。美丽而不做作,又没有一丝一毫脂粉的俗气,这凡尘几无人能抵御的天人之姿竟身在一名男子身上,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他这姿容,便是常常相伴身侧的人见了,也是要失神的。
      “赶路赶得累了,反正师父一时半刻想不起我们来,不如先找间客栈住下,再慢慢想对策。”蓝衣人颦眉轻言。
      “也好!”绿衣凶眼重新将其夹於腋下,双足一点便率先化作一抹绿影。
      黄衣人尴尬地收回目不转睛盯著白衣人的眼神,足不点地地跟了上去。垫後的是重以白巾裹面并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白衣人。
      这四人就是五十年前将整个江湖搅成一锅八宝粥後便不声不响丢下玩烂的摊子自个儿躲在“鬼谷”逍遥快活,却又在三个月前重出江湖并扬言要为江湖带来新一轮鸡飞狗跳的自称赌遍天下无敌手的风流倜傥、谈笑风生、英俊潇洒、英气逼人、英姿飒爽、上天入地第一帅哥,而人称“千王之王”的世间头号没皮没脸、厚颜无耻、色欲熏天、耍千成精、无赖到底、人人得而诛之的──“鬼老”──曾一两的入室弟子:白衣人是大徒弟花月山,二徒弟柳堪怜喜著黄衣,蓝衣人雾影兰排行老三,老四理所当然是绿衣人狄思竹了。而他们四人之所以成为“鬼老”的弟子只可能是因为上上上上上辈子做了人神共愤的缺德事而获得的报应。
      此刻,四人正位於某一不知名小镇的三流小客栈的房间内。
      雾影兰与狄思竹端坐在桌边守著一盏油灯,距离方桌五步之遥的床上躺著取下白巾发出细细鼾声的花月山。
      雾影兰抬眼瞅了瞅两米开外凭窗观月的柳堪怜,打破了沈默:“二师兄,若一味只知追忆往事,这人便老了!过去的只管让它过去,又何必苦苦作茧自缚其中呢?”
      “说得倒轻巧!老妖怪这次做得真的太过分了,他自己喜好男风也就罢了,为何非逼迫我们一同就范?说什麽‘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天下女子没有一个好东西’。孔圣人的话是拿来派这等用处的麽?”不提倒罢,说到话头上柳堪怜更是满腹牢骚。
      “死老头,这次居然引我们去花阁见识女人的可怕,还大言不惭地说什麽‘见识了,就知道女子不如男子好’之类的鬼话。”狄思竹一掌拍下,硬生生卸下方桌一角。
      “自古阴阳相合,男女相配是天经地义的事,他非要违天背地。”
      “既然男女相合是天经地义的事,二师兄又何来诸多怨言?”雾影兰敛下眼帘。
      “那风尘女子的脂粉仿佛不要钱一般,一缸一缸直往身上砸,我哪受得了?”柳堪怜伸手在鼻前用力扇了扇,好象那些脂粉味尤萦绕在他身边似的。
      “二师兄此言差矣,”雾影兰伸出一指摇了摇,“我记得有一年思竹不小心将一枝桃花遗在了某人的房间,结果此人打了一夜的喷嚏,若我所记非假,害我们四人为此均被师父锁进书房对著一屋子龙阳之好的画思过的人好象就是二师兄你吧!”所以,莫将责任推给风尘女子。
      “这个──”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摸摸鼻子,柳堪怜著实心虚不已。
      “当然,男子去逛窑子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取个乐子罢了,不必太在意啊!”下意识地缩了缩肩,看来自个的身子骨还是比不上三位师兄弟啊!
      “那群被老不死的下了药的如狼似虎的女人身上找乐子?招架不住!”微一伸手吸来花月山身上的锦被为身旁的雾影兰披上,“睡得象个死猪似的,只怕立时被人吃了都不愿醒来。”回望被自己剥夺了被子的花月山一眼,狄思竹“极富同情心”地摇了摇头。
      说说而已,谁不要命了敢去碰他?
      “三师弟啊,见人挑担不吃力,下次换你去试试那些女人,别说衣裳了,我看你啊,连人带魂都会被她们撕碎吞下肚去塞牙缝呢!”言下之意:我只损失了一身衣裳,凭你又没武功,若再没了师兄弟的保护,哪能全身而退哪。
      凶眼一瞪,这次用了十分内力,只听“啊──”一声惨叫,柳堪怜已如炮弹般跌出窗外。
      “这会儿你倒是感谢大师兄半路将我带走了?”接过狄思竹手中的热茶,雾影兰挪了挪身子,索性坐在对方腿上──还是这样比较暖和。
      “三师兄,这样很不公平,你这样子挨著我,我想什麽不都让你看了去?”狄思竹一脸你明知故问的不悦神情。
      “其实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师兄弟三人,哪个没得到大师兄照顾?”将手缩进棉被轻搓,只怪大师兄心肠太好。
      “他武功最好嘛!”狄思竹一改刚才的凶蛮,倒像个闹别扭的小孩。
      “而且只有他能和师父打成平手!所以,和他在一起我是最安全的。”
      哪能不安全呢?先是和老头打架,在被老头扯下面具引起骚乱後便趁乱一把抓住他逃跑,他当然清楚少了他们俩,二师兄和小师弟应付起师父来会有多费力,但他的境遇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原本师兄弟们商量好摆脱老头後在镇外的土地庙集合的,但大师兄竟然不看时间地点场合,带著他在人家屋顶上歇歇脚竟歇到──睡著!任凭他又是推,又是踢,又是摇,又是咬都无济於事,他又不会武功,只能在屋顶上蹲一夜,直到在破庙久等不到的已变作丐帮弟子的另外两人找来才得以重新下地,然後就是为了躲避找相公花光所有银两的师父而像布袋一样挂在师弟身上乱飞。
      “大师兄真是,究竟有什麽事才能将他从梦中惊醒?届时我倒要看看!”狄思竹试著将雾影兰抱离自己。
      不如就将睡鬼丢给老不死的算了。
      “差点忘了,我应该把当初你对大师兄一见锺情并发誓非他不娶的事告诉他才对,在你丢他下虎口之前!瞧我这记性!”雾影兰作势一拍头。
      “奶奶的,你又偷看我的心事!”狄思竹跳起来大叫,双手却不忘护著雾影兰。
      “那你就将我丢出十步好了!”被小心翼翼地送回椅子,雾影兰狡诘地笑道。
      “我可不嫌命长!我们四人还得一起逃命去,少一个都不行,所以,少时的蠢事就不要再提了,我打不过大师兄的。”刻意退後两步。
      “放心,我不看你的‘真心’话了,倒是二师兄,早就跌出十步之外,不过现在正在哭哭啼啼爬回来。”抿唇轻汲一口热茶,雾影兰悠闲地开口。
      “他在想什麽?”狄思竹单手按向身後刀柄,轻松地问道。
      “悔,恨!悔不该带你一同逃离女人乡,恨自己一时心软竟让你入了师门,还称你为忘恩负义、重色轻友,要来与你拼命!”
      “他奶奶的,谁怕谁啊!”狄思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两人的武功在伯仲之间,他又何须怕他!
      正想著,一黄影自窗口飞射进来。
      “二师兄你还真是哪儿出哪儿进啊!奶奶的,奇人!”边说边拔刀。一语双关!
      居然嫌他碍人?这麽多年饭看来是喂狗吃了,看他下次还煮饭给他吃不!
      柳堪怜尚未放话,却被雾影兰接下来的话吓回了夺眶而出的决堤黄河──
      “不好!师父来了!”


      2
      “你,你不是说那老妖怪一时半刻想不起我们麽?”顾不得擦干满脸横流的泪水,柳堪怜神经质地迅速跳离窗边,克制下想用双手招呼对方细瘦脖子的冲动,双手抽搐,气急败坏地吼道。
      老三的心电感应是怎麽感的?原指望逃命时多个哨兵,这下可好,敌人都杀到家门口了。
      “谁叫你们俩斗嘴逞强,我一会儿要看你,一会儿要看他,哪还有其他心思管那老头?”
      顾不上慌乱中碰翻的杯中溢出的茶水浸湿了衣襟,雾影兰没好气地吼回去。
      “你不是七窍玲珑比干心麽?一心三用,於你何难?再者,我俩斗嘴你大可不看嘛!探别人的心事能当饭吃吗?”柳堪怜放弃了吼醒睡猪的念头,抱著必死的信念单手一把将花月山扛在肩上,马上开溜。
      原本只要一遇见柳堪怜与雾影兰吵架,狄思竹总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开口骂回去,但这会子却学了食黄连的哑巴,可见是急疯、吓呆了!
      雾影兰刚想开口澄清一二,下一秒却天旋地转,转眼间已被惊慌失措的狄思竹头後脚前地夹在腋下。
      等曾一两匆匆赶到时,等待他的只有碰翻的杯子、踢倒的椅子、缺角的方桌、映上脚印的锦被、自桌面不断滴落的茶水、还有一扇显然是匆忙间被撞折的木窗在“吱吱咯咯”和奇迹般完好无损的油盏。
      “我们,住宿费还未付!”期期艾艾的语气。
      “狄思竹,你回去付啊!我可不会拦你!”柳堪怜只管使出看家功夫没命地向前逃。
      凭他们使出吃奶的力,应该把老怪物甩远了吧?不行,决不能掉以轻心,对方可不是能用人来形容的家夥,保持安全距离最重要!多跑点!多跑点!
      “‘谁回去谁便是傻瓜,而这份差使最好你做!’这可是小师弟的真心话哦!”让他头晕目眩地看男人的屁股?他呸!最起码也要有不输大师兄的风景可赏!
      就这样,柳堪怜和狄思竹,一个扛木头,一个夹沙包,如丧家之犬般在夜色中毫无目的地穿梭。
      *

        *


       *
      另一方面,客栈。
      “你们这群小兔崽子──若是找到你们,我一定叫你们生不如死──洗干净身子给我好好等著──”曾一两举双手昭告老天。
      “喂!半夜不要学鬼叫!赶快去厨房烧火准备客人的早饭!再磨磨蹭蹭天都要亮了!”店小二不耐地塞了盏旧油灯给忿忿不平的老头。
      “他们欠的债凭什麽要我这个可怜的老人家来还?冤有头债有主,应该找他们去讨银子啊!”曾一两两眼冒出闪闪的泪花,盈盈地瞅著店小二──细细看来,这小子长得还不赖,应该很可口的样子!
      被老头含情脉脉的眼神一关照,店小二刚打出口的哈欠硬生生又吞回肚去,忙用言语挥退浑身的不适感:“废话!找得著人还用留你在这儿吗?再说了,你又没有银子,不做工抵债那食宿费不就打水漂了?”
      亏得这老头大吵大嚷闹醒了他,若不逮住个冤大头,损失的银子指不定便从他们的工钱中扣了。
      要怨就怨自个儿不巧在那间房里鬼叫吧!
      店小二耸肩搓了搓双手──只著单衣可还真冷。
      “小哥啊!出门在外与人行个方便也算是做回善事哪!通融一下吧!”利眼上下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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