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笑————水寒萧

烛光跳动，忽闪忽灭。注视着床上那人虽是苍白但已有生机的脸，
 自己也想不到竟会有如此大发善心的一天，救这样一个完全没有概念的人。忙了大半夜，也确实有些累了。想来他也不会那么早醒来，我便趴在一边稍作休息。也不知道我趴在那裹到底有多久，只是猛然被一阵寒光惊醒。无奈地叹息，回头对上那人的目光，想象着寓言故事中那个救了蛇的农夫被蛇咬的瞬间是怎样一种感触。

『是你救了我?』他已下了床，似乎没什么大碍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我，周身的警觉丝毫也没有减少。

『很明显。』我淡淡地答。

『为什么救我?』意料中的问题。

『因为你受伤了。』我用平静的语调回复他。为什么啊?我也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只是连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又如何来回答他?

他的眉轻轻挑动，眼中的敌意渐渐淡下。或许是察觉我的确对他没有加害之心，他收回手中的剑，轻轻吐出两个字：『谢谢。』

『不客气。』我客套性地回答，淡淡一笑。他却突然错愕地看着我，毫无顾忌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我忍不住问出口。

『不……』他蓦然回神，收回目光，喃喃念了起来，『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美。』

对于他如此这番突如其来的自言自语，我只当作什么也没听到。他对我的置若罔闻也不恼，提起剑便欲离开。

『等一下!』我在身后叫住了他， 『你打算就这么出去?』

『总不能一辈子躲在这裹吧?』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感觉，不禁令我悲哀。

『……你绕过后面的假山，一直往南走。那裹有个偏门，没什么人看守。』既然救活了他，也不想再看到他去送死。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我。的确，我是皇宫中的人，他有万千的理由不信我。况且像他这样的人，怕是从来都不会轻信他人。这是他生存在这个世上最基本的道理。只是他望着我，
 目光幽然，突然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回头欲走，却在跨出门前停了下来， 『独孤非。』

『啊?』我不明白他突然对我吐出口的话。

『我的名字。』他望着我，那种强烈的感觉仿佛要把他完全印在我的眼中，容不得我拒绝的勇气。

『尹攸凡，我的名字。』不知为何，我真的无法拒绝这样的眼神。缓缓开口，给他想要的资讯。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我心底动荡不已。独孤非……希望你活着。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早在这一刻与我的相识，便注定了他的不幸。

第三章

鸟呜婉转，天已亮。

我缓缓向前，推开了御书房的门。座上的人看到了我，放下手中的奏本，挥手示意我过去。我慢慢地走向前，来到他身边，他一把拉我入怀中，让我坐在了他的腿上。

『凡儿这么早找朕，有什么事吗?』龙子弈在我颈间轻轻呼气，慵懒的声音回荡在我耳边。

『听说……皇上昨日遭行刺。』我偏过头，不太喜欢如此嗳昧的姿势，淡淡地诉说。

『原来凡儿是担心朕啊!』他得意地笑了起来，『只是既然担心朕，为何不在昨晚就来看望朕呢?』

『凡儿是想昨夜皇上一定忙着和群臣处理这件事，所以……』颈间痒痒的，我不安地动了动，有挣脱他的意思。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也就停止了这样的举动。

『的确是啊。因为朕想不到会有人那么大胆，直接进宫行刺朕。』

『那……那个刺客后来怎么样了?』我小心翼翼地问。

『那个刺客啊，被他跑了……』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懊恼之意。

『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行刺皇上呢?』

『他是飞天门的人。』轻叹一声，他继续诉说，『当年延帝的皇后独孤氏恃宠而骄，独孤一门荣华尽收，大权在握。只是这样的恩典反而助长了他们的野心，外戚夺政，终为朝廷不忍，而对独孤氏出手。

独孤皇后被打入冷宫，独孤家的人贬的贬，斩的斩，终身不得再入朝为官。为此，独孤家对朝廷积怨之深，可想而知，才会建了这个飞天门，与朝廷作对。』

『哦。』这样的故事，似乎轻轻触动着我的心，挑动我心中的某根心弦。

『我记得凡儿一向不管闲事，怎么会对那个刺客如此感兴趣?』也许龙子弈只是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却让我一时心虚。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很挂念着独孤非的情况呢。『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除了这样的说辞，我想不到其它的。龙子弈倒也没有在意，望望窗外的天色，突然笑了起来。

『啊，今日天晴气朗，你不如陪朕到外面走走?』

『……去哪里?』

『花冢。』

花冢?未等我想明白是什么地方，龙子弈已起身拉着我向外跑去。

确切地说，眼前是一座陵墓。只是周围百花妖娆，无分季节，将这座陵墓完全包围着，仿佛是一片花海，不失为称作『花冢』。花香满溢，暗香相随，只此一处，风光旖旎。这样浩瀚的规模，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成就的。

『这是……谁的陵墓?』心裹隐约有了个答案。

『朕的皇姐，洛颜公主的陵墓。』是预料中的那个答案。他的声音冷然，却有另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波动，呜奏着痛的哀伤。虽然很轻很细，却很真很实，是那种伤得太痛而融入了心底的波动，『朕的姐姐生前最喜欢花，各种各样的花。生前无法为她做些什么，只有在她死后为她做一点事。所以朕花了十多年的时间，为她做这个花冢。时至今日，也算是有点样子了．』他淡淡地诉说，悲哀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如此的温柔，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过的。那是很久以前，依赖着姐姐的温柔，是凤儿惋惜却留不住的温柔，是我怎么也盼不到的温柔。虽然他平曰在我面前温和不已，只是任他在我面前如何表现，他眼中那一股冷然的漠视是怎么也无法抹去的。不过他既用心在我面前伪饰，我也不必要去说穿他，骗过他，更骗过自己。只是此刻在这裹，在洛颜公主的陵墓前，我突然，无法不在意，突然，好妒忌她……

『洛颜公主……是病逝的?』我曾听凤儿这样说过。

『病逝?』他冷哼一声，『是啊，皇宫永远是个隐瞒真相的地方。』

……隐瞒真相?什么意思?

『姐姐不是病逝的。她是被人毒害的。』空气在瞬间变色，阴冷的感觉遍布在我们周围，仇恨的气息隐隐而来。这样的信息，却不及我看到这样的龙子弈来得震撼。

『她是被人毒死的……被景妃——朕和她的娘亲——毒死的。』

一片寂静。风飘过，带起一阵花办飞舞。

『你不好奇?』他看我如此平静的神态，反而奇怪了起来。

『皇上想说自然会对我倾诉。同样，皇上不愿说，凡儿就不听。』我淡淡地笑。

『你啊，永远都那么淡……』他微微叹息，摇了摇头，『朕的娘不惜杀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为的是让朕当上皇帝，为的是让自己成为权倾天下的皇太后。』他幽幽地说，我默默地听。

『其实自小，朕根本没有想过要当什么帝王。朕有姐姐宠着，一切都已经满足了。只是朕的娘不满足。她重名重利重权，从小就在朕耳边策划着她的春秋大梦。不过朕从来不在意什么，朕只要有姐姐就好了。谁知啊，朕的娘真是为了帝王宝座疯狂了。她为了要朕有帝王的决断与无情，竟毒杀了自己的女儿，来斩断朕的依赖，朕的感情牵绊。而朕也终于明白，有时候，多情未必是好事。』最后一句，他的声调低沉。这样的结论，是在心被彻底践踏后，悟出的答案。那是凝聚了血泪与哀痛，绝望的呼声。

市王无情，无情的代价。名利之争，总夹杂着太多的伤害与悲哀。只是世人愚昧，自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孰不知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一切注定。无论前尘往事如何刻骨铭心，如今的他，已是一个无情的帝王了。心中隐隐有着一些事，我不禁撞头望他，却见他也正低头看着我。

『看来你已经猜出来了……』他定定地望着我，『没错，她这样对朕，朕又怎会让她如意做她的皇太后呢?所以在朕登基的前一天，朕也让她尝尝被人毒害的滋味。』

……真是一丘之貉!我在心底嗤笑。他如此蔑视景妃的行径，他的行径和景妃又有何区别?区别就在于他有着仇恨的理由吗?真真好笑!

这是他帝位的代价，他做到了真正无情。这样的无情抹煞了一切，抹煞了曾经的温情柔意。所以他能够冷静地来做出任何决断的决定，不在乎别人的感情。只是他就不曾想过，他一个漫不经心的决定，会令多少人心伤悲切吗?像六年前，像我……不行，不要想!惊恐地握紧拳，强逼自己冷静。这些年来，我不断克制住我自己，不要再有不甘的负面情绪!否则，一切都会毁了的……

花冢。花香尤在，花情已灭。

深秋的风萧瑟，卷起枯荣飞舞，带着瑟瑟的声响。我坐在窗前，打开窗户，凉意迎面而来。春去秋来，是天地间最正常的运行，不管甘心与否，如何也阻止不了。摊开掌心，隐约可见斑斑点点的血痕，仍留有指甲的印记。隐忍的结果啊……以为自己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却总是让龙子弈牵动起来。那天在花冢想到尹家的种种，差点失控。

披一件披风，我来到屋外。熟悉不过的景象，还是有不一样的感觉。湖水荡起涟漪，随风而动。湖面的影像扭曲，却是这个世界最真实的写照。伸手拨了拨水，一阵冰凉的感觉蔓延，直到心里。缩回手，呆呆地看着湖面，在手上呼了口热气。突然有了奇怪的念头。我脱下披风和鞋子，缓缓走入湖水之中。一瞬间的冰冷，一瞬间的刺痛，还有，一瞬间的麻痹。

喜欢这样的感觉，这种没有感觉的感觉。慢慢在湖中走动起来，艰难地跨步，仿佛身下的已不是我自己的脚。想要再移动步伐，却发觉一切行动变得迟缓。脚下一个不稳，在来不及反应之前，我整个人向一旁倾去，没入水中，冷不防让湖水呛到。挣扎着要起身，却发现身体已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一片茫然之中，感觉外界有一双手抓住了我，用力将我从水中拖起，摔到一旁的石子路上。

『你在干什么?!』有些恼怒的声音在耳边响

起，我整个人已被来人抱起，飞快地冲回屋裹。他大声地指挥着手下的人准备沐浴事宜，似乎有点失去了往日的风度。我乖乖地缩在他怀里，看着他焦急的神情，任他亲自为我解衣，将我浸泡在热水中，为找做一切事情，心裹有一丝得意，以及……淡淡的欢喜。

重新为我穿上衣服，他将我放在床上裹在被窝裹，有点生疏地为我擦拭仍湿漉漉的头发。想说些什么，但感觉到他沉重的气势，竟不敢开口了。

许久，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有了动静。我悄悄抬头看他，他的目光张狂，却有着明显的忧虑，正直直地看着我，似乎恨不得斥责我一番，却终究没有开口。

『皇上……』有点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气息，我轻轻唤了一声。他的眼神忽而柔了下来，微微叹息一声。

『这么冷的天，你跑到湖里去做什么?』他将我揽入怀中，用手爬了下我的头发，『若是朕没有来这裹，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吗?』

『我只是……只是……』只是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想享受一下自我麻痹，没有感觉的滋味吧。

『只是?』

『……只是觉得湖水秀美，想靠近感受……而已。』真是不高明的瞎掰啊。不过龙子弈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轻轻的敲门声。凤儿端着一碗姜汤进来，在一边放下了便马上离开。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愧疚了起来。我啊，老是让她为我担心……

『凡儿，快把姜汤喝了。』他把碗递到我面前，略带命令的语气。只是姜汤的味道一入鼻，我便厌恶地别过头去。

『就算不喜欢这股味道也没有办法，谁读你自己胡闹? 』

我有点委屈地看着他，抿紧了嘴。他看着我难得倔强的神情，叹了口气，侧过身，竟自己把姜汤给喝了。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来不及反应前，他已抓住我凑到我面前，覆上我的唇，用舌尖将我的唇撬开，将口中之物送了过来。一个惊讶，我已将姜汤咽下。似乎意犹未尽地舔舔我的唇，他放开了我，微微地笑。

『你是要自己把剩下的喝完呢，还是要朕继续用这种方式喂你?』

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屏息将剩下的姜汤喝完。

他仍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我，扶着我在床上躺下，为我盖紧被子。

『朕等会儿让殷旭为你准备些驱寒的药，你先好好休息，不许再胡闹了。』

『好。』轻轻应一声，不明白为何突然难以面对他，我拉紧身上的被子，将头埋了进去。轻轻的关门声。悄悄将头探出，屋内已没有其它人。闭上眼，不自觉地皱紧了眉，苦笑一声。

我想，我是真的完了……

第四章

清风淡淡，水波徐徐。立于船首仰望湖光山色，任天气浩然之气长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侧身看看身边的人，猜不透他的心思，只是默默看着，想着，笑着。

『怎么了?』他似乎发现了我的目光，转身对着我。

『……为什么带我来这裹?』我还是将我的疑问问出了口。

『带你游湖啊!』他笑得理所当然，那笑容，仿佛是不允许用来怀疑的，『前些日子看你在湖中玩水，所以就带着你真真正正出来玩玩啊。』

『……哦。』我轻轻应一句。这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理由。只是既然他不想说，那我再怎么好奇也没用。反正难得出来透透气，就什么也不用去想吧。庭院深深，这样的世界，是只有在印象中才存在的；这样的空气，也是好久没有接触过的。曾经的景象慢慢回淌在心间，淡淡的，涩涩的，凄凄的。摇摇头，挥去不必要的忧烦，深深吸口气。不过身为帝王，前一阵子还遭到飞天门的刺杀，如今却这么招摇地身边只带几个护卫便出宫游玩，未免也太不慎重了。眼角余光处，凌月昭始终注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肃然的情情容不下半点意外。我不禁笑了起来。也对，凌月昭是自小便留在皇上身边的贴身护卫，有他寸步不离在身边，一切危机都会不攻自破的。

水很清。我俯身看着船头的浪花，欲伸手去波动湖水，无奈双手无法触及，只能就这么看着水花跳动，看着波光粼粼。心性好象回到了小时候，会因一点点的小事而狂喜狂悲，事后才会发现原来只不过如此而已，嘲笑自己无意的执着，却偏偏总会一再去犯……思绪飘远了，心境是难得的平静顺和，想要时间停在这一
 刻……直到身前浪花大作，船身晃动不已，直到身后的护卫箭步冲上前，刀剑出鞘，直到大的画舫上又出现了十来个来意不善的人，我想我们是惹上麻烦了。撞头向龙子弈的方向望去，如此四面是人的情势之下，他却还能笑得爽朗，神情淡然，仿佛等的就是这一刻。心中隐隐有什么泛起，感到很不舒服。

『龙子弈!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去死吧!』愤怒的叫嚣与控诉，诉说着斩不断的恨意。手中兵器早已亮出，
 向着这边攻打过来。思绪呆滞，猛然被身后之人拉住，护在身旁。撞头而望，他得意地注视着眼前的场景，不屑的笑容挂在嘴边。身边的护卫全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更是全身心地投入这场混战中’破打下船的人，将清澈的湖水染上一层层的红。那边的刺客似乎也没料到这些护卫会有如此好的身手，更是不遗余力地出招，其中一人绕过护卫的阻挠，竟直接对着龙子弈出手。似是早已看穿他的心思，龙子弈不紧不慢地迎上他的攻势，眼神有着说不出的诡异。那刺客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再僵持下去只会是自己吃亏，眼角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