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笙却干脆一口咬了下去,顿时听见对方一声惨呼。
两人正拉扯间,东街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著这边迅速过来。
那孩子顿时惊惶失措,顾不得拉动马匹,转身想跑,却又被安笙紧紧抓住。偏偏安笙听见有人过来大喜,又扯开
了嗓子叫道,“快来抓贼啊──唔……唔唔……”
那孩子顾不得自己刚刚被狠狠咬了一口,伸手把安笙的鼻子连嘴巴紧紧捂住,然后使劲拖著躲进了巷尾的黑暗角
落之中。
“唔……你!”对方用力的让自己快要无法呼吸,安笙恼怒的又踢又踹,旋即听见一声闷哼,像是踢到哪里了。
“你安分点!别闹了!”那孩子也怒了,又不敢提高声音说话,只好压著嗓子在安笙耳边道,“不然别怪我对你
不客气!”
回答他的却是安笙一记大大的白眼,言下之意很明显就是“才不会听你的”。
对方眼一瞪,正想发作,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他惊惶的回头看看,抓住安笙又往角落里缩了缩,直
到身影完全被湮没在黑暗之中。
可安笙还在挣扎不休,带起响动,他于是把安笙压到了墙上,腿使劲抵著,双手也用力抓著安笙的双手固定住,
勉强制止了这个小波斯人的闹腾,也成功的让对方暂时动弹不得,但却就没有多的第三只手来捂住对方的嘴巴了
。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马上就要追上来,他情急之下,干脆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对方的。
安笙顿时惊呆了。
唇上传来奇异的触感,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他只能傻傻的睁大了那双漂亮的湛蓝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对方
,脑中完全一片空白。
对方虽然用力的吻住安笙的双唇,彻底堵住了他的叫唤声,一双黝黑的眸子却一直看著巷口外,惊惶焦虑又忐忑
不安。
“快找!那边也要去仔细看看!”
“这边没有啊!”
巷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约莫有十来人的样子。
“哎呀!到底跑哪里去了?”有人焦急的开口,大约二十来岁的年纪,似乎是读书人,口气比较文雅,不像其他
人粗野又毫无掩饰。
“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回来!绝对不允许他擅自离开!”
“小声点,你想吵得整个碎叶城都知道吗?”那读书人似乎也焦躁不堪,呵斥刚才说话的人,“仔细找,不要惊
动其他人。”
“西街还没找过,我们去西街。”
脚步声说话声随之朝著西街的方向而去。
5
见那些人走远,任青才惊魂稍定,勉强算是放下了心中大石,小心翼翼的探出半边头左右看了看。
一侧,安笙也早就停止了闹腾,跟著一起伸出小脑袋瞅了瞅,然后小声的问,“那是什么人?”
“呃……”任青思量了一番,犹豫的开口,“是坏人,要把我抓回去。”
“你怎么不早说?”安笙闻言吃惊不小,睁大了那双湛蓝的眼睛,“难怪你要偷马,原来是为了逃出坏人的魔爪
啊!”
“……嗯,对,就是这样。”任青心不在焉的应著,凝神看看寂静的街道,片刻之后又对安笙道,“你还要喊人
来抓我吗?”
一双眼睛如刀锋一般,冷冽而锐利,根本不似一个孩子应有的眼神。
安笙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刀子狠狠的划过一样,不由得愣了愣,可是那种感觉也转瞬既逝,涌上心头的,竟然
是满怀的愧疚。
原来他是被坏人抓来的,我还挡住他不让他逃走,要是被那些坏人抓回去了,下场岂不是会很凄惨?
安笙越想越是内疚,心里打定主意,就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拉拉对方的衣角,小声的道,“我带你出城吧。”
“啊?”任青连忙回头看著安笙,警惕的上下打量,“你带我出城?为什么?”
“因为有坏人在追你啊。”安笙丝毫没察觉对方眼中那一抹不信任,郑重其事的拍拍自己胸脯,抬头挺胸,豪气
干云,“我是不会让坏人把你抓回去的!”
出乎安笙意料之外,对方并没有感激的神情,反而满脸的狐疑。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呃?”安笙顿时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只能抓抓头,皱眉看向对方。
见他一脸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任青竟然觉得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内疚之情,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叫什
么名字?”
“安笙。”
“安笙……”任青把这两个字在口中反复念了两遍,继续道没“我叫任青,你说你能带我出城,打算走哪条路?
”
他伸手指指街口,“他们往西街去了,东街肯定还留有人,想要出城,要怎么才能绕过他们的眼睛?”
“嗯……”安笙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旋即笑了,伸手拉住任青往小巷的另一头跑去。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出城。”
碎叶城城墙都是泥砖砌成,有的地方已经残破了,甚至垮塌一大块,就算是小孩子,也能轻易的爬上去。
安笙平时和周围的小孩没少去爬过,如今自然是轻车熟路,轻松的就翻上去骑在墙头,然后对著下面的任青伸出
了手。
“快上来。”
任青左右看了看,才犹豫著小声道,“爬墙?”
他皱眉。
自己从小到大,哪里干过这等事情?不要说爬墙,就连在地上打滚这种事也从未做过,毕竟教养所限,于是迟迟
不肯学安笙一样爬上去。
“快点啦~~~”见任青迟迟犹豫不决的样子,安笙焦急的看看远处的街道,又对著他使劲招手,“快上来!”
“可是──”
“我看见火把,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安笙指著西街的方向。
任青闻言吓了一大跳,这才把心一横,手脚并用的爬上了墙头。
外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峰,山顶的积雪反射出如水月色那柔亮的光芒,在夜色中寂静的沈默著。蜿蜒的碎叶河静静
的流淌,水光月光交融,有几盏河灯缓缓的顺著水面飘来,被河边的石头绊住了,烛光一闪一闪的,给静谧的河
水带来一些朦胧的波光盈盈,乍眼一看,竟似乎有点江南水乡金风玉露的氤氲醉意。
安笙和任青小心翼翼的滑下了墙头,看著河边那几盏摇晃不止的河灯,安笙忽然想起来自己那盏了。
“啊?我的河灯!”他惋惜的叫了一声,“可惜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我还一次都没玩过呢。”
“河灯啊……”任青也缓缓开口,“原来今天是七月十五……”
他静静的看了良久,才又慢慢道,“以前爹说过,七月十五是鬼节,河灯就是给孤魂野鬼照路用的,让他们能看
清托生的路。”
安笙闻言不解的看向他,任青却沈默不语,在夜色中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良久,才回过头来,一双眼精光湛亮
。
“去长安要走哪条路?”
6
长安,离碎叶城何止千里万里?
跟著有经验的商队走,也要两个多月的时间,更遑论路上无数的山山水水,沟壑险阻?又岂是两个年仅八岁的孩
子凭著一双脚就能跨越的?
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朝霞嫣红,映在山顶尚未融化的积雪上,抹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而雪水融成山泉小溪,
沿著山石蜿蜒流淌,在河谷的乱石之中流过,水声汩汩,在清晨的阳光下,波光粼粼。
天空中有鹰飞旋,见河边树下躺著两个小小的身影,于是俯冲下来,却又猛地一声惨叫,凄厉的哀鸣不已,拍著
翅膀重新飞上天际,在碧空之中来回盘旋。
“哼!不长眼的畜生,把我当成死人了么?”
任青手里抓著几块石头,昂首看向天空。
见那鹰久久盘旋不去,他冷哼一声,又低下头来,看向身边躺著的那个小波斯人。
昨晚黑暗之中不曾看清他的样貌,只记得一双眼蔚蓝如水,浑不似唐人,如今白日看来,竟长得冰肌雪肤,唇若
涂丹,却又不全是波斯人高鼻深目模样,看得出还带著唐人血统,面容秀美如玉,双目紧闭著,似乎还在酣睡,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肌肤上投下一排淡淡的阴影。
任青静静的看了片刻,才伸手推推他,“安笙,起来了。”
“唔……”
安笙嘟囔了一声,揉著眼睛缓缓醒来。
一旁,任青早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蹲在溪边,用手捧水,擦了擦脸。
“只要沿著碎叶河走,就能到达安西都护府,然后我们再想法子跟著商队去长安。”
他一边擦脸一边道。
昨晚逃出碎叶城之后,任青本打算回到长安,不料安笙一听之下,竟然兴奋不已,也定要跟著一起到长安去。想
想自己孤身一人,路上多个伴也好,任青也就点头答应了。哪里知道他们两个都少有单独出远门,更何况人生地
不熟,哪里分得清东南西北?只凭著安笙无意中听见胡语师叔一句“碎叶河往下,就是安西都护府”,便想也不
想的就沿著河岸水流的方向一路走了下来,实在乏了,才相互偎依著在河边树下睡了一觉。
两个孩子心里盘算的实在是好,却就是偏生忘记了,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
两个七、八岁的孩子!
走了一夜已经疲乏,又困又累,如今天亮了,更大的问题还在前面等著他们。
安笙刚刚起身,肚子就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在寂静的河谷中显得格外清晰。
“呃……”
安笙尴尬的看向任青,不好意思的笑了,“我……饿了。”
被他这么一说,任青才发觉,自己也有点饿,揉了揉肚子,皱眉道,“你有带干粮吗?”
“没有。”安笙摇头,“你呢?”
“我也没有,昨晚上连拉马都小心翼翼的,根本不敢去找干粮,怕被发现。”
“那……怎么办?”听见任青也这样说,安笙愁眉苦脸的开始四下打量。
可周围除了石头就是水,还有几棵倒枯不萎的小树,怎么瞅也没看见半点能下肚的东西。
7
太阳已经慢慢的移到了头顶,安笙与任青依旧没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两个小小的人影,深一脚浅一脚的沿著
河谷慢慢行来。
“要是再找不到吃的,在到达安西都护府之前,我们就已经先饿死了。”
被饿了一个上午,任青也没了那股颐指气使的霸道劲儿,说话有气无力的,疲倦又虚弱。
他家境殷实,大户出生,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如今虽然落难,也是出入乘车骑马,鲜少用自己的双足走路,更何
况是走这种满是碎石的崎岖河岸?只走了一会儿已经是叫苦不迭,虽然咬著牙硬撑,可疲惫的神色却掩也掩不住
的。
而安笙从小跟著师父四处游历,东奔西走,这种河路对他来说,也算不得什么很难走,只是肚子饿了,脸上也不
禁流露出倦怠的表情。
回头见任青走得艰难,脚下踩到一块小圆石头身子一滑,安笙连忙伸手拉住,笑道,“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前
面看看。”
“嗯……”任青点点头。
安笙于是往前走去,刚走了两步,身后又传来任青的声音。
“等一下!”
安笙不解的回过身来,却见任青一双明快如刀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看著自己,定定的看了片刻,才转过头去,“
你去看看吧。”
安笙心里疑惑,不知他为何叫住自己,只觉得他的眼神看得自己很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是什么地方不妥,只好抓
抓头,攀上河谷,爬到一个小山头上,往四周看去。
前方除了河就是山谷,不过在相距约一里路远的地方,河水分了个岔拐进谷里去,紧紧靠著几间石屋,旁边是草
堆、马槽……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安笙大喜。
对在荒漠中跋涉的旅人来说,最大的期望,就是见到水草和人烟。
安笙忍不住高兴的跳起来,刚转身想叫任青,却冷不丁吓了一大跳。
任青已经不知何时悄悄的来到了他身后,见安笙被自己吓到受惊慌乱的模样,只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丝毫的愧
疚神色,“那边有人住。”
他指著远方的石屋。
两人连忙爬下小山头,往那边走去。
太阳越来越高,风渐起,卷起风沙轻啸著。
那几座石屋本来是采玉的玉工们居住的地方,如今采玉河早已无玉可采,荒凉凄清,但是商队还会从这里经过,
便变成了歇脚的地方,也备有一些粮食,供过路的旅人充饥休憩。
安笙与任青饿得慌了,哪里还管什么是不是山珍海味,水陆珍肴?只要能填饱肚子,就算是粗粮糙米,也能几口
咽下去。
吃饱了,任青皱著眉头,坐在石椅上仔细看著自己磨破了底的鞋子,一声也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又忽
然站起身来。
“安笙?”
他四处寻找,绕过石屋,是一条小溪,浅浅的水流,连脚背都淹不住。安笙却正跪在溪边,双手合十,似乎在对
天祈祷。
任青大感意外,慢慢走近。
安笙似乎并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只专心的低头祷告,嘴里喃喃的低语,听不清在说什么,表情却虔诚又认真
,完全不似平时孩子气的模样。
任青见状也没有打扰他,只站在一侧仔细的看著,看著他祷告天地。
精致的面孔低垂著,雪白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更显温润了,仿佛上等的美玉一般晶莹柔美,长长的黑发微
微带卷,披散在小小的肩膀之上,柔顺光泽。看得任青心里忽然一动,很想伸手去摸摸,感受一下那柔滑的感觉
。
他刚刚伸出手,碰到安笙那乌黑的长发,对方已经抬起头来,对著自己笑了。
如阳光一般灿烂的明亮笑容。
任青连忙缩回手去,犹豫了一下,终究忍不住好奇,问道,“你在拜什么?”
“这天地间的山川神祗啊。”安笙笑著回答,“师父说,玉是天地的灵气与精气凝聚成的宝物,是神祗给人间的
赏赐,所以一定要拜。”
他捡起河边一块小石头,继续道,“这里原本是采玉河呢,就更要拜啦。”
说完,又双手合十,作揖再三,才站起身来。
任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风俗,愣愣的看著安笙一举一动,末了才憋出一句话来,“波斯人的习俗,真怪。”
安笙闻言却竖起了眉头,老大不高兴,撅著嘴瞪了任青一眼。
“不懂就不要乱说!”他硬邦邦的扔出这么一句,就转身离去,也不像之前那样拉著一瘸一拐的对方一起走,自
顾自的就进屋去了,留下任青茫然的站在溪边。
自己说错话了吗?他为什么生气?
任青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得罪他了。
太阳隐没之后,夜色很快就浓了起来,风却慢慢的静静了,安笙从河边拔了些枯草碎枝,把屋内的火炉点燃。